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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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客-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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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不知道。”

    “那我就对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圣经》也教诲我们:‘你们相互忏悔吧。’那么,现在我就向你忏悔。达达尼昂。”

    “那么我事先宽恕你。你看,我可是好心人。”

    “不要拿圣事开玩笑。朋友。”

    “那么,请讲吧,我洗耳恭听。”

    “我九岁就进了修道院,在我差三天就满二十岁的时候,我就要成为教士了,一切都讲妥了的。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去一户人家。我很喜欢去这户人家,年轻人意志薄弱嘛,有什么办法!一位军官看见我经常给女主人念《圣徒传》,产生了嫉妒。那天晚上他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恰好那天晚上,我译了《犹滴传》①中的一个情节,拿了译诗朗诵给女主人听。她对我说了许多赞扬的话,俯在我肩头,和我一同重读译诗。说实话,我们的姿势未免有点放任,这刺坊了那位军官,不过他当场并没说什么。等到我出来时,他紧随我后面也出来了,赶上我问道:

    “‘教上先生,您喜欢挨手杖吗?’——

    ①该书叙述犹太侠烈女子犹滴乐死敌将,拯救同胞的事迹。

    “‘不好说,先生,’我答道,‘因为还没有人敢拿手杖打我。’

    “‘那么,您听着,教士先生,我今晚在这一家碰见您,如果您再来,我就敢用手杖揍您。’

    “我想我当时吓坏了,脸刷的变得煞白,两条腿直发软,想回答他却找不到词儿,结果哑口无言。

    “军官等着我回答,见我迟迟不吭声,他笑起来,转身进屋去了。我回到修道院。

    “我是堂堂绅士,血气方刚,正如你看到的一样,亲爱的达达尼昂。这次侮辱是严重的,虽然没有人知道,但我感到它时时存在,在我的心底翻腾。我对上司们说,我还没有充分准备好接受圣职。这样,在我的请求下,圣职授任仪式推迟一年举行。

    “我找到巴黎最优秀的武术教师,与他谈妥条件,向他学习剑术。每天一课,从不中断,学了一年。等到我受侮辱那天的周年日,我将道袍往钉子上一挂,换了一身骑士服,去参加我的一位女朋友举办的舞会;我知道那个军官也会出席。那是在佛尔斯堡附近的诚实市民街。

    “那个军官果然在那里。当他含情脉脉看着一个女人唱爱情小调时,我走到他身边,不等他唱完第二节,就打断他说道:“‘先生,您是不是仍然不乐意我去贝叶纳街某户人家?如果我心血来潮不服从您的禁令,您是不是还要打我的手杖?’

    “军官惊愕地打量我一眼,说道:

    “‘您找我有什么事,先生?我不认识您。’

    “我答道:‘我就是朗诵《圣徒传》和把《犹滴传》译成诗歌的那个小教士。’

    “‘哦!哦!我想起来了,’军官嘲笑地说,‘您找我干什么?’

    “‘我希望您能有闲工夫和我到外面转一圈。’

    “‘明天早上好吗?我非常乐意奉陪。’

    “‘不,对不起,不要等到明天早上,马上就去。’

    “‘如果您要求非马上不可的话……’

    “‘是的,我要求。’

    “‘那么,咱们出去吧。’军官说,‘女士们,请各位不要动,我只出去一会儿,宰了这位先生就回来为你们唱最后一节。’

    “我们到了外面。

    “我把他带到贝叶纳街一年前也是这个时刻他侮辱我的那个地方。那次侮辱我刚才已经对你讲了。月华如练。我们都拔剑在手。交手的头一个回合,他就吃了我一剑,直挺挺倒在地上死了。”

    “喔唷!”达达尼昂惊叫一声。

    “当时,”阿拉米斯继续说道,“那些女士不见她们的歌手回去,而有人在贝叶纳街发现了他的尸体,身上狠狠地挨了一剑。于是,大家都认为是我收拾了他。事情闹大了,我被迫暂时脱下了道袍。在那个时期,我结识了阿托斯,而波托斯在我的剑术课之外又教了我勇猛的几招。他们俩劝我申请加入火枪队。我父亲是在围困阿拉斯的战役中阵亡的,国王很看重他,所以我的申请获得了批准。现在你该明了,今天是我回到教会怀抱的时候了。”

    “为什么一定是今天,而不是昨天或明天?今天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给你出了这个坏主意?”

    “这个伤口,亲爱的达达尼昂,是上天对我的警告。”

    “这个伤口?唔!它不是快好了吗?我可以肯定,今天最使你感到痛苦的,绝不是这个伤口。”

    “那是什么伤口?”阿拉米斯脸一红问道。

    “是你心灵上的一个伤口,阿拉米斯,一个更疼痛难忍、更血淋淋的伤口,一个由女人造成的伤口。”

    阿拉米斯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啊!”他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掩饰住内心的激动,“不要谈这些事。我会想这种事!我会为爱情而苦恼!VanitasvaniCtatum!①照你的看法,我会为这种事伤脑筋,为什么人呢?为一个粗俗的女人,为一个女佣人?这种女人我在兵营里就可以追求,呸!”——

    ①拉丁文,意为:“没有虚荣心啦!”

    “对不起,阿拉米斯,我还以为你的目标更高呢。”

    “更高?我是什么人,会抱着如此的奢望?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火枪手,一个穷得叮当响,默默无闻的火枪手,一个痛恨种种束缚,在世界上到处奔波的火枪手!”

    “阿拉米斯!阿拉米斯!”达达尼昂叫道,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朋友。

    “尘埃,我要返归尘埃。人生充满屈辱和痛苦。”阿拉米斯继续说道,情绪变得挺抑郁,“所有把人生和幸福连在一起的线,尤其是金线,一根根都有人手里断掉了。啊!亲爱的达达尼昂,”阿拉米斯用有点悲伤的语气接着说,“相信我吧,等你有了伤口时,一定要把它藏起来。沉默是不幸者最后的快乐。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痛苦的痕迹,好奇的人会吸吮我们的眼泪,就像苍蝇吸吮受伤的鹿的鲜血一样。”

    “唉!亲爱的阿拉米斯。”达达尼昂地深深地一口气说道,“你说的正是我自己遇到的事。”

    “怎么?”

    “是的,一个我钟爱,我倾倒的女人,刚刚被人用暴力绑架走了。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她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她也许成了囚犯,也许已经死了。”

    “可是,你至少可以自我安慰说,她不是心甘情愿离开你的,你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那是因为她与你之间的通信被彻底禁止。而我……”

    “而你……”

    “没什么,”阿拉米斯接着说,“没什么。”

    “所以你要永远弃绝世俗。你已经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吗?”

    “永远弃绝。今天你是我的朋友;明天,对我来讲,你只不过是个影子罢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你不再存在。至于世界嘛,它是一座坟墓,而不是别的东西。”

    “见鬼!你对我说的这些话好凄凉。”

    “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天职吸引着我,激励着我。”

    达达尼昂微微一笑,根本不回答,阿拉米斯继续说道:“不过,趁我还在尘世间,我想和你谈谈您,谈谈我们的朋友。”

    “我呢,”达达尼昂说道,“本来想和你谈谈你自己,可是我见你对一切漠不关心。爱情吗,你说‘呸’;朋友们吗,你说是影子;世界吗,你说是座坟墓。”

    “唉!这一切你自己会看到的。”阿拉米斯叹息道。

    “不要再谈啦,”达达尼昂说道,“咱们把这封信烧掉吧。它也许是向你报告你那个粗俗女人和那个女佣人对你不忠的消息。”

    “什么信?”阿拉米斯急忙问道。

    “你不在期间送到你家里的一封信,有人交给我转给你的。”

    “这封信是谁写来的?”

    “啊!是某个眼泪汪汪的侍女,某个处于绝望的轻佻女工写来的吧。也许是谢弗勒斯夫人的贴身女仆,她不得不跟她的女主人返回图尔,为了显示出迷人的魅力,她用洒过香水的信笺,并且用一个公爵夫人的勋徽作封印,盖在信封上。”

    “你尽说些什么呀?”

    “糟了,这封信我可能丢了。”达达尼昂一边装作寻找,一边别有用心地说道,“幸好世界是座坟墓,男人还有女人都是影子。爱情是一种你嗤之以鼻的感情!”

    “啊!达达尼昂,达达尼昂!”阿拉米斯叫起来,“你真要命!”

    “啊,总算找到啦!”达达尼昂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信。

    阿拉米斯跳起来抓过信,不是一般地而是贪婪地读着,渐渐变得容光焕发。

    “看来这位侍女文笔很动人啊。”那位送信人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

    “谢谢你,达达尼昂!”阿拉米斯几乎是梦呓般说道,“她不得不返回了图尔。她并没有对我不忠实,她一直爱着我。来,朋友,来让我拥抱你,我都幸福得透不过气来啦。”

    两位朋友围绕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圣克里索斯托文集》跳起舞来,也不在乎践踏着在地板上飞旋的论文手稿。

    这时,巴赞端着煮菠菜和炒鸡蛋进来了。

    “滚开,倒霉鬼!”阿拉米斯喊道,摘下头上的教士小圆帽扔在巴着脸上,“这些讨厌的蔬菜和可怕的甜食,什么地方端来的,就端回什么地方去!去要一盘煎野兔肉,一盘肥阉鸡,一盘大蒜煨羊腿和四瓶勃艮第陈年葡萄酒!”

    巴赞望着主人,面对这种变化,简直不知所措,满肚子的不高兴,手里的炒鸡蛋落到了煮菠菜上,而菠菜全掉到了地板上。

    “现在可是把你的一生献给天主的时刻啊,”达达尼昂说道,“如果你想对天主表示一下礼貌的话:Noninutiledesideriuminoblatione①”——

    ①此处达达尼昂是故意学阿拉米斯的话:“带点眷恋之情事奉天主不是不相宜的。”但他的拉丁文蹩脚,说漏了“est”一词。

    “带着你的拉丁文见鬼去吧!亲爱的达达尼昂,喝酒吧,该死的!趁新鲜喝,放开量喝,一边喝一边给我讲讲那边的情况。”

全书 第二十七章 阿托斯的妻子

    达达尼昂把他们离开以来京城发生的情况,向阿拉米斯作了介绍。这顿丰盛的晚餐,使他们一个忘记了论文,另一个忘记了劳累。达达尼昂见阿拉米斯很快活,便对他说:

    “现在就差阿托斯的情况还不清楚了。”

    “你认为他会遇到什么不幸吗?”阿拉米斯问道,“阿托斯可非常沉着,又非常勇敢,而且剑术非常娴熟。”

    “是的,说得对。阿托斯的勇敢和机灵,我比谁都了解。不过我呢,宁愿以剑对长矛,而不愿意以剑对棍棒。我担心阿托斯挨了仆人的打,仆人打起人来,又狠又不肯轻易住手。所以,老实讲吧,我想尽快动身。”

    “我尽量陪你去,”阿拉米斯说,“虽然我觉得自己还不大能骑马。昨天,我用墙上你看见的那根苦鞭抽自己,可是这种虔诚的练习实在太疼,坚持不下去。”

    “亲爱的朋友,从来没有见过用鞭笞治枪伤的。你是因为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脑子也就不够清醒,所以我原谅你这种作法。”

    “那么你几时走?”

    “明天天亮就动身。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你要是行,我们就一起走。”

    “那么明天见,”阿拉米斯说,“你就是铁打的,也需要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达达尼昂去阿拉米斯房里时,看见他伫立在窗口。

    “你在那里看什么?”达达尼昂问。

    “老实说,我是在观看马夫牵着的那三匹骏马。骑着这样的马旅行,那真是享受王公般的快乐。”

    “那好啊,亲爱的阿拉米斯,你就去享受这种快乐吧,那三匹马之中有一匹是你的。”

    “啊!真的吗?哪一匹?”

    “三匹中任你挑一匹。我骑哪一匹都一样。”

    “马背上华丽的马铠也归我吗?”

    “当然。”

    “你莫不是开玩笑,达达尼昂?”

    “自从你会讲话以来,我就没开过玩笑。”

    “那两边描金的革囊、天鹅绒鞍褥和销银钉的鞍子全归我?”

    “整个儿归你,就像踢蹬前蹄那匹归我,转圈子那匹归阿托斯一样。”

    “喔唷!这可是三匹少有的好马。”

    “你喜欢它们,我很高兴。”

    “这是国王赏赐给你的吗?”

    “肯定不是红衣主教所赐。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你就不必操心啦,你只想三匹之中有一匹归你所有就成了。”

    “我要黄头发的马夫牵着的那一匹。”

    “好极了!”

    “天主万岁!”阿拉米斯喊道,“这一下我的伤口一点也不疼啦。就是身中三十颗子弹,我也要骑上去。啊!乖乖,多漂亮的马镫!喂!巴赞,过来,马上过来。”

    巴赞没精打采出现在门口。阿拉米斯吩咐道:

    “擦亮我的剑,整理我的毡帽,刷干净我的斗篷,再把我的手枪都装满弹药!”

    “最后这一项多余啦,”达达尼昂打断他说道,“革囊里有装好弹药的手枪。”

    巴赞叹口气。

    “行啦,巴赞先生,心放宽一些,”达达尼昂说道,“人不论干哪一行,都可以进天国的。”

    “先生已经是功底很深的神学家!”巴赞说着几乎要落泪了,“他会成为主教,也许红衣主教呢。”

    “行啦,可怜的巴赞,看你,好好思量吧。请问当教士有什么好?又不会因此就不去打仗。你不是看见吗,红衣主教就要头戴战盔,手持方槊去打第一仗啦。还有拉瓦莱特的诺加雷先生又怎么样?他不也是红衣主教吗?你去问问他的跟班为他包扎过多少次伤口。”

    “唉!”巴赞叹息道,“这些我知道,先生。如今这世道一切都乱套啦。”

    说到这里,两位年轻绅士和可怜的跟班下了楼。

    “帮我抓住马镫,巴赞。”阿拉米斯说。

    阿拉米斯像平常一样潇洒和轻松地跨上了马背。可是,那匹桀骜不驯的马连续蹦达、腾跃了几下,颠簸得他疼不可挡,顿时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达达尼昂估计可能发生意外,眼睛一直没离开他,见状连忙跑过去,张开双臂接住他,把他送回房间。

    “行了,亲爱的阿拉米斯,好好养伤吧,”达达尼昂说道,“我一个人去寻找阿托斯。”

    “你真是一个铁打的汉子。”阿拉米斯对他说。

    “不,只是我比较幸运,没有别的。不过,在等我这段时间你怎样打发时光呢?不再写论文,不再论述用手指头行降福礼了吧?”

    阿拉米斯莞尔一笑。

    “我写诗。”他说道。

    “好,写带香味的诗,与谢弗勒斯夫人的侍女寄给你的信一样香的诗。也给巴赞讲讲做诗的法则,这会使他得到安慰的。至于那匹马嘛,每天骑一小会儿,运动运动慢慢就会习惯。”

    “啊!这方面你放心吧,”阿拉米斯说,“你回来时,准会见到我准备好跟你走啦。”

    他们互相道别。达达尼昂嘱咐巴赞和老板娘照顾好他的朋友,十分钟之后就向亚眠奔驰而去了。

    他怎样寻找阿托斯,甚至他能否找到阿托斯呢?

    阿托斯被他留在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很可能已经死了。一想到这里,达达尼昂顿时脸色阴沉,止不住连叹几口气,低声发誓要为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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