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儿惊慌失措,扶她在旁边青石上坐下,大声尖叫起来:“太医,叫人找太医过来!”
沐云歌突然伸手将她一把抓住,弱声开口:“别,别叫太医!”
“可是,可是……”鸾儿慌张得说不出话来,她虽然看不出娘娘身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是自刚才靠近娘娘的时候,她便闻见了血腥味!
“娘娘别怕呀,我找太医,太医很快就来……”鸾儿语无伦次的安慰着,自己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将鸾儿的手抓牢,指甲狠狠的掐进鸾儿的肉里:“不准!不准叫太医……”
“娘娘……”鸾儿哭出声来,终于看清楚那血腥味来自于她的身上,血正顺着她的裙摆慢慢的渗透出来。
鸾儿哭得更凶,跪在她的面前,哀声道:“娘娘,你让我去找太医吧!不然你会死的!”
她磨牙,一字一字往外迸:“不准去!不……准……去!”
鸾儿跪在她的面前,一声一声痛声唤:“娘娘,娘娘,娘娘你放开我吧……”
她捏牢了鸾儿,不准任何人去叫太医!
月色寂寥,她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又想起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不禁想,也不知道奈何桥的孟婆还在那里赠汤没有,若见了那孟婆,一定要向她多讨要几碗汤来喝!
贺兰子彻赶到逸华轩的时候,数十个太监宫婢正在奋力灭火,烟雾缭绕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匆匆而来。
火势并不是很大,是从外面起的火,逸华轩里面并没有受到影响。
崔采薇已经换了一身轻纱罗裙,更显得妩媚动人,看见他慌慌张张的进来,急忙上前跪下行礼:“能得太皇牵挂,采薇就算现在死了也无怨无悔!”
“你没事吧!”他单手将她扶起来,见她不仅没有受伤,神色之间连一丝慌乱都没有,不由得放下心来。
放开她,他淡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歇息吧!”
他想起凤仪殿那个情绪反常的人,心中莫名一空,生硬的又道:“我先走了!”
崔采薇也不挽留,似乎他能来匆匆看她一眼,她便真的满足了!
带着身边婢女恭敬的行礼道:“恭送太皇!”
子彻背转身去,听见身后的恭送之声,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回头看去,崔采薇携婢女恭敬相送,并不见一丝异样!
从逸华轩出来,刚才那紧张闹腾的火势已经扑灭了,来来往往的太监和宫婢都是忙过了准备收工的样子。
“来人!”他停下脚步,沉声道。
一个管事太监这才看清楚从里面出来的居然是太皇,急忙战战兢兢急赶而来:“奴才给太皇请安!”
贺兰子彻不耐的看了一眼面前管事太监,问:“这火势因何而起?”
“这……”管事太监结巴一下,又沉吟片刻,依旧给不出答案:“奴,奴才一定叫人查清楚!”
子彻正要发怒,突见前面树下婷婷立了一人,紫衣翩然,淡淡眉眼之间英气暗藏。
大宴之后已近亥时,来回折腾,现下只怕快要子时了,锦觅儿不在她自己的锦华宫呆着,半夜三更站在逸华轩这里做什么?
而且,看她那样子,是有意在这里等他的!
贺兰子彻喝退面前的管事太监,抬步往锦觅儿走了过来:“怎么没回去?”
“在等你!”锦觅儿也不行礼,站在那里只是用满是眷恋的眼神看着他,等他走得近了,又抬眼看了看一片凌乱的逸华轩,不紧不慢道:“你不是擅三十六计么?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这么明显的声东击西,你会看不出来?”
他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面色凝重的看着她,沉滞着声音道:“你是什么意思?”
锦觅儿扬眉抬眼,温婉柔和之间又带了些逼人的咄咄气势:“你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去把这些事情想明白?”
☆、288 蒙眼痴儿
贺兰子彻看她良久,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更深露重,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言罢,从她的身边走过。
因心中挂着凤仪殿里面那个情绪失控之人,脚步慢慢显得仓促起来,眼看着就要绕过前面游廊,出跨门而去了!
锦觅儿急忙上前紧走了两步:“贺兰子彻你给我站住!”
直杠杠的一声直呼其名,让他微感意外的回头看过来:“还有事?”
她冲上前去,冷冷的笑了一声,这才带着些轻视的口吻道:“你不是自诩为很聪明的么?我来问你来答,答对了我便让你离开!”
“我没心情在这里和你胡闹!”他冷哼一声,耳边出现了幻听,是她在嗯嗯呀呀的哼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心中更觉不耐,将拦住他去路的锦觅儿往旁边一拽,大步往前走去。
锦觅儿看着他背影,大声叫起来:“你觉得崔采薇肚子里面的孩子是谁的?”
“难道不是我的么?”他不确定的反问。
锦觅儿怜悯的看着他,摇头:“不是!不是你的!”
贺兰子彻这才从那幻听当中收敛了心神回来,正色看她:“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意思?”
锦觅儿一副‘你好可怜!’的神情,摇头叹息道:“中秋那夜,你和崔采薇虽然在花厅里面喝醉了酒,崔采薇却也只是将你送回了寝宫,并没有和你……”
他敛眉细想,纳闷开口:“可是,若不是中秋那夜,我便再没有和她单独在一起呆过呀!”
“所以说呀!她腹中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她只不过是借了中秋之夜的那么一个由头一个假象,暗地里却由她父亲送了一个男子进了逸华轩,那男子还是她从小就青梅竹马的,至于这孩子嘛……”
锦觅儿没有再往下说,见他脸色难看,也知道他定是想到了那一层意思。
顿了顿,她又道:“那夜崔采薇给你看的那字条,上面明明是宫赫莲的笔迹,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他艰难的笑了笑:“我以为,以为宫赫莲还活着!”
她对他本来是抱了很大希望的,想着他擅于三十六计,又能不动神色取了江山,必定是极善于谋略的,没想到,情之一字,终是将他变成了痴儿!
她轻叹一声:“那是崔采薇父亲和一些前朝老臣,临摹了宫赫莲的笔迹!中秋之夜的前始后末,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要离间你和娘娘之间的感情,借机让崔采薇怀孕……”
“真是这样?”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闷声问。
“可不就是这样吗?”她回头又看了看已经归于安静的逸华轩,似想起了什么,急忙催促他:“今天晚上这逸华轩起火也是崔采薇自导自演的,你怎么就这么匆匆的赶过来了?我只怕……”
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撇下她飞身掠过了游廊,俊朗身影消失在跨门之外。
锦觅儿神色复杂的在就近花丛旁边坐了下来,随手抽了一根不知名的草根叼在口里,慢慢的寻那一丝苦味涩意。
她刚才还在心里暗责贺兰子彻因情之一字变成被蒙了双眼的痴儿,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北漠首领真的就那么爽快的将领地割出八成拱手相让?真的就送了江山还送美人,还让她入住后宫?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北漠首领等人精心布的一个局而已!
待到时候贺兰子彻放松下来,没了戒心,她锦觅儿便是刺进他心脏的尖刀,分分钟可要了他的性命!
中原万里江山,瞬间易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她入了宫,虽他从不曾正眼看过她,从不曾真的将她放在心上过,可是她还是一头就栽了进来,深陷泥沼不能自拔!
她不仅不会听从北漠首领的命令,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她还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他,保护他的江山和子民!
她尝到了口中苦味,淡淡秀眉慢慢拧了起来,终于意识到她在面对贺兰子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痴傻!
她十几年的光阴都是生活在杀戮和晦暗当中,雪地里面遇见的那个明朗少年,就好像穿透头顶雾霾照射下面的炫目阳光,穷其一生,用尽全力,她也是要护住这点阳光的!
衣衫簌簌作响,她的两个宫女手提宫灯寻了过来,总算在暗色的花丛旁边找到了她:“锦美人,我们回去吧!”
她起身,道:“是该回去歇息了!”
……
贺兰子彻一路狂奔往凤仪殿而来,眼前是崔采薇阴恻恻的笑容,是沐云歌面对那杯酒汁的犹豫和挣扎,是她仰头灌下的决绝和痛苦……
还嫌脚步不够快,在宫阁之间,他竟是提了内力急掠行来:“云歌,云歌,我不准你有事!你要好好的!”
凤仪殿没有他预想的混乱,安静得坟墓一般。
他心神猛然涣散,脚下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旁边一个当值的太监急忙上前帮他稳住身形:“太皇你还好吗?”
他猛的看向那太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有多可怕,只吓得那太监飞快的变了脸色:“太太太皇……”
“娘娘呢?可还好?”他凄厉出声,揪紧那太监的前襟,双目血红的样子如同地狱爬上来的鬼魅。
太监已是回答不出,吓得软了身子只知道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太皇饶命,太皇恕罪呀!”
他踢翻那太监,大步往里面闯了进来:“云歌,沐云歌……”
走进来一些,便听见女子凄惨呜咽的哭声隐隐传来!
他猛的生出不好的预感,四肢发凉惊骇莫名的往那哭声寻了过去,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抖索和凌乱:“不能出事,云歌你不能出事……”
在他匆忙离开的假山旁边,他看见了沐云歌。
她斜靠着假山石,勉强的坐着,脸色苍白如鬼,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直直看向他走过来的方向。
她满头如烟青丝,一身锦衣华服,却是掩藏不住的苍凉和心伤。
鸾儿跪在她的面前,声嘶力竭的已经哭哑了嗓子:“娘娘,娘娘呀……”
☆、289 去意早生
他慢慢走过去,却又没有勇气走得太近,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云,云歌……”
鸾儿听见他的声音,急忙转头求救道:“太皇您来啦,娘娘她,她……”
借着月色,子彻看见她身下的那滩血,吓得语无伦次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多血,谁,谁干的?”
她终于松开了鸾儿,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出虚弱的笑容,长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就说嘛,那酒……是喝不得的!”
他心下骇怕,急扑过去将她抱起来,动作几近粗鲁蛮力:“太医,为什么不找太医?”
她却在说完那句之后,虚弱又倔强的闭了嘴,合了双眼倚在他怀里,无声无息不怨不悲。
鸾儿跪在地上,哭得哽声难言:“太皇,娘娘,娘娘的孩子没有了,呜呜……娘娘不准我去找太医……”
他猛地一震:“孩子,什么孩子?”
“娘娘有了您的孩子,都两个多月了……崔,崔美人的酒……”鸾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话里他也听出了一个大概。
他太阳穴两侧青筋突突直跳,虽然他很介怀沐云歌为什么要隐瞒身孕,但是他现下也必须隐忍,只有隐忍!
他抱了她往寝宫里面走去,对吓得不敢上前的宫婢和太监大声喝道:“传太医!”
太医来得很及时,他和她的孩子却没有了,不仅如此,她的身子也失血过多变得虚弱异常,在**榻上面一躺就是将近月余时间。
深秋时节,满目萧杀。
她这段时日特别畏寒,穿了轻裘身上依旧觉得寒冷,又懒怠吩咐人去取保暖的衣服,便就这样坐在西园菊地的藤**上,手里握了一本看不懂的线装版古书,已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翻看过一页了。
贺兰子彻背了双手走过去,轻松的语调道:“云歌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抬起头,满目茫然:“什么?”
他背着的双手伸到面前:“你看,像不像?”
是彩泥捏的两个人儿,一个男的是他,一个女的是她。
她浅淡一笑:“像!”
伸手接了两个彩泥人儿,她也没有显出多高兴的神色,也没有多看那彩泥人儿两眼,依旧眼神放空的看着前方某一点。
他有些担忧的站在旁边,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见她是又陷在她自己的情绪里面,仿佛身边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他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拥了她的肩头,柔声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已经都解释过了,崔采薇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崔采薇陷害你,我也让她和她的父亲付出了代价……你就别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好不好?我还是你的子彻,是你唯一的子彻呀……”
她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寒蝉:“我想回去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如既往和煦的声音里面带了些讨好的口吻:“好,我送你回寝宫!等你身子好些,挑个晴好的日子,我带你去看看我新给你准备的院子,里面的装饰摆设都和从前的沐王府一样……”
“我真的想回去了!”她站起身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楞楞怔怔的往外面走去。
三日后,天气晴好,多日阴霾一扫而空,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贺兰子彻亲自巡视了一遍新院子,兴致勃勃的往沐云歌的寝宫里面走来,卷帘而入,兴奋道:“云歌,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院子……”
屋内却没有人,鸾儿凤儿也不在。
他心里猛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情?
她现在有什么事情,也不大和他细说了,从前那种十指紧扣相拥夜话的情景,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了!
这般思忖了一会儿,他又在心里暗笑自己太紧张!
是了,今日天气这般晴好,她一定是带了身边婢女到园中赏花去了。
转身往门口走,还没有出门,就听见院子里面鸾儿凤儿等人正在唧唧喳喳的不安说道:“怎么办?到处都找过了,没有呀……”
“前院后院也都找了,娘娘不在呀!”
“要不要禀告太皇去?出了事情我们几个可担当不起!”
“还是不要吧,太皇若知道娘娘不见了,肯定会要了我们几个人的性命的……”
贺兰子彻变了脸色再也听不下去,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在说什么?她呢?去了哪里?”
园中一干婢女太监齐齐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的道:“太皇饶命,太皇饶命呀!”
“到底怎么回事?说!”他怒,面色铁青的揪住面前一个太监厉声问道。
太监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娘,娘不见了!”
鸾儿跪在人群当中,见太皇气得眼眶血红,急忙又道:“早上起**的时候娘娘还在殿中,还让我去菊园剪几支雏菊回来插在花瓶里,可是等我从菊园回来的时候,娘娘就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
贺兰子彻脑袋一阵阵嗡嗡巨响,急忙折身回了房间。
她的东西都还在,那些珍奇的珠玉金银她一样也没有带走,前几日他送的那两个彩泥人儿,也还放在那里!
这些东西她都不要了,她就只是这样走了而已,什么都没带走,不屑于带!
他嘲讽着轻笑一声,将那两个彩泥人儿拿起来,在手里捏成稀烂一团,直到手中彩泥再也找不出一点从前的样子,才道:“找!”
天色黄昏的时候,他面色憔悴,失魂落魄的从凤仪殿里面出来,在殿门外面遇见了静立许久的段少宇。
他血红的眼看着静立之人,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道:“你是来找她的?”
“我是来找你的!”段少宇说着,从袖中摸出信笺递给他:“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终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