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公寓- 第47部分

　　在人们七嘴八舌地吵闹了好几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五一劳动节的来到，所以的传闻都沉淀到水底，而真相还是水落石出。

　　五一劳动节，县政府给炼钢厂安排了慰问演出，节目是舞台剧《东方红》，说是舞台剧，其实是模仿音乐剧《东方红》里的经典片段，当演员唱起主题曲《东方红》的时候，台下那是鸦雀无声。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大救星

　　毛主席爱人民

　　他是我们的带路人

　　为了建设新中国

　　领导我们向前进

　　共产党像太阳

　　照到那里那里亮

　　哪里有了共产党

　　那里人民得解放”

　　悠扬的歌声随风飘荡，台下的工人们轻声跟着哼唱，直到一曲完毕，炼钢厂的礼堂大幕拉上，出来了两名主持人，一名穿着灰军装的姑娘高声吟诵：“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人民万岁！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我们炼钢厂我工人同志也是强大的人民团队！根据组织安排与最高领袖的指示，我们工人文艺代表团将在炼钢厂进行一个下午的慰问演出，首先，让我代表我们文艺团向炼钢厂的同志们表示亲切的问候！向你们敬以革命的军礼！”

　　台上的两名主持人笔挺地肃立着，敬礼也非常标准，挺胸收腹的样子还像极了仪仗队。下面的工人纷纷热烈鼓掌，而台上的主持人说：“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县委县政府的代表，县委书记兼县长邓夏武同志来发表重要讲话！”

　　掌声如暴风骤雨一般久久不肯停歇，直到邓书记使劲的一摆手，才渐渐消停下来。

　　这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开始照着念：“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只有人民，也只有人民，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

　　三分钟过去了，他顺利读到了尾声：“各位炼钢厂的工人同志们，来到炼钢厂之前，我在县政府里就准备了一份礼物，献给为我们革命事业做出重大贡献的炼钢厂！小于，把横幅拿上来。”

　　几秒钟过去后，底下的人群发出轻轻的惊叹声，而林铁柱目光所及之处，所见到的一张熟悉的面孔，他顿时面色大变。因为他看见了于华，从舞台的左侧，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出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红色的盘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个红色的盘子里，放着一叠红布，当于华与一名主持人将红布展开后，出现了一行大字“革命炼钢厂，为人民服务”，字迹苍劲挺拔，一看就非常有力道。

　　邓夏武继续说道：“今天早上我特意写了这几个字，虽然写得不好，但也是我对炼钢厂的一番敬意，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努力，为我们社会主义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他带头鼓掌，底下掌声简直是要爆裂一般地热烈。

　　总之，如果不是当那个官，当然你得到的掌声就会少，甚至没有。只是不知道当人们遇到更大的官鼓掌更热烈是否是因为他们有某句潜台词：老子拍死你这个龟儿子的！

　　而在掌声的背后，一种危机在悄悄蔓延，那就是大家已经看到于华的高调现身，他一定来者不善。只是没有人敢去问他，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书生了。

　　就在下午的演出结束之后，喧哗之后的冷清让人有点不适应，林铁柱也是郁闷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没想到里面竟然坐了一个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是陈大仓。

　　陈大仓看着他过来，慌忙站了起来，亲切地问候道：“林书记，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那语调变得异常温柔，让林铁柱非常不适应。他不知道陈大仓为什么突然送上门来，以前造反派总司令的派头好像丢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而且这次他过来门口居然连个红卫兵都没有，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林铁柱一边亲热地伸手去握他的手，一边暗想，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不过无是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林铁柱还是懂的。如果对方不是有求于自己，根本不会摆那么低的姿态过来。想当时他那个飞扬跋扈的样子，谁也没想到他今天会是如此表现。

　　一定是他姐夫被免职了，他感觉到自己没有靠山了，危机感出现了，特别是于华的回来，而且与新的县委书记一起回来，一定会影响到他在县城的地位。这些地位是他这么多年折腾出来的，他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陈大仓端起林铁柱的热茶，道：“林书记，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你也不必弯弯绕。这样吧，于华回来了，你都看到了。这个人对你，对我，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我们现在是统一战线，我想跟你商量下，我们应该想办法不让他危害到你我。”

　　果真如此，陈大仓已经感觉到威胁了，不过林铁柱不能轻易表态，因为他还不知道陈大仓的底细，陈大仓要自己出马，必定是要自己当急先锋，不过那怎么可能！怎么说自己也是战争中过来的人，怎么可能让陈大仓玩弄于鼓掌之间呢？

　　他呵呵一笑：“陈司令，你怕了？”

　　陈大仓的脸一会白一会红，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也在激烈斗争。

　　他咬了咬牙道：“你也知道，我姐夫已经不当书记了，这小子已经开始通过公安局调查当年那个范田正反革命分子了，你要知道，如果姓于的为范田正*的话，你跟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林铁柱冷冷一笑：“陈司令，范田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难道是我枪毙的吗？”

　　陈大仓顿时语塞了下，但他很快说：“范田正是个反革命分子，如果他被*的话，其他很多人都会被*，包括被你们划为反革命分子的那些人，他们被*说明你是错的，最终会把火烧到你身上去的。”

　　看样子，陈大仓是急于脱身，一定要把林铁柱拉下水。但他除了背毛主席语录比较顺溜之外，口才确实不怎样，根本没能力说服林铁柱。

　　林铁柱笑笑，你小子还嫩着呢！

　　他淡淡地说：“陈司令就这样说？你要是说*的话，那肯定会被*的，你看于华自己不是平安回来了嘛，那说明他肯定被*过了。”

　　陈大仓诧异地道：“你怎么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大不了我不当这个书记了，我种田去！”

　　“种田？”陈大仓哈哈笑道，“林书记，我还以为你是条好汉呢，原来也是胆小怕事！我看你以后休想平平安安种田了，我保证你以后会不得安宁的。你把于华弄进牛棚里，改造了好几年，你想他会放过你吗？他现在已经开始调查范田正的死因了，我想过几天他就会找我下手了，我要是被抓到牢房里去，相信等上一段时间你也要坐牢的。如果我要挨枪子，你也照样躲不过！”

　　“挨枪子？我要是挨枪子，其他人也都要挨！”

　　“其他人？你少来了，谁不知道你是书记，没有你的点头，谁敢把你的秘书弄成反革命？你说于华是傻瓜吗？他会不知道这一点？他不找你的麻烦找谁的麻烦？再说了，谁不知道你林书记的老婆跟于华有一腿啊！”他冷哼着抽出了一根烟。

　　一股怒火烧到了林铁柱的大脑，他一把将桌子上的笔记本砸了过去：“日你娘！”

　　陈大仓赶忙一躲，哼了一声：“林书记，我劝你还是跟我合作的为好。我告诉你，于华最终的目的还是你，你不跟我合作跟谁合作呢？”

　　“合作？怎么合作？”

　　陈大仓递过一根烟：“林书记，这次要全靠你了。”

　　他凑到了跟前，对林铁柱耳语了一番。

　　林铁柱顿时脸色发白，他赶忙道：“这怎么成！这根本不行！”

　　陈大仓狡猾地一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林书记，这条路已经给你指明了，只要你走出第一步，我陈大仓保证做你的第二步的急先锋，等任务完成之后，你我就会高枕无忧的！”

　　高枕无忧？林铁柱苦笑了下。

　　但越来越近的威胁让他感到坐立不安，也许真的除了陈大仓之外，他难以找到盟友了。

　　虽然他非常不喜欢陈大仓，因为陈大仓是个小人，但这个小人还是可以利用的，他在利用自己，自己也可以利用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
1971年5月8日，晴，农历四月十四，日值岁破，大事不宜。

　　今天也恰逢星期天，儿子林自强在家，不过晚上他就要去学校住了，据他说明天早上要早起，因为全校同学出去*，好像说是他们学校的老师与同学们要押解他们其中的一名老师去游街，儿子还说那名老师在家里偷偷喝咖啡被抓到了，还有他老婆在脸上搽胭脂，这些都是属于资本主义毒瘤，只有作风不正派的人才会去接触咖啡和胭脂。

　　林铁柱大声地告诉儿子，自己接下去这个星期要出差，要去北京一个星期，儿子问他做什么，他说去开会学习。

　　这个时候，林铁柱拿余光偷偷瞄杨轩雪，但似乎她对自己的去向一点兴趣都没有，竟然连头也不抬一下。虽然于华回来并且成为县委书记身边的红人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但林铁柱觉得杨轩雪似乎不知道这个消息一样，或者是她知道但却刻意保持沉默。

　　5月9日，星期一，这个安静的夜里，有人急匆匆地在路上行走，他就是于华，被流放到新疆多年后又回来的于华，他的脸上已经刻画出古铜色的沧桑，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伙子了，他已经三十有二，多年的风霜已经让他变得隐忍沉稳，但此刻他的心情却异常复杂，他的脚步也显得杂乱无章。

　　早上他接到一封信，信里非常隐晦地提到这几天有人要出差家中无人等状况，那娟秀的字迹他永远也忘记不了，接到信的那一刻，他的心开始狂跳难以平静，愤怒与激动混杂在一起，他焦急地开始等待夜晚的到来，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外面的灯光渐渐熄灭，他才悄悄地从宿舍里溜出来，随身带了一把手电筒，但又不敢太过招摇，手电筒都不敢连续开太长时间，生怕被人撞见。

　　约莫走了二十分钟，他到了林铁柱的家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他侧身钻了进来，房间里一盏煤油灯的昏暗灯光突然因门开了而摇曳了一下，灯光旁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几乎要狂呼她的名字，但生生地咽了回去，只见她的嘴唇翕动着，似蚊子一般低低地唤他：“华哥。”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在昏黄灯光下如同暗黄的琥珀奔流在她那白皙的脸上，她的确*了不少，她已经是少妇模样，当初那稚嫩紧张的肌肤已经变得柔软肉感，她拉过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的掌中，淌满她的泪水，还有他紧张的汗水。

　　他还是那个他，虽然胡渣在脸上向别人告知自己的年龄，但他在她面前那略显窘迫的表情却依然没变，他哽咽着说：“别哭，小雪乖，别哭，乖……”这语气，好像她还是十来岁的孩子一般，像个天使一般穿着白裙跳舞的女孩突然摔倒在地，爬起来看着摔破的膝盖而眼泪如珍珠坠散那时刻。

　　她浅浅地一笑，这又是何等的风情啊，他痴痴地盯着她看，好像她便是坠入凡间的天使。

　　一声沉闷的踹门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油灯的火焰顿时被黑夜吞没，在片刻的挣扎后又重新站立燃烧，杨轩雪尖叫了一声，他们的面前，是黑洞洞的枪口，林铁柱的脸孔狰狞可怖，他咬牙道：“狗男女，总算被我逮到了吧！”

　　初夏的夜晚不算太热，但于华额头的汗已经涔涔流下，他没有作声，杨轩雪一把推开了他，挡住他身前，前面，便是她的丈夫，林铁柱，他的手持着手枪，愤怒让他的手臂不停地在颤抖。

　　“开枪吧！”杨轩雪冷冷地看着他，她的眼睛红红的，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林铁柱低吼一声，一脚踹在她的小腹，她顿时仰面摔倒在地，剧痛令她痛苦地呻吟出声，林铁柱蓦然想起四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晚，高粱地里杨轩雪跟于华偷情时的呻吟，她那种因紧张与欢乐发出的呻吟声是他这个做丈夫的从未听到过，他怒不可遏地将枪口指着地上手捂肚子的她，扣动了扳机，一声巨响之后，他看到血泊中的于华，他竟然在自己开枪的瞬间以身挡住了射向她的子弹！

　　林铁柱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见杨轩雪挣扎着爬起来，想拉动于华的身体，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也从窗外透了进来，林铁柱又扣动了扳机，两记枪响之后，他跌落在地，木然看着于华身上的血汩汩流在衣衫上，再渗到地上，周围一阵惊呼声，而杨轩雪的尖叫与哭泣则是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耳边，这个情形，几乎是十几年前自己新婚之夜的翻版，那一夜，王县长的警卫击毙了杨轩雪的姨父，而今晚，自己射杀了她的情夫于华，如同一个噩梦，再次轮回，而他，还是梦中的主角。只有今晚多了一个人，他就是陈大仓，他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大概是跑步太累了，他在急促呼吸牵动他的胸口起伏，而上衣口袋中的小本毛主席语录跟随着起伏，毛主席的头像在颤动，好像一出皮影戏……

　　十天后，邓夏武县长出席了于华的葬礼，他声音颤抖地读着悼词，但没有眼泪。风很大，雨也很大，路上很泥泞，于华的骨灰被撒在了山上的一棵树下，据说是他在医院最后的要求。

　　杨轩雪也在送葬的队伍中，她热泪纵横，哭得像戏子一样抑扬顿挫。

　　林铁柱是在看守所里知道这个信息的，他木然地抽了一个晚上的烟，直到嘴里发苦才沉沉睡去。

　　二十天之后，林铁柱被放了出来。

　　因为，邓县长被人贴了大字报，他的住所还被泼了油漆，上面还写了三个大字：走资派！

　　短短两个月，邓县长解散了好几个公社，还斥责干部瞎胡闹，连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还说什么共产主义。这下得罪人多了，很多人还靠这个求生活求功名的，这下还有什么奔头了？

　　据说邓县长被造反派押着游了好几条街，他倔强地不愿戴上高帽子，被红卫兵一阵痛打。几天后，他不知去向。陈大仓面对别人问县长去处也是一无所知，像个无辜的小孩。

　　而林铁柱非常幸运地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厂里的人们都知道，于华趁林铁柱出差期间，潜入他家调戏他美貌老婆，结果林铁柱与陈大仓等人突然进来，于华惊惶失措开枪自杀。

　　只是人们都奇怪，为什么被调戏的杨轩雪却在于华的葬礼上痛哭失声呢？

　　但没人敢问为什么，因为每个人想保住自己已经非常难得了，谁还有闲心向别人打听别家的蜚短流长，要真有喜欢打听的，也难保证跟你说的人不会找个理由贴你大字报戴你高帽。总之，这是一个热血沸腾但又人人提防的年代，连儿子都可以批斗老子，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　想看书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杨轩雪在路上被红卫兵抓起来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她身上撒了很多香水，头发也是披散下来的，也没有穿军装，更要命的是，她把嘴唇涂得血红，径自在路上游荡，直到进入一个诉苦大会现场，突然被巡逻的红卫兵给发现了。

　　他们如同苍蝇一般涌了过来，揪着她的长发将她推到了台上，指着她的鼻子骂，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