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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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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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加难了。可惜啊,还是被咱们抢先一步。”
  索尼叹服,“侧福晋所言甚是。”
  说话间,我们已一路驰上城西北角一座不高的小土丘,勉强算居高临下,能一睹双方对峙的局面。
  比起被战火席卷过焦黑带血的土地,这一片扎满活人的土地俨然要好过太多。我们所处的土丘距离远在射程范围以外,因此不必担忧被乱箭所伤,相对,那高二丈五,周长逾三里的城池看着也就不甚高大。城墙正北正南处各有箭楼,墙垛上每隔数米便架有一支火炮,士卒不时走动换防,确实深严,而城外也夯筑了灰石墩台,用来牵制围城的敌人。
  两黄旗所围的是北面,而两红旗所围的是西面,在八旗驻军与大凌河城之间是几条绵延看不到尽头的壕堑,最窄的也超过五尺,并着一道高约摸一丈有余的土墙,工程量之大远远超出我想象,不由对着大玉儿感叹,“就短短几日便挖出这三道壕沟来,也足可见大汗是志在必得了。”
  索尼却过来接话,“福晋,其实还有一道小壕,甫完工大汗便令重新铺上秫秸,覆土掩为暗壕。昨日明军五百骑想从北突围出城,被镶黄旗额真达尔哈逼回城内,有不少就跌进了那暗壕内。”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我望着城下,犹自想象攻战时的景象,大玉儿在一旁问,“咱们可否再往前去?”
  “回侧福晋,还能去两白旗所驻的东门瞧一瞧,”索尼指了指斜对面的高冈道,“但是南面是绝不能过去的。南门与锦州大道相对,若有援兵前来必走此道,凶险不过,两蓝旗驻于此方向,大汗仍每日必前往察看动静,奴才万万不能让两位主子以身犯险。”
  我倒是明白大玉儿的用意,挽了挽缰绳笑道,“别的罢了小命还是挺紧要的,大人放心,往东城门转转就回吧。”
  站在极远的地方,万头攒动中一眼便看到了多铎,银甲红缨,胯下是棕黑的泰哥,近午的阳光直射下来,灿若金辉,我微微屏息,这个男人现在是我的丈夫,没有一分的现实感,却有九十九分的距离感。
  调转头去,漫山遍野的将士,结营于大壕侧边,此次蒙古各部亦有出兵相助,有时也能看到熟悉的旌旗,免不了生出几分亲近之心来。更远处,是苍茫无尽的土地,隐约可见的城廓无不覆着一层烟灰色的朦胧,逐渐与天际线交融在一起,忽然就想起那句话来,河关萧索,千里清秋。哀而不伤,只是难受起来,呆呆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直到大玉儿轻拍我肩,“雅儿,回魂呢。”
  我“嗯”了声,方才醒转,撩撩额头上的汗道,“姐姐,咱们走吧。”
  她叹口气并不犹豫,招呼索尼,纵马沿着原路返转,我夹了夹小青蛇的马腹,扬鞭时终还是忍不住回头,他在那里,遥遥地望着我们的方向。
  疾驰回营,关外的风带着小沙砾呼呼擦得两颊微疼,空气灌进肺里去,又轻又热,整个人似要在马背上飞起来。终于见到了大营,我勒住马缰,缓下速度,小青蛇却似意犹未尽,咴咴地叫着,我摸着它越发浓密的鬃毛,笑道,“不赖嘛,下回咱们再来。”
  心里畅快得多了,小校牵走了小青蛇,我踱回去等大玉儿,她有了身孕当然不能这样放纵跑马,真是可惜。抛开晦涩的念头,我以脚尖划拉沙地,慢慢勾勒出方才所见城池一隅的景象,引得几个过路士兵驻足细看,只好报以郝然一笑。
  我真乃闲人中的闲人。
  索尼送回了大玉儿,告辞要离开,却被我笑眯眯地叫住,“大人留步。”
  “福晋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说,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望大人相助。”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赶紧继续,“今儿多谢大人领着咱们三面探察大凌河城,只是难以窥得战场全貌,总是憾事,不知大人可否为我求一份图制,巨细分明些,最好能似大汗御帐中所悬的行军图?”说白了就是我还未餍足,想过干瘾,军中有专人测绘战略路线,拷贝张地图不是难事吧?
  “福晋稍候,奴才一会儿便让人送来。”
  我连忙点头,一口一个称谢,看得大玉儿无奈地摇头。
  未过晌午,一卷儿硕大的辽西全景的牛皮地图就摆在了案上,兴致勃勃地摊开一看,山脉高低起伏,河流分支走向,卫城屯守,标注俱全。我连声赞叹,这般详尽,快赶得上全球定位系统了,叫来荣贵和崔邦吉,吩咐他们找几个人去附近挖一些松软潮湿的沙土来。
  大玉儿躺在塌上,轻轻打着纨扇笑,“方才就想问了,你不行兵打仗,拿这图来瞧什么?”
  我挨到她身边坐下,伸了个懒腰,“无聊呗,咱们不能天天都这么出去转,姐姐你又得养胎,我只好自己寻乐子了。”
  她调转扇柄就来敲我的头,啐道,“闲不住的猴儿还尽赖我!”
  待我将地图铺陈在地毯上,把筛完的沙土堆上大案时,她也忍不住好奇,挪了个杌子过来,在一旁看我拨沙捻土,“这是做什么?”
  “还原咱们今儿见到的景象,”我指了指辽西地图,“汉有马援堆米为山,宋有沈括熔腊制城,我闲着无事嘛,就想能不能也弄个试试,嗯……汉人管这叫‘沙盘’。”
  “听着怪有趣的,”大玉儿搁了手里的东西问,“我也能做么?”
  “当然,反正不是体力活,也不怕颠着你的小阿哥小格格。”我笑,然后细细解释如何按比例缩小原物,还得仔细计算面积以及纵向高度,好在原图详尽,变成三维就不算太困难。
  是个人小时候没在海边堆过沙子城堡,泥巴总玩过吧,其实也没多大差儿,就和挖沙塔一样,心得静些细些,才不容易倒塌。不算那赔本的大阿福,我也四五年没碰这塑形的玩意儿了,拿了把勉强凑数的刻刀钻个小洞,还抖上老半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反观大玉儿,倒是饶有兴致,无论指甲盖大小的城垛捏坏了几次,都毫不焦躁,趴在大案边儿上反复捉摸更好的法子。
  挨到入夜时分,大致的地理态势已差不多完工,山是山,河是河的,一目了然,大凌、小凌、右屯、锦州、杏山城池都得见雏形。
  站起来揉揉酸痛的腰,一看对方的脸都乐了,哪还是什么格格福晋的样子,就两只刚出洞的土拨鼠!匆匆洗脸梳妆完毕,方觉得腹中空空,赶忙叫着摆晚膳,边吃边讨论下一步做什么。
  大玉儿见我魂不守舍,笑道,“你是入魔了,看一眼沙盘扒一口饭。”
  “味道不错。”我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
  好在她早看惯我放浪不羁的模样,也不以为忤,问,“雅儿,你看咱们再做些儿颜色数量不同的小旗子插上去,以示八旗和大明兵力排布及多寡,如何?”
  “也成,”不过那可变真正的军事沙盘了,我唠念,“若战况变化,咱们也就跟着变换旗子的位置,就好比孔明摆八阵,小旗一挥,正兵奇兵四方四角地动……”
  她哈哈笑起来,“咱们这‘沙上谈兵’,也就你敢比作诸葛。”
  “反正他也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对咱们怎么样,”我死皮赖脸地挥挥手,“莫慌嘛。”
  卧龙先生是不能拿我们俩怎样,但是,皇太极可以。
  第二日难得起了个大早,在营里略略走了一圈儿回屋,方撩起门帘来,就见大案前有个人影伸手去触最高的小山顶儿,不假思索便大喝了声,“别动!”
  那人骤然被吓得缩回了手,而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他天才亮就来这儿做什么,害得我半睡半醒地犯了大错。
  “扑哧”一声笑,是大玉儿从屏风后头绕出来,“大汗,我就说这是人家的心肝宝贝,您这回信了吧?”
  我直想翻白眼,强忍着窥了窥皇太极的面色,不像是着恼,赶紧赔了个罪。
  好在他只是例行过问我们的生活,体己的话我出去时该是已和大玉儿交待清楚了,也不再多坐,临走前挑着眉淡淡问,“齐尔雅真,那个你打算派什么用?”
  方才已是失仪,我不敢再乱扯,老老实实道,“回大汗,赏心悦目用。”在心里加半句,满足占有欲。
  “哦?若我想让诸贝勒大臣一同观赏呢?”
  差不多也知道他问话不会有好事,心里郁闷无比,仍恭敬答,“雕虫小技,恐污了大汗龙目,又不入诸位贝勒贵眼,未得赏心悦目之果,反有弄巧成拙之嫌。”
  他击掌大笑对大玉儿道,“你听听,我一句竟引得这许多,倒似我强取豪夺了。”
  你本来就是强盗,我低头小声道,“齐尔雅真不敢。”
  “一会儿让人抬我帐里去,克下大凌河城记你一份功。”他抛下话来,笑着出了门。
  我看着那门帘一晃一晃的,万分没好气,恨恨跺脚“得了便宜还卖乖。”
  
53、谁家清辉

  回到沈阳是一个意外。
  马车从天佑门高高的拱券下驶过,响起净街的鼓声来,一声接着一声隆隆地在街巷里回荡,我挑起帘子,看厚重的城门在身后合上,守城的士卒抬上粗重的门栓,偶尔有灯笼一晃,正照在大粒的铜门钉上,闪出暗黄的一道精光。
  大玉儿望着我轻声道,“咱们回来了。”
  “是,”我合上眼,仿佛有熟悉的气息拢在身侧。
  那时候逐渐入了秋,我们依旧在山野之外的营帐里,听金角争鸣,笳鼓喧喧,只是终究离得远,仿佛是朦胧的影子,只有黄色的尘土与灰色的浓烟,时不时撩拨着神经,也许数里外便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
  战局越来越胶着,明军数次突围皆以失败告终,而援军也无一不在途中便被截住,无法与城中守军相汇。半月间皇太极只来过一回,并不遮掩神色间深深的疲惫,除了从他口中,我们得不到任何关于战事的消息,更不知另六旗动向,就像有一道无形的隔膜,将一切可能的蜚短流长都阻挡在外。
  那一晚入夜后大玉儿忽然腹痛起来,我无端心慌得厉害,吩咐了荣贵去叫太医,就往御帐跑,可是帐里帐外漆黑一片,恰逢皇太极率兵往击锦州方向援军去了。彼时暴雨如注,狂风呼啸,走出三五步伞骨便扭成了一截麻花,我湿淋淋地回到住处,一面看太医忙碌一面烤着火出神,直到第二日清晨。
  皇太极回来时已是晌午,眼见是下了马便直冲入来,尘霜满面,甲胄衣袍上皆有点点血迹,我出帐与候在外头的亲兵攀谈,略略知晓这一仗又将锦州援军逼回城中固守,他果然成功,用兵如神,却留着大玉儿在这里,差点为了一个孩子送命。我冷冷看着皇太极揭帐而出,再无半分打了胜仗该有的表情,寒气凝在漆黑的眸子里,掺合着不安,“你过来!”
  “齐尔雅真敬候大汗吩咐。”我站得远远的,低头掩饰眼中的讥讽。
  他额上绽出青筋,蹙紧了眉,良久才长叹了声,“你们走吧。”
  这是太医会诊的结果,我一早已知道。军中杀伐血腥之气过重,不适合安胎静养,而大玉儿显怀后愈见气色不佳,身体虚弱,无论他是真心爱着这个女人,还是对子息有太高的期盼,终究冷静自持地放开了手。
  我没有回府,入宫仍旧要住在小山居,哲哲听了也只笑着拨了几个宫女过来,甚至未有多余一句询问,我便这样住得心安理得,不问前方战况,不见一封家信,醒着的时候翻书作画,逗墨宝玩耍,睡着的时候一夜无梦。
  待院子里最后几株菊花也在十一月冬风起时落尽了,大军终于班师,照例是要在清宁宫设宴的。
  侍女替我梳妆,正室品级从头至足极尽奢华,我对大婚时沉重繁复的衣饰敬而远之,尤其不喜欢盘发带钿,两个小宫女足足弄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达到我的要求,荣贵在门外来回踱步,苦着脸一个劲地瞅我,“福晋,都过了时辰……”
  我不耐道,“晚了便晚了,少我一个天又不会塌。”也许是看到他的时候便会浮现李海的面孔,机灵通透却逆来顺受,我下意识总待他冷淡而疏离,后来想起来,其实他也不过和李海一样,十五六岁的年纪,还只是一个孩子。
  去清宁宫的半途上,还是发现少带了耳坠,我不搭理下人的劝阻,掉头就往回走,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做什么,不想去那种场合,所以迟到早退,少呆一分钟也好。
  小山居里只有两个粗使丫头,骤见我去而复返也不敢多置一词,各自分头散去。我随便寻了副耳坠对镜带好,走回院子时见着石凳,又在树下坐了一阵才姗姗起身。
  还没踏出院门,斜里就有人影闪到跟前,手一抬拦住我的去路。
  我咬咬唇,四下倒是无人,却还是作势福了福身,“爷吉祥。”
  多铎一把就将我扯起来,怒道,“你这是做给谁看?”
  “礼数总是该守的,也无所谓给什么人看。”
  “你还敢说礼数?回来连家门都不踏入半步,宫中设宴过了大半时辰也不见人影!嗯?你是存心要和我过不去?”
  我抬头扫了他一眼,他比之前黑且瘦了些,但眼中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气势毫无变改,便淡淡道,“有人说了闲话?”
  “你!”他自小爱面子,我猜得大概没错,也听过宫里头的八卦,他愤然瞪着我,半晌才将怒火压弹下去,“和你说什么礼数,我真是……算了,你和我出去。”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第一次会面还不算太差。
  没走出几步路,前头就有人匆匆过来,老远地喊,“十五弟,你在么?”
  听声音是德格类,多铎不应声,望了望前方,驻足回头看我忽然问,“怎么只带一支压鬓簪?”
  我想也未想便答,“光一个钿子就够受了,还要那些做什么?”
  他皱眉,然后一伸手掠过我面颊,“簪子斜了。”
  德格类就在这个时候走近,两步开外已神色了然地笑起来,“我就说宫里多大的地方,小十五寻个人怎么那么久?原来是相思情切……”
  我低头翻着白眼,他的兄弟怎么个个如此无聊,嘴上还是道,“让十哥见笑了。”
  “什么话?弟妹别见怪才是。”
  多铎复替我整了整衣襟,才转身笑道,“劳烦十哥好找,咱们走吧。”
  我明知他在演戏,这时也不得不伸手搀住他胳膊,记得临离开大凌河城时大玉儿说太医偶尔提到了他受伤的事,看他现在走路不便的样子,原来不假。
  一路多铎再不与我搭话,只是进清宁宫时握紧了我的手,似乎轻叹了口气。
  “格格,该起了。”听到玉林熟悉的催命小调儿,我把自己从被子里挖出来,四周是陌生的光景,披头散发地呆坐了会儿终于想起这是在哪儿。
  既然男主人回了家,我这个女主人也就没有继续留连在外的借口。不过狠话是他自己说的,书房就让他自个儿睡去吧,留下这间宽敞亮堂的主屋给我一个人,不知有多奢侈。
  洗漱过后等着玉林来替我梳头时,被台上一只紫檀匣子勾起了好奇,我转头问,“这是什么?”
  “贝勒爷一早送来的,格格那时还睡着呢。”嘿,说得我多罪大恶极似的,我不屑地哼了声动手揭开匣盖,“呵,好阔绰的手笔。”
  匣子里盛着数十支簪子,从羊脂白玉到赤红珊瑚,镶珍珠的,掐金丝的,缀猫睛石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就差熠熠生辉华光满室了。
  玉林在我身后吐舌头,“格格,贝勒爷这份礼可送得大了,别家福晋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得见这许多。”
  “是啊,”我将匣子推到台上,“回头我要看府里的账目。”
  “怎么还磨蹭着,该见礼的都在厅里候着大半天了!”她嘴一撅刚要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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