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母亲离世,我才渐渐与父亲疏远。这并不是父亲的错,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是我以为父亲的爱变了。
因为一直深爱的母亲会去世,我便认为亲情不会长久。到了江湖,见多了悲欢离合,又认为爱情是虚无的。过惯了自己一个人的日子,竟然也遗忘了身边的友情。
爱一直是存在的,可是我,得不到,放不下。
紧抓着母亲的离去不放,得不到那份幻想中的亲情。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拒绝直面现实中的爱。
面对着巍峨的高山停止不前,忽视了身边的风景,也看不见山后面开阔的世界。
原来,不是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是我不愿相信。
原来,爱不是让我烦恼的真正原因。
我的痛苦在于,妄想得到得不到的,不肯放弃该放下的。
现在,是时候绕道前行了,换个方向,走出山谷,看见爱。
想到这里,我释然了。
那么,就先从这里开始我的第一步改变吧。
四点五
我推开房门,师父正在月下独酌。
我上前去,拿了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没想到竟然是醋。
师父故弄玄虚:“这可是陈年佳酿,一般人可享受不起。”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假装喝醉:“是因为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才拿出来喝吗,父亲。”
…
五 ;终
在父亲身边住了半年,我终于决定再度出山。
江湖这么大,靠一张嘴就能吃遍天下。
只是,重出江湖的我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师兄陪在我身边。
其实狡猾的父亲是在撮合我们吧。这种言情小说里常有的大团圆结局还真是有点烂俗。
可是,看着师兄鞍前马后为我奔波的殷勤模样与被我算计后的憨厚一笑,我不由得暗自开心。
这种充满爱与希望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
几年之后,江湖上的测字先生排行榜里,八张嘴的名字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堪比月老媒婆的组合。只要是这两个人测过字,破镜也能重圆,妻离子散也能重新团聚。
一时之间,在江湖传为佳话。
【测字小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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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翁的话之二
“。。。一时之间,在江湖传为佳话。”
书翁双手合十,弯腰鞠躬,像是面对着数千万的听众一般。
我亦躬身行礼,同时意犹未尽。
“书翁所说之事,已经是那卓还幻离开庆州之后。不知她在庆州时,有没有什么传奇故事留下,讲来与我听听?”
书翁笑起来,连连摆手:“今日不能说了!人老了,得赶紧回去歇着。夫人若是有兴趣,不妨明日来。明日,还在这雾里岩下,听老夫继续说故事。”
“那边说好了。明日午时,我还在这里等你。”
“极好,极好!”
书翁踉跄着起身,我扶了他一把,看他花白胡须在风中招摇。
书翁一瘸一拐,扶着崖壁走出谷底,往山中他自己的草庐去了。
我目送他直到再也见不着那日渐衰老的背影,然后往自己家走去。
家中,父亲正在看书。
前几日有崔姓官员从千里之外送来孤本医书三卷,父亲得了,乐得合不拢嘴,这几日一直捧在手中,舍不得放下。丈夫与我见了,都在背后笑他痴。
除去母亲,再没见父亲对什么如此痴迷。
据父亲说,母亲早年落水,感染风寒,差点丧命。她年轻时候身子骨弱,经过多年调理,才算是恢复。
后来生我时差点血崩而死。幸亏父亲是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将母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按父亲的话来说,他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救我母亲,连刚出生的我都没心思照看。幸好我命硬,在寒风里吹了小半个时辰也半点事儿没有——每每想起这事,母亲就后怕。
好在我一直健健康康,母亲出了月子之后,身子也越来越好,好到父亲都咋舌——只是父亲怕极了,宁可这辈子只我这一个女儿,也不愿母亲再冒险生育。
再后来,我远嫁沧源镇,离开大西山,离开养育我十数年的父母,带着他们的祝福,在那个海边小城安家。
一直到二十年后,母亲离世,丈夫与我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大西山,为母亲操办后事。
那之后,父亲因悲伤过度,数次昏厥。我担心父亲一人在这深山之中生活不便,多次写信劝他搬去与夫家同住,但每次都被父亲拒绝。
我知道,父亲不忍离开母亲长眠的地方,因而不愿出山。于是今年,我再次回到山中,照顾父亲。
父亲在这一年之中迅速得衰老了。原本宽阔的胸膛如今佝偻着,眼中的光彩也不见了。
他还不到六十,却像是个古稀之人。
我明白,并非疾病让他衰老,而是对母亲与日俱增的思念,让父亲对这尘世越发厌倦了。
早晚有一天,父亲会面带笑容,追随母亲而去。我作为女儿,必须守着父亲,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回到家中,我先热了碗黄芪水,端给父亲。
父亲呷了一口,眯起眼睛,片刻后睁眼道:“这是旗山黄芪,用来补气是好,但有时过猛,若是遇上热实证,用它反而坏事。”
我点头应和。
父亲又说:“黄芪因品种不同,药效也不同。还有些药外表看上去相似,功效却相反,你比如当归与独活,这二者——”
“父亲!”我笑着打断,“父亲你当真是看书看痴了呢。喝口茶都有这么多说道。”
父亲就把手中书放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我:“我不看书,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是你母亲还在,那可做的事就多了。”
我无言以对。
父亲再次拿起书:“所以,我就看书吧。给自己找点事做。也好叫这脑子里头,别老装着她。”
我沉默着,背过身,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
次日午时,我准时去了雾里岩。
书翁已经在等着我。
他换了一身月白直裾,腰板挺得笔直,端正坐在雾里岩下,对面还摆着一张竹席,想必是为我准备的雅座。
我提着篮子,坐下,从篮子里依次拿出花生,坚果之类的吃食。
书翁立刻笑开了花:“卓夫人准备得周到!老夫就不客气了!”
“能用这些零嘴换书翁一个故事,倒是我赚了。不知今日要说的,是什么故事?”
书翁双手交叉,隐没在绣着柳枝图案的袖口下,轻声道。
“今日要说的故事,与庆州城里一处园子有关。
时值一零二五年,卓还幻刚到庆州的第二年,城中戏园子花满园花重金请了名角长生献唱。可就在这当口儿,出了件离奇失踪事件。
案发当日,正下雨。。。”
书翁眯起双眼,望向我身后的崇山峻岭。
他再次化身那个测字先生卓还幻,为我讲述一段横跨三十年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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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戏言小记之起
公元1025年三月初
戏中言,莫当真。字传神,也不过,撇竖横。一纸情分。——《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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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之折——同是天涯沦落人,天下谁人不识君
且说那日,正是三月三,暴雨刚停,春日灿烂。
秦归眯着眼坐在马车里,又数了一遍王员外的打赏。不过是治好了一个得了风寒的小妾,王员外便赏了这许多银钱,秦归不免快活起来。
当然,秦归不缺钱,只是爱钱罢了。
有这样开心的事,不妨唱段小曲助助兴。秦归抽出扇子,将车帘挑开一道缝问车夫:“师傅,你会唱曲儿吗?”
“咱只会些粗俗腔调,怕是入不了先生的耳。不过,听说城里的花满园新请了一位名角。先生何不去听听?”
“那种地方。。。”也不怕脏了耳朵。
薄云淡月谢酒,檀板暗悄收,斜影栏杆处,趁醉吟,轻旋走
“是谁在唱戏?”秦归心里哆嗦了一下。这荒郊野岭的,莫不是遇上了狐仙?
“秦先生,前面有个孩子,好像是他唱的。”
中文里,他和她的发音一样,故而在下马车之前,秦归都以为歌者是一位清丽婀娜的女子。
“男的?”
“是的。我叫长生。”
脆生生的回答,精巧的发髻,清爽的外貌。方才歌中的哀婉竟无踪可循。
“上坟?”
“祭奠师父。”
若是换了旁人,对话也就到此终了,此后两人各自错过,不再纠缠。但偏偏此方是秦先生,彼方是小长生。一个爱管闲事,一个身世成谜。
“师父?你的家人呢?”
“长生是孤儿,没有家人。”
“人家祭奠师父都是上香烧纸钱,怎么独你是唱曲儿啊?”
“除了戏本,师父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只会唱戏。”
秦归想起自己的经历。除了医书,师父什么都没有留给他。他只会看病。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长生,你是打城里来的?”
“是,城里的花满园——坏了!已经是这个时辰!回去以后又要被打了!”
花满园?秦归习惯性的眯起眼睛,心里算盘打了起来。
“长生,我载你回去。车马快!”
“谢先生!”长生抬脚上车。忽然回头,明亮的笑容晃得秦归睁不开眼睛。
“怎么?”“还未请教先生名号。”
“哦。我姓秦,单名一字归。叫我秦先生就可以。”
“秦先生,我二师父给我起的新名字叫谭惜言。他总说我话太多,要我惜字如金呢!”
我自然知道你是谁。秦归露出微笑。
十天前,花满园花大价钱请来的名角,长生。大字报都贴满了大街小巷。
天下谁人不识君。
估计,会有人愿意花更大的价钱,把你买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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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卓还幻!起来做生意了!”
隔壁王老二一大早就开始锤门,生生扰了我一个好梦。
娘啊,女儿难得与你梦中相见。下次又不知是何时了。
忙了一天,有来测儿子赶考能否高中的;有来测老公是否有婚外恋的;还有和尚来测自己何时才能顿悟的——我要是能测出这个,还做什么测字先生啊!
能让我感到有点意思的,就只有花满园的大当家,来测字找人。
“要找的人叫谭惜言。之前的艺名是长生,从小父母双亡,是他师父,也就是我师兄一手带大的。”大当家的从怀里掏出一封用帕子包裹着的信,“几年前师兄临死时不放心这个徒弟,于是留下了信,让他来投靠我——”“测哪个字?”
说书人对悲惨的身世更感兴趣。我只负责测字。
“就这个吧。”大当家的指着一个“谭”字,“谭惜言的谭。”
我没慌着看字,而是先细细打量他。
到底是戏班子大当家的,吃穿用度皆与平常戏子不同。单说这包信的帕子,便是苏绣中的上品。衣服就更不用说了,连盘发的手艺也是少见。只是,这袍子下摆和鞋子上,竟然有不少泥水。难道是昨日暴雨时出去了?
我又看大当家的赤红的脸颊,估计是心里着实着急。我也不好再耽误时间,一边动手拓字一边问。
“他因何出城?”
“昨天是师兄的忌日,他出城给师兄上坟。本来说好了酉时之前回来,谁知都今天了,还是不见人影。”
“你师兄葬在城外?”“只是衣冠冢。前年才修的。”“在哪里?”“出城向西二十里。因靠着王员外的田地,当初修建的时候,还起了些争执。”
王员外啊,他昨日刚差人送来测字的费用。当时,送钱的下人还和我闲聊了几句。我略一思索,有了主意。
“去城西找找吧。”我把字放在一边,“我记得城西有家药铺。去那里打听一下,应该会有消息的。”
【作者的话:开头及之后所用歌词来自于妖言君的歌曲《戏言》,于此处引用,若有侵权,请联系作者,立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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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戏言小记之承
承之折——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今天到底还唱不唱了!我们可都在等着呢!”
“就是!咱们都是冲着长生的名号来的,你倒让咱们好等!”
“少说废话!退钱!”
台下乱成一团,比戏台子上还要精彩。正在演劈山救母的小红灯竟生生让台下的看客们用瓜果给砸了下去。
喝倒彩的,嚷着退钱的,吵着要见当家的,好不热闹。
戏台子后面,也没闲着。
“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花满园二当家福吟一边给大当家的敷冰毛巾,一边小心询问身边人。
被询问的人皱着眉头:“恕我直言,大当家的这病,是心病。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到人,其他一切好办。”
“正是这话儿呢!”二当家的拍手跺脚,“这都快三天了,哪怕是去阎王殿上坟,也该回来了啊!”
“咳咳。。。”“当家的你醒了!”“去。。。去找卓先生。。。她能给算出来!”
大当家的说完,一口气没上来,又给憋住了。
“大当家的!”“师父您可别吓我们啊!”几个小辈也慌了神,还好二当家的沉着:“你们快着人去请卓先生!留下几个,跟着秦先生,好生照顾当家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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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颠了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停了下来。我有些气恼。倒不只是为了大晚上被人生生从家里拖到轿子上,更在于这戏班子也忒不懂规矩,竟用了顶大红大紫的花轿子,一路上被人看尽了笑话!
况且,这后院就停着一辆马车,怎么不能用这个!
谁让我刚到这座城,根基不稳,权且忍着些吧。
“卓先生,这边请。”一个伶俐后生引我上了二楼。
“大当家的可好?”我进门拱手,客套了一句,转身又见到一斯文清秀的大夫,再拱手,“好在有秦先生,必然能妙手回春。”
“卓先生,现在是华佗再世也没辙了!”二当家的请我坐下,“前天差人去您那里测了字,说是在城西能找到人。结果,这小子办事不仔细,连根寒毛都没有找到!”
“不是说了一直往西,见了药铺子就找到了吗?”
“药铺子里就只有秦先生一个啊!”守在一边的后生委屈得说。
“糊涂东西!你就不会四处找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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