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样客套,石霂蹙眉不解,然而只片刻功夫她就看懂了女子的眼神,遂一声浅叹,提了提声音,“太子还有何事?”
果然听得门外咚一声,传来刘劭慌乱的声音,“无事,无事。”接着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许久,直到房间彻底静了下来,石霂才露出无奈地笑意,“到底还是个少年。”又眨眨眼,“巫溪姑娘,多谢救命之恩哪。”却哪还有半点端庄,眉目里尽是灵动清逸。
巫溪笑道,“我刚刚还想,要是你那宝贝师妹看到你刚刚的模样,不知道得是什么表情。”歪了歪头竟问,“会不会像刘劭那样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石霂扶额,悠悠一声叹,“她呀,她才不知道怕字为何物。”
“若是知道你拼着自己的性命救下南朝的皇帝,还盛情难却地成了刘劭的夫子呢?也不会怕?”巫溪意味深长。
石霂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相比这个,只怕让她知道她一直讨厌的巫溪很有可能是墨派下任巨子更让她吃惊吧?”她坏坏一笑,“到时候不定怎么缠你呢。”
“没关系,只要你不介意,尽管让她来缠我好了。”
石霂一顿,轻哼一声,“我有什么可介意的。”又不满道,“你们墨家摒性弃情,个个去欲寡情,怎么你这个有可能成为巨子的人,反倒六根不净。”
巫溪弯了弯唇角,“我说了什么?只怕有些人心里想什么,才听到什么。”
“莫饶舌。”石霂瞥她一眼,“我可不是离儿,听信你巧言。”
“嗯,也是。”巫溪点头笑,“只听楚离一个,就够你受的了。”
石霂无奈摇头,“你今天说话怎么总是奇奇怪怪,让人听出些言外之意。”
巫溪道,“楚离身边有个女人。”
“……有何妨?”
“上谷公主,拓跋迪。”巫溪说罢,紧紧盯着石霂的眼睛。
石霂一怔,旋即却又面无异色,轻笑道,“有何妨。”
竟让人莫名听出了一股不屑,停了会儿,巫溪抿唇道,“石霂,你是修道之人。倘若真能摒弃七情六欲,当有大成。”
石霂唇角一弯,“人各有志。”
“你有何志?”
“不可说。”
“若志在楚离,只怕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呵~”石霂嗤笑,“我自然知道,离儿有道根。她心怀天下,博爱众生,于万物都有情,却偏偏……最无情。”说着看了眼巫溪,“所以才能和你——修为不浅的巫溪上人交情不浅,是不是?”
巫溪不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就这么执着于让我修仙吗?”
“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巫溪嘴唇几动,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道,“若不修行,日后必遭祸端。”
石霂无谓地笑了,“我遭的祸,还少吗?”
说着转身要走。
巫溪一把拉住她手腕,神情复杂,“……只怕你不能承受。”
石霂沉了脸色,“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倒叫巫溪吃了一惊,“你……你知道?”
“巫溪,别忘了我师承何处。”石霂缓了缓神色,微笑道,“好了,不用为我担心。我师妹是魏朝的国师,我自己是南朝皇帝的救命恩人,又是太子太傅,还和修为高深的你是挚友,难道这天下还有谁能伤我不成?”
巫溪怔了怔,“难怪你拼命也要救刘义隆。但天外有天……”她喃喃着,忽然一笑,“罢了,罢了。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便不必多此一举了。”
又道,“楚离可是要回来找你呢,你不去见她?”
“不见。”石霂干脆地抛出一句话,“敢留书离家出走,不好好治治她还了得。”
“她回去要是见不到你,不定怎么折腾呢。”
“折腾呗,再扑腾也见不了几个水花。反正我不急。”她看起来半点不放在心上,好像一点不在意的样子。然而还没坐片刻功夫,就悠然起身道,“我要回上洛郡了。”
很快只留给巫溪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巫溪摇头轻叹,“这还叫不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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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没想到拓跋迪中的竟是毒箭,一回到客栈就浑身发烫昏迷不醒。
公输定说,“国师,你不是会医术吗?”
楚离急的冒汗,“我医术不精,从未给人医过病。”说着抱起拓跋迪就往驿站赶,一路上引起不少注目。
公输定和珠儿跟在她身后。
“国师怎么这么大力气……”公输定惊讶地看着楚离双臂稳稳抱着上谷公主,还步伐奇快,实在是大跌眼镜。
珠儿道,“因为楚姐姐会仙法啊。”
他们快步跟着,眼见着楚离跟一辆墨色马车擦肩而过,却忽然停了下来。二人连忙赶上去,“怎么了?抱不动了?”
楚离摇摇头,却只是望向那马车锁紧了眉头,“师……姐?”
怎么可能呢。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紧了紧双手继续走,然而没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嘀咕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师姐在里面……”
按楚离的性子,倘若她孑然一人,只怕这会儿能拦住人家马车跳上去看看。可是眼下,怀中的拓跋迪高烧不退,楚离不敢耽搁,遂摇摇头试图摇出刚刚那个奇怪的念头,赶忙抱紧拓跋迪往驿站里赶。
远远地,马车渐渐地和楚离几人越来越远,车子里一人道,“你还真沉得住气。”
说话的正是巫溪。
石霂正闭目小憩,闻言缓缓道,“纸鸢飞得再高再远,只要线还在手中,它早晚都得乖乖回来。”
巫溪却道,“万一要是断线了呢?”
石霂倏地睁开了眸子,扫一眼巫溪,勾唇道,“我怎么会等它断了再收线。”
时近仲春,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巫溪掀开帘子,只见蔚蓝而辽阔的天空中,三五成群的纸鸢随风驰骋,倒给这仲春添了一笔生动的明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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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钗头凤】26
上谷公主醒来时,楚离已经学会了驾驭木车。|公输定怏怏不快,问楚离要另外两粒药丸,楚离哈哈一笑,“那不过是枚甘草丹,哪是什么毒。”公输定松了一口气,“我也猜到了。”又觉得楚离学得太快,才半日的功夫就摸了个透。追着楚离问,“你说,我鲁门输在何处?”
“鲁门有技,缺术。”楚离兴高采烈地在木车上转悠,一边回答,“春秋时墨家乃显学,能以学派称之,则必不少术。墨家学派极为繁复,工巧数理无不精通。门下弟子不计其数,百工之强尽在其内。鲁班以一己之技,自然要输给墨派。”
她眨眨眼,“你们输的不是技巧,而是脑子。你看,你又是个专攻技巧不爱读书的。鲁门传技,危矣。”
公输定久久不语,半晌一声长叹,“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难。研究改进一项机巧,便要殚精竭虑,日不辍耕,即便如此也要花上长年累月的功夫。哪有时间看那些没用的书。”
“就好比磨刀不误砍柴工,”楚离拍了拍他肩膀,“你用钝斧需三日,可如果你肯花半日磨好斧头,再砍柴只需一日。”
公输定摇头,“你自己做做就知道,无论磨不磨斧头,机械的改进和制造都极为耗时。”
“楚姐姐说的磨刀,意思是让你多思考,就像做木工,如果先有图纸再依图制造,必定事倍功半。”珠儿跟在上谷公主身后露出头来,“可是不磨刀就像没有图纸,你一边做一边改一边想,那自然是事半功倍啦。”
楚离闻声回头,忙拱手道,“公主。”说着又朝珠儿摆摆手,“过来。”
珠儿欢快地跑到楚离身边。楚离笑眯眯地看着她,“珠儿,你可真聪明。”
“楚姐姐,我每天都乖乖读书!”珠儿撒娇似的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珠儿时刻都记着!”
楚离满意地点点头。
公输定盯着珠儿半晌,眼珠一转道,“珠儿,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才不要!”珠儿握紧楚离的手,“楚姐姐才是我师父!”
楚离听他俩的对话,心中一动,俯身附耳道,“鲁门之技奇且巧,有许多稀奇古怪不外传的宝贝,珠儿,不如你就跟他学学看?”
珠儿一脸为难,“可珠儿不想离开楚姐姐。”
“这有何难,你拜公输定为师,当是他嫡传弟子,那么必然是由他亲自教授。”楚离想了想,“我可以想办法先把他留下来。”
“真的?”
“放心。”楚离望着公输定说,“你要收珠儿为徒当然可以,只是这事儿稍微有点麻烦。”
公输定愣了愣,“有何麻烦?”
“我已写信给师姐,说要带珠儿回去,拜入我师门。如今你要收她为徒,只怕要先送我们回去跟师父知会一声。”
公输定大喜,“自然自然,本就是要送你们回去的。”
上谷公主听了半天,打量着公输定皱眉问,“鲁门公输定?”
“正是。”
上谷公主看了眼楚离,笑笑,“国师交游广阔。”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楚离毫不谦让,走近拓跋迪身边问,“公主身子可好了?”
“无碍。只是皇宫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那不如跟我们一块回上洛郡好了。”楚离看看她苍白的脸色,不由一声轻叹,“说起来,皇宫的日子确实不怎么好。”
拓跋迪见她眸中怜惜,竟不由心中一暖,却垂眸道,“如今既然无处可去,便只好求国师多加照拂了。”
“公主哪里话,”楚离拉住她的手,笑嘻嘻道,“在平城你待我不薄,现今我有机会投桃报李,正是应该。何况咱们还是朋友。公主你说是不是?”
拓跋迪望着楚离的笑容,一时愣怔。虽然出宫是计划好的事情,但她确实吃了不少苦头。第一个就是没料到左昭仪会为她绝食,险些丧命。上谷公主不过是跟她父皇商量好了演一出戏,谁想那深深宫墙里竟真有一人为她如此搏命。偏偏实情她还一个字都不能吐露。更意外的是,左昭仪为了她,竟能背着皇帝私下散尽钱财打通关系将她送出宫去。这可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皇帝倒是乐得顺水推舟,让侍卫追了她几日几夜。连日的奔波和震惊,让她不堪重负,到底是昏了过去。
只不过来到代郡就清醒了。可她不想醒。她其实从没有把左昭仪算进她的未来里。毕竟,辈分上,左昭仪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母后。在拓跋迪的规划里,最多到最后护着左昭仪衣食无忧。可而今左昭仪为她做的一切,却让她心中极为震动。滋味着实难言。
上谷公主拓跋迪生在皇家,她的父皇刚毅冷酷,母后早逝,兄弟们又各怀心思,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皇姐南安公主竟早早出嫁病逝。整个皇宫里的人谁不是看菜下碟察言观色地过日子。对于她这样无依无靠又绝无可能翻身的公主,宫人有几个能好好待她。长在那样一个无情无义人心叵测的环境里,她从来不相信感情。但她又极为缺爱。想来也是可笑,大魏唯一的公主——上谷公主,民间都传她深得皇帝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实际上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在那后宫深处孤独而寂寞的长大,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戴上了面具,她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她。她的日子看起来纵性肆意,可实际上却是如履薄冰。所以她贪恋女子的温柔,恨不能躲在温柔乡里永眠。尽管她比谁都清楚,那些愿意跟她好的宫人,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她不再是公主,她身边那些人只怕一个比一个躲得快。
甚至是左昭仪。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因为她是大魏的公主,所以才刻意接近她吗?
唯一的例外,恐怕只有楚离了。楚离次次忤逆她,棱角分明,然而又并非当真能危害她。楚离拿她当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上谷公主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她不相信人心,不相信感情,又如何能相信朋友?可她却不由自主地相信楚离。
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事情突然都变得“面目全非”。左昭仪竟然肯为她冒生命危险,这种感觉太让拓跋迪动容了。而楚离,一如既往地信任着她,仍旧心无芥蒂地与她言笑晏晏。
拓跋迪心中蓦地一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贯穿了她的心房。她竟然有些眼眶发热。许是因为楚离真诚的笑,许是为了正在深宫里担忧着她的左昭仪。又或许是别的……她还没有真正体会过的情绪。
“公主,你怎么了?”楚离吃了一惊,上谷公主眼中是不是含了泪光?
“没事。”拓跋迪掩饰性地微微打了个哈欠,“大概是睡太久,有点头昏。”
最后敲定了行程和路线,楚离徒新鲜,非要公输定的木车,她便带着珠儿乘木车走。公输定有苦难言,只得跟着拓跋迪骑马前行。
一路上楚离担心拓跋迪没吃过苦,处处多加照拂。时不时还是有人来刺杀,都被公输定挡住了。四人脚程极快,不过月余就已经到达东泰州境内。
楚离兴致颇高,“过了东泰州就到华州啦!”
遂下马寻客栈休息。珠儿照例读书习字,公输定在那儿宝贝他的木车,一脸哀怨地望着楚离。楚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索性拉了拓跋迪出去,“公主,我们去逛街吧,看看东泰州可有什么新鲜东西。”
公输定一直守在木车旁,哀怨的目光追随着楚离,直到楚离逃似的拉着拓跋迪快步消失在他视线里。
东泰州已经临近南朝宋,故而民风民俗与魏朝国都平城差异甚大。这里的百姓不再好勇斗狠,多半习儒学,民风温和。连街上两边叫卖的商贩或者店家都显得柔和多了。
这会儿正是立春不久,嫩蕊新发,薄雪化开,丝丝冷冽里透着生机,让人神清气爽。
两人在市肆闲逛,楚离正瞅见一个挑货郎在卖鱼,便道,“这节气也能捉到鱼啊。”上前看了看,“龙困浅滩,鱼游浅水,莫不是凶兆?”
上谷公主看她一眼,“什么?”
“啊?”楚离回神,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乱说的。咱们这一路不都是大凶吗,还有什么吉凶可言。”说着却不由得摸了摸胸前,“我师姐倒是信这个,还挺擅长。”
拓跋迪眼神扫到楚离脖子里一根乌绳,看楚离摸胸前,想必胸前有什么吊坠。
楚离觉察到拓跋迪的目光,忽然觉得心口贴着吊坠的地方有些发烫,她奇怪地抽出来,那坠子形似心脏,颜色鲜红,质地润泽通体光亮。
“这是?”
“噢,红心菩提。”楚离低头看了看,“怎么突然发烫呢,真是奇怪。”她嘀咕着,“也许是感觉错了。”
“怎么?”
“没事。”楚离玩笑似的说,“突然感觉有些奇怪,兴许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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