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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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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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他所惧怕的、会磨灭他潜意识里不愿意放弃的那种徜徉天下的自由和恣意的东西。 
  看见了曾仙,他似乎就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其实是有点害怕婚姻的。 
  每个人都出于某种原因,而有不同的情结,这些话,王树民不敢和贾桂芳说,老一辈的人不一定明白这个道理,贾桂芳会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能还每天惦记着那些不靠谱的理想啊什么的?你不是十几岁的学生啦,要过日子啦。 
  偏偏曾仙似乎看他也很顺眼,姑娘今年二十四,正是青春年少貌美时,喜欢她的年轻小伙子们据说从□能排到地坛,可她就是一个都看不上,唯独对王树民青眼有加——理由是,在这么一个雄性文化泯灭的时代,这个当过特种兵的人给她一种特爷们儿的感觉,有安全感,看着靠谱。 
  彼此都知根知底,一般来说,贾桂芳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把人定下来了,可偏偏出了王大栓的事情。 
  谢一刚好听说过这个名字——在王大栓意识不清的时候,还不忘拿这个寒碜王树民,心里“忽悠”地轻了一下。 
  可惜多年的职业生涯,早就把谢一的脸皮折磨得喜怒不行于色了。他只是轻轻地笑着点点头,把曾仙让进了屋,招呼她坐下,还给她倒了水。王树民从屋里出来,看见曾仙,有点不自在:“哟,小曾,你看这不巧的,我这正打算去医院呢……” 
  一边谢一已经在穿外衣了:“别忙了,今天我过去吧,你陪着人家坐会儿,大冷天的,特意来的。” 
  王树民抿抿嘴没吱声,曾仙却站起来:“谢大哥,你歇着吧,我跟王大哥去看看我叔,我爸还让我给他带个好儿呢。老交情了,本来早就应该去看看。” 
  谢一笑了笑没说什么,人家姑娘都开了口,拒绝总归不大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毕业那会儿从事语言方面的工作时间太长,职业习惯太根深蒂固,对别人的言辞老师特别敏感,曾仙说“我跟王大哥去看看我叔,我爸还让我给他带个好儿呢”,一句话里总共没有几个字,她却说了四个“我”。 
  “我的”什么什么,传说是代表了潜意识里的某种过于自我中心的定位,传说……她这这种语气,代表了某种归属感,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曾仙跟着王树民出门了,谢一把她没动过的水倒到了水池子里,双手撑在水池上,池子上面挂着的镜子里映着他那张酷似谢守拙的赏心悦目的脸,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忽然就想起小的时候王树民追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小白脸”“假丫头”的样子。他一直觉得自己确实是不够男人的——哪个正常的男人有点鸡毛蒜皮的就前思后想这么长时间呢?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对别人有意无意的几句话咬文嚼字刨根问底地琢磨别人的意图呢?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喜欢一个同性呢? 
  蒋泠溪老笑话他老古董,那丫头大三的时候去美国交流了半年,给他传回不少同性恋游行集会的照片,大喇喇的文件名就叫:二十一世纪了,让性别去死。 
  西方的基督、中东的伊斯兰教,都认为同性恋是罪,我们中国人信教的不多,没有这些个教义约束,可我们有千年的圣人言,有埋在骨子里的天理伦常的观点。我们是最变通的民族,却也是最固执的民族。 
  数次人大会上有人提案同性恋婚姻合法,可是没人注意这个——咱们还有西部千里万里区域,那的人民生活在好像二三十年前的落后的环境里,还有十来岁出来打工的小童工,有无数在城市边缘的游离者,有基本生活难以保证的,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的问题——谁还有功夫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呢? 
  从那天开始,曾仙出现在王家的频率瞬间高了很多。贾桂芳提起这闺女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某种饱含期冀的暗示看着王树民,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是该让她抱抱孙子,带着一家人好好过的时候了。贾桂芳也五十多了,供电局女员工五十周岁退休,她已经退休了两年了,每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该享受天伦之乐了。 
  医生说,王大栓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也很坚定,挺知道保养,每天不用人提醒,就自己扶着病床锻炼。按这个趋势,说不定一个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皆大欢喜。 
  曾仙工作挺轻松,除了偶尔跟老板出差之外,基本上朝九晚五不加班,晚上没事了就过来和贾桂芳聊天,开解开解老太太,要么帮着去医院照顾。 
  这姑娘手脚利索,不认生,干什么都是一把手,心又细,连原本被王大栓折腾得不行的谢一都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有些时候,多一个女人,和多一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男人,仅仅是意味着多一个人分担家里的压力,可是多一个女人,却能让一切都井井有条起来。 
  王大栓乐了,生了病的人话多,逮着谁愿意跟谁没完没了地叨咕,以前也就谢一有这个耐心愿意听他说,可谢一本人就不那么爱说废话,也只能是听,不像曾仙,小姑娘和老头子侃起大山(注)来能足足说上一两个钟头不停顿,基本上是谁也不理解谁在说什么,各人说各人的。 
  别人听着有意思,一老一小俩人也各自津津有味。 
  谢一都看在眼里,曾仙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的姑娘。 
  那天王树民和谢一在医院陪着老头子,曾仙来送饭,老远看见他们两个,脸上就飞出一个让人心里都亮堂起来的笑容,吃饭的时候嘴也不停下,热络地给两个人布菜。 
  “谢大哥你怎么吃这么少啊,咱们北新冬天冷,多吃点火力壮,要不然不好过——” 
  “哦,我肠胃不大好,不敢吃太多。” 
  “呀,肠胃不好可是大问题,年纪轻轻的就这样,将来老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我三舅是老中医,有个方子,特别管用,回去我给你问问他要过来,可得多注意。平时工作辛苦吧?一看谢大哥就是那种精英似的人,一忙工作就什么都忘了,有女朋友了吗——没有啊,那可得快找一个,有个女人照顾你,总归不一样。再说谢大哥长得这么帅,什么样的没有啊,是吧王大哥?” 
  “哎,王大哥你吃菜啊,我看你半天净顾着扒拉米饭了——吃慢点,都是军队的习惯吧?吃太快了胃不好消化也落病,别仗着你身体壮就不当回事……” 
  谢一想,真是怎么看怎么登对……挺好的。 
  晚上他打电话给蒋泠溪:“泠泠,我打算回去了,帮我问问Jason……” 
  话还没说完,蒋泠溪就敏锐地打断他:“小谢,怎么了?” 
  谢一苦笑,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认识的人都说谢一心思太深,不容易让人看见情绪,什么都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可是偏偏她远隔千里,从电话里一句话就能听出他可能遇到什么事。 
  “没什么,我干爹要出院了,有人给……他介绍了个不错的女朋友,在这忙里忙外的,我看着,也不大需要我帮忙了。我干妈家房子也不大,干爹回来以后,这地方住这么多人就挤了,我也差不多该干嘛干嘛去了。” 
  蒋泠溪沉默了一会:“Jason说随时欢迎你……” 
  “谢谢,那我明天去订机票。” 
  “小谢,”蒋泠溪突然叹了口气,她叹气的方式很特别,似乎那么不正经的一个人,突然正经起来,总让人忍不住被她的情绪牵动,她似乎考虑了半天的措辞,才说,“你……好自为之。” 
  那个人需要的时候,就放下一切赶过来,等自己不被需要了,差不多也要是回去继续那忙碌而高速的生活了——招致则来,挥之则去,谢一觉得,自己这就已经是犯贱的最高境界了。 
   
   
   
  第五卷 沉浮于世 
   
   
   
  第二十五章 伤别离 
   
  谢一趁着曾仙和王树民去医院帮王大栓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和贾桂芳到了别,收拾了行李。 
  贾桂芳给他往行李包里塞了两个苹果:“老例,路上平平安安的,嫌沉你就在飞机上吃了它,反正干妈都给你洗了。” 
  谢一哭笑不得。 
  贾桂芳又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说要走了呢?” 
  谢一低下头笑了一下:“公司有点事情,我这也是请假出来的,总不好回去太晚……” 
  贾桂芳愣了一下,把谢一行李包的拉链拉好,停下来看着他:“小一,别跟干妈说瞎话,前两天你给人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你跟人商量着换工作呢。干妈又不是王树民那傻小子,什么工作能让你请这么长时间的假?” 
  这老太太精的,三只猴都不换,谢一叹了口气,心里感慨遗传基因这东西的不稳定性,咋这么精明的老太太,就生出王树民那么个稀里糊涂的二百五呢?他眨眨眼睛:“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想着跳槽呢,我一个开公司的外国朋友一直想让我过去帮忙,正好借这个机会辞职出来。” 
  贾桂芳有点不理解地皱着眉:“什么工作啊?你们这帮年轻人的事我是不懂啦,好好干,你年轻,别嫌钱少,挣钱的日子在后边呢,踏踏实实的——其实干妈说这也是废话,你这孩子自来让人放心。”她站了起来,靠在门框上,审视着谢一,顿了顿,突然问,“小一,你这么急着走,是不是……是不是王树民惹你生气了?闹矛盾了?” 
  谢一一愣:“干妈,您说什么呢,哪儿的事啊?” 
  他有点不敢去看贾桂芳的眼神,好像她什么都不说,却又把什么都看透了一样,有的时候,无关智力,无关身份,仅仅是时间和阅历,就是能让人有一份不可思议的洞察力。贾桂芳说:“真没有?我看你这次回来,跟小民不那么亲近了……那小时候,不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唉,没有就好,干妈岁数大了,老愿意多想,我们家那个你也知道,缺心少肺的,不定哪句话就说得不中听了……” 
  谢一笑了:“我还能不知道他,要跟他一般见识,小时候天天还不得打架?” 
  贾桂芳松了口气,停了一会,低低地说:“可是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啊?上海夏天那么热,冬天也没暖气,多难受啊。再说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没根没底,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个贴心的人照顾着,你一个人在外边,干妈也不放心啊。” 
  谢一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笑。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乐意了,贾桂芳叹了口气,她知道谢一,从小就好说话,跟谁也不爱着急上火,可就是这性子蔫倔,认准了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主意太正。她想了想,又问:“你那房贷,还完了吗?” 
  “快了,还剩两年,不过我最近手头也有闲钱,打算一次性还清呢。” 
  “多少钱一平米啊?” 
  “嗯……买得比较早,不到一万。” 
  贾桂芳“咳”一声,直嘬牙花子,伸手在谢一脑门上点了一下:“你这孩子哟,真敢花钱啊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攒着,那怎么能挣多少就花多少呢?有本事挣得多也得知道过日子啊,一万块钱一平米,好么,那地上都长的金子啊?” 
  谢一笑出了声:“这要是今年再买,都涨到快两万了,这不是房地产的行情好么。” 
  贾桂芳不以为然:“一点钱不攒,看你拿什么娶媳妇,岁数可也不小了——你说你这不是有房子么?你爸走得人也不见一个,那房产证上写得还是你妈的名字,将来不就是你的么?好好的房子空着不住,非跑那么大老远花那么多钱,你这是跟谁置气啊你?” 
  谢一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暂时没有要娶媳妇的打算呢么。” 
  “该打算啦,你干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家那败家小民都会打酱油了。”贾桂芳絮絮叨叨地说,“有相中的没?” 
  谢一摇摇头。贾桂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嫌疑犯一样地看着谢一,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肢体语言。谢一无语地站起来:“干妈,真没有。没立业呢,哪敢成家?” 
  贾桂芳瞪眼:“买一万多一平米的房子还叫没立业啊?照你这么说,那败家小民就该扔了。要么干妈给你留意留意?喜欢什么样的,说说。” 
  老太太们的一大共同爱好就是给人介绍对象,说媒拉纤。此举令广大人民群众不胜其扰,危害程度不亚于黄赌毒,以谢一这时候的意见……应该予以取缔。 
  况且……此中心事不足为人道矣,谢一想,这一辈子,恐怕除了蒋泠溪,再没有人能听一听他倒出心里那些苦来,这是一个要把人逼疯了世界。 
  谢一收拾好了东西,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一个小时以后,王树民和曾仙接着王大栓从医院回来,谢一看见停在楼下的出租车,于是站起来换鞋子穿外衣,把行李箱从卧室里拖出来,站在门口等着。 
  王树民一开门就愣住了,呆呆地盯着谢一这一身要远行一样的行头。曾仙问出了他想问的话:“谢大哥,你这是……” 
  谢一冲她笑了笑:“昨天我一个同事打电话,说公司有事催我回去,我看着干爹这身体也差不多要好了,老请假不好,今天下午的机票,这就走了……” 
  他话还没说完,王大栓“嗷”一嗓子就不干了,老头子的情绪还是控制不好,一听谢一要走,不行了,扑在他身上就开始呜呜地哭。 
  谢一手忙脚乱地接住王大栓,让这老头子一扑往后退了好几步,贾桂芳赶紧过来哄:“他爸,他爸,没事,小一还回来呢。他得上班,不上班哪来的钱啊,不上班你养着他呀?” 
  王大栓口齿不清地说:“我养着,我养着,我儿子我养着!” 
  他脑子受病,说话极不讲理,全依着性子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谢一听着他这疯言疯语,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他拍拍王大栓的后背,哄孩子似的哄着他:“干爹,我还回来呢,我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行不行?” 
  王大栓:“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还是好吃的比较有用。 
  贾桂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谢一身上扒下来:“说话就回来,你看这元宵节都过了,说话就到五一,五一小一放假肯定回来。你快放开他,一会赶不上飞机,警察找来!” 
  “警察不管赶不上飞机的!你个大傻婆娘,没见过世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的王大栓奋起,用合情合理的逻辑思维证明了他没傻这个事实。 
  贾桂芳哭笑不得:“行行,你最聪明,你最精,你比老农民都多八出戏,见过大世面,行了吧?快让小一先走,别误了时间。”她冲谢一摆摆手,又瞪了王树民一眼,“还不送送去!” 
  王树民木然地应了一声,拎起谢一的行李走在前边。身后还传来王大栓含含糊糊的一嗓子:“五一回来!”还有贾桂芳一边哄着老小孩,一边不放心地絮叨:“到了给干妈来个电话,多穿点衣服,按时吃饭!” 
  谢一回过头对他们挥挥手,真心实意地笑了——这好歹是一家人,好歹……这么多年了,除了贾桂芳,再没有人就穿衣吃饭的鸡毛蒜皮唠叨他。 
  王树民一声不吭地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谢一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谢一愣了愣:“我自己过去就……” 
  王树民阴着脸,瞟了他一眼,一眼就打断了谢一的话,然后不由分说地指指后座:“上车。” 
  两个人比着沉默一样,一路气氛诡异地到了机场。 
  王树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像王大栓,他知道自己没病,脑子清楚得很,也明白谢一已经请了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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