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道行!就像佛家的修行一样。官场上也是讲究“修行”的。在官场行走久了,自然而然会修炼出如水般的笃定。在什么时候应该表明态度,在什么时候又要含糊其辞,还有在什么时候应当闭目养神,那都是有学问的。官场上的时间,就是“该”与“不该”,分寸拿捏得对了,你就占了上风;分寸拿捏得不到位,不该说的时间说话了,你本身就将自己打了下去。官场上,很多时候无言胜似有言,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坚决不出手。
这会儿,汪向民除了闭目静听之外,再不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书记在做最后总结,这个时候,谁出去,其实就是表明谁对书记的话有想法。这就不是工作的问题了,而是私人的问题了。
“对东部物流港配套项目的用地,我同意省能总公司的要求。具体工作,还是请又然同志抓。这方面,又然同志情况熟。可能还要涉及跑省跑厅。如果大家没别的意见,就这么定了吧!”李明学说完,把杯子慢慢地端了起来。他端得细心,好像怕一失手,杯子就会掉下来似的。也是,年代这么久远的杯子,要是真的一失手掉下来,那可就……不过,简又然看着,心里还是动了动,嘴上却没说。
常委会的最后一项议程,最多的就是人事。要说排会议议程,其实也是很有学问的。最精彩的得放在最后面。说白了,就是把悬念放在最后。放在最后,前面的议题就成了引子,大家慢慢地捻。等捻到人事这个议题时,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旺火出好货,人事就要旺火,这样研究出来的“干部”,才有可能是真正德才兼备的好干部。
组织部长柳峰,将相关人事调整情况介绍了下。总共涉及八个同志。四个实质副科,三个副主任科员,一个正科正职——水阳镇党委书记。这八个位子当中,水阳镇党委书记最有分量。水阳镇是湖东县的第一大镇,每年的财政收入要占到湖东整个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湖东经济开发区,和湖东前十名的重点企业,都坐落在水阳镇。以前,水阳镇的党委书记,基本上都是县委常委。从李明学来了以后,他取消了这项不成文的规定,吴大海就是第一个没有进入县委常委的水阳镇党委书记。而且,在吴大海出事后,李明学更觉得自己取消规定是正确的。要不然,那可就是湖东又一个常委出事了,而不仅仅是一个镇党委书记出事了。吴大海当年能从水阳镇的副镇长直接升到书记,一大半是因为原来的湖东书记、现在的南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可实。是陈可实推荐了吴大海,因此,吴大海出事后,陈可实着实心烦了一阵。当然现在好了,吴大海虽然是个草包,但是,该供谁,不该供谁,他是清楚的。在看守所里,吴大海供出的,都是些企业的老总,还有就是已经退到二线的领导,像罗望宝。还在一线,并且握着实权的领导,他可是一个也没供。
吴大海出事后,水阳镇党委书记的位子就一直空着。不是找不着人,而是想去的人太多了。
李明学心里最明白,不到半年的时间,至少有十几个人,通过不同的关系,来争这个位子。这里面,有的已经找到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了;有的找到了李明学以前的老同学、老同事;更有甚者,还有人找到了李明学远在上海的老母亲。官场行走,真是花样百出。有时候,你连想也想不出来的事,在官场上都能有人做得出来。谁都知道,人事调整,说起来是讲究民主,甚至搞常委票决制。可是,这一切的背后,大都还不是书记说了算?至少,书记的意见是主导性意见。组织部门在确定最初人选时,书记和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是起决定作用的。虽然后来要实行票决,但是最初书记不提名你,你进不了票决的圈子。因此,票决也只是有限的民主。这次,组织部提名担任水阳镇党委书记的人选是黄玉斌。
《挂职》 第一部分 《挂职》 第一节(6)
黄玉斌目前的职务是县水利局的局长。这个人年龄刚刚四十多一点,早年毕业于华东水利大学。生得清瘦,却精明。话语不多,却幽默。李明学刚到湖东时,黄玉斌是水利局的副局长,而且是最后一位副局长。有一次,李明学检查水利工作,黄玉斌正好陪同。在检查一处被壅塞的河道时,黄玉斌开了句玩笑,说这河道就像不生孩子的女人,要疏导。中午吃饭时,黄玉斌也是笑话连篇,惹得李明学差一点喷饭。那次检查后不久,黄玉斌就找到李明学在湖海山庄的房间,自我介绍说他的一个叔叔是省纪委的黄潮副书记。啊,李明学一下子想起来了。黄潮副书记好像也曾经提到过。又过了半年,黄玉斌成了湖东水利局的局长。这一安排虽然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黄玉斌本身就是副局长,又是正儿八经的水利大学毕业生,专业化,年轻化,知识化,一样不少。这样的人不提拔提谁?
“请大家讨论下。”李明学站起身,出门到走廊上,似乎是去了洗手间。
办公室主任梅白,也站起来,出了门。简又然笑着,翻了翻手机上的短信。有两条新的。一条是妻子小苗的。小苗问他今天回不回家,晚上她们几个女同学有个聚会。如果他回家,她就不去参加了。简又然回道:“没定。你还是去吧。”对于妻子小苗,简又然一直心有愧疚。赵妮将他与李雪的事告诉小苗后。小苗虽然也吵了几回,但总体上还是温和的。她越温和,简又然就越愧疚。最近,只要没特殊情况,简又然就尽量回家。反正也就一个小时车程。晚上在湖东吃了晚饭后,赶回去还正早。记得有次看到一篇文章,说男人在两种情况下,最愿意天天回家。一种情况是外面没人了,只有回家;另一种情况,外面有人了,愧疚回家。简又然以前回家时,看着小苗忙里忙外,给他泡茶端水,心里真的时不时地涌出些惭愧来。但现在,简又然成了“外面没人”,这回家心里就踏实多了。赵妮自从在北京给了简又然五个指痕后,两个人就像打碎的瓷器,彻底地分开了。李雪已经嫁作人妇,而且嫁的人,就是简又然的大学同学吴纵。一个人静下来时,简又然也感到过瞬间的寂寞。他还想到吴纵,他也应该知道李雪以前与简又然的事的。怎么就接受了?前两天,李雪打电话来汇报驻京招商办的事,语气欢快,幸福得像一头小马。她的欢快,禁不住让简又然有些心痛……
“又然同志,说说吧?”李明学回到会议室,刚坐下,就点名了。
李明学这一步,是简又然预料中的。上周,李明学就和简又然通了气,想让黄玉斌到水阳当书记。简又然一开始也纳闷了下。一个好端端的水利局长,怎么要下到镇里?专业型干部,回身搞经济,适应吗?李明学似乎看出了简又然的顾虑,说这黄玉斌,虽然是搞水利专业的,但对经济也是在行的。何况搞经济是可以在工作中不断摸索、不断学习的。真正到了县乡一级,能搞好经济工作的,或许更多的是些泥腿子、半路郎中,真要让经济学家来治理乡,那也许就一团糟了。何况……李明学悄悄说,黄玉斌也是个精明人,听说省纪委的黄潮副书记就是他的叔叔。这一下子,简又然豁然开朗了。按常理,一个省纪委副书记,并不是太被底下的县委书记看重的。但是现在,官场上往往就出怪事。纪委的影响力在不断上升。纪委领导的影响力也自然跟着上升。李明学在湖东经历了一系列腐败案件后,提名省纪委副书记的侄子来担任经济重镇的党委书记,其用心不言自明。这或许是为自己增加了一重保险,也为自己平添了一层底气。
《挂职》 第一部分 《挂职》 第一节(7)
简又然想到这,心底下不得不佩服李明学的智慧了。
“黄玉斌同志,总体上看,我觉得是适合的。当然■,我是个挂职干部,对县里的一些同志,了解得还不够全面,但对黄玉斌同志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同志有思想、有魄力、有办法,年轻,有开拓精神。水阳是湖东的经济重镇,对这个镇党委书记的选拔,的确需要慎重又慎重。我觉得,组织部这次的提名,是在充分考虑水阳镇的实际情况,更重要的是充分考察了黄玉斌同志的工作能力之后作出的,我个人表示同意。”简又然说完,看见李明学点了点头。他没有回应,而是继续低头看手机上的短信。这一条就是黄玉斌发来的。黄玉斌没有问研究的事,而是告诉简又然副书记:前几天,他北京的一个同学到江南省来,在省城同学聚会,还提到闵开文副部长。原来闵副部长是简书记的同学,还真不知道呢?作为水利局的局长,我得检讨。
“检讨就不必了,下次一道去北京。”简又然回了条短信。
黄玉斌不可能不知道常委会正在研究他的事,他知道,却不问,这就是他的聪明。李明学上次和简又然通气后,过了两天,黄玉斌就专程到简又然的房间,向简又然副书记详细地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汇报中,他只字未提他的叔叔黄潮。而且,临走时,黄玉斌留下的不是信封,也不是烟酒,而是一幅字。说这是他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写的,请简书记好好地批评。这送字画本来就是大雅之事,简又然也不好再推,就勉强收了。黄玉斌一走,简又然打开一看。嗬,了得!你道这字是何人所写?原来是书法大家张海先生的立轴。平时,简又然也是喜欢书法的,张海现在是中国书协的主席。市场上,像这样见方的一幅立轴,价格也是不菲的。送得重,且送得雅,这足可见黄玉斌的内秀了。
梅白也喝了口茶,缓缓道:“我同意又然同志的意见。”
其他常委,也都一一地表态。基本上都是同意,当然也不外乎说几点不足,以求今后改正。最后只剩下汪向民了。
“向民同志,你也说说……”李明学明白,汪向民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事实上,在之前,他曾暗示过黄玉斌,汪向民县长是县委的第一副书记,有关问题还得及时地向汪县长汇报。
“我当然要说。”汪向民一开口,就有股子火药味,这让简又然有些担心了。好在接着汪向民的话有了改变:“组织部的这个提名,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应该说总体上是可以的。黄玉斌同志是个专家型的同志,对经济也是很有研究的。水阳镇目前正处在关键时期,从县直下去这样一个年轻有能力的同志,很合适。我个人是同意的。”
怎么?真是怪事了?简又然甚至有些吃惊。汪向民这态度,与他所预想的完全不同。会前,李明学还笑着说:“我就担心向民同志啊,人事问题,他一直是很有主见的。”
现在……
李明学听了汪向民的话,似乎也一下子轻松了。正要作总结,汪向民又示意了下,说:“今天是常委会,既然研究到水阳镇领导班子的事,我也提个建议。水阳镇镇长徐长永同志,也在镇长位子上干了好几年了。现在,黄玉斌同志到水阳,我建议将徐长永同志调到水利局任局长。请大家看看。”
简又然看着汪向民,心里有数了。这一招来得温柔,却很有力。先是把李明学的提名,给高高地树上去。然后再抛出自己提名的人选。李明学这会儿是得了汪向民刚才卖的乖,哪能不顺手也给汪向民一个人情?
果然,李明学笑了一下,道:“很好嘛。我还正在考虑水利局长的人选。向民同志这个提名很好,大家都考虑一下。如果没意见,我同意!”
《挂职》 第一部分 《挂职》 第二节(1)
秋天的落叶,一片片,金黄的,像无数的小翅膀,从高处落下来。它们是无声的,却又像蕴涵着无穷的声音。万物皆有生命,落叶也有。虽然它们是在离别,可是,它们也有一颗正在热爱和向往着的心。那颗心,就是宁静地向着土地,向着归宿……
杜光辉走在大街上看着落叶,眼睛禁不住潮湿了。
从这条路到医院,要二十分钟。这大半年来,杜光辉不知走了多少回。凡凡自从做了干细胞移植手术后,情况一直很好。但是,还得每周到医院待两天进行检查。现在,妻子黄丽走了。一个多月来,她只打过两次电话,问到孩子的病情。杜光辉在电话里劝她早点回来。杜光辉说:“不就是十万块钱吗?你回来,我们还给人家不就行了?”
黄丽说:“不仅仅是十万块钱那么简单。你别等我了,等过一个阶段,我会回去和你办手续的。”
“我不会同意的。凡凡也不会同意。”杜光辉提高了声音。
黄丽道:“同意不同意是你们的事。离不离是我的事。我挂了。”
事实上,从感情上来说,杜光辉对黄丽,也谈不上多少感情可言了。在凡凡生病之前,他们的婚姻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因为孩子生病,两个人又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共渡难关,也就让夫妻感情又有了新的发展。本来,杜光辉已经不再想离婚的事了。只要孩子好了,三个人好好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可是他没料到,为了给凡凡交医疗费,黄丽跟她公司的老总朱少山借了十万。条件是黄丽离婚,跟着这个秃顶男人。也许是黄丽本来就有心,或者是她也被钱逼得无路可走,竟然同意了。在凡凡手术后,就留下字条,从此不归。到现在,杜光辉还记得黄丽写在字条上的字。在字条上,黄丽说:“本来我就应该走。现在凡凡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她还提到高玉,说人不错……
有熟人向杜光辉打了招呼,杜光辉也招呼了声。这条路,因为走的次数多了,两边店铺里的有些店主,也熟悉他了。平时见面,也说上几句。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在里面的十二楼22床,凡凡正在接受例行检查。下午陪孩子一道过来的,是钱平。钱平是桐山县窝儿山人。高玉知道黄丽走了后,就坚持着将自己的嫂子钱平介绍了过来,说钱平以前就在外做家政,她到杜书记家来帮忙,正合适。杜光辉当然不同意,高玉生气了,说这又不是为你,是为了孩子。杜光辉也就无话可说了。而且,从心里他是感激高玉的。自己天天在桐山上班,留下一个生病的孩子,没一个专门的人照顾哪行?从近一阶段的情况看,钱平也确实是个会理家的女人。凡凡也开始渐渐接受了她。
想到高玉,杜光辉莫名地笑了下。笑完,赶紧进了大门。上了楼,进了病房。凡凡正在吃水果。钱平坐在边上,正用牙签挑着苹果瓣,一下一下地往凡凡的嘴里递。杜光辉看了会儿,朝孩子笑笑。凡凡也笑了下,喊了声“爸爸”。钱平说:“啊,杜书记回来了!”
“辛苦你了。”杜光辉接过钱平手里的牙签,给凡凡递了瓣苹果。
钱平理了理头发:“我不辛苦。真的,杜书记。我以前在上海做家政时,一家老小,还有两个长年在床的病人,我也干得很好。在你们家,算是活最轻的了。这也多亏了高玉。啊,上午她还打电话问我,凡凡恢复得怎么样?看来,我这妹子,关心着咧。”
《挂职》 第一部分 《挂职》 第二节(2)
“是啊,孩子这病,让太多人操心了。”杜光辉听得出钱平话里的意思,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凡凡问:“爸爸,下个月,我可以上学去了吧?”
凡凡今年高考后,按他的成绩,是可以进入二本的。一来因为身体,二来对录取的学校也不太满意,因此就放弃了。手术后,杜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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