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堂吉诃德- 第9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给谁拉皮条呀,大人?”女佣说,“您真是看错人了。我这把年纪还不至于糊涂到那种程度,去干那种卑鄙的事情呀。托上帝的福,我身体健康,除了因为感冒掉了几颗牙之外,我的牙齿仍然很齐全。感冒在阿拉贡这儿很流行。请您等一会儿,我去点上蜡烛,马上就回来,好向您这位解救苦难的救世主诉诉我的苦楚。”
  她不等唐吉诃德回头就出去了。唐吉诃德一边静静地等候,一边思考着。想到这次意外的事情,他心绪纷乱,觉得这是糟糕的事情,很可能会破坏他对他的夫人的忠贞。唐吉诃德心想:“谁知道是不是诡计多端的魔鬼现在想用女佣来迷惑我,达到他们用女皇、王后、公爵夫人、侯爵夫人和伯爵夫人都没有达到的目的呢?我常听一些聪明人说,魔鬼常常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谁知道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同她睡觉,使我保持多年的忠贞付诸东流呢?遇到这种情况,免战比迎战好。不过,我也不必想入非非,这些全是我自己想的。像这样身穿白色长袍、高个子、戴眼镜的女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好色之徒也不会动心。难道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佣是细皮嫩肉吗?难道还有哪个女佣不是五大三粗、满脸皱纹而且还装模作样吗?让那群女佣都滚出去吧,她们真让人索然无味!据说,有个夫人做得挺不错,在她的客厅里放了两个女佣半身像,还戴着眼镜,靠着垫子,好像在那儿做活的样子,那样客厅里就好像真有了两个女佣似的,显得很有气派。”
  唐吉诃德这么想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打算把门关上,不让女佣唐娜罗德里格斯进来。可是他走到门口,唐娜罗德里格斯已经点燃一支白蜡烛回来了。她迎面看见唐吉诃德近在眼前,身上依然裹着床单、纱布,头上还戴着帽子,又吓了一跳。她后退几步,说道:
  “您能让我放心吗,骑士大人?我觉得您下床来,好像不是正常举动。”
  “我正要问你呢,夫人。”唐吉诃德说,“我正要问你能否让我放心,保证我不受到骚扰或弓虽。暴?”
  “到底是谁让谁放心呀,骑士大人?”女佣问。
  “是我求你让我放心,”唐吉诃德说,“因为我不是石头人,你也并非青铜心,况且现在不是上午十点,而是深更半夜,也许比深更半夜还晚些呢,而且这个地方很隐蔽,也许它会成为背信弃义的埃涅阿斯占有美丽而富有同情心的狄多的地方。不过,请您把手伸过来吧,夫人,我觉得我的良心和自重以及您那令人起敬的长袍,已能让我放心了。”
  说完唐吉诃德吻了吻自己的手,然后又去拉女佣的手。女佣也以同样的动作还报唐吉诃德。
  锡德·哈迈德在此有一段插话,说他向穆罕默德发誓,假如能让他欣赏到两个人手拉手走到床前那情景,他宁愿从他那两件最好的斗篷中拿出一件来捐献。
  唐吉诃德上了床,唐娜罗德里格斯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与床有一定的距离。她没有摘眼镜,也没有吹灭蜡烛。唐吉诃德缩在床上,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两人定下神以后,唐吉诃德首先开了口:
  “唐娜罗德里格斯夫人,现在您不妨把您内心的痛苦事都说出来,我一定仔细倾听,真心相助。”
  “从您慈善和蔼的面孔上,”女佣说,“我就断定一定会从您这儿得到这种诚恳的回答。现在的情况是,唐吉诃德大人,虽然您现在看见我坐在这把椅子上,身在阿拉贡,穿着一身受苦受罪的女佣的衣服,其实我是奥维多的阿斯图里亚斯人,我家和当地的许多豪门都有关系。可是我命运不佳,父母又不会过日子,结果稀里糊涂地就把家产丢尽了。后来父母把我送到了首都马德里。为了让我过上踏实日子,不再受更大的苦,他们把我放在一个贵夫人家做侍女。我不妨告诉您,若论做抽结①或白料加工②的活儿,这辈子也休想有谁比得过我。父母把我留在那人家干活,自己就回去了,大概过了没几年就死了。他们是非常善良的基督教徒。我孤身一人,靠那点儿可怜的工钱和深宫大院里的侍女所能得到的菲薄赏赐生活。这时候,她家的一个侍从爱上了我,是他主动找我的。那个人年纪不小了,满面胡须,人却挺精神。他是山上人,那气派简直像国王似的。我们并不掩饰我们的爱情,后来消息传到了女主人那儿。她为了避免让人说闲话,就让我们在教堂结了婚。结婚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孩,可是我好运不长。我倒没有死于分娩,而是孩子出生后不久,我的丈夫就受了一场惊吓去世了。我现在给您讲讲这件事,我想您一定会感到惊讶。”
  
  ①缝纫式刺绣的花饰,在布上抽掉几根纱后分段结扎而成。
  ②指在白色床单、罩布或内衣上做的针线活。
  女佣伤心地哭起来,说道:
  “请您原谅,唐吉诃德大人,您也不用劝我。每当我想到我那夭折的丈夫,就泪水盈眶。上帝保佑,当时他把女主人带在那匹高大黝黑的骡子屁股上,可威风啦!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贵夫人出门都是乘车或坐轿子。那时的贵夫人都是坐在侍从的鞍后。这件事我不能不讲,因为从这儿可以看出我那好丈夫的礼貌和办事认真的态度。他们刚走上马德里的圣地亚哥大街,那条街比较窄,迎面就走来一位京城的长官,前面有两个差役开路。我的丈夫一看到差役,就掉转骡子的缰绳,准备让路。可是坐在鞍后的女主人却低声说道:‘你干什么,倒霉鬼?你不知道我在这儿吗?’那长官很有礼貌,他勒住马,对我丈夫说:‘请您先过,大人,我应该给唐娜卡西尔达夫人让路。’我的女主人叫唐娜卡西尔达。
  “可是我丈夫把帽子拿在手里,仍然坚持让那位长官先过。我的女主人不由得怒气冲天,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个大号别针或锥子来,刺进了我丈夫的腰。我丈夫一弯腰,连同女主人一起摔到了地上。女主人的两个仆役赶紧去扶女主人,那位长官和两个差役也跑来帮忙。瓜达拉哈拉大门①一下子就乱了,我是说,旁边那些无所事事的人一下子就乱了。女主人走了,我丈夫来到一家理发馆,说他的肚子被刺穿了。我丈夫的过分礼让一下子就传开了,连街上的孩子们都追着他起哄。就因为这个,再加上我丈夫有点儿近视,我的女主人把他辞退了。肯定是因为这事,我丈夫郁郁而死。我成了寡妇,无依无靠,还带着我女儿。我女儿慢慢长大了,漂亮得像朵花。后来,因为我善于做手工活是出了名的,我的女主人那时刚刚同公爵结婚,就把我也带到了阿拉贡这儿。我女儿也一起来了。她一天天长大了,多才多艺。她唱歌如百灵,宫廷舞跳得很轻盈,民间舞又跳得很豪放。她读书写字决不逊于学校的老师,算起帐来也十分精明。至于她多么讲卫生就不用说了,连流水都不如她干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十六岁五个月零三天了。
  
  ①瓜达拉哈拉大门据说是游手好闲的人聚集的地方。
  “公爵在离这儿不远有个村庄,那儿有个大富农,他的儿子后来爱上了我的女儿。实际上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就结合了。富农的儿子声称要同我女儿结婚,其实是骗了我女儿,却又不想履行他的诺言。公爵知道这件事,我同他说过不止一次。我请公爵让那个富农的儿子同我女儿结婚,可是公爵充耳不闻,甚至不愿意听我说。原因就是那个富农很有钱,他借钱给公爵;公爵要借别人钱时,他又出面作保,所以公爵无论如何也不想得罪他。所以,大人,我想请您做主,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武力相逼,总之要结束这种罪恶状况。大家都说您生来就是要铲除罪恶,拨乱反正,扶弱济贫的。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我女儿无依无靠,漂亮而又年轻,还有许多别的优点。无论是向上帝发誓还是凭良心而论,在我女主人身边的这么多姑娘里,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我可以告诉您,大人,闪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那个叫阿尔蒂西多拉的自以为很漂亮,可是她并不文静,倒有点疯劲儿,而且她身体也不怎么好,总是有那么一股让人讨厌的气味。谁要是在她身边,连一会儿也待不下去。还有公爵夫人……我不说了。
  俗话说,隔墙有耳。”
  “天哪,唐娜罗德里格斯夫人,公爵夫人又怎么了?”
  “您既然这样恳求,”女佣说,“我就得据实相告了。唐吉诃德大人,您发现我的女主人公爵夫人的美貌之处了吗?她的脸光润滑腻,两频可谓雪肤冰肌,宛如日月相映;她走路轻盈风雅,所到之处都让人感到她秀美的仪容。您应该知道,这首先得感谢上帝,不过还有一点,那就是要归功于她的两条腿上的两个排泻口。医生说她身上全是坏水,而坏水都从那两个口子里排泄出来。”
  “圣母玛利亚啊!”唐吉诃德说,“我们的公爵夫人身上真会有这种排泄口吗?如果是别人说,我绝对不会相信,可这是唐娜罗德里格斯说的,也许真是这样。不过,从这种地方的排泄口里流出来的不应该是坏水,而应该是琥珀之液。现在我才真正相信,这种排泄口对于人体健康是十分重要的。”
  唐吉诃德刚说完这几句话,就听见房间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唐娜罗德里格斯手中的蜡烛连吓带震地掉到了地上。可怜的女佣马上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两只手死死地扼住了,喘不过气来。同时,另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撩起女佣的裙子,用一个好像是女拖鞋的东西抽打女佣,而且打得很厉害。唐吉诃德虽然看着很心疼,却不敢从床上跳下来。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好默不作声地蜷缩在床上,怕自己也遭到一顿打。他的这种担心也有道理。那两个打手把女佣打得浑身是伤,可女佣连呻吟都不敢。然后,那两个打手又来到唐吉诃德的床边,掀开床单,对唐吉诃德又拧又掐,唐吉诃德只好挥拳招架。奇怪的是他们都不出声。
  这样打了半个小时,两个幽灵才出去。唐娜罗德里格斯放下裙子,为自己的不幸呻吟着,然后走出门,没有再和唐吉诃德说一句话。唐吉诃德被掐得浑身疼痛。他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很想知道是哪个恶毒的魔法师把他害成这样。咱们暂且不管他,先去看看桑乔·潘萨吧。这本小说安排得很好,桑乔正在叫咱们呢。


              第四十九章
           桑乔巡视岛屿见闻
  前面说到桑乔正在为农夫的那番描述而生闷气。其实,那个农夫是受管家的委派,管家又受公爵的指使,前来捉弄桑乔的。桑乔虽然又粗又笨,却并没有被耍弄。桑乔看完公爵给他的密信,又回到客厅,对身边的人和佩德罗·雷西奥大夫说:
  “现在我算真正明白了,无论是地方官还是总督,都得是铁人才成,以便无论什么时候有人来找他,他都不能烦,都得听他们说,为他们办事,不管有什么情况,都得先办他们的事。如果长官不听他们说,不办他们的事,或者办不到,或者当时不见他们,他们就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甚至连老祖宗也捎带上。这些前来办事的笨蛋,你着什么急呀,你等合适的时候再来,别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来嘛。长官也是肉长的,该怎么样时就得怎么样。可我就不能这样,想吃也不能吃。这全怪旁边这位佩德罗·雷西奥·蒂尔特亚富埃拉。他想饿死我,却说这样才能长寿。但愿上帝让他和所有像他这样的医生都如此长寿。当然,我说的是坏医生,对于好医生应该嘉奖。”
  那些认识桑乔的人听到他如此慷慨陈词都感到吃惊,不知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大概是重要的职位能使人更聪明,或者更愚蠢吧。最后佩德罗·雷西奥大夫答应,无论希波克拉底还有什么告诫,也要让桑乔当天吃晚饭。总督听了十分高兴,焦急地等着晚饭时间到来。虽然桑乔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不动了,晚饭的时间总算如期而至。晚饭是凉拌牛肉葱头和已经放了几天的炖牛蹄,桑乔吃得津津有味,比吃米兰的鹧鸪、罗马的雉鸡、索伦托的小牛肉、莫隆的石鸡或拉瓦霍斯的鹅还香。他边吃还边对医生说:
  “我说大夫,以后你不必给我弄什么大鱼大肉或者美味佳肴,那样反倒让我倒胃口。我的胃就习惯羊肉、牛肉、腌猪肉、咸肉干、萝卜、葱头什么的。如果吃宫廷大菜,我倒吃不惯,有时候还恶心呢。餐厅侍者可以把那个叫什锦火锅的菜给我端来,里面的东西越杂,味道越好,只要是吃的,往里面放什么都可以。我早晚会酬谢他的。谁也别想拿我开心,否则我就豁出去了。大家在一起客客气气,彼此都愉快。我在这个岛上该管的就管,不该管的就不管;大家各扫门前雪就行了。我告诉你,否则就会乱成一团。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的,总督大人,”餐厅侍者说,“您刚才说得太对了。我代表岛上的居民向您表示,愿意不折不扣而且满腔热忱地为您效劳。您一开始就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怎么会不尽心竭力地为您效劳呢!”
  “我相信这点,”桑乔说,“谁要想干别的,那可就是自找倒霉了。我再说一遍,你们注意给我和我的驴弄好吃的,这才是最要紧的事。等会儿咱们去巡视一下,我想把这个岛上的种种坏事以及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都清除干净。我可以告诉你们,各位朋友,游手好闲的人在这个国家里就好像是蜂房里的雄蜂,它们专吃工蜂做的蜂蜜。我要照顾劳动者,维护贵族的地位,奖励品行端正的人,尊重宗教和宗教人士的名誉。你们觉得怎么样,朋友们,我是不是有点烦人呢?”
  “您讲了这些,”管家说,“使我感到很佩服。像您这样没有文化的人,我估计甚至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竟能如此金口玉言,已经超出了派我们到这儿来的人以及我们这些人的意料。看来世界上真是无奇不有,玩笑竟变成了现实,想嘲弄别人的人自己倒被嘲弄了。”
  到了晚上,经过雷西奥的批准,桑乔吃过晚饭,大家收拾妥当,便准备外出巡视。陪同的有管家、文书、餐厅侍者、专门记录桑乔行踪的传记作者、差役和文书,浩浩荡荡,行色壮观。桑乔拿着他的权杖神气活现地走在中间。他们才巡视了几条街,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原来是两个人在打架。他们一见来了当官的,就住了手。其中一人说道:
  “上帝保佑!国王保佑!在大街上竟会遭抢,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行抢!”
  “别着急,好人,”桑乔说,“告诉我为什么打架,我是总督。”
  有一个人说道:
  “总督大人,我来简单讲一下。您大概明白,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刚才在对面那家赌场里赢了一千多雷阿尔,天知道他是怎么赢的。我当时就在旁边,知道他做了几次手脚,可是我昧着良心没说。他赢了钱,我等着他给我至少一个埃斯库多做抽头儿,这是我们这类人的规矩。我们专门给人帮忙,谁手脚不干净也不说,以免打架。可是他却把钱一揣,出了赌场。我气急败坏地跟了出来,对他好言相劝,让他怎么也得给我八个雷阿尔。他知道我这个人没职业也没收入,因为我父母既没教我也没给我什么职业。可这个狡猾的家伙比卡科还贼,比安德拉迪利亚还鬼,他只想给我四个雷阿尔。您看,总督大人,他多不要脸,多没良心!不过就是您没来,我也会让他把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