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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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与记忆-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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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体被抬进陈家集三十九师团司令部时,天色已黑。专田盛寿手举蜡烛,目不转睛地久久注视着张自忠的面颊,突然悲戚地说道:“没有错,确实是张君!”
  在场者一齐发出庆祝胜利的山呼海啸声,接下来则是一阵压抑的静默与肃穆。师团长村上启作命令军医用酒精把遗体仔细擦洗干净,用绷带裹好,并命人从附近的木匠铺赶制一口棺材,将遗体庄重收殓入棺,葬于陈家祠堂后面的土坡上,坟头立一墓碑,上书:*大将张自忠之墓。
  就在当天夜里,当张自忠将军的遗体被国军的士兵抢走后,日军接到司令部“将张自忠遗体用飞机送往汉口”的命令,但为时已晚,只有坟头上的一方墓碑:*大将张自忠之墓。
  十八日上午,忠骸运抵快活铺,三十三集团军将士痛哭相迎。将军的属下含泪查看了张将军伤势,发现全身共伤八处:除右肩、右腿的炮弹伤和腹部的刺刀伤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额各中一弹,颅脑塌陷变形,面目难以辨认,惟右腮的那颗黑痣仍清晰可见。
  然后前方医疗队将遗体重新擦洗,作药物处理,给张将军着马裤呢军服,佩上将领章,穿高筒马靴,殓入楠木棺材。五月二十一日晨,六辆卡车从快活铺启程,护送张自忠灵柩前往重庆。
  沿途数万群众,挥泪跪拜祭奠。
  车抵宜昌,十万群众自发送殡,全城笼罩在悲壮肃穆的气氛中。敌机在上空盘旋吼叫,却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张自忠灵柩在此换船,溯江而上重庆。二十八日晨,船抵储奇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何应钦、孔祥熙、宋子文、孙科、于右任、张群率文武百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致哀。蒋介石在船上“抚棺大恸”,令在场者无不动容。后来人们说,蒋介石的办公桌从此就摆上了张自忠的遗像。
  张自忠将军死了,对于将军的死,如果我们归咎于凶手只一句:日本人,那就太轻巧也太机巧,淡化悲凉之雾成云霓;在“七七事变”后,将军留在故都含泪说:恐怕你们成民族英雄,而我成了汉奸了。这句话的沉痛,怕只有用血才能抵偿,这也就是为何一个上将军,只有在血与火的呐喊里一死才心安的内在的缘由吧,但死是容易的,赴死前他的身上有着怎样的隐忍与血泪,别人是无法筹算的,也无能筹算了。
  竹简,是青的,也是易朽的,血是红的,也是易褪色的,但由血书写的竹简却坚比金石,那上面的文字也就有了金声玉振之效了。对将军,对一切的忠勇的国殇者,也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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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的头颅(1)
她把带血的头颅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使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重量
  ……
  借用这首韩瀚描写张志新烈士的小诗,祭奠一个身首异处,头颅被寻找多年,桀骜不驯,集匪气杀伐气于一身的悲剧主角——赵尚志。从他留下的惟一一张照片看,他是那么瘦小,坐在人们簇拥的中间,如一个孩子,只有一米六二。你怀疑在深山老林,短小如他为何有那样的魅力,令那些同样桀骜的人叩首心折。
  天寒地冻,大雪弥望。
  记忆深处的赵尚志的舞台就该是这种氛围。那是独有的和英雄绝配的风雪中的肃杀和冷凝。还有狗皮帽子,脸上是永远抹不平的刀痕和沟壑。这是东北,是流民和背井离乡,是采金人、罪犯和土匪胡子混合的地域。东北的黑土向来匪气十足,而冲淡了别的柔弱,二人转的放浪,民风的强悍,喝酒的冲与方言的冲,是一种地域的沉淀和心理的品性。
  这是赵尚志无法逃脱的荒寒的氛围,不只自然也兼精神。在人们的心里,赵尚志的骨头是一个被悲剧的汁液浸满的人。在党内有人把他看作土匪和流氓无产者,身上有许多的毛病。因之,赵尚志被开除党籍两次,最后的一次是永远剔除出党,在他死后四十年才又恢复党籍。在当代人的心中,赵尚志是通过李娜的《嫂子颂》走到我们面前的。我也曾想追寻嫂子的原型。也许嫂子是电视剧的虚构,但我想在那些把国耻看成自己耻辱的普通中国人里,一定有很多的嫂子那样的人存在,嫂子的大脚和小手,虽然,赵尚志一辈子没有结婚成家。
  嫂子嫂子
  借你一双小手捧一把黑土 先把敌人埋掉
  嫂子嫂子
  借你一对大脚踩一溜山道 再把我们送好
  嫂子嫂子
  借你一副身板挡一挡太阳 我们好打胜仗
  噢 憨憨的嫂子 亲亲的嫂子 我们用鲜血供奉你
  噢 黑黑的嫂子 噢 黑黑的嫂子 黑黑的你
  在《周保中将军游击日记》里,特别是看到马老太太这个没有留下完整名字的女人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令人落泪的歌词:黑黑的嫂子,把敌人埋掉的黑土大脚和身板。后来在阅读其他抗联资料时,像嫂子一样的马老太太的面影才渐渐变得清晰,变得立体。
  抗联四军军长李延禄最早在宁安县拉队伍时,马老太太就成了抗属,陆续将三个儿子都送进了四军和五军。后来日本人攻进屯子,将屯子烧成一片白地,马老太太无家可归,自己也毅然地加入了二路军,和儿子们一起行军作战。这时马老太太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一九三七年冬,二路军主力在日寇围逼下破围西出,马老太太随着在五军当团长和营长的大儿子、二儿子一同西上,小儿子则留下来守护密营,同时保护随抗联队伍一同西上的一个山林队首领的女人。所谓山林队,说白了就是土匪。为了联合抗日,不让这支土匪队伍投敌,周保中和首领约好,让他带队伍和抗联的人一同突围,抗联则另派人留在原地保护他的押寨夫人。若有半点差池,抗联自会按破坏统一战线罪论处,枪毙。
  大军西行之后,日军在千里长途中极尽围追堵截。抗联的队伍恶战连绵,马老太太的二儿子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哥哥的队伍和同在队伍中的母亲,予敌阻击,牺牲在母亲的呼唤里。在这次战斗中,抗联的军人也和随军西上的山林队断了联络,而这时留在山里的马老太太的三儿子也同样陷入了敌之重围,与外界隔断了联系。

带血的头颅(2)
日本人天天搜山,扔下传单说周保中的二路军已全军覆没。三儿子和受他保护的匪首的押寨夫人独处一个山洞里,自忖不能脱身,彼此说了实话,原来这押寨夫人竟是匪首抢来的,一直想逃,都没有逃得出去。三儿子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不见大军回还,以为抗联的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就想带着押寨夫人逃回故乡去。逃跑并不顺利,但两人却产生了感情,做了夫妻,就像苏联的一部小说《第四十一个》写的一样。他们没想到的是大军却在这时回到了营地里,更没想到的是匪首并没有死,也回到了原地,来寻他的押寨夫人。
  这时的压寨夫人已有了身孕,凸起的腹部像纸包不住的火。匪首大怒,拔出枪要二路军执行自己的纪律,不然他就要翻脸,跑日本人那边去。这时,马老太太的大儿子马团长不待报告,就对三弟执行了纪律。等到周保中赶到,马老太太的三儿子已倒在了哥哥的枪下。在随后的日子里,马老太太的大儿子马团长,也在一次向南突围的战斗中殉国;不多久,这位马老太太自己,年近七十的老人,也在儿子牺牲的同一场战斗中奋勇扑向敌人的狙击线,壮烈地倒在了黑土上。
  周保中是赵尚志的战友,在尚志第二次被开除党籍后,他成为周保中的副手。在一九四五年十月二日,周保中来到战后的长春,即向苏军总司令马林诺夫斯基元帅提出寻找杨靖宇、赵尚志、陈翰章头颅的要求。
  可是,当苏军对所有可能隐匿安放杨靖宇、赵尚志头颅的地下室、军用仓库、秘密档案室一一搜索后,并没有找到这几位烈士的头颅。一九四八年三月初,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在占领的长春医学院的一间地下室里发现了三个大玻璃瓶子,其中有抗联将领杨靖宇、陈翰章的头颅,但赵尚志的头颅仍杳无踪迹。
  死在屑小之手
  应该说赵尚志是死在汉奸屑小手里的。有些大英雄,能在两军对垒的沙场上,与旗鼓相当的对手一分高低,死得其所,也没有多少怨悔。但是也有一些大英雄却死在目不识丁的村夫丘八之手,如赵尚志,一旦留之青史,既为英雄悲,又为英雄叹。作为黄埔四期的学生,不要求赵尚志儒将风采,“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但也许是性格悲剧,他身上的匪气最后被小毛贼利用,哀哉惜哉。
  今天我们回忆赵尚志之死,不得不为赵尚志那卓越的军事天才,因历史没给他提供了一个宽阔的舞台而黯然。大英雄只能在“螺丝壳里做道场”,连闪展腾挪的余地也没有,委屈吗?人们形容文人是千古文章未尽才,对赵尚志这员武将来说呢?那稀薄的雪夜黎明,赵尚志死在黑枪之下,没来得及把他的抱负恣肆张扬地展现到极致。多少遗恨和呐喊,多少谋略和鲜血,都在最后的大幕降落时,蓦然塌下,惊起周遭小人的狂欢,而傲然立起的则是一尊在林海雪原里玲珑剔透的悲剧英雄雕像吧!
  作为一个大英雄,赵尚志的对手是关东军的将佐。他曾攻城掠寨,奇计迭出,让关东军发出“小小满洲国,大大赵尚志”的慨叹;即使是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对赵尚志也不得不肃然起敬。本该是一场战争,本该是高手间的对决,却演变为一次背后的黑枪事件。这里的悲怆,有几人能体味赵尚志心底慷慨赴死的悲哀。我们设想让赵尚志于百万军中,督师与敌人征杀,联营数百里,鼙鼓动天地,那又该是如何畅快淋漓的一幕呢? 。 想看书来

带血的头颅(3)
一九三九年四月七日,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发布了所谓1483号命令,称“拟于本年末彻底消灭残匪”。作为该命令附件的《昭和十四年度关东军治安肃正计划要纲》,强调“统一集中日、满军警各机关力量,彻底消灭在三江省……匪患”,“特别对于捕杀匪首,须全力以赴”。四月十四日,伪治安部发布《康德六年度治安肃正要纲》。内中说“在本期的*,特别以捕杀匪首为主要目标,对捕杀匪首的部队和个人,由日本军及满洲国军发给巨额奖金”。此《要纲》的附表中开列六十名所谓“根据匪情综合断判列出的有力匪首”,第二名即是赵尚志,悬赏金额一万元(第一名为杨靖宇,悬赏金额一万元)。
  不料,一九四一年末,赵尚志率小部队从苏联回来,刚在鹤立、汤原北部地区开展活动,情况就被敌人侦知。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二十天左右,兴山伪警察署,其头目署长田井久二郎警佐、特务主任东城政雄警尉,谋划以汉奸特务打入赵尚志内部,把他引诱到警察势力范围内,伺机使他负伤并加以逮捕。
  一九四二年一月上旬,敌人决定按计划在兴山伪警察署所属的特务中,选出对这一工作“有决死行动”的人伪装成收山货的老客潜入赵部。结果汉奸刘德山被选中。刘德山,当年四十二岁,猎手出身,因枪法好,别人送给他一个绰号“刘炮”。
  一月十五日,刘德山秉承田井久二郎授意,伪装成收山货的老客窜入鹤立县北部山区。十数日后,谙熟山路,狡黠奸诈的刘德山终于在汤原北部老白山附近的姜把头“趟子房”,寻觅到了赵尚志所率小部队。赵尚志对刘的突然出现十分警觉。因为经过几个月在山中的活动,赵尚志深知,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东北地区的形势已十分紧张,日伪当局特别是日本关东军对小兴安岭山区、黑龙江岸控制得十分严密,一般人是很难进山的。刘德山为说明进山的目的编造说,他是梧桐河金矿局的人,有两匹马在驮粮时跑丢了,矿上让他进山找马,若找不到,就抓几只鹿,弄几张皮子回去……赵尚志听到刘花言巧语,感到他行迹可疑。可是,事情十分凑巧,跟随赵尚志的原三军的一个团长姜立新与刘德山早年在一面坡相识。经过姜的说合,赵尚志解除了对刘的疑惑,在缺乏严格审查的情况下,将刘吸收入队伍。
  二月初,伪兴山警察署长田井久二郎却未能按事先的约定接到刘德山递出的情报。刘德山怕频繁进出会使赵尚志生疑,所以虽几次急欲将情报送出,都不得不作罢。而田井久二郎以为刘被杀死或工作失败,于是又派出二号汉奸张锡蔚再进山,执行同样的任务。张锡蔚常在山里帮人背山货,实际以此作掩护从事特务活动,外号叫“张小背”,正当三十四岁的壮年。
  二月八日午后四时,张锡蔚在梧桐河北方四十公里处的姜把头“趟子房”找到了赵尚志所率小部队。开始时,赵尚志对张的出现即表示怀疑,认为他是密探,要枪毙他。当刘德山看到来人是同伙,便极为诡诈地对赵尚志说:“他是我惟一的亲友,由于我没能及时回去,他很挂念,是来探听我的。”赵尚志见刘这样说,便把枪收了回去。随之,这个特务也混到赵尚志所率小部队中来。此后,刘、张两名汉奸一直潜伏在赵尚志身边。

带血的头颅(4)
当晚六时,汉奸刘德山开始按计划向梧桐河方向引诱赵尚志,他向赵尚志“献策”说:“梧桐河警察分驻所警备力量缺乏,现在正是袭击的好机会。”赵尚志听后,对刘的提议未置可否。晚饭后,赵尚志经过考虑,作出决定:十二日拂晓,袭击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和警备队,并作了具体战斗部署。
  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二日,农历腊月二十七日,凌晨。北方大地,朔风凛冽,寒气逼人。自赵尚志率小部队向梧桐河方向移动后,刘德山为伺机谋杀赵尚志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当他们来到吕家菜园子时,走在赵尚志前面的刘德山认为时机已到,便诡秘地对大家说:“这里离分驻所不远啦,咱们到菜园子屋里暖和一下吧。”又说,“你们先去,我去解手(小便)。”说罢,他转身行至赵尚志身后,举起步枪便向赵射击。由于近在咫尺,赵尚志后腰下部中弹,立仆在地。此时,赵尚志对眼前突发的一切十分清醒,他立刻意识到刘德山原来是汉奸,强忍剧痛,镇定如初,操起手枪便向正朝战士王永孝开枪的刘德山打去。赵尚志是久经沙场的神枪手,当时刘德山的头、腹部各中一弹,当即毙命。
  自枪声响后,走在后面的姜立新急忙跑上前来,夜色朦胧中依然可见赵尚志腹部血流如注,鲜血浸透了衣裤。赵尚志自知难以继续行动,便命令姜立新迅速离开。跟随赵尚志多年的姜立新此时此刻万分懊悔,当初为何替刘说情!但一切都晚了。他急忙把赵尚志背进吕家菜园子小屋里,吕家菜园子主人见来人身着军装,负有重伤,十分恐惧。赵尚志忙向主人解释说自己是抗联的,吕家主人稍释惊恐,女主人还在炕上用温暖的手捂着赵尚志的被冻得冰凉的手。这时,赵尚志再次命令姜立新迅速离开。
  刚从吕家菜园子附近与刘德山分手的特务张锡蔚,听到后面响起了枪声,急忙跑至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他一踏进分驻所大门便冲岗哨喊:“谁的岗?刘炮与赵尚志打起来了。”
  二时四十分,“*队”在特务张锡蔚引领下出发,奔向现场,将吕家菜园子包围起来。接着,便是一场战斗。对于这场战斗,敌人曾作过这样描述:“因积雪尺余,‘*队’行动不便,遂于距赵部房舍四百米附近潜伏下来,监视赵部动静,在潜伏中,很快被‘匪团’发觉,于是散开应战。为了切断‘赵匪’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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