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把手机贴回耳畔,只听言至澄说:“我兴奋过头了,有点话唠……小鱼,你猜猜这次是什么礼物?”
“我不猜。”简若愚强忍着骂人的念头,“要说你就说,不说我就挂了。”
言至澄稍感失落,“你回去补觉了吗?我回酒店之后,手机交给火哥保管,小睡了两个小时,吃过饭就去换衣服、化妆、跟剧组的前辈沟通……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所有事忙完都凌晨了,我想给你打电话,又怕吵到你睡觉,就等到今天早晨再打……”
“我很好,谢谢惦记。”
“你从来不和我客套的,今天怎么了?”言至澄惴惴不安,“我要是哪里做错了,你得明说——”
“你怎么会犯错?昨天的直播我看了,综合表现出色,除了因为过敏引起的浮肿导致妆面有些浓,你做到了95分。既然说到有人送你礼物,我知道你像个小孩儿,单纯地想炫耀,无非是红毯上遇见你的男神女神,索要了他们的签名拍了合影,而且相互关注了微博和微信。我应该恭喜你,长此以往,你的人脉圈会越来越广,路也越走越宽,成为国际巨星指日可待。”
“不是,小鱼,不是他们给我礼物……”
“不是他们送你,就是你送他们,礼尚往来——火哥肯定给你们准备了最新的那张专辑,签上名字送给偶像,彰显你们的诚意。”
“小鱼,你听我说……”
“我很忙,再见!”
简若愚直接关掉手机,放进抽屉。与昨晚看电影节开幕式时的手脚冰冷截然相反,此刻她心中有团火,熊熊燃烧着,燃尽她的牵挂、忍耐和隐藏已久的真情实感。从来没对任何人发过脾气的她,现在暴躁地像个变了身的怪物,分分钟毁灭一切。
笃笃笃——
“谁?进来!”她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
同事小刘推门进来,“火气好大啊,鱼妹妹。我吃过早餐了,但我那个傻男朋友又给我送来一份,你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趁热吃!”
简若愚脸色难看,“你这个炫男友狂魔……”
“嘿嘿,被你看穿了。”
“什么时候办喜事?我一定包个大红包送你。”
“我俩最近决定买房,把存款都拿出来一看,哪怕是小户型的首付,也还差得远呢!商量了好长时间,决定租房结婚。”
“佩服!”简若愚由衷地赞道,“冲你这份勇气,我红包的金额肯定要翻倍了。”
“先谢谢你哈——”小刘笑吟吟地放下早餐盒,把另一只手拿着的袖珍纸盒递到简若愚手中,“差点忘了,刚上班就收着给你的快递,你在s市有朋友吗?谁给你寄的?”
瞅瞅包裹单上笔走龙蛇的字迹,寄件人的身份简若愚了然于心。
“谢谢,吃完饭我再看。”
小刘离开办公室,简若愚立即掩上门,撕掉胶带,纸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盒星宝果味酸奶,包装上印重影了的言至澄朝着她微笑。四只眼睛、两个鼻子、两张嘴的怪物,还笑得那么开心,笨猪……
她查看牛奶盒,在盒底空白处发现一行小字:它是我今年过生日那天出厂的,送给你当个信物,累了烦了,就拿出来看看,包你笑到肚子疼!
落款是——你的,澄。
第31章 芥末(1)
。
仲夏的午后,空气干燥而灼热。走出地铁站,简若愚瞬间被一团热浪包围。身上虽是如炙烤地感受着外界的温度,但心口处仍是冰凉。昨晚的梦境,同样的内容,却超乎想象的真实,她不能再默默承受下去了,必须找个人一吐为快才能纾解。
知意心理咨询中心,位于q市云圃区滨海广场1号楼c座901室。
按照网上预约的就诊时间,她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咨询中心的楼下。不巧的是,两部电梯都在进行故障检修,她自嘲地笑笑,幸好今天一身休闲打扮。蹲下系紧运动鞋的鞋带,她推开安全通道的防火门,深深吸口气,拾级而上。
许久没爬楼梯,即使走走歇歇,抵达9楼仍然用去了十七分钟,简若愚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紧绷的神经倒也难得地放松了。
咨询中心的前台见有人来,礼貌地询问:“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简若愚微微颔首,报上姓名,同时问道:“我想知道待会儿是哪位心理咨询师和我谈。”她侧过脸望着公告栏里当天出诊心理师的照片和简介,心底不由得打鼓,“年龄相差太大的话,聊天会有代沟……”
前台小姑娘吃惊不小,“段教授经验丰富,他治愈的来访者遍布全国。很多人慕名而来,您还是头一个不愿意让他诊治的病人。”
“病人?我的问题并不严重。”简若愚笑道,“只是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亲朋好友,所以想找陌生人说一说。如果您这里有年轻的心理咨询师,我更愿意和她聊聊。”
“这……”前台小姑娘犯了难,“之前您预约的时候已经分派给了段教授,临时再改不合规定。”
“哎呀,哪儿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老师最不讲究那些。”一个爽利清朗的女声于简若愚身后传来,“相请不如偶遇,这个妹妹跟我有缘,就让我来接待吧!”说着,来者已到了简若愚的身旁,两人对视,不觉恍然,异口同声道:“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在下洛雪初,妹妹怎么称呼?”
果然是她,拿错了手提袋的糊涂家伙——简若愚笑着说:“我们真的很有缘。”她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包上,“我的包包已经破了一个洞,而你的还几乎全新,可见你比我细致。”
“其实,当年同款的包我一口气买了三个,一年用坏一个,到现在这个也快淘汰了……”洛雪初终于想起了三年前快餐店的事,“哦!我的天,原来是你啊!”
简若愚由衷地感叹,“洛姐,我给你寄回物品以后,不小心把短信删除了,这几年我一直想找到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你留的地址。周二晚上电视台有个调解节目,片尾字幕有知意咨询中心的一段介绍,和我印象里的一下子对上了号。”
“所以你就以来访者身份预约,来看看能不能见到我?”洛雪初眯起眼睛,“有趣。”
“碰碰运气吧!我也设想过,你或许只是在这里实习,之后去了别处就职。”简若愚停顿几秒,说,“另外,嘉木拍卖行那边我打过电话,他们说你从来没上过一天班,也没人肯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
洛雪初面色一凝,岔开话题,“缘分这东西,确实奇妙。咱们到咨询室坐坐,还是到街对面的咖啡店点杯饮料边喝边聊?”
前台小姑娘适时地咳嗽两声:“洛医生,段教授在内线电话问了,这位来访者是分配给他还是分配给您?”
“这还用问!”洛雪初接过话筒,“老师,她是我的一位旧相识,我来接待就好。”
简若愚说:“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吧,洛姐。我一进门就觉得特别放松,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好。”
洛雪初点点头,将简若愚请入咨询室。
“你先坐,我把茶具找出来,咱俩好好喝一壶。”
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都粉刷成了暖白色,踢脚线是嫩绿和墨绿交替的草叶样式,地板选用了与泥土最为接近的黄褐色瓷砖,置身其中,仿佛来到了人类最应亲近的大自然。朝南的窗户采光很好,轻柔的纱帘阻挡了午后炙热的阳光,照进室内的光线强度恰到好处。位于房间正中的弗洛伊德榻,是整个装饰风格的点睛之笔。
“病人一般都躺在上面接受治疗吧?”简若愚面向端着托盘的洛雪初,问道。
“对。你要不要感受一下?”洛雪初放下茶具,神秘地笑了,“看你黑眼圈挺重的,如果最近经常因为焦虑而失眠,可以试试体感音乐疗法。”
简若愚摆摆手,“洛姐,不用了。”
“真的不想尝试?”洛雪初佯作一副失望的模样,“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植物神经失调困扰你多长时间了?”
“呃……你居然看得出来?”简若愚面露钦佩之色,“从工作以来到现在,我每一天都没法真正放松。偏头痛、失眠都不算什么,这半个多月,我经常忘事,或者刚和别人说过的话,一转身就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洛雪初顿觉后怕,坦言道:“没想到当年我要应聘的歌星助理职位,把你人生都改写了。”
简若愚揉揉乱跳的太阳穴,“洛姐……”
“来,我看得出你确实需要帮助。”洛雪初上前,双手轻轻放在简若愚的肩上,郑重其事地说,“出于职业操守,我保证你今天在这里说的话私密安全,我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你尽可畅所欲言。我们彼此信任,难题也能迎刃而解了,不是么?”
“我同意。”
简若愚感觉自己是一名即将接受手术的病人,而洛雪初是一位正在向她宣读注意事项和责任书的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和心理医生的区别在于,前者拿手术刀割除病人脏器上的病灶,后者运用精神力量重新构建病人心中的健康。
“空调我调到26度,不凉不热刚刚好。你不习惯弗洛伊德榻没关系,到这边的躺椅坐下。”
简若愚照做了,“洛姐,哦,洛医生,我从哪里说起呢?”
“称呼不重要,你怎么顺口就怎么叫我。”洛雪初点燃茶壶下方的酒精灯,“你先闭目养神,等这壶花草茶沸腾了,咱们再开始。”
简若愚阖上双眼,身后的靠垫像云朵般地承托着她的脊背,耳畔传来似有似无的音乐声,空调送风带动着室内空气流动,微风拂过发丝,很像记忆中母亲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好几年了,她不曾在谁面前放下防备,即使是时时挂念的他,也不能让她真正地释放自我。而此刻,她却卸下了那身虚无的坚硬铠甲,渴望着被人理解。
“你喜欢大家叫你小鱼,对不对?”洛雪初问道。
“嗯。”
“好的,小鱼,我想听听你对自己有着怎样的描述?”
“我今年二十五岁,大学读的金融专业,毕业时找了一份助理的工作,三年了,公司和公寓两点一线,几乎没有假期,就这样。”
“金融?那你数学一定学得很好,我可是一听到数学两个字就头疼的!”
“不敢当,大学四年我完成了课业的基本要求,从来没有向着更高深的领域探索得决心。数学家的传记我读过不少,羡慕他们的坚持和毅力,但我做不到。归根结底,还是能力有限。我只做力所能及的事。”
“你是个认真的人。”洛雪初在电脑上敲下初步结论,“这么说来,你想要达到的人生目标很明确,能告诉我,它是什么?”
“开餐厅,自己当老板。”
“太棒了!”洛雪初赞叹道,“不管是医生角度还是作为朋友,小鱼,我都支持你——如果有需要,无论人力财力,但凡我帮得上忙的,只要你言语一声,我全力以赴。”
简若愚睁开眼睛,侧过头望过去,“洛姐,谢谢你。”
“客气就是见外。”洛雪初打趣一句,随即言归正传,“咱们继续。说说引起你精神状态不佳的原因吧!”
“去年一月底我提出辞职,公司没有批准。”简若愚阖上双眼,“后来他们开出优厚条件,提拔我做了练习生事业部的负责人。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为了早日攒够开店资本才选择留下的。从那时起,我几乎没休过假,忙不完的训练和排练,连春节都带着孩子们在外面参加商演。”
“哦?这是你焦虑情绪的根源吗?”洛雪初继续敲着键盘,“你是个有主见、个性鲜明的人,也是十分重视自己感受的人。但是我发现奇怪的一点,你说了自己的大部分经历,却没有跟家庭有关的事情。”
“独立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
“一个这样的女孩子,通常不会仅仅因为感情上的波折而苦恼。”洛雪初问,“恕我冒昧,你心里有什么秘密?一个从没对别人讲过的秘密?”
第32章 芥末(2)
。
简若愚迟疑片刻,说:“我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以前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可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个梦变得越来越真实,好像我亲身经历过似的。”
高硼玻璃茶壶里的水煮沸了,薰衣草、茉莉花和杭白菊在水中起伏舞蹈。洛雪初腾出敲击键盘的一只手,移开酒精灯,盖上盖子。她往两个晶莹剔透的杯子里各倒了半杯茶水,才不疾不徐地发问:“你都梦到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梦里有个女人冲我微笑,她不说话,只是招手,像是道别。”简若愚下意识地攥攥拳头,神情紧张,“我不认识她,完全是个陌生人,她和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没一点相似之处。”
洛雪初不易被察觉地吸了一口凉气,沉默了数秒,再开口时抛出了一个重量级的问题:“小鱼,你是否有亲人和好朋友遭遇不幸,比如受伤、重病或者……”
“去世,对吗?”简若愚感觉到周身发冷,拽过身边的薄毯裹紧自己,“我的妈妈,不在了。她走的时候,我刚刚走出中考的考场。”
洛雪初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对她而言,职业准则只是其中一个保持冷静的要素,而从业以来看过太多患者听过太多病例,她锻炼得能够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分析人和事,这才是面不改色的根本原因。初步推测,简若愚的心结,会不会和没在母亲临终前见上最后一面有关?
“小鱼,能和我谈谈你的母亲吗?”
“我妈妈是个好人。”
“哦,这是你对母亲的评价?其中有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情感和主观判断?”
“不,我说的全是事实。”简若愚忍着心中渐渐升腾的不快,尽量控制声音不让自己发怒,“我妈妈天性豁达,待人接物谦和有礼,不论对谁,她总是极富善意和耐心。哪怕对方言辞激烈,她也照样和颜悦色。谁都影响不到她内心的坚持,我最佩服的,就是这一点。”
洛雪初双手离开电脑键盘,十指交叉,若有所思地问:“可以告诉我你母亲从事哪一行吗?”
“特殊教育。我妈妈当了十二年的教师,桃李满天下。”简若愚的眼中顿时增添了神采,“她教给学生的不止是书本上的知识,更重要的,她教会学生自信——即使不能拥有普通人的健康身体,也要拥有一颗充满能量的心。”
“你和阿姨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洛雪初忽然感慨道,“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我想,我是妈妈的一切。但我很惭愧,无法回报她对我的爱——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她为了照顾我,产假还没休完就辞职了。迫不得已离开挚爱的讲台,对她来讲,是两难之后做的决定。从记事起,我和妈妈从没分开超过二十四小时,直到她出事的那天……”
“‘出事’?为什么选了这个词汇,是不是意味着,你的母亲因为意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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