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终究还是没有反驳,只是咧嘴干笑两声:“被鱼刺扎了一下……”
“一根鱼刺就把你手戳烂了?平时不是一副蛮勤快的样子,搞半天都是装的?”头灶眼镜儿喷的愈发来劲。
卧槽。
这货绝壁吃枪药了。
十八啷当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但方博心里更多却是疑惑。
不是被打了左脸还把右脸凑过去的圣母白莲花,只是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生气不起来。与其说是遭受了莫名的恶意,还不如说碰上个蛇精病,有种看一眼都是多余的无力感。
噫,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种奇怪的颓丧感……
不理这厮,无论废话不废话,这活计还是要做的。至少,明白眼下该做什么,是对自己负责的成熟表现。
耸耸肩膀,方博好脾气的(嘲?)笑,保持原有的节奏继续翻搅鱼块。
受害者(?)没什么气性,倒是眼镜儿这个施暴者(?)不干了,我喷人容易吗?说了这么半天,连一句话都不回我,这种人好恶心,好坏的……
似乎感觉到空气里的味道不对劲,一边方博跟着的师傅打了个哈哈:“眼镜儿,你那边事情搞完了没有?搞完我叫小方给我刨藕蓉了,中午有个六桌的旅游团点了藕元子。”
咦,别看自己这位师傅平时忙起来一样骂人,使唤人跟地主老财一样,竟然还会护着自己人?
啧。
拌好了鱼块,方博协助主案,把食材用保鲜膜层层封紧,然后推进厨房冷库。
2个小时低温冷藏,在排酸的同时,也很好的阻止了亚硝酸盐类的产生,而且还不会妨碍鱼肉对调料味道的充分吸收,是最佳的预处理方案。
在水池边狠狠洗了两把手,确定闻不到鱼腥味后,方博这才回到自己的荷台前面。
“别当回事,眼镜儿昨天打牌输惨了,今天连老赵都被他顶了两句。”过来以后,师傅第一句话就是开解自己的学徒——这种干活一个顶俩的优秀青年劳力,可得好好安抚,万一闹情绪想不开,不是耽误自己的事么?
方博点点头,认真的热心建议:“师傅你也经常打麻将吧?可不能再跟眼镜儿玩了,明显牌品不好嘛。”
呃,小方你关注点略奇怪啊?
师傅面皮一滞,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面,表情颇为喜感。
算了,看这小子的脸色,貌似还真没当回事,他也干脆摇摇头放过,转而挑眉问道:“手还好吧?搅藕蓉是个力气活,等下还要出力的。”
可惜,方博的关注点再一次跑偏:“师傅,这个藕元子你上次说过,是不是可以自己在家里做了吃?嘿嘿,来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学一个能自己在家做的特色菜了。”
吃吃吃,脑子里就知道吃,这货真是读过书的人?
大感无语,瘦高个师傅摆摆手,一副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指着外面:“藕在外面,选一筐好点的,洗干净了拖进来。”
藕是总厨赵国涛亲自敲定的品牌,鄂莲五号,虽然名字乡土到让人无力吐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上佳食材——个大色白,粉足生淀,一节节厚实饱满的藕段,仿佛收藏了从春到秋的所有美好时光,把灿烂的阳光、润甜的雨水、清冽的秋露全都包含其中,然后酿成一段粉白甜脆的冰节雪片。
按照老赵的说法,和这种莲藕比起来,就算是宝应三红也不过尔尔。
听从师傅的要求,方博挑出各大节长的大藕后,拖回厨房洗净去皮,然后用藕搽剐刨藕蓉。
纷纷扬扬真如鹅毛大雪般的藕蓉,一层层落入盆内,因为氧化的关系,原本雪白的藕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褐红,却无碍其诱人的颜色。
转眼功夫,一大筐藕段在方博手中化为堆叠起来的藕蓉,再拿干净清洁的纱布过滤,挤干其中蕴含的丰富浆水。
藕蓉继续静置控水,浆汁则端到炉头上,用小火慢慢熬稠。而师傅所说的苦力活,这就来了——在熬煮藕糊的过程中,是需要人力去不断搅拌的,稍有疏忽,丰富的淀粉就会在盆地烧干结块。一旦烧焦,就意味着所有的食材和劳力,都一朝风吹雨打去。
拿着木勺使劲搅动的方博,实在无法形容自己的赶脚。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搅浆糊,吗蛋……
熬煮好的藕糊晾凉待用,将一边静置好的藕蓉拿过来,眼巴巴看着师傅怎么调味。
之前腌鱼时的蛋黄,并不会就此浪费,成本掌控是现代餐饮厨房的基础,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蛋黄让藕蓉粘黏的同时,也丰富了味觉上的厚度,还可以最大程度中和掉藕蓉的粗糙。
加一小坨打成雪白泥浆般的肥肉,量不用多,却足以保证菜肴的丰腴口感。
姜末不能直接调入,必须要挤出姜汁。
葱要打成葱泥,哪怕让食客吃出一丁点的植物纤维,都意味着烹饪的失败。
盐和糖自然都不能少,却也都不能多,如何控制好份量,是这道小品菜的重中之重。
然后加入一定的原味吉士粉,这种完完全全身为舶来物的食物添加剂,可以为菜肴提供精致的口感,也能够让藕元子的颜色更加诱人,还有助于食物的定型。虽然亦有其无法忽视的缺点,但至少用在这里,是可以接受的。
中国菜的包容性极大,似乎诞生在华夏大地上的事物,骨子里都带着这种特性。
调好了味道,再把已经凉好的藕糊慢慢加入藕蓉里。
手上可以慢一点,尽量做到心里有数,如同和面般,太稀了不行,太干了更不行。
然后?
大力搅基……呃不,搅合吧少年,和手打牛丸一个道理,想要吃到最美妙的食物,就要不吝付出最多的力气,美食,永远是对劳动最好的奖赏。
这一次,用了足足一刻多钟,直到方博都觉得有些吃不消,师傅才让他停手。
然后把搅好的藕泥揉成一丸丸的小元子,于面包糠上轻轻滚上一圈,就此大功告成。
剩下是师傅的活计,再不用他动手,锅里满油,烧到五成热,马上下入藕元,没有粘牢的面包糠立时在锅里散开,却不妨碍丸子们渐渐染上淡黄色。
细密的油泡簇拥下,藕元由淡黄转为金黄,上下翻滚,散发出属于油炸食物的独特厚重香气。
是藕的香甜?
对,是藕的香甜,
是藕的清鲜?
嘿嘿,没错,就是藕的清鲜。
明明非常浓郁的香味,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油气,但给人的感觉,却异常清冽,你无法形容那种味道,但就是知道它很好吃,入口一定会是外皮酥脆内里绵香,藕泥会入口即化回味无穷,一颗小小的丸子会一点一点侵占并征服你的口腔。
见方博眼巴巴的吞着口水,师傅很是得意的哈哈一笑,很大方的冲优秀学徒工点点头:“可以尝两个,不许多吃,到时候不够装盘就不好看了。”
可以吃?
太好了!
方博在心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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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秘制蛇排
(图片来源网络,嗯,强调一下,和我前师傅做的完全一样,100%还原度,好亲切,星星眼!另外,对蛇肉反感的同学我提前道个歉)
在三味鱼坊的日子很开心。
这是方博发自内心的感受。
虽然也少不了会带有服务行业和社会底层的俗气,但抛开这些不谈,生活还是很充实的,而且也足够精彩。除了中国人对美食孜孜以求的本性外,自身的经济需求也是他踏实工作的动力,基于这两点原因,他在后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工作态度近乎惊人的一致——认真,且勤恳。
对于这样一个人,这么一种踏踏实实的生活态度,孙强不知道暗搓搓的摇头了多少次。
有些可惜啊……
虽然中国人对美食的追求从未曾停止过,但说起来,眼下还真算不上是华夏烹饪的黄金年代。
快步调的社会节奏,金钱和物质刺激下的掠夺式经营,享受美食却淡漠传承的现状,部分保守刻薄的师傅,不再耐心的学徒……
以及的确不适合现代厨房的低效率“功夫菜”,还有和健康饮食理念不符的烹饪方式。
无论是被迫退出历史舞台,仰或被人们主动放弃,相较于中华厨艺曾经的美好时光,现今烹饪一途上的求道者们,遇上的是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时节。
只不过,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却还要依赖像方博这样的“他们”。
方博完全不知道,在孙强的脑补中,如果把自己扔到远如民*国,近的就在七八十年代,一定会成为烹饪大师们争相抢夺的徒弟人选。
绝佳的天赋,勤奋到让人无可指责的学习态度,这种好货不抢来传承衣钵,那不是瞎了眼么?
有些人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然后收获成功为奖励。
或许这种人自己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但旁观者里面,却不乏清醒的人。
又是一天午休值班时间,方博拾掇好了猪蹄膀,又颠颠儿的去抓了一箕干辣椒剪段。
筛掉辣椒籽,给整条荷台线都补足了干椒段后,他实在无事可做,想了想,干脆溜进厨房里面,瞅瞅四下里无人,偷偷颠起了灶台上的炒锅。
炒锅是厚铁大锅,还有个传统的称谓,叫做“大勺铁”,口径半米有余,底厚接近一分,锅边最薄处也有如硬币,只不过顺应潮流,把木柄改成了双铁耳——当然现代中餐后厨里,也少有真正的木柄大勺铁。而在川渝菜系笼罩范围之内的鄂西南宜昌,不用四川扁锅,却偏偏选择了双耳大勺铁,显然在某种程度上,总厨赵国涛并未完全向商业化妥协。
模仿着师傅们炒菜颠勺的架势,方博运了一下手腕。
然后嘛……
他对炒锅师傅们的臂力,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了。
真真是麒麟臂啊。
方博脑洞大开的时候,却没发现另一个干瘪瘦小的影子也溜了进来,在旁偷窥了好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嗤声一笑:“您儿连走路都没学会,就想起要跑哒?心不小啊。”
吓了一条的方博回神,随即认出来人。
这地道的宜昌方言,这一口冷嘲热讽的腔调,不是文老头还有谁?
可他盯着自己是几个意思?
混了这么长时间,对于酒店后厨里的人事,方博大致上也摸了个**不离十——上面两位大神赵国涛和杨昌民暂且不提,头灶的眼镜儿嗜赌成性,二灶高师傅最爱喝两口小酒,三灶孙强那货就是个人形自走炮,当然,于烹饪上的见识也异常广博……一直到下面洗碗的婶子,谁是什么样的性情,多多少少都算清楚。
至于文老头……
气场阴沉,见人从不带笑脸,对学徒们那不叫严格那叫苛刻,连女同志们都别想在他这儿讨着好。
总之,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孤僻古怪老头儿,带有一定的反派特质。
啧,这都什么印象。
所以对于此人突然搭腔,他是很不理解的。
“两年打杂,完哒才能当墩子配菜。就算上啊灶台,也要先练个半年基本功,三月沙果果儿三月盐阔阔儿……你这才几天,就想克摸炒锅哒?”
文老头嘲讽火力全开,配合他那让人耳胀的方言,真是简直了。
咦,不对啊,这老头儿肚子里,好像也有不少干货的样子?
完全无视对方的嘲讽,方博的关注点迅速跑偏:“文师傅,你说的这个三月沙果果三月盐阔阔,意思是学习颠锅,要先用沙子练三个月,再用精盐练三个月?这里面有什么讲究没有,还是学厨都是这个传统?”
妈个害,捏个儿脑阔坏哒,老子噘他,他还问老子怎嘛儿炒菜?
文老头一脸无语的表情,盯着方博看了又看。
终于忍不住,他皱眉问道:“你是真滴喜欢烧菜?为嘛儿?”
嗯?
方博一愣,顿觉这老头儿的打开方式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当他想要开口回答的时候,却遽然无言,至少无法得出一个下意识的答案。
有人学习刀工三年,然后雕龙刻凤一鸣惊人;有人追求味觉上的极致,孜孜以求到成痴成魔,是为大吃货;有人将厨艺视作自己的“道”;有人则仅仅把厨艺当作生活调剂……当然,对于绝大多数掌握着这一门技艺的人——也就是厨师们来说,这无非是条谋生的门路罢了,并不需要去过分解读。
但是自己呢?
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学习厨艺只是为了生存?
起初的确是,可现在嘛。
方博觉得不完全是。
见孤僻老头还在等待答案,他迟疑着摇头:“原因……我现在还说不好,不过,嗯,我是很喜欢做菜。”
“的确很喜欢,很有意思,看到师傅们认真烹制一道菜,就感觉他们在进行一项有生命力的创造一样。还有那些烧好的菜肴,哪怕不能吃,只能在旁边看一眼,也会觉得很满足。要是能看到客人们吃完以后的满足和满意,那就更好了……”
从一开始慢慢诉说,到后来肯定的语气,方博的眼睛越来越闪亮。
可是……
“嘁,您儿还‘生命力的创造’,还‘看一眼就满足’,睡醒啊没有哦?”
性情孤僻老头子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方博顿时被噎了一口狠的,话说半截遭人咬断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嘘嘘没有尿干净一样,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残尿感。
而且还很羞耻有木有?
卧了个大槽,我跟他一个代沟最少半世纪的老头儿说这些作甚?
真是曰了狗了。
好在对于方博的羞耻play,文老头也就是顺口嘲笑了一下,并未深究。倒是转脸,忽然问了一句:“有没有兴趣到水台来?”
啊!
啥?
老头,别调皮。
你这思维跟脱缰野狗似的,伦家跟不上啊!
方博是彻底无语了,先来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然后又毫不留情的嘲讽讥笑,最后让我转去水台?
您老这是早上忘吃药了?
方博不知道怎么回复,倒是进来的一个婶子听了,忍不住上前搭腔:“老文,你水台那边又不缺人,还要抓免费劳力?别看人家小方实在就坑人。”
文老头呵呵一声,满脸“你这个婆娘见识少我不跟你废话”的表情,继续盯着方博。
被盯得有些发毛,方博摸不透这老头的路数,想了想,干笑两声:“文师傅,你看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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