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杀了太多的人,花飘雪,花家上下一百多口,还有先前的太子余党,甚至是窦家不安分的子弟,这些人里面,有的是夏桀临走前就下了旨意处死却还没来得及行刑的,有的,却是她亲自用夏桀留下的玉玺盖了旨意的。
这中间有很多人都是她的血亲,她也不得不为,还有的,如华云清之流,至今被她关在牢中,不死不活的关着,等待处置,然而,最终也是拖不过一个死字,不过是等待着更多的利用价值罢了。
她手上染了太多的血,午夜梦回,她都常常梦到会有人来向她索命,问她,为何父母兄长犯罪,他们这些孤寡弱者也要跟着配上性命,去做黄泉路上的冤魂。
每次醒来后,她总是抱着儿子,想着夏桀温柔呵护她的样子,想着夏桀含笑的模样,想着他们一家三口将来会有的幸福日子,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中总会好的,总会好的,为了夏桀,为了云天,将来哪怕是下了地府,进了十八层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可难道,真要逼她走到那一步,最自己的大哥下手不成!
漪房忽然悲从中来,自夏桀走后,她就竭力维持的镇静面孔终于坍塌,像小时候一样,跪坐到了窦祖年的脚边,将头枕在窦祖年的膝盖上,放声大哭。
周围本来就无人,外面守候的听到漪房哭声,心中忐忑,都不自觉地走远了几步。
窦祖年本来心中懊恼,乍然看到漪房大哭,反而手足无措起来,又见到漪房还是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那样,依恋着伏在他的膝盖上,一时也是悲喜交加,只是用手轻轻的抚着漪房的长发,默默不语。
漪房抽抽噎噎的哭了半天,鼻子通红,嗡声嗡气的道:“大哥,你别逼我,自从他走了,我就觉得难受,可我答应了他,要好好的,带着云天,守着这京城,管着这朝廷,一定不能让他分心,等着他回来,我为了他的这些话,狠下心肠,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敢做,不管如何艰难,我都忍下去,我谁都下的了手,我谁都敢杀,可你是我大哥啊,当初我们兄妹两,在窦家的时候,这般艰难,都撑了过来,一个冬季,十几斤碳的分例,你全都给我用,自己冻得浑身哆嗦,差点浑身冻死过去的那个大哥啊,我们兄妹说好了要出人头地,要做人上之人,你是为了我和娘亲才奋发上进,去南地冒险,去奉承笼络那些朝臣,我也是为了你和娘亲,才进宫为妃,难道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只能因为权势富贵,因为窦家和皇权,举刀相向,大哥,我求你别逼我了,我求你了。”
窦祖年喉头涌起酸涩感,眼眶湿润,他不愿在漪房面前落泪,硬生生咬住舌尖,将那股潮意逼退回去,脑子里面,混混沌沌的想起了许多事情。
是啊,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为什么到了如今,这兄妹之情,竟会变得如此!
他这段时日,的确是做了很多事,也的确是为了漪房,自古人心易变,帝王的宠爱,更是薄幸,纵然昔日情深似海,又能保得住多久,漪房总会有年老色衰的事情,就算是永远貌美如花,若是帝王一旦厌了,倦了,再度宠幸上别的女子,那漪房又该如何,他总以为,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机会将权力牢牢地收在手中,将来,一旦天子起了别的意思,想要宠爱别的女子,不管是外甥的太子位,还是漪房在宫中的地位,甚或是窦家,都能得以保全。
没想到,他竟忽略了,自己不知不觉间,自己所以为的一片爱护之心早已经变了味,其实他的心里,隐约中,一直都是想着在为自己谋利的,今日若不是漪房点醒,也许有朝一日,这样的欲望越来越大,他的确就能做出某朝篡位的事情,甚至那个时候,或许为了斩草除根,他连漪房和云天都不会放过!
想到这些,窦祖年不禁觉得羞惭又恐慌,他一咬牙,拍拍漪房的肩膀,看着漪房用水润的眼看着自己,怜惜的道:“大哥不逼你,大哥不逼你,我今日回去,就会按照皇上留下的名册,将该上去的人全部安插上去,你放心的去昭城,大哥给皇上和云天守着昭城,等你们凯旋归来。”
漪房百感交集,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大哥是诚心实意的。
因为一旦按照夏桀临走前留下的名册将所有的人安插上去,而这些人,都是夏桀培养的心腹,手中都有完全的控制之法,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那么,即使她和夏桀都不在京中,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后方,即便是窦祖年,也不能了。
漪房唇角哆嗦了几下,一眼看到窦祖年眼角操劳出的细纹,想到过去那些岁月,哽咽的喊了一声大哥,再也无法说出其他的话来。
而窦祖年,只是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漪房的肩头,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第九十二章 大结局(完)(8216字)
漪房风尘仆仆的带着夏云天赶到昭城。时值寒冬,昭城地域偏北,气候酷寒不已,夏云深和夏珏手下的兵士,都以南疆及东南一带的人居多,不耐严寒,因此暂停了攻城。两边为了鼓舞士气,都决定在冬季岁末的时候,好好犒劳一下手下的将士,恰好漪房带来大量的棉衣酒肉,一时间,在这个战乱纷飞的时节中,昭城里,奇异的焕发出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来。
夏桀从未想到,漪房会不远千里的奔袭来到昭城,来到他的身边,乍然见到漪房的时候,他只觉得恍若是在梦中。
他将漪房留在京城,还留下窦祖年,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可他选择相信漪房,退一步讲,如果他真的失败了,漪房有云天在身边,自然会为了云天打算,这样的话,夏云深一旦打入京中,掌握大权的漪房就会投降,以夏云深对漪房的用情至深,只要他死了,夏云深无论如何也是会留下漪房的,漪房自然也能用她的聪慧保住云天,如此,就算是他在黄泉路下心如刀割,也能含笑。
可漪房,居然来了,不要到手的权势富贵,选择和他一起面临艰难险阻,这样的深情厚谊,让他心潮澎湃之余,只能紧紧的抱住漪房,无语凝噎。
一朝春情过后,漪房伏在夏桀的怀里,告诉了夏桀一件事情。
“我将华云清带过来了,她是华家的女儿,我知道她有三个哥哥,此时都是夏云深手下的大将,颇有大才。”
夏桀停在漪房脸上抚摸的手一顿,指腹上厚厚的茧子摩挲过漪房凝脂一般的肌肤,感受到柔腻的同时,他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漪房,你是想要我将华云清送回去?”
漪房没有说话,暗黑的烛光里,她的睫毛抖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夏桀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逼她看着他。
“漪房,你既然不愿意放过她,就没必要这般勉强的。”
他当然知晓漪房的心意,漪房这样做,分明是想要分裂开华家和夏云深的势力,减轻在他身上背负的担子。
坦白说,这一次,他的确是轻敌了一些,他估计错误的是,夏云深居然能够放下体统,不顾一切的和夏珏联手,虽然这样做,对他们三方都是饮鸩止渴的行为,很大程度上,的确是扼住了他的咽喉。
夏云深手中有的,是南疆的兵马,夏珏手中有的,是大量的钱财粮草。本来三足鼎立,他还可以分而攻之,偏偏,夏云深身边的那个青山居士为了让夏云深取胜,宁可丢掉尊严,也要先和夏珏联手。
奇怪的是,夏珏这个疯子,在这个时候,也肯答应夏云深。
想来,夏珏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了吧,如果他所知的事情没错,夏珏马上就要丢掉性命,想要正名,是夏珏毕生的梦想,夏珏应该也是为了在临死之前完成整个梦。
唯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漪房居然会……
会想要将华云清放回去。
华云清是华家的女儿,若是真的放了回去,固然可以挑动华家和夏云深之间的同盟关系,甚至是华家和夏珏之间,也会生出一丝缝隙,只不过,为了这样一个微末的效果,就要放走华云清,别说漪房甘愿与否,就算是他,也不愿意。
华云清,当初可是有份害死他骨肉的人!
而且,漪房屡次遭难,华云清在背后都难逃罪责。
夏桀想到此,果断道:“我知晓你的心意,不过华云清放回去与否,并不重要,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照顾天儿,其余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可是……”
漪房想要说些什么,夏桀俯身而下,准确攫住她柔软的唇瓣,感受到上面干涩的皮屑,夏桀的心,不由猛的一抽。
他可怜的漪房,都这样了,想必连日风餐露宿,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好好歇息,他总是想着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却每每让她为自己提心吊胆。
夏桀抱住漪房的两只手臂,将她压在床上,含含糊糊的道:“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红帐垂下,昭城不够奢华却充满暖意的屋中,顿时涌起一股浓烈的情欲滋味。
当昭城的北风呼啦啦吹在木窗上,噼啪作响时,外面漫到膝盖深的大雪中,有一个人影,颓然的站在屋脊上,遥遥望着那间屋子,左手上一个陶瓷泥红的酒瓶,散发出浓烈的酒香气息,右手握剑的关节处,雪花飘扬在上面,凝成冰晶。看上去有种决然前的凄怆。
慕容艺静默的站立许久,忽然听见院落处有婴孩的哭声传来,他身子僵硬,循着声音的出处望了望,唇边就慢慢的溢出一丝笑容来,身子躺倒在了屋脊上,仰望着纯净的天空,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合上了眼。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这样的锥心之痛,不用承受多久了,事情尽心的如此顺利,不用几日,就能够到解脱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他就不用看着她依靠在别人的怀中,容颜娇媚,也不用听着她为别人生下的血脉的哭声,他再也看不到眼前这样的天伦之乐。
当他眼角不知何时凝成的水珠冻结在一起,连心都冻得麻木时,慕容艺听到了头顶那串低低的笑声。张扬,讥讽,充满了诅咒的味道,慕容艺刷的张开眼,刚才的满目哀愁都统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到极致的眼神。
“夏珏!”
夏珏一身黑衣飘飘,站立在离慕容艺数丈开外的屋脊上,上下打量了慕容艺一眼,啧啧叹道:“你既然是我的骨肉,就该知道,我从来是喜欢什么,就必然要去争到手的,你却如此毫无担当,只敢躲在这里偷看,当初不应该选中你娘生下你,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慕容艺大怒,他这一生,前半生是在家中苦思学艺,吃尽苦头,后半生,就是想着要杀死自己的生父,还有时时刻刻承受着那般非人的痛苦,若不是为了杀死这个人,他何必来到京城,何必和夏桀联手,这样,就不会认识漪房,若是可以选择,他宁可永远不认识这个让他爱到极致,又痛苦到极致的女子。
生而非人,爱而不能,连尝试着表达心意的念头都不敢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如今,这个人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说他和他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慕容艺所有的冷静都砰然坍塌,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像是狼一般痛嚎了一声,就笔直的朝着夏珏刺了过去,其势如虹,招招朝着要害的地方攻过去!
他知道,虽然离最初的设想还差了几天,但是夏珏的体力和武力都必定不如以前了,不管夏珏今日来这里的原因是为了什么,他都要拼一拼,除掉夏珏!
夏珏看着慕容艺近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唇角扯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他的眼神一闪,身后他带过来的数十名高手,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用不要命的攻法朝着漪房和夏桀呆的那间屋子而去。
本来安静的院落,刹那间,刀声四起,守候在院中的人,急忙大喊护驾,兵士匆匆而来,夏桀手下的暗卫,和夏珏带来的人对上,都是经过苛刻训练的高手,数个回合之下,已经各有死伤。
这院落里面的响声,引来了无数的人,慕容艺虽然奇怪夏珏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故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不悄悄潜入,可夏珏行事,从来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他不想去猜,更不想在这个慌神的时候,就放走了夏珏,所以他全然不顾,只是拼着一口气,非要夺了夏珏的性命不可。
院落之中打的如此厉害,夏桀和漪房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夏桀放开怀里的漪房,扯住旁边的衣物,随手穿上,打开房门,叫人守住漪房,便不顾漪房担忧的阻拦站到了房门外。
“住手!”
夏桀一声叱喝,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攻势。
夏珏看到夏桀出来,猛的一掌击向慕容艺,硬生生将他逼退两步,自己站定在院中,看着夏桀笑意盈盈的脸,讽笑道:“皇弟,你终于肯出来了!”
夏桀最厌恶夏珏叫他皇弟,可此时他不愿和夏珏纠缠这些东西,皱了皱眉,嗤了一声道:“你竟敢就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
夏珏用手捂住心口,忍住心肺处传来的阵阵绞痛,眼睛里满是不屑。
“你不就是要逼我过来,我承认,这一次,我输给了你!”
夏桀但笑不语,他看着夏珏的身子慢慢从挺拔变作伛偻,宛如一个老头子,但仍然用一种凶狠和倔强的眼神看过来,不知道为何,夏桀此时,竟然对夏珏起了一丝敬佩之意,因为只有他知道,夏珏此时承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
慕容艺并不明白,先前还能将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夏珏,为何忽然间就会憔悴至此,他目中有惊诧,待看到夏珏锁骨处,那一串青红的骷髅印迹时,他骇然变色,倒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夏珏,再回身看看夏桀,似是明白了什么,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半晌之后,他将领口撩开,瘦削的锁骨凸起处,赫然有和夏珏一样的印迹。
他望着夏珏身上的印迹,再看看自己的,目光掠过夏珏依旧飞扬不屑的脸,再游离到夏桀把握十足的脸上,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过后,却是凄怆无比。
“我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我和他身上,有子母蛊,所以,你在离京的时候,留下我照顾她,说是保护,其实就是在算计着时间,你明知道,她会过来,若是她不来,我为了报仇,也会亲自来一趟,到时候,他久等我不至,已经痛入骨髓,我一来,他必然立刻就会出现,而此时,就是你除去他最好的时机!”
夏桀没有回话,夏珏看了看慕容艺,依旧是冷冰冰的神情,目中,却多了几分温情。
慕容艺跪在地上,依旧放声大笑,竟然笑出了一串串泪珠,滚烫的泪水,落在雪地里,被寒冰的气息瞬间冰封。
他彻头彻尾的明白了,他这一生,就是一颗棋子的命运。
想通了这些过后,他重新拾起剑,一步步的朝着夏珏走了过去。
夏珏眼神闪烁,朝旁边一挪,轻而易举的架住了慕容艺的剑。
“你明知是怎么回事,也要亲手弑父!”
慕容艺不答,反手又要攻过去,夏珏面色铁青,一巴掌将慕容艺打到一边,这一掌没有留下任何情面,慕容艺受了重击,倒在地上,加上心志颓丧,匍匐在地,没有挣扎起来。
夏珏气血上头,多年的怨恨堆积成他挥不去的梦靥,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为了慕容艺的性命,明知是死路,也要赶过来,但没想到,自己在这世间上,唯一的儿子,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还是要杀他!
他心中的怨憎怒火,喷薄而出,看着侍卫保护在中间的夏桀,目光中恨不能淬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