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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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氏庄园-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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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振帼眼睛冷冷地向上一挑,把她内心掩藏的刁钻和硬气都挑了出来,挂在眉梢两端,说道:“日新堂的事,应该我说了算。”
  牟宗升有些沉不住气了,扬起宽大的衣袖甩了一下说:“穿堂门开不开,不单单是日新堂的事,你让那些佃户穷鬼,从高贵的穿堂门进来,成何体统?你坏了咱们家族的规矩,我就不能答应了。”
  姜振帼装出不懂的样子,追问:“这么说,家族的事,现在你说了算?”
  牟宗升不能再回答了,他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楚楚动人又很少说话的少奶奶,香唇一开,话锋竟然这样犀利。情急之下,他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四爷牟宗昊。
  四爷这会儿的目光,一直落在少奶奶身上,舔着、摩挲着,琢磨着怎么样能够征服了这女人。他看出了牟宗升的目光是在向他求援,很好,他正需要别人的重视。
  牟宗昊擦了擦眼角,那儿其实并没有泪水。他说:“家族的事,总要有个人说了算,你家牟衍堃才七岁,撑不起咱家族的大梁,如今论年龄你二叔最大,论社会交往他是商会会长,理当他说了算。”
  牟宗昊说话的时候,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淫笑,他是有意地显示自己说话的分量。姜振帼已经把他的心看了个透切。
  她身子剧烈地一颤,突然感到,眼下自己在庄园内,已经成了最孤单的人,危机四伏,随时都有被他人一口吞噬的危险。外面的潮气很重了,风中带有了一丝凉意,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被灯光投在墙上的那些身影,这时候混乱地晃动,演起了皮影戏。窃窃的私语声在姜振帼耳边乱糟糟地响着,她的耳朵一个劲儿嗡鸣,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葬礼藏机锋(10)
性情直爽的五爷牟宗腾有些烦躁了,说:“都别嚷嚷了,先发丧,谁说了算的事,过些日子咱们再商定。”
  这句话,给姜振帼解了围。她点点头,说好吧,既然先发丧,那么就是我们日新堂自家的事了。
  她转身对门外的易同林,也是对屋内所有的人宣布:“打开穿堂门。”
  易同林对前面站着的树根等杂工,高声吆喝:“打开穿堂门……”
  易同林的老嗓子,很有底气,有点像皇帝面前的总管,高声吆喝“宣某某进见”一样洪亮肃严。
  一道又一道穿堂门打开了。最后一道是临街的大门,半尺厚,九尺半高,门上有老祖宗留下的一副对联,“耕读世业,勤俭持家”。门前有台阶十层,寓意步步登高,十全十美。大门槛更是气派,六尺多长,三尺高矮,早晨卸下,天黑装上,由看门人把守,就是八尺汉子要迈过门槛,也要扯着裤裆高跷着腿,两手扶住门槛,拉出一副公狗撒尿的架势。
  树根费力地卸下大门槛后,等候在门外的佃户,就像潮水一样涌进去。但是,他们面对敞开的穿堂门,也愣住了。从穿堂门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少爷楼的堂屋内,聚集了许多老爷和太太们。穿堂门两边,许多地方都披上了黑布和白布,肃穆庄重。
  那些在门外还哭哭啼啼的佃户女人们,此时却不哭了,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树根在一边催促,说,走呀你们。佃户们终于醒过来,醒过来就更不敢从穿堂门走了,绕到了两边的甬道上,朝少爷楼走去。
  人群走动的时候,哭叫声又动起来了。
  他们哭叫:“我的少爷呀……”
  他们哭叫:“我的东家少主子呀……”
  他们哭叫:“老天爷爷哎……”
  …………
  佃户们跪满了少爷楼前的四合院,有二百多人。院子里的积水还没有渗漏干净,许多人的膝盖埋在水里。他们的悲痛,是从心底里发出的。
  日新堂的佣人,已经来不及缝制孝帽了,就给每个哭丧的穷人撕扯了一块白洋布,缠在头上。这块孝布是可以带走的。白洋布半尺宽,两尺长,差不多能给孩子做一条短裤子了。一家来两三个人的,拼起来就可以做一件短袖褂子了。女人们一边哭着,一边就琢磨这块白洋布的用处了,然后,琢磨东家少奶奶的好处,那哭声也就格外响亮而悲切。
  大灶房那边,不多时就熬好了小米粥,把整个大铁锅抬到了院子内。哭累了的佃户下人们,走过去喝一大碗小米粥,最后一口米粥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就又忙着去哭。
  有几个佃户女人,还哭晕了过去。
  姜振帼换了一身白旗袍,头上缠着洁白的丝绸,丝绸从后面滑落下来,宛若瀑布。
  牟宗升烦躁地甩手走了。
  去了就去了,姜振帼已经不指望他来帮助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夜色更厚重了,几位太太丢下了一些眼泪,也各自回去了。夜里守灵的事儿,留给了大寡妇和小寡妇。
  剩下的三个老爷和少爷牟银,凑在一起商议明天的事情。明天重要的事情,是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戚,还有本县一些有脸面的人士。他们商定好后,跟姜振帼打了招呼,也散去了。
  屋里静下来,墙皮上只剩下姜振帼和鲁太太的影子。粗大的白蜡烛光,时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那橘色的火焰随着毕毕剥剥的声响抖动起来。婆婆和儿媳投在墙上的影子,也便一惊一乍地抖动着。
  少奶奶感觉整个屋子都抖动了。
  牟银的太太栾燕回去不长时间,又返回来了,对姜振帼说:“大嫂,牟银让我来陪你,怕你……怕你害怕。”

第一章 葬礼藏机锋(11)
姜振帼看了看栾燕,心里暖了一下。她瞥了一眼已经僵硬了的男人,委屈就从眼睛、鼻子、喉咙里升腾起来。她张开嘴大哭了。
  她的哭声是喷出来的,嗓子眼儿被哭声拥挤得快要爆炸了。
  门口的翠翠有些害怕,害怕少奶奶把灵柩里的少爷哭醒了。
  少奶奶的嗓子很快哑了,哭不出声音了。她的嗓子太细腻,经不起折腾。佃户们的嗓子好,粗糙,哭了一个时辰了,还嘹亮着。
  她嗓子虽然哑了,身子却轻松了许多,可能是哭出了很多眼泪。
  眼泪是身体中最有分量的东西。
  “嫚子,去把衍堃和衍淑带过来。”她习惯了这样叫丫环。
  七岁的牟衍堃和五岁的牟衍淑,现在被老妈子伺候在老爷楼鲁太太的卧室内。她想,让儿子和女儿今夜给他们的爹哭几声,明天来了亲朋,就不让他们在一边跪陪了。儿子现在最金贵,让儿子明儿陪着来吊丧的人跪一整天,若是把他折腾出毛病来,她可是把老底儿都赔了。
  鲁太太睁开眼睛说:“孩子睡了,你叫他们来干啥?要来,天亮了再来。”
  姜振帼说:“白天人来人往的,孩子在这儿太受罪。”
  鲁太太吃惊地说:“再受罪也要来哭丧呀,这是规矩,客人来了看不到儿女哭丧,像什么话?”
  婆婆的毛病,姜振帼太清楚了,虚荣,宁可让两个孩子受罪,也要做给别人看,其实谁会注意到两个孩子呢?注意到了又能怎么样?这些话她都放在心里,她现在不想跟婆婆解释这些,她们想的不是一个方向。
  老妈子和翠翠,各用一条毯子,把牟衍堃和牟衍淑裹进来,两个孩子都披麻戴孝,却还睡着。孩子睡觉沉稳,拽着胳膊晃荡了几下,依旧酣睡。姜振帼就索性把他们丢在灵柩前的毡垫上,对着两个屁股抽了几巴掌。
  睡梦中的孩子稀里糊涂放声大哭了,哭了三两声,又稀里糊涂睡去,眼睛始终没睁开。
  她给老妈子和翠翠打了个手势,让她们把孩子送回原处。
  外面佃户的哭声还在,却不是从心里冒出来的了,这样哭下去,天亮的时候,恐怕就变成歌唱了。
  她的心思,其实已不在丧事上了,死的人已经不会动了,哭得翻江倒海也是哭不回来的。她在想如何应对庄园内的几位老爷,保住日新堂掌门人的位置,还在想眼下的春播春种,不能因为丧事耽搁了。这些事情,她要抓紧跟婆婆商量,栾燕在眼前,不方便。她就对栾燕说:“妹妹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事了。”
  栾燕看出姜振帼有事情,也就不坚持了,安慰了她几句宽心话,叹息着去了。
  栾燕一走,姜振帼就对鲁太太说:“太太,你看到月新堂我二叔那架势了吗?很明显是冲着掌门人位置来的,咱得留个心眼才行。”
  鲁太太说:“他想在庄园内说了算,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祖宗有规矩,他想也是白想,理会他干啥。”
  姜振帼摇摇头,说道:“不对,太太你想,这一次不同过去,牟衍堃才七岁,他们要在这上面找个理由的。”
  鲁太太想了想,也有一些疑惑,说道:“衍堃还不懂事,谁能想到我儿子去得这么早,你说咱们该咋办呀……”
  说着,鲁太太又哭起来。
  “我们先主事,衍堃长到了十八岁,就可以交给他了。”
  “我们?你是说我和你?”鲁太太吃惊地看着姜振帼,“牟家自古可没有女人做掌门人的,都是长子长孙主事,那几家的老爷会同意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葬礼藏机锋(12)
其实姜振帼说的“我们”,是指她自己。她担心鲁太太起疑心,只能把鲁太太推到前面。她叮嘱鲁太太,在这个大事情上,一定不能软弱让步,要跟牟宗升争夺到底。日新堂有牟衍堃在,没有断子绝孙,不需要过继别人,可由鲁太太暂时代替牟衍堃主事。她说:“祖训上没有说女人不可以暂时代理主事呀?”
  鲁太太为难地说:“这要他们提出来才好,我怎么能厚着脸皮去争这个呢?”
  “太太肯定不能出面去争了,但我可以,我是衍堃的娘,我有责任代替自己的儿子操劳吧?我若能争得来,还不是和太太主事一样?什么事情我都要请你拿主意的。”
  鲁太太不知道姜振帼心里的真实想法,于是就说:“若是能争得来,一定要争了。”
  接下来,姜振帼又说第二件事情,说她准备过两天,就把男人牟金的尸体入棺,移到堂丘里,丧事就此打住,不想耗过七天的日子。
  堂丘就是三进门西厢房的一间屋子,专门用来停放棺木的。鲁太太一惊,说:“两天后就从堂屋移到堂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不能为他守灵七天?”
  姜振帼瞥了一眼灵柩,说:“我能守他一辈子,只是眼下春播时节,日子经不起折腾了。”
  鲁太太脸色愠怒,说:“春播用你下地吗?让大把头安排就行了。”
  姜振帼说:“以往可以交给大把头,如今不行了,大把头会不会像过去那样尽心?咱们得自己打算料理才行。”
  鲁太太眼睛一瞪说:“你这是让别人家耻笑我们啊?人刚咽了气,就搁在一边了?你没心思守,我来守,这才不到一天,你就没心思守他了!”
  鲁太太的话刺伤了姜振帼,她说:“太太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是吃了秤砣。”
  “你敢!我倒要看看你吃的是什么秤砣!”
  姜振帼不想这个关口跟鲁太太争吵,于是就站起来,走到门外。佃户们见她走出来,哭声就陡然升高了,一浪高过一浪。
  “都别哭了,起来起来。”
  她说完,还有零落的几声哭,在坚持着,显示自己对主子的忠心。她就提高了声音,严厉地说:“都起来,滚回去,明儿一早就下地,眼下雨水充足,赶紧播种谷子,误了时节,地租可是一两都不能少。”
  大管家易同林拂袖擦了泪水,定神去看白灯笼下站立的少奶奶,一身素装,那双三寸金莲,踩在门前的青石上,像两个小玉米棒棒,饱满结实。大管家心里暗暗叹服少奶奶的干练和大事临头的冷静。
  他知道少奶奶的心情,于是就喊,说都回家吧,少奶奶发话了,你们回去播好春种。跪着的佃户这才起身,由于跪的时间太长了,站起来不太适应,一个个佝偻了腰,身子打晃。
  佃户走净了,姜振帼对易同林说,你也去睡吧。易同林嘴里应了一声“是,少奶奶”,身子站在那里没动,眼睛瞅着堂屋的灵柩,泪水涟涟。姜振帼明白了他的心思,就说:“进来吧,想给你的少主子磕头是吧?想进来就进来,缩着个鳖头干啥?”
  易同林慌忙磕磕绊绊扑到灵柩前,三个响头磕得惊心动魄。然后,哑哑地哭了,说:“少爷啊少爷,你走得太早了,让我这条老狗陪你去吧。”
  一边的鲁太太说话了,说:“管家你站起来,你是日新堂的老仆人了,这个节骨眼上,别坏了身子。我们老的老,少的少,就靠你打理家事了。当年老爷和少爷待你都不薄,养了你二十年,也养肥你这老狗了,还缺少什么?”

第一章 葬礼藏机锋(13)
易同林忙给鲁太太和少奶奶磕头,说:“老狗知足了,老狗的命就交给奶奶了。”
  这老狗的命,对日新堂的孤儿寡母,是很有用处的。
  三
  姜振帼跪在灵柩前,一夜没闭眼睛,把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身后伺候她的丫环翠翠,却经不住漫长的夜晚,困得打了瞌睡。她见了,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去扎翠翠的大腿,嘴里骂:“你这个该死的奴才!”
  翠翠惊叫了一声,醒过来,急忙看灵柩上的大少爷,以为是被少爷的鬼魂咬了一口。
  这一夜,是姜振帼一生中最寂静的夜晚。她觉得奇怪,眼前放了一个死人,就把所有本该属于夜晚的声音,都吃净了?猫叫,狗叫,布谷鸟的叫,还有虫虫的声音,突然间都消失了。她的思维在这寂静中,就格外清晰敏捷,把将来很多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就连她将来的死亡都想到了。
  对一个人来说,这种夜晚多有几个也不是坏事。
  她想,日新堂不能垮,日新堂还要掌握家族的主事权,眼下她要想办法为儿子牟衍堃保管着掌门人的位置。
  这个夜晚,牟家大院的许多个窗户,都亮着烛光。
  月新堂的二爷牟宗升回家后,越想越气愤,就把伺候他洗脚的丫环小六打了一巴掌。小六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了一巴掌,也不去想,老爷太太打她,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想打就打吧。
  挨了打,也是不能哭的,小六这点儿没做好,忍不住泪水,让那无声的泪水流了满脸。她已经十七岁了。七八岁那年,父母逃荒路过牟氏庄园,差点饿死在街头。二爷牟宗升遇见了,给他们一家吃了顿饱饭,看着小六长得机灵,就给了小六父母一些碎银,把小六买下做了丫环。如今自己的父母流浪到哪里,小六并不知道,说不准已经死在路上了。
  看到小六流泪了,牟宗升似乎很不理解,说:“你委屈吗?嗯?你有什么委屈?要哭滚出去哭,我家里不发丧!”
  又说:“明儿我卖了你,看你再哭!”
  小六跪在地上,不敢哭了,眼窝里盛满的是惊恐。她一边搓着二爷的脚,一边说:“二爷不要卖我,不要卖我,我要伺候二爷一辈子哩,二爷……”
  二爷低头看了一眼小六。跪在那里的小六,穿了一件丝绸褂子,是二爷的大姑娘扔掉的旧衣裳,太宽大了,胸前的领口耷拉下来,露出一对快要成熟了的小乳房。
  只是,二爷眼下没有雅兴欣赏小六的胸,他心里想的还是姜振帼。虽然打了小六一巴掌,却不解恨,巴掌毕竟不是打在姜振帼的脸上呀。
  小六已经端走了洗脚水,他仍坐在那里,呆想了半天,突然狠狠地说:“我让你给我来洗脚丫子!”
  小六怯怯地跑过去说:“老爷,我刚给你洗了脚……”
  牟宗升瞪了小六一眼,说:“你滚一边去,谁让你给我洗脚了?”
  小六真不懂他的心思,被他的话搞懵了,傻傻地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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