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墨被击中退出好远,一口鲜血自他胸腔里翻涌上来,自嘴角不停的冒了出来,他低头看着只有一截尾部在外面的金步摇,虽未正中心口,却蓦然觉得,心口似是被人捅了一刀的痛。
都是假的吗?
给她服下的千日醉并没有让她忘记所有,这些日子的相处,也不过是为了不动声色,只等着最关键的一刻给他致命的一击?
可是,她到底在最后关头将簪子移开了半寸,并没有让他直接毙命……是不是她到底是有几分不忍的?
梅子墨这样想着,便循着沈倾欢这时候所站的地方看去,只见此刻,她依偎在他身边,神情是那般美好安然,和同自己相处时的疏离完全不同。
说到底,她从一开始都是在拒绝他啊!
他也知道今日秦辰煜定然会赶来,一时好胜心起,便想着让他感受一下被她冷漠对待的滋味,让他看看自己喜欢的女子和别人拜堂成亲的滋味,却不曾想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演技。
他也知道,秦辰煜一定会有所动作,不过。他全然不在意,那句对着秦辰煜所说的,只要留她在身边,就跟她一起去游历天下过男耕女织的话,并不是假的,马车和盘缠等一应器物,他早早的已经派人准备好。只等着拜堂成亲之后。携她远走,府里的这些机关以及这些弓弩手,能将他的性命留在这里自然是好。若不能,也能拖住他一时片刻,而她和他早已离开了相府,他的生死。从此也不再关乎他们的事……
他算好了所有,却唯独算错了她。
明明是服了无药可解的千日醉。为什么她还会记得,而且会对自己出手?
梅子墨想到此,心头就翻涌起一阵剧痛,刚刚被秦辰煜的那一掌伤的不轻。这时候若再正面对上他们,找死的也是自己,正想着。也无所谓,就算自己死在这里。他们也依然逃不掉,毕竟这府里处处都是自己布下的机关,却听外间响起了一连串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搅动的整个厅堂都跟着晃悠了几下。
梅子墨眼底掠过一丝狐疑和惊诧,待他从外间转过头去,才发现秦辰煜已经抱着她直奔外面。
秦辰煜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面色有些苍白的沈倾欢身上,他提步就要掠出已经开始垮塌的前厅的时候,对身后跟着的阿煦唤了一句:“阿煦。”
他的目光只冷冷的扫了一眼不远处身受重伤的梅子墨,阿煦当即会意,提剑就要去做个了结,这时候,秦辰煜怀里的沈倾欢却突然挣扎着起来,一把拽住了阿煦的衣角;无声的摇了摇头。
阿煦站在原地,有些迟疑的看着沈倾欢又看着自家主子,不知道到底是该杀还是不杀。
秦辰煜虽然有些惊讶她要放过梅子墨的举动,却还是对阿煦点了点头,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携着沈倾欢掠身出了前厅。
这时候,偌大的梅府已经处在了一片火海之中了,梅府的下人们哪里还顾得上自家主子还留在前厅,纷纷跳着脚的往府外奔去,而伴随着爆炸声不断响起,那拥有着全燕国最显赫权势的梅家,也最终在一片火海中落了幕。
沈倾欢被秦辰煜带到一处高地,近可俯瞰整个梅府的毁灭,远可以看见自城门口外翻滚而来的黑色大军,正呼啸着携着雷霆之势直扑燕国腹地。
辉煌了八百年的燕国,自此要从历史的长河中消亡了。
沈倾欢有些累的闭上了眼睛,当即又想起来一事,扯着秦辰煜的衣角道:“快去救小燕王,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秦辰煜抬手一招,身后的阿煦和王叔立即领命朝燕王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有了他们在,沈倾欢就也不再担心赵询的安危了,她再度转头看着已经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梅府,心底里生出难以名状的怅然。
而这时候,却见东南方向飞来一只通体雪白唯独长长的尾巴五颜六色体格肥硕的鸟儿来,眼见那般大火足可以将整个人都瞬间吞噬,却仍旧毫无畏惧的一头扎向火海,那般的义无反顾和视死如归,让人觉得震惊。
天山雪鸟。
那只从一开始就跟在梅子墨身边,脾气坏嘴巴坏的叫花鸟,却在这个时候,选择投身入火海,找自家主子。
而梅子墨……在那最要紧的关头,自己却真的狠不下心来杀了他,而是硬生生将那发簪移开了半寸,而他,因为暴怒而向自己挥出的那一掌也在半空中收了大半力道,她伤的并不重。
虽然秦辰煜的那一掌让他重伤,但是以他的功夫底子,想要逃离这场大火和崩塌,应该不成问题。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沈倾欢的眼角有些湿润,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情绪太过复杂。
泛着凉意的肩头突然一暖,秦辰煜已经抬手揽着她入怀。
不知为何,靠在这样一个胸膛里,即使是有再多的委屈再多的辛酸,再多的隐忍和伪装也荡然无存。
这是一个可以给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感到心安的港湾,沈倾欢就这样靠着,一时间,奔涌的泪意再也止不住,就这样夺眶而出。
这三月来,几乎耗尽心力的拉锯战,她都不曾哭过,被威胁,被下毒,被强迫收敛了自己一切的情绪外放……她都不曾哭过,却在这一刻,在秦辰煜的肩头,痛哭失声。
“你知不知道……我好怕……”
哭了好久,眼泪哭干了,哭累了的沈倾欢,终于才能抽噎着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本来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他,该要对他如何埋怨如何哭诉,话到嘴边,却也只有一个“怕”字。
秦辰煜温柔的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我也好怕……不过我在这里,以后不用怕了。”
“嗯。”沈倾欢埋头在秦辰煜的怀里点了点头,隔着许多层衣服,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额头磕在他的锁骨上,她觉得有些惊讶,当即已经止住了哭声,下意识抬手就要扯秦辰煜的衣领翻开,却被秦辰煜一把拦住,打趣道:“我可以理解为,我未过门的娘子这是心急火燎急不可耐的想把我吃干抹净吗?”
沈倾欢呸了一口,用已经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也不顾他的手拦着,有些蛮横的扯开衣襟,这才发现,无怪乎隔他穿的数层衣物都能感受到他锁骨咯人,不过才三月未见,这人已经瘦成了这样!
因为他穿着宽大的衣衫,所以没有看出来,这时候,近距离的看,沈倾欢才发现,而担心自己看了会心疼,他还开玩笑打趣自己,想缓和一下氛围。
一时间,鼻子再度发酸,眼泪再止不住:“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说完,不等秦辰煜回答,沈倾欢似是突然想起来,身子一僵硬从他怀里再度探出头来,抬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的在温泉池里祛除寒疾?”
闻言,秦辰煜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下,他身上特有的清幽的香气,顷刻间将沈倾欢包裹,那才是让她安心的味道,只不过下一瞬,他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的欠揍:“放心吧,为了我家夫人未来的幸福,我自然是要把这身体养的好好的。”L
☆、238 太子妃?
沈倾欢闻言,本来环抱住他的手指抬起就要恶狠狠的掐他一把,却在触及他背上有些嶙峋的骨头时,一颗心蓦地软了下来。
经历了那么多,如果她还不能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喜欢的是谁,那么她就真的不应该叫沈倾欢而是应该叫沈猪猪了。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固然是好,但安稳的岁月里,若没有那个让自己心动心安的人,那便只能是一潭死水的生活,了无生趣。
生也过,死亦过,多少艰难险阻跟此刻比起来,都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她爱的是他,想要跟他执手一生,这才是最重要的。
几个月以来丝毫不敢放松的神经,在他的怀里找到了心安,感受到了被人小心呵护的温暖,已经累极了的沈倾欢很快沉入了梦乡。
再度醒来,人已经在朝凤宫里的雕花大床上。
不过这一次,再没有了那之前的畏惧和担忧,在熟睡的这一天时间里,秦辰煜已经将燕王宫的护卫以及宫女们都撤换了下来。
将一个国家合并,若用武力压制性的征服将整个朝廷都血洗一番,自然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但这并不符合秦辰煜一贯的怀柔政策。
沈倾欢穿好衣服,向身边的侍女问道:“太子殿下呢?”
“回姑娘的话,在颐和殿接见燕国的满朝臣子。”
“那,燕王呢?”
“这……奴婢不知道?”
沈倾欢醒过来,因为挂念,随口就这么一问,却见着宫女眼神有几分闪躲。显然是知道情况而不不愿意透露给她,这是得了上面的吩咐?
为什么要隐瞒赵询的情况给她?沈倾欢心头一动,蓦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燕国的皇族已经被梅子墨的复仇杀的只剩下赵询一人,而如今楚国打败燕国,要想完全的吞并燕国并永绝后患,那么赵询……非死不可。
至少,站在楚国臣子的立场。会这般处置赵询。
她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但转念一想,之所以没有往这方面想,是因为她把赵询的安危托付给了秦辰煜。她的潜意识里,他不会那么做。
看到面前宫女欲言又止的神情,沈倾欢才想到,秦辰煜不会这么做。并不代表他的属下不会,想到这里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的飞快。也不等那宫女说话了,直接踩着步子往颐和殿跑。
住了两个多月的燕王宫,对于一直想从这里逃出去的沈倾欢,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她知道走哪条小径能最快的到哪里,她知道哪出宫殿有几个暗门角房,她还知道如何避开颐和殿的正门从另一处的偏门而入怎样才能躲开层层看守。而到达与正殿紧隔着一座红梨木雕花屏风的偏房。
在沈倾欢将身子藏好,再去透过缝隙打量整个颐和殿内分左右两边跪着的一地朝臣。以及这时候背向她的秦辰煜。
她本意是想看看他们多久能商议完毕,等结束了好亲口问问秦辰煜赵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料她到的时候,下面正在议论关于赵询的事。
左边一群人有穿着楚国的官府,有的身披铠甲,看样子是经历了这场战争有功在身的将军,右边一群人,则清一色的全是燕国朝臣,相比于左边臣子们的春风得意,右边燕臣们个个脸上都写着惶恐和不安。
“殿下,臣以为,留不得。”一个中年文士样子的楚国臣子,一身儒雅学士的气质,跪在地上,直起身板来,掷地有声道:“太子殿下秉持怀柔政策,昭告燕国从此归为我楚国版图,燕国之民燕国之臣,从此以后也为楚国之民之臣,任何人不得轻辱之,这一点臣绝无半点异议,但在座的诸位应该都心知肚明,燕国再如何的心甘情愿归楚,也保不齐有心人会生出乱事,而燕国皇族的遗孤便是最好用来做文章的所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为了日后我楚国的太平,为了再不涉及战事还百姓一个安稳,赵询……留不得。”
最后那三个字,犹如钢针一般扎入沈倾欢的心口,不过是一个皇族的遗孤,又何至于让这些衣冠楚楚铁骨铮铮的学士们如此不放过?而且她了解赵询,他天性纯良,志向并不在争权夺利之上,但她了解是一回事,这时候满殿楚国臣子一致认为他不该留,却是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子殿下,我王并无半点反抗之心,他还只是个孩子,既然殿下都说了,所有燕国子民即日起都是楚国子民,享受同等待遇,那他如今也是楚国的孩子,殿下应该给他一条活路,不然,也凉了我们一众燕国老臣的心呐!”
燕国臣子的队伍里,有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臣以头抢地,久久不肯起来,说出来的话语,也已经带了几分绝然,似是秦辰煜不留下赵询,他就当场撞柱而死。
“尔等顽固,殿下仁慈,留下你们的性命甚至保留了各自的官爵,不曾想,你们居然还不懂得感恩。”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青年男子一脸愤怒的扭向那个燕国老臣子。
殿上的气氛一触即发。
殿后的沈倾欢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夹杂在这样两股势力的拉扯下的秦辰煜,该是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楚国的朝臣们哪里能那么容易就接纳这些燕国的遗臣们,而燕国的遗臣因为刚经历过了国破,本就对如今的上位者保持着警惕和戒备,也难放下芥蒂坦诚衷心。
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秦辰煜,终于动了动身子,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沈倾欢一直只是瞥着他背影,而且注意力都在满室七嘴八舌争执的臣子上面,这时候才发现,他今日穿了正式的明黄色太子朝服。
虽然一向觉得白黑紫三色是最适合他。能将他的高贵雍容的气质衬托更上一层,不过今日一见,却才发现,身穿明黄色龙纹朝服的他,却像是盘踞在云端俯瞰众生的神祗,让人不敢生出丝毫的抗拒和抵触。
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直让人想俯下身来,跪拜称臣。
他并没有说话。而是沿着玉石阶一步一步的走下来。随着他走下,所有的臣子,无论是楚国还是燕国阵营的。悉数低下了头来,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子又伏低了几分。
秦辰煜不看其他,径直走到那名为赵询请命的老臣子面前,倾身弯下腰来。一把搀扶起他来,“肖太师是燕国三朝元老。理应受到楚国的礼遇。”
“这……”被秦辰煜称为肖太师的人老臣刚被秦辰煜扶起,却又一头叩下,声泪俱下道:“老臣知道,太子殿下仁慈。将来也必定是一代明君,但还是恳请殿下饶我王一名,毕竟那是先王留下的唯一血脉……老臣死后亦无脸再见先王。”
秦辰煜这时候已经转过身子。目光若有似无的飘过沈倾欢所藏身的位置,吓的她一个机灵险些弄出动静来。不过待她镇定之后,秦辰煜已经很自然的别开了目光,对着满殿的臣子,朗声道:“从此以后再无燕王,而赵询,大家都不用再担心他的安危,毕竟,他是我秦辰煜未过门的妻子的弟弟,太子妃的弟弟,即是楚国未来的国舅爷,还有谁敢伤着他吗?”
话音一落,满殿死一般的安静了下来,良久,在众臣子们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还不待开口,却听得宝座之后的偏房里响起砰的一声巨响。反应迅速的众人当即循着那声音而去,只见镂空了的红梨花木屏风后似是滚下个人来,不过不等大家深究,殿前的秦辰煜已经再度走上了王座,脸上带着笑意,反问众人:“大家还有异议吗?”
被那一句犹如重磅炸弹炸响在脑海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而沈倾欢猫着腰,看到大家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秦辰煜身上,这才揉了揉摔的有些痛的屁股,岣嵝着身子站了起来。
“殿下,恕臣直言,您何时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而且……赵询似是已无亲人在世,如何会有一个姐姐?”说话的仍旧是那个一身儒士风度的中年男子。
沈倾欢暗自将这个脑袋冥顽不化的人记下了。
秦辰煜似是已经料到他会如此一问,抬手往屏风后一招,轻笑道:“来,跟大家见个面罢。”
从秦辰煜一开口,她就已经知道,他不会伤了赵询,所以她也就完全的放下心来,正揉着被摔痛了的屁股,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在观看,却不料秦辰煜这时候却叫到了她。
低头瞅了瞅自己这一身衣服穿的还算整齐并无差错,也就低头做娇羞状,迈着莲步走出了屏风,到了秦辰煜面前。
天煞的到了面前,她才想起来,当着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