那是一种浓重沉厚得好像经过了干百万年，还依然嗅得出来的一种遗憾。
所以，在鲲鹏爷爷说了一段，稍有停顿之时，陈文并没有多嘴说甚么话。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鲲鹏爷爷继续再讲下去。
果然，在凝视了远方光气云流翻然滚洒的景象好一会儿，鲲鹏爷爷便又继续说道：“这一次的吐气聚元，是我早就和老龙龟六千年前互相约好了的……我们说好这一次要同时凝元转体，跨过空锁，飞升天间……我还记得这一吐息，便是六百四十天，为了不波及附近的生灵，微息一出，我和老龙龟就以内体压震水波，逼使纵横将近六千里，无比广大的水域之中，所有的生物鱼虾，都在这六百四十天中，退出了六千里之外……你现在所看到的景象，正是我们息已吐尽，开始吸进引动出现的‘星芒’之时的情景……等一下你就会看到老龙龟‘元能芒球’长沉入其脑门，然后周体通贯，退形而去的景象……”
从鲲鹏爷爷说到现在。陈文马上就注意到本来一直都是“我们”的称法，忽然变成了单独的一个“老龙龟”。
一直都很沉着气的陈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鲲鹏爷爷，那么您老人家呢？”
对于陈文的询问，鲲鹏爷爷只是苦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和老龙龟，因为体型特别，虽然一呼一吸，俱是缩气浓水，日精月华，所有的修练之道都是未刻意持练。一切顺其自然地息息而进……但是，这么长久的修练路上，我们却一直都是孤独的……从来也没有甚么朋友……”
听着鲲鹏爷爷略带感伤的话语……
陈文忽然想到了自己越空而来，却和根源的家乡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而且还弄得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身处世间，举目所望，真的可以说是孤弧寡立，完全没有任何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渊源的存在个体。
从这一方面来说，陈文简直是比鲲鹏爷爷还要孤独好几倍！
因此，当鲲鹏爷爷的话一说完，陈文马上就感受得到，他在说这些话时，所透露出来的那种“寂寞”的感觉……
不过，鲲鹏爷爷紧接着下来，那种寂寞的味道，很快就有了转变……
“我和老龙龟的种族，其实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自裂本体，传诸下代的……只是到了我和老龙龟，我们的族种，忽然出现了不稳定的奇变，竟然无法开裂自体，下传后代，以至于我们体内所有的积蓄精华，都无法外泄，而导致我们的肉身竟然在长久的时间下，越变越大，越伸越奇……最后终于连我们的本族，都完全无法把我们当成同类看待了……”
听了鲲鹏爷爷这么娓娓道来这种天地奇物的衍生过程，陈文也不由得惊讶得满心诧然……
当真是天下之特异，无奇不有了……
鲲鹏爷爷稍停了一下之后，很快便又继续说道：“不过，在我长久寂寞中，天下海域之大，却也被我几乎完全游遍摸熟了……而就在一次偶然之中，我终于遇到了体型之奇巨，几乎是比我还要大的老龙龟。”
鲲鹏爷说到了这里。陈文忽然觉得他眼中的神情，似乎变得有点特殊……
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像陈文这么敏锐的人，居然也一下子摸不出他这种表情，到底是甚么意思。
带着好像坠入遥远回忆的眼神，鲲鹏爷爷又继续说道：“从那时候起，我和老龙龟两个，便一直都互相陪伴……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寂寞，让我们同时都觉得有点厌倦害怕了，所以当我们发现了彼此可以作伴之后，我们这两个大家伙，就很少再单独分游了。即使是暂时离开，也不会超过十年的……”
鲲鹏爷爷的语音说到这里，忽然转了个神情，对着陈文眨了眨眼说道：“真神小家伙，你知道吗？两个存在体会相处在一起，你晓不晓得是为了甚么原因？”
陈文被鲲鹏爷爷这么突然而然地一问，也不由得有点傻眼了。
两个存在体会相处在一起，是为了甚么原因？
这可真的把聪明敏锐的陈文给一下子问倒了。
非常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陈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如果鲲鹏爷爷说的，是两个‘人类’，那么也许我还可以大胆做一些推测假设……可是鲲鹏爷爷现在问我的，是‘地火龙龟’和您老人家这样简直无法想像的巨大超级生物，这可就让小家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推论起了……”
鲲鹏爷爷听了陈文的回答，只是哈哈一笑。
“存在体就是存在体，‘人类’难道就不是‘存在体’的一种吗？你的推测假设是甚么，快说给我听听看，瞧瞧你说得有没有道理……”
陈文听着鲲鹏爷爷的话，似乎他还真的挺认真的，心中不禁有点讶然。
不过，在又想了一阵子之后，陈文终于还是开口回答道：“嗯……既然鲲鹏爷爷你要我说，那么我就大胆地妄测一下吧……如果鲲鹏爷爷你问的是两个‘人类’，那么这还得看这两个人类的性别……”
鲲鹏爷爷见陈文真的已经开始对“两个存在体相处一起的原因”，做出了推测，马上就很注意地细听着，边点着头，边还以眼示意，催着陈文继续说下去。
陈文看到鲲鹏爷爷催促的眼神，只好继续说道：“如果这两个人类是同性，男的与男的，或是女的与女的……那么我想，这两个人会在一起，应该是彼此之间有一种叫作‘友情’的东西吧……”
“友情……”
鲲鹏爷爷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点了点头：“嗯……那么如果是男的和女的呢？”
“如果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两个不一样的性别……”陈文又想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那么，我想，这里面比较可能的，应该就是另外一种，叫作‘爱情’的东西了吧……”
“爱情？”
鲲鹏爷爷又重复了一次陈文所提的这两个字，语气之间，似乎有点抓不准这两个宇的意思。
本来，“爱情”这两个字，自古恐怕有了人类以来，便已经是够让人摸不着、捞不到它那其中的精义与内涵了……
而这时候的陈文，听了鲲鹏爷爷提起了以前他的那个族种，居然是“自体而裂”，以传下代的单性模式，更让陈文不知道该怎么去向根本没有另外异性的鲲鹏爷爷，解释这两个字的玄奥含义了。
而且说得更难听一点……
甚么叫作“爱情”，恐怕连陈文自己，也都还没有弄清楚呢……
不过，对于这些困难的地方，陈文其实并不需要再多说甚么了。
因为，鲲鹏爷爷在喃喃重复了“爱情”这两个字好几回之后，忽然之间，他便使劲地摇着他那白苍苍的脑袋，很肯定地说道：“不对不对……你说错了……你说错了……”
听着鲲鹏爷爷这么肯定的语气，连陈文也有点意外了。
“鲲鹏爷爷，你是指……”
“我说，你对‘两个存在，为甚么会在一起’的这个原因，说错了……”鲲鹏爷爷还是很使力地摇着头：“就算是这两个存在体是两个‘人类’，我觉得你也一样猜错了……”
根本就不是人的鲲鹏爷爷，居然会这么肯定，连陈文也有点想不透了。
“鲲鹏爷爷，你会这么说；一定也有原因吧？”
陈文的回答，说起来还是非常谨慎的。
当陈文这么问完之后，鲲鹏爷爷马上就点着头说道：“当然当然，因为我知道两个存在，甚至是两个人，到底是为了甚么会在一起……尤其当他们是一男一女的时候……”
“尤其当他们是一男一女的时候？”
陈文几乎怀疑自己有点听错了，连甚么叫作男女之间的“爱情”，都不一定会懂到底是甚么的鲲鹏爷爷，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此，陈文忍不住便又开口以一种婉转的态度说道：“鲲鹏爷爷，关于那个甚么男女之间的‘爱情’，您老人家可能比较不容易明白……”
陈文的话才说了一半，马上就被鲲鹏爷爷给打断了。
“我不用明白甚么叫作‘爱情’；我只要知道甚么叫作‘存在’……”
听着鲲辉爷爷，这么样肯定的态度，连至少可以称作身为半个“人类”的陈文，也不由得有点好奇了起来。
“鲲鹏爷爷，那么照你的说法……一男一女，之所以会相处在一起，原因到底是甚么？”
对于陈文这么一段垫铺他答案的询问，鲲鹏爷爷同样也很快地做出了回应：“一男一女，之所以会在一起，乃是因为……”鲲鹏爷爷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乃是因为，人类的存在，本来的设计，就是两个人要在一起的……”
陈文一听，顿时有点怔住了。
“人类的存在设计，本来两个人就是要在一起的？”
鲲鹏爷爷眼看着陈文的表情，很快就解释似地补充道：“是的，因为这样的存在特性，就使得我们所问的这个问题，也应该有了些变化……”
陈文更是有点不大明白。
“鲲鹏爷爷您所说的变化是指……”
鲲鹏爷爷的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并没有甚么开陈文玩笑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说……两个人类，‘在一起’本来就是他们真正应该所处的状态，所以，我们应该问的是：如果两个人类最后会‘分开’，那么到底是甚么原因，让他们脱离了原本应该维持的状态，而变成了‘分开’的结果……”
陈文听了鲲鹏爷爷的这一番解释，马上就好像心里触动了甚么那般，微微一通！
他忽然明白了鲲鹏爷爷这一段话的真正原意……
一个本来很完整的苹果，只会有人去问这个苹果，为甚么会分成了“两半”……
绝对不会有人问，这两半苹果，为甚么会“合在一起”这样的蠢问题。
一男一女，会合在一起，也许根本就不应该去问，他们为甚么要结合……
因为这样本来就是最自然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去注意的是，当这一男一女不再能够相合时，到底是甚么原因，让他们无法再在一起……
爱情的本身，其实有非常大的一部份，根本就是“自然”的本身！
爱情本来就是这样，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甚么“理由”，它才能够存在和发生。
它就是那么自然而然而已……
同样的，同性之间的友情，也是完全一样的……
了解了鲲鹏爷爷所要表达的这一点之后，陈文很快就联想到了，鲲鹏爷爷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么样解释的更后面原因……
果然，鲲鹏爷爷在看到陈文的表情，似乎已经真的明白了他所要传达的含义时，很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继续对着陈文说道：“真神小家伙，我绕来绕去地，说了这么一些话，你明白我真正的意思吗？要不要猜一下？”
陈文的心思，本来就灵巧剔透，听了鲲鹏爷爷这么一问，陈文差不多也已经猜到了鲲鹏爷爷所期望他明白的是甚么了……
只是，这样的发展，实在让陈文好一阵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沉默了一下之后，陈文才很谨慎地回答道：“鲲鹏爷爷的意思，应该是指……是指和‘地火龙龟’之间的相处状态吧？”
鲲鹏爷爷很高兴地拍了拍手。
“这你可就猜对啦……我这么拐来拐去地，说了这么多，就是怕你不明白这里面的真义。看来你真的神念异常敏锐，竟然马上就了解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鲲鹏这边很高兴，陈文那边可就更加傻眼了。
“所以……鲲鹏爷爷的意思，是说……是说……”
鲲鹏连忙点了点头，双手轻搓中，表现得颇为兴奋。
“我和老龙龟，一直都是单性裂体传代的……自从我们无法分躯下传后代之后，我们几乎已经渐渐没有了任何要延续后代的想法……可是这样的观念，在我们相处一起日久，而且功元修练，也越来越高深，尤其是我们久察各种生命，益加明白了生命源起源灭，兴衰败亡之后，终于被我们想出了一个路子……一个让我们可能可以产生后代的办法……”
陈文听到这里，已经是愈加确定鲲鹏爷爷在后面，所要引带出来的结论……
只不过，陈文直到现在，还是有点没办法去想像那种可能。
可是，看着鲲鹏爷爷两眼之中，放射着“你赶快问我这是甚么办法，我好接下去说”那种神情时，陈文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鲲鹏爷爷，你们想出来的是一种甚么样的奇法？”
鲲鹏爷爷马上就哈哈一笑，很快说道：“我们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将我和老龙龟体内的生命精华同时聚合一种可以质性上避开我们两种生命的互斥可能，而状态上又能够外放出去，却又不会立刻散消，可以一直持续存在的特殊气液……然后将我们两个的生命气液互相结合在一起……”
龟鱼互合？
陈文真的很难去想像，这是一种甚么样的鸟办法……
这两个老家伙，虽然生体如山海般地巨大，活得也同样久到能够洞见生命衍变之秘……
但是，陈文却又不得不认为，这两个老家伙真的是想后代想得有点快发疯了，居然会弄出这么一个绝对荒谬的结果！
对于陈文这时心里所浮现，鲲鹏和龙龟，显然似乎有点违反了自然之律的想法，鲲鹏爷爷并没有兴趣去猜测……
他只是像个小孩一样，很兴奋地继续说道：“我们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这个办法，第一次的尝试就失败了。我们的第一个后代，在融合的瞬间，因为精气过强，而爆成了一团气冲，冲垮了七座山脉，还因为龙龟的焰气，引得其中的一座喷出了地火岩浆……”
“天地间的奇迹，本来就无法预测或是规范它的来源或方式……老头我，并不知道在你们的观念里，所谓‘奇迹’的起源，应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方式……但是我知道的，就是唯一可能的规范，便是‘完全没有规范’，这应该才是比较符合生命衍变的现象……”
对于鲲鹏爷爷现在所说的话，陈文已经渐渐能够从一个完全自由的角度去理解。
鲲鹏现在所提的超越角度，对陈文而言，这才是真正他应该具备的认知。
所以，当鲲鹏这么样地解释出来的时候，陈文已经能够完全了解而且接受这种看法了。
鲲鹏爷爷眼看陈文的表情，似乎也知道以他“真神”的来历，应该理解了他的意思，故而便也不再这上面多说甚么，继续叙述他和地火龙龟的故事……
“我和老龙龟第一次的精元结合，其实是消耗我们元气最凶的一次……不过，我们两种生体的结构与特性，相差得实在是太大，因此精元虽然已经融合，但是却没有办法建立起胎体，甚至连一个真正独立的第三神识都无法塑立起来。”
“老龙龟和我，这第一次的元精会融，因为是第一次想要突破我们无法单体分裂的特性，尝试着用另外的方式，找到下传后代的办法，所以可以说是耗了我们大量的元精……虽然结果并没有如我们所料，但是这凝合的特殊精华元气，却不能让它这么散失于空间之中，因此从失败之后，我和老龙龟就一直交换着互相含收，都希望还能够有些甚么转机……直到后来，老龙龟飞升成功，而晶心，虽然现在已经不在我的体内，但却也非常地安全……”
陈文听见鲲鹏说到最后，“龙龟飞升，晶心暂时已离其体”的话意时，语气之中，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陈文马上就察觉到，地火龙龟飞升之际，和鲲鹏最后并没有随之而去，这里面似乎和这个“焰海晶心”，还有一些非常关键的牵连。
“鲲鹏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