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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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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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约定俗成的子女顶替就业制度就成了鸡肋。
   当然,有没有子女顶替就业制度利永贞和封雅颂都绝不会留在火电厂。他们两个亲身经历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历史必然进程,别的子弟还昏沉沉混日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学会把握自己命运。在厂网分家的情况下,两个电厂系统的子弟靠自己的实力进入电网系统工作,且成绩卓然,那是相当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虽然厂子垮了,但封家和利家都还住在火电厂的家属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经近三十年。利永贞的父亲利存义参加过老山自卫反击战(虽然只是炊事兵),所以不太看得起一直在军校里工作的封大疆,觉得他白白起了这样一个好名字。两人价值观也不同——内退后利存义自告奋勇担起了火电厂所在的彩虹区老年人活动中心的运营工作,当然是义务的;而封大疆跑到山西一家民营煤企做技术支持去了,据说现在已经做到一个小股东的位置——他是有多爱钱啊?
   火电附小在厂垮了之后开始面向社会招生,教师竞争上岗。林芳菲被聘为教研室主任,陈礼梅则评上了格陵市特级教师。
   这两家人总是憋着气儿地互相竞争。往小了比做饭的手艺,往大了比孩子的出息。
   这天在饭桌上,林芳菲问女儿,那语气不是不幸灾乐祸的:“听说你们公司要派雅颂去北极?他还骗礼梅说自己去挪威公干九个月。”
   陈礼梅只煲韩剧,轻易不看新闻,一看就逮个正着。平素里端庄慈爱的人民教师气得要吃速效救心丸。小孩子发发梦也就算了,真要去那冰天雪地的荒芜?开玩笑!
   其实封雅颂骗妈妈说自己去挪威公干这也不算撒谎。黄河科考站确实在挪威,只不过在挪威最北边。利永贞想到他殚精竭虑就编出这样一个说法来,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感不禁油然而生。
   “你怎么没有争取到这个机会?”利存义顾不得在饭桌上和和气气地吃着饭,立刻转头问女儿。他嗓门大,语速快,说起话就好像吵架,利永贞习以为常:“我体重,体能,体检都没有达标。”
   “平时工作没说你有这些问题呀。”利存义仍持怀疑态度。林芳菲立刻岔进来:“有机会也不要去。半年白天,半年黑夜。冰天雪地,人迹罕至。去那种地方呆九个月人都要不正常了。”
   利存义是军人,一向以军队标准严格要求女儿。但林芳菲做了半辈子小学老师,利永贞在她面前永远是小孩子,一言一行需要她耳提面命。
   利永贞说:“现在不是没去嘛。还说来干什么,过嘴瘾?”
   吃完饭利存义去了卧室做报纸摘录,利永贞帮妈妈洗碗扫地。
   火电厂的家属区还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利家住二室一厅一卫,浴室和厕所一体,热水管装在洗手池上方,布局紧凑。利永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封雅颂很安静地坐在自家的客厅沙发上,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像雅痞。
   “你来干嘛?”今晚佐肴话题令她消化不良,于是有些不客气。况且他们俩家鲜少融洽和谐地串门子。这封雅颂跑到她家来展示良好家教绝非善举。
   “好极了,我上厕所。”封雅颂一跃而起,冲进一团热气里。
   “贞贞,你说话怎么这样横。”林芳菲一边教育女儿,一边将热好的剩饭端出来,“小封呀,阿姨不知道你会来,将就吃一点吧。”
   这叫没有准备?林芳菲不仅仅汆了个丸子汤,把准备明天吃的腌排骨还炸了两块,精心配了甜辣酱。
   她低声对女儿传达最新八卦:“喏,被你陈阿姨赶出来了,饭都没吃。贞贞,你看爸妈多开明,我们家讲道理。”
   封雅颂第一次坐国内飞机,第一次坐国际航班,还有去非洲那两年,哪次陈礼梅都吵得沸反盈天,最后还不是拦不住。一把年纪了还娇滴滴,林芳菲看不惯。
   “利永贞,你现在就开始用防掉发香波了?”封雅颂从厕所出来,“没什么用啊,我看洗手池里都是头发。换一种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利永贞顿怒:“妈!”
   但林芳菲只是打眼色叫她注意涵养:“贞贞,说过很多次了哦,洗完头要把水池清理干净。”
   你可以说利永贞没有胸,但你不能说她没有头发。这是她的死穴,一扎就炸:“封雅颂!你要是能去得成北极,我跟你姓!”
   利永贞一摔门,蹬蹬蹬跑到楼上封家去。楼道里还回响着她的咆哮:“我去不成你也别想去!大家一拍两散!”
   陈礼梅正打电话对远在山西的老伴封大疆哭诉:“你快回来吧!这个儿子我管不住了!……请什么保姆?我不要保姆,我要儿子!”
   铁门被拍的山响,吓得她小心肝一阵猛跳。放下电话去开门,瘦骨嶙峋的利永贞站在外面,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陈礼梅紧了紧睡袍,把邻居让进来。自己去厕所拿毛巾和电吹风:“怎么洗完澡不吹头发呢,小心感冒。”
   利永贞典型吃软不吃硬。
   “……阿姨,封雅颂在我家。我妈叫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封家和利家户型一样,但封雅颂硬是能够用磨砂玻璃在卫生间里隔出干湿分离。除此之外他还将非承重墙都拆掉,做成开放式厨房,完全满足陈礼梅欧化要求。
   在陈礼梅心里,儿子又孝顺又有涵养,真是少见的优质孔雀男。
   电吹风嗡嗡响,陈礼梅吼:“贞贞啊,你的头发真少!阿姨会很小心的给你吹,免得烫伤头皮!”
   利永贞吼:“谢谢陈姨!”
   陈礼梅之所以立定心肠不许儿子去北极,皆因看过一部伪纪录片,讲诉一位科考队员在北极遇难,跌入无底洞中,尸体冰封几十年。况且现在北极气温上升,冰川融化,生态恶劣,孤独抱着浮冰求生的不是北极熊,而是她的儿子封雅颂。
   利永贞是气球脾气,一扎就炸,炸完就算,绝不会留下硝烟味。
   “陈姨,在科考站所有的门都是拉开的,不是推开的,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防止北极熊闯进去呀。熊没有人聪明,不能把门拉开。您看,这样的细节,科考站的设计者都考虑到了。”
   “出门在外怎么办?”
   “陈姨,在北极外出都是集体活动。有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带队,走勘察过的路线,配发猎枪,警戒线外子弹上膛,警戒线内退出子弹。就算遇到北极熊也不用怕。”
   “那难道可以随便射杀北极熊呀?”陈礼梅插一句,“北极熊是保护动物吧?另外,可以喂它吃东西吗?”
   陈礼梅真是有扯话题的本事。怎么北极熊成了弱势群体?
   利永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般要求是鸣枪示警。也不能喂它吃东西,怕他们养成依赖性,失去极地生存能力。还有啊,北极虽然冰天雪地,没有植被,但还是有一种小黄花很努力地开在北极熊的粪便上呢。陈姨,有一部碟叫《北极传说》,明天我叫妈妈拿给你看看。北极真是很奇妙的地方。”
   陈礼梅心灵手巧,课间常有学生排着队请陈老师编小辫儿。她手腕上总箍着十几根五颜六色的细皮筋,十指翻动,就能将一头长发编成各种花式。
   现在梳着利永贞的头发,她又不由自主地编起小辫来。她动作轻柔,一边听利永贞句句出自肺腑,一边将重重心事都绾进头发里:“贞贞,委屈吗?你也想去北极吧,做了这么多资料搜集。”
   “极地没有空气污染,没有大塞车,没有一万三的房价,没有奢侈品,没有贫富差距,实行共产主义制度,多好呀,是人都想去。我和封雅颂公平竞争这个机会,输了,我不委屈。”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又大方的好孩子。”陈礼梅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贞贞呀——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次去北极大半年,他那个女朋友一定会散呀。”
 
   家有芳邻(下)
 
   封雅颂吃完客饭晓得帮主人家收拾碗筷。虽然林芳菲一再阻止,他仍然站在她身边端盘递碟,陪着说话。
   “好吃吗?”
   “好吃。”
   “和你妈妈的手艺比呢?”
   利永贞一脸幸灾乐祸走进厨房。林芳菲瞥一眼她的头发——细碎的额发被松松编起,仔细地扎进斜斜的马尾里,掩盖了她头发少的事实——不由得哼一声。这个陈礼梅,最会用小恩小惠笼络人!
   利永贞叫封雅颂进房间详谈,才走到客厅,封雅颂倒先问起她来:“你那个朋友,长得很面熟。”
   “我几时说过钟有初是我朋友?”
   “她不是你朋友是什么?你在大溪地买的那对黑珍珠,正吊在她耳朵上呢。这你倒大方。你工作也有六年了,存折拿我看看。”
   月光族利永贞不干了:“人与人之间除了亲人,友人,仇人,爱人之外,就不能有点别的关系?狭隘。再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哇?”
   封雅颂就是不喜欢利永贞这一副游戏人间的调调:“狭隘好过你……”
   “我看了你的计划书!你放在台面上我用手机拍下来了!我阴险!行了吧?真他妈典型处女座!”
   “处女座怎么了?我对事不对人……”
   两人一边互相攻讦,一边钻进利永贞的卧室;林芳菲在阳台上搓衣服,正好可以听见两人在书桌边的对话。封雅颂和利永贞的声音时高时低,忽弱忽强,还夹杂有拍桌子的响动。
   林芳菲一边听,一边将衣服一件件晾上——女儿还是这样,总急吼吼不等人说完就打断,太没有礼貌了。
   以前,以前封雅颂来给她做数学补习,题才讲到一半,她就拍着桌子大叫:“我知道了!下一题。”封雅颂也大叫:“你知道什么啊,半吊子!”
   房间里的密谋结束,封雅颂出来和她告别:“阿姨,我回去了。”
   “来来来,拿上林姨手搓的大汤圆,花生豆沙馅。给你妈妈带回去,她没有吃饭吧。”
   陈礼梅那双手除了编小辫还能干什么?封雅颂一定是餐风饮露长大的。她就不同,洗衣服,搓汤圆,眠干睡湿,将利永贞抚养成人。
   “谢谢林姨。每次到您这来,总是又吃又拿,真不好意思。”
   “哪里话?你又来过几次呢!”
   他还隔着门对利存义告了个别:“利叔,我走了。”
   林芳菲利落煮好汤圆送进女儿房间:“又在看老碟?”
   “嗯。”利永贞盯着电脑屏幕,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化妆恐怖的主角正在粗糙的背景布前互诉衷情,指天盟誓,“现在格陵钢筋城市,水泥森林,遮天蔽地,日月无光,吸收不到天地精华,演员都没有灵气了。”
   “等会再看,把这一碗端给爸爸。看出来了吧?他今天晚上又不是很高兴。”
   利永贞不敢有违,奉汤圆去也:“爸爸,吃宵夜。”
   利存义从老花镜上方看了她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剪报纸。糖衣炮弹对老党员没有用:“爸爸,公司专门租用了一条卫星电话线,叫我做远程支援,这九个月我不用值班,不用保电。全力支持封雅颂在北极的工作。”
   老军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组织交给你的任务,要好好地完成。”
   利永贞马上跳起来,双脚并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是!遵命!”
   利存义和女儿促膝长谈:“贞贞,自从你升为高工之后,爸爸一直没有好好和你谈过话。对于你的晋升,爸爸妈妈是高兴的。但是爸爸一直想告诫你一句话,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利永贞不干了:“爸爸,你说话真难听。什么叫鸡犬升天?我们都是推荐,考察,考试,面试,实地评估一步步真枪实弹,腥风血雨走过来的。”
   “你不要生气,听爸爸分析。爸爸没有怀疑过你的实力,但是你自己想想,三十岁未到成为高工,你和封雅颂算是头一份吧?为什么会破格?那就要从今年春天你们系统的一把手雷志恒书记住院开始讲起了。”
   利永贞清清楚楚记得这件事。年初百年罕见的酷寒侵袭格陵,整个供电系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全体工程师为了保电不眠不休。除夕夜雷志恒书记到生产部门慰问时晕倒了,送往医院初步检查说是血压偏高,需要留院观察两个星期。
   随后整个春节,涌去医院的访客那叫一个多,堪比招聘会上的人山人海。很多人根本没能进病房,在外面放下礼品就走。后来才知道是罹患胰腺癌,很快就安排退居二线。
   “这是关键啊,女儿。自从雷志恒退下来回家休养,格陵能源的高层就一直在变动,在调整。就说你们生产部门吧,原总工调走了,屈思危扶了正。为什么?因为以前那个总工是雷志恒的人。新书记他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呀。”
   利永贞拱一拱手:“爸爸,我班都白上了。你真是运筹帷幄!”
   “你少给我耍花腔。你明白爸爸在讲什么了吗?”
   “明白。身体健康最重要。身体健康就门庭若市,垮了就门可罗雀;身体健康就鸡犬升天,垮了就树倒猢狲散。”
   “胡说!爸爸今天讲的是机遇!你永远不知道机遇什么时候来,所以要时刻准备好!你们的工作性质,需要真才实干,半点玩不得假。屈思危没有两把刷子,三个副总工,人家单单升他一个?你再看,小封这次被派去北极,很明显是屈思危在为升他做副手积累资本。远程支援神马的,都是浮云——不要笑!严肃点!”
   “爸爸,你很紧跟潮流呀。”
   “哼!你老爸我天天都在看新闻,看评论,与时俱进!为什么你没选上?就是因为你没准备好。”
   利永贞赶紧绷紧面皮做反省状:“是,我知道了。”
   “当然,现在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在远程支援这个位置上你千万不能马虎,要在平凡的岗位上作出不平凡的事迹。要做到‘三多’——多思考,多交流,多汇报。让屈思危,小封还有全体同事都看到你的实力。”
   “是的,爸爸。你说的很有道理。”
   “傻女,爸爸常对你说的那句话还记得吧?”
   “记得。不想当将军的炊事兵不是好炮手。”
   “你再给我开玩笑试试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嗯。贞贞,我不知道组织上给你配备卫星电话有没有使用条例。但是在制度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让陈阿姨,或者小封的女朋友,偶尔地,有规律地,通过卫星电话和他保持一定的联系。这样小封也会感念你对他的帮助,毕竟你们除了同事也还是朋友。”
   “我知道。”
   谈话结束,利存义将自己厚厚一本《万报拾萃》递给女儿:“今天的《人民日报》上面有一篇讲中国能源问题现状的社论。重点我已经勾勒出来,你好好看看。”
   临睡前,利存义对林芳菲说:“贞贞这九个月不用值班,我想她应该可以回来住。”
   林芳菲慢慢地擦着晚霜,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拟了一张计划表。要让贞贞从饮食和锻炼双管齐下,将身体养结实一点。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唉,贞贞说得对,身体健康最重要。”
   “行。计划表拿来,我照做。”林芳菲忙着和丈夫说另外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小封那个女朋友叫佟樱彩的?小姑娘蛮厉害。”
   “你又听到什么了?”
   “礼梅托贞贞回来说项,如果小封要去北极,得先去把结婚证领了。”
   “这也没有什么不妥,如果感情好,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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