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柔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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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柔三迷-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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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没有锁,原本是一推就开的。停在门外的人似乎并不想进来。
  她迟疑了半晌,走过去,打开门。
  慕容无风一只手支着门椽,一只手捂着胸口,满头大汗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正吃力地喘着气。
  雪虽已停,天气依然很冷。
  地上结着冰,很滑。
  他的袍子上有一大片泥渍。
  大约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却又是,自己立即爬了起来。
  衣裳却因此浸湿了。
  他只好把自己紧紧裹在袍子里,冷得牙齿咯咯打颤。
  辛大娘怜惜地看着他,把他推到房内,递给他一杯热水。
  他摆了摆手。半天都不能说话。肩头却有一片鲜红之色,隐隐地从衣袍之中浸了出来。
  是血。
  “你受伤了?”辛大娘道。她还要说什么,慕容无风却很快打断了她的话,不动声色地道:“我没事。”
  “吃饭了么?”她又问。
  “我这就去做。”他转动轮椅,走向厨房。
  “不用,我已经做好了,有现成的。”
  他转过身来,淡笑道:“多谢,不过请不必为我们做饭。她……现在有很多东西还不能吃。由我自己来好了。”
  辛大娘连忙道:“那好,我来帮你。”
  “不用。”他斩钉截铁地道。
  刚才那句话,还只是客气。现在这句话,却是有些冷淡了。
  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地道:“无风……”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荷衣已睁开了眼睛。
  慌忙中,他将白袍掩住肩头,转动轮椅,来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辛大娘冲着两个人挤了挤眼,知趣地退出了门外。
  她的脸还是那么憔悴,眼睛看着他时,却含着笑意。
  他掩住了她的口,轻轻道:“你还没有好,别说话。太费气力。”
  “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口。”她的眼扫过他的脸,停留在他的肩头上。
  她还记得那一夜的事。
  他的胸口忽然有一阵刺痛袭来。就好象有一把尖刀正在搅动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低下头。
  两个人之间,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沉默。
  过了很久,荷衣轻轻道:“你的伤怎么办?敷了药没有?为什么现在还出着血?”停了停,她又道:“你的衣裳全是泥,摔在哪里了?”
  他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别担心我。我是大夫,这一点伤还对付得了。”
  她仍然神色紧张地盯着他的肩头。
  他只好转身到厨房里,换过药,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又换了一身衣裳。
  她不能动,却听见厨房里一阵乱响,也不知道慕容无风在干什么,不一会儿,屋子里却传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他给自己做了一碗饭,一碗菜,又给她做了一碗粥。
  香喷喷的饭菜端到她面前时,她笑了。
  “想不到你会做饭。”她笑着道:“以前做过?”
  慕容无风摇了摇头,道:“没做过。所以我并不想请你尝我炒的菜。至于这一碗粥,无论味道如何,请你将就着喝一点。你已经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说着,他把她的头抬起来,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她。
  也不知是她太饿了的缘故,还是慕容无风的手艺的确了得,她觉得这碗粥简直是美味极了。竟然很快喝得一乾二净。
  “你做的菜,我能不能也尝一点?”她望着他又道。
  “没有放辣椒,只怕你吃不惯。”
  他给自己做的是蘑菇炒豆腐。荷衣尝了一口,味道竟也鲜美无比。
  然后她就躺在床上,看着他吃饭。
  他吃饭的样子极斯文,一口菜,一口饭,细嚼慢咽。一点点东西,却几乎吃了半个时辰。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吃饭。”她忽然道。
  “哦。”
  “在我的记忆中,你好象是个从来不吃饭的人,更不要说是做饭了。”
  “可我却活了这么长,岂不奇怪?”他慢慢地把话接上去。
  “可不可解开我双手的穴道?”她忽然又道:“我一动也不能动,难受死了。”
  “不可以。你会很痛的。”
  “难道我真的要象这样在床上躺十天?”
  “嗯。”
  “可是……我是女人,会很不方便……”她的脸红了起来。
  “我可以照顾你。”他抬起来头来,淡淡地道:“吃完饭,我就给你换药,洗澡。”
  “你……你……你别管我。就让我脏几天好了。”她忽然把头缩进了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绢,擦了擦嘴,又喝了半口茶。解开药包,然后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手脚利落地替她换好了药。然后用热水将她全身擦洗了一遍。
  这还没有完,他换了一盆水,又开始擦第二遍。
  “其实……用不着这么认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洁癖。”荷衣忍不住道。
  他却不理睬她,好象擦拭一件珍贵古瓷一般地仔细擦拭着她的身子。
  擦完了之后,他又去换了一盆水。
  “还有一遍?”荷衣大叫了起来:“不要了!我都快干净死啦!”
  慕容无风道:“你叫什么?小声些。”
  “你有洁癖你自己有就好了,不要传染给我!”荷衣仍然大声道。
  他根本不理,又将她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这才将她放回床上。而他自己到厨房里略略洗漱了一下,便将房门插上。吹熄了油灯。
  这本是深山,又是夜晚,灯熄了之后,屋子里立即一片漆黑。
  “慕容无风,我根本不困。”荷衣道。
  黑暗中,他无声无息地将身子移到了床上,盖上被子。
  好累。
  这两天他一直都在苦苦支撑着。却担心自己会支持不住。
  肩上的伤口深得见骨,而他只是粗粗地缝合了一下。
  他的身子原本极弱,无论什么伤,都愈合得极慢。
  再加上一天的劳累。
  躺在床上,他才感到全身终于可以松散一下。而腿上因风寒带来的刺痛,却又一阵一阵的袭来。
  顿时,下半身所有的关节,都象针挑一般地疼痛起来。
  膝盖和脚踝之处,也因红肿而发烫。
  实际上,他的全身都开始发烫。他竟开始咳嗽起来。
  “怎么啦?”荷衣转过脸,在黑暗中问道。
  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咳嗽,道:“没什么。”
  她的脸贴住他的脸,很快感觉到了他不寻常的热度。
  “你一定累坏了。”她在暗中轻轻叹道。
  黑暗中,他的呼吸渐渐平静,却越来越烫。
  她还想说话,他却已累得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连六日,慕容无风都起得很早,每天出完诊就回来照顾荷衣。
  他过得一种有规律的生活。包括每天替荷衣擦三次身子,无论荷衣如何反对,他都照做不误。
  他开始给自己服药。
  所有的症状都因为他定时服药而有所减缓。
  直到第七天的正午,他象往常一样独自推着轮椅在村子的小道上行驶。沿途正好碰到一个病人,两个人略谈了一会儿,他突然看见那病人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身后。
  他一转身,十六个白衣人忽然“哗”地一下全跪了下来。其中一个中年人颤声道:
  “谷主,我们……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十六个人打量着慕容无风满是泥泞的轮椅,看着他瘦削的身躯,和显然高高肿起来的双膝,却惊喜于他仍然活着。当下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移到软轿之中,早有人拿出他常用的膏药,贴在他的膝盖上。
  “谷主,你……受苦了。你肩上的伤……不防事?”为首的是郭漆园,他一眼看见慕容无风的肩上缠着白布,不禁心痛不已。
  “不要紧。”慕容无风淡淡地道。一抬头,看见人群之中站着吴悠和蔡宣。
  “谷主,我们这就接你回谷。”
  “蔡大夫和吴大夫也来了?”他道。“陈大夫在谷里?”
  “陈大夫跟着谢总管去了唐门。我们原以为……”
  他们原以为三个杀手会把他带到唐门。是以,大队人马去了蜀中。怕慕容无风出事无人照顾,自然会派一个大夫跟着去。
  “我暂时还不能走。楚姑娘受了重伤,我要留下来照顾她。”他说道。
  “我们可以把谷主和楚姑娘一起带回谷。 谷里药多,万事都方便。”
  他叹了一声,道:“这当然好,只是,她的身子现在一点也不能移动。还是再等几天再说。”
  郭漆园忙道:“那好,我们就暂时先在这里住几天。”
  “住在哪里?”慕容无风道。这个村子极小,也没有客栈。
  “我们带着有帐篷。”郭漆园笑着道:“原本是打算在深山中露宿的。”
  “是么?”慕容无风笑了。
  ******
  “谷里的人是不是已找到了你?”慕容无风一进门,荷衣就道。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荷衣道。
  其实并不难猜。他的腿上搭着一个方毯,是他在谷里常用的。
  “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就一起回去。”他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她摇了摇头,道:“你先回去。我不打算跟你一起走。”
  他愣了愣,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愿意。”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显然有些不悦。
  “辛大娘可以照顾我。反正,我觉得我已渐渐好了。”
  “你若不愿意走,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他想了想,又道。
  “你不用陪着我。”她忽然冷冷地道:“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天,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怔住。看着她,觉得很吃惊,又觉得无话可说。
  两个人在沉默中僵持了很久,慕容无风喟然道:“我明白了,你原来并不想和我在一起。”
  “……”
  “你并不认得我,我……我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好。”过了一会儿,荷衣低声道。
  慕容无风垂下头。
  “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你所想的,都不是原因。”怕他想到了别处,荷衣赶紧又补上一句。
  他抬起头,手有些颤抖,看着她,道:“那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
  她避开他的眼光。沉默地摇了摇头。
  僵持了片刻,慕容无风只觉胸口一阵阵地绞痛,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我并不想勉强你。我从不勉强任何人。”
  “吴大夫……她一直喜欢你。她才是最适合你的人。”荷衣道:“她今天是不是也来了?”
  他愠怒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真的,你们俩个,特别合适。”她又道。
  他的手颤抖着,忽然“砰”地一声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吼道:“你提她做什么?她和我们之间根本就毫无关系!”
  刹时间,他的脸突然发紫,全身一阵可怕地抽搐,然后眼一黑,整个人便直直地从椅子上栽下来,昏了过去。

  第十三章

  庭竹依旧。
  庭花在初春的和风中静悄悄地绽放着。
  庭中的一切,连同远处微漾着的,带着水草气味的湖水,都显得充满生气。
  而庭院的主人却一直在沉疴之中。
  回到谷里已整整一个月,慕容无风还没有完全清醒。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昏睡。醒的时间很短,也完全不能说话。
  虽然生病对他而言已是常事,大家都已能应付厥如,但这一次却来得比以往更加拖延,沉重。
  先是持续高烧,呕吐。接着,好不易烧退,又开始不分昼夜地咳嗽起来。
  虽然是终日昏睡,其实睡得并不安宁。
  浑身的关节在痛,肩上的伤也在痛。
  他从不呻吟,只是咬着牙,紧紧地拽着床单。
  更糟糕的是,他的心疾似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失去控制。有一次,端药的人失手将药碗打翻在走廊上,“咣当”一声,传到室内,他就开始发作,开始抽搐,开始大喘。
  这样一来,吓坏了所有照顾他的人。
  当晚,竹梧院里所有的走廊都已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
  大家无论做什么事,都开始小心翼翼,思量再三。他们开始移走卧室内所有容易失落,碰落,跌落而可能发出明显响声的东西。首先是所有的瓷器,古玩,其次是桌上的茶具,笔架,窗边的花盆,梅瓶中的画轴。
  再次是容易绊脚的东西,不再用火盆,而是改用更高,更结实的熏笼。
  为了防止他的寒痹之症继续恶化,房子里不能有一丝潮气。
  所有的椅子都搭上了黑狐椅垫。怕他从床上摔下来,地上也满满地铺了一层皮褥。
  然后他们又发现许多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慕容无风实际上已经虚弱得连翻身的气力也没有了。
  一连十几天,倘若没有人帮他挪动,他就一动也不能动。
  他吃得很少,所以恢复得更慢。
  而且极度消瘦。
  以至于有一次蔡宣替他更衣时,发觉他的体重几乎比往常轻了一半,不禁吓了一大跳。
  然后他冲出来,叫守在书房的赵谦和“无论如何得想法子。”
  “你叫我怎么想法子?我要知道有法子就好了。”赵谦和在书房里焦燥地踱来踱去。
  大家都隐隐地觉察到,谷主的病,与楚荷衣有关系。
  究竟是什么关系,大家又全都不清楚。
  因为荷衣从没有回来看望过慕容无风。
  她并没有和大家一起从山村里回来。而是执意留下来,多呆了五天。
  她身上被慕容无风封住的穴道,过了三天就已自动解除。第四天她就已能下地行走。蔡宣一直照顾着她。
  她的伤势恢复得极快,而且极好。到了第十天,她已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个曾经受了重伤的人。然后她就告别了蔡宣。
  “从我照料楚姑娘的第一天起,一直到她临走的最后一刻,她从没有提起过先生。”蔡宣回来的时候,有些悲伤地对郭漆园道。
  这一个月,因为慕容无风的病,谷里不免人人紧张。
  其实就算是不病,慕容无风也很少管医务之外的事情。他总是很放心地交给各个总管去办理。但大家的心中却始终觉得有那么一个人影在看着自己。
  更何况云梦谷的兴旺完全仰赖于慕容无风如日中天的声誉。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是云梦谷,连整个神农镇都要一落千丈。
  好在大家都知道慕容无风多病。每年总要病几次。遇到坏天气,会病得更严重。
  外界的传说早已把他描绘成了一个终日缠绵病榻,起卧不能自如的人。
  所以他一病两个月,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惊诧。
  “看来,他们俩个真的是闹别扭了。”郭漆园在竹梧院的门口又碰到了蔡宣,便又让蔡宣把他照料楚荷衣的情况回述了一遍,叹道。“楚姑娘,唉……你肯定,她的身子真的没事?”
  “先生细心照料地的人,哪里会有事?”
  “幸亏你回来得快,可以替一替吴大夫。这一个月谷里的医务也忙,陈大夫完全脱不开身,谷主一直都是由她来照料。我看也累得够戗。 要她去休息几天她坚决不肯。”
  蔡宣苦笑着摇摇头:“我早就去跟她说了一千遍。她根本不许我插手,只许我干洗澡换衣裳这一类女人不方便干的事情。我刚想辩解几句,她竟摆出要和我吵架的样子。”
  “这一位也是……心太痴。”郭漆园叹了一口气,回到正题,道:“谷主要见你。他刚醒过来。”
  书房的门半掩着,吴悠并不在里面。
  蔡宣走进去时,习惯性地关上了门。
  虽是初春,这几许并不厉害的寒气对于病人而言,却是可怕的。
  屋子里原本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不知为何,淡了许多。
  他抬起头,很快发现了原因。
  卧室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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