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毒- 第1部分

第一章　曼陀丽
绿　毒

　　作者：/芙蕾

　　（一）

　　曼陀丽咖啡馆是一幢哥特风格的欧式建筑，因为座落在小城里远离闹市区的街路上，所以一向少有人知。但它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生意清淡，这从店外草坪上停满的各色名车上可以得见。

　　不过当你踏进店里，就会知道为何这处偏僻幽静的所在会吸引人们的驻足了。这儿仿佛是一座古老的贵族庄园，墙上挂着十八世纪的风景油画；镌刻着天使浮雕的窗棂上缀下流苏的纱幔；每张桌上都铺着精致花纹的餐布，整齐摆放着闪闪发光的银质餐具。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优雅而别致的陈设，让人感觉时光仿佛倒流，尤其是耳畔轻轻飘漾着的一曲悠扬清冽、宛如天籁般的咏叹调…《记忆》，更氤氲了每一个置身于此的人的心境。

　　在靠窗一个位置上，何箬萸静静端坐在那里，一手支着下颌，一手轻放在桌旁，目光沉思着望向窗外。一阵微风透窗而入，轻柔地飘起了她的白裳縁裙，一袭长发也如丝如云般随风拂动，宛若一湖碧水中的芙蕖。

　　箬萸是很少光顾这样的场合的，第一次到这里是和郇淮州认识以后他开车带她来的，没想到一下子喜欢上这的环境，故而每次郇淮州过来总会选择这个地方与她相见。平时一般都是他先到，因为他一向守时，但今天不知为何一直未见他的身影。箬萸索性坐在那里听着音乐，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向来是个喜静的人，即使在喧闹中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大部分时间她回归自我的时候，都会娴静得象一幅沉吟如水的写意画。

　　坐在这里足足有二十分钟了，这期间侍者礼貌地过来问她点些什么，她先要了一杯咖啡，一边慢慢品啜，一边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的到来。

　　曼陀丽这一点是十分可人的，这里的服务生轻易不会打扰你，他们接受过良好的培训，知道客人什么时候需要才会过来照应。因此箬萸可以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目光不受拘束地望向窗外那一排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

　　不一会她看见那辆黑色的奥迪车缓缓驶入店外的草坪，一个身材挺拨的中年男子下了车，脚步匆匆地向着曼陀丽的门口走来。

　　郇淮州一进店门便直奔箬萸坐的位置走过来，他知道箬萸总会选择这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小萸，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公司临时有个重要会议，所以来晚了，给你打了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郇淮州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和焦急。

　　听到他亲切地叫她的小名，箬萸恬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微笑着起身接过他的外衣，柔声说道：“没事的，我的手机方才没电了，你一定很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吧。”

　　箬萸知道从他住的那个城市到定海，开车也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看到郇淮州脸上微微渗出的汗珠，箬萸心中略过一丝不忍，他是为了她才会在两个城市间奔波的。

　　这个女孩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也不问他为何迟到，郇淮州一边想着，一边放下手中的包，坐到箬萸的对面，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并顺势轻轻握住了箬萸的手。那是一双纤弱无骨，指尖透着冰凉的小手，即便是在这个已经开始炎热的夏日里，这双手也少有温度。郇淮州握着她时不禁一阵心颤。

　　箬萸本想从郇淮州的掌握中抽出来，但只动了两下，因为郇淮州的执著，也因为那双大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她慢慢停了下来，任由他那样握着了。她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丝羞涩化做了面上的一片红霞，在她脸颊上荡漾开来。

　　郇淮州凝神望着箬萸，恍惚间觉得回到了童年的时光，看到了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妹在他身后招手微笑……眼前这个女孩的一颦一笑都那么熟悉，那么令他心动，虽然他身边也曾出现过无数青春靓丽的身影，但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动容。小萸并不属于那种会让人*的女孩，她的美带着一种空谷幽兰的清丽婉约，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会令人呯然心动。在这个讲究时尚、推崇个性，张扬自我的年代里，她更象一株洁白的百合在静悄悄地开放，那一种古典的韵质和大家闺秀的感觉让郇淮州觉得与众不同，尤其是每每看到那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不时地流溢出的一缕淡淡的忧伤，更是令他爱怜。

　　郇淮州每次这样注视小萸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没有压力，没有猜忌，也没有尔虞我诈的利欲纷争。小萸的眼睛仿佛是人世间的一片净土，让他感觉到远离了尘嚣的纷扰，回归了自然。所以他喜欢和小萸在一起，享受一份闲适与恬淡的心境。

　　此时，箬萸的思绪也在飞扬。她忍不住抬起头也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大她一旬的男人。他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了，但面孔依然那么棱角有致，身材依旧魁伟，尤其是他沉思的时候，目光如矩，幽远深遂，让箬萸想到了杜穆里埃笔下的德温特，带着古老而迷人的贵族气息，从吟游诗人的画廊下走出，走进她的视野，走入她的生活。

　　他是第一次这样握她的手，认识快有一年了，他们很少相聚，大多时候是通过电话联系，他偶尔从另一个城市过来看望她，也只会在并肩而行过马路时，往前一步，走在她的左侧，为她挡住过往的车流。在箬萸一直以来的印象里，他对她的关爱与呵护更象她的父亲和一位多年的同学、兄长。

　　他是怎么走进她的生活的呢，那真是一个偶然，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在她无助的时候，为她带来了一缕阳光。

　　“小萸，在想什么……”郇淮州的话打断了箬萸的思绪，她慌忙抽回依然被紧握的手，莞尔一笑道：“在想你…在想什么呢……”

　　“我啊，在想你……”

　　“想我什么？”小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郇淮州神秘地一笑，转身从坐椅上拿出一个墨绿色的纸袋，他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印有绿色花纹并系着白丝带的小方盒，递到了小萸的面前。

　　“猜猜看，是什么。”

　　箬萸纳罕地摇摇头。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箬萸望着郇淮州热切而鼓励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那是一瓶躺在丝绒衬垫里的绿毒。那是一款价格中档，并不是十分昂贵的法国香水，但对箬萸来说，还是一件奢侈品。

　　可是她没想到郇淮州会这样细心，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他说过她喜欢香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绿毒，而且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我当然知道。”郇淮州油然一笑，他知道小萸会这么问。每次他想给小萸买点礼物，她总是不肯接受。有一次他们去世贸中心，那还是他以让小萸帮忙参考给客户送的礼品，她才肯陪他去的。那天他想给她买衣服，被小萸拒绝了，她严肃地对他重申了她把他视若兄长一样的朋友，但是不能接受他无故送给她的礼物。

　　在郇淮州眼里，许多方面小萸都很特别，她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无依无靠，一个月只有微薄的打工收入，还要租房而居，但她从来都不象同龄的女孩那么爱慕虚荣，她衣着虽不考究，但总是清爽整洁，大方得体，又不失淑女风范；她的生活更是俭朴，甚至到有些虐待自己的地步，尤其是在饮食上往往让他既嘡目又心疼，她经常只吃一顿或二顿饭，早餐更是全免，难怪她总是那么苗条清瘦。他每次在电话里总要叮嘱她记得保护自己的胃，这时他常会听到小萸在电话那边喃喃应道：“我会的，你放心。”他怎么会放心呢，小萸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了，可是很多时候在他面前依然象个孩子一样单纯。自从与小萸相熟后，他就把她当成了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小妹一样疼惜，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份更深切的感情在里面，只有他自己明白。

　　于是他会佯装生气，严厉地说：“要是下次看见你还没有长肉的话，可要罚惩你了！”

　　“为什么罚我啊，人家减肥多成功啊，你还不表扬我。”

　　他知道小萸是故意这样说笑的，她根本不用减肥，只需要增肥。但小萸偶尔和他任性，并且反驳他的意见时，他也会很高兴，他在办公室的电话那端会想象着小萸调皮而慧黠的样子，兀自出神。

　　当那天他上楼付款，在滚梯上无意间看见小萸在一个化妆品柜台前驻足了一会时，便找了个机会询问了刚才接待小萸的营业员，于是才买下了这款绿毒。

　　所以当小萸问他为什么送她礼物时，郇淮州郑重地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东西虽然不很贵重，但是我知道你很喜欢，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希望它能让你快乐！”

　　他的语气深沉，有种发自肺腑的凝重，小萸心中不由得一阵温暖。多少年了，除了母亲和外婆以外，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她和江剑新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在她要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因为生活的琐事而发生无休止的争吵，然后是赌气和冷战，以致于她和江剑新在一起三年，从来也没有过一个自己的生日。

　　“谢谢，我很久没过生日了，自己都不记得了。”小萸声音哽咽，眼眶有些湿润，因为郇淮州的这份细心让她想起了过去。

　　“来来，今天应该高兴，咱们要吃顿大餐了。”郇淮州挥手叫来了侍者，端上早已预备好的生日蛋糕，还有小萸喜欢吃的餐点。

　　望着刻有自己名字的蛋糕，还有二十六根点燃的红烛，箬萸的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郇淮州这样一个并不是自己亲人的人会为自己过生日。这时郇淮州起身走到箬萸的身后，轻轻地环围住她的肩，把侍者递过来的餐刀放在小萸手中，他握住小萸的手说道：“来，和小寿星一起切蛋糕了！”

第二章　　涟漪
（绿毒（二）　

　　/芙蕾

　　
　　定海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城市，不仅拥有乾隆皇帝亲笔赐书的四大名山，还有一条环城而过蜿蜒如玉带的碧江之水。

　　郇淮州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虽然自从他十六岁参军以后，已经很少回来，但这个地方必竟是他魂牵梦系的故乡，有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姨娘，还有姨娘的女儿，他青梅竹马的小妹。

　　最近这两年，他虽然工作繁忙，但仍然抽空回来，因为年事已高的姨娘故土难离，不肯搬到他所在的城市居住，但他十分挂念老人的身体，尤其在小妹离世以后，他更增加了回小城的频率，不管吕蓓他的妻子是否高兴，她左右不了他对这里的关注，对曾经含辛茹苦，待他视同已出的姨娘的想念。一直到老人去世以后，他以为小城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但没想到的是他偶然间遇到的箬萸，使他有了一份更深深难舍的牵挂。

　　从曼陀丽出来，郇淮州开车沿着滨江路缓缓而行，暮色渐渐降临，夕阳的余辉洒满车窗，也照得身旁坐着的箬萸笼罩在一片金色的霞光中，她的秀发上也折射出熠熠夺目的光彩，为她凭添了一种圣洁的神韵。

　　今天箬萸难得这么开心，郇淮州很少见到她此刻这样轻松释怀的笑容。当他提议到江堤下走走时，箬萸欣然应允，并象个孩子似的欢快着先跑了下去，站在台阶上回首笑望着等他。郇淮州也被箬萸的心情所感染，三步并做两步走了下去。他注视着站在岸边、拿里拿着一枝刚采的野花抚弄的箬萸，感觉着这个一直在压抑着自己青春的姑娘，偶然间所释放出的生命的自然活力，和她一起捕捉着一份难得的默契与欢愉。

　　郇淮州和箬萸并肩漫步在江堤下，晚风习习，吹来阵阵夏日的凉爽，带着江边青草和野花的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不远处的绿荫丛中，一对对情侣正相依相偎，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年轻真好啊！”郇淮州扶着栏杆站下，不由得发出一丝感叹。这几年他时常感到心力交瘁，四十岁的人却仿佛有了五十岁的心。

　　“你也不老啊，不是正当黄金年段吗，还说我呢，你怎么也老气横秋起来了？”箬萸停在一处护栏前，转过身笑着对他说。

　　“和你在一起就不会老了。”郇淮州朗声笑道，目光锁定在箬萸那张虽然经过风雨却依然青春洋溢，鲜艳明媚的脸上。

　　箬萸听了他似有深意的话语，又被他注视得有些心慌，就把目光投向了江岸的另一边。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绿毒吗？”

　　“哦，能告诉我吗，郇淮州靠近箬萸，双手扶栏，侧身倾听。

　　“是因为我妈妈。”箬萸幽幽地说。

　　“小时候，我记得妈妈在家里栽种了许多花草，一到花开时节，满园飘香，妈妈还把凋落的花蕊采集起来，再加入一些药草，做成漂亮的香囊，给我带在身上。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说我身上总有奇异的花香……”

　　箬萸停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次我和同事一起去世贸，她要买香水，在闻香片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发现了绿毒，那种味道，与众不同，就象妈妈当年身上留下的余香……”

　　“原来如此。”郇淮州恍然若悟，怪不得箬萸那么喜欢香薰，她住的小屋里也总是有股幽雅迷人的气息，原来是有这份渊源。

　　郇淮州听过箬萸的身世，那是在他们相熟以后，他向箬萸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的真诚和坦白也让箬萸有了一份信任，才把一段连同事也不知晓的经历告诉了他。郇淮州当时很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孩原来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也因此更加被箬萸的善良和坚忍所吸引。她不同于那些成长在温室中沐浴阳光和幸福的同龄人，她是那么地特别。每当郇淮州听到箬萸感伤的回忆时，他的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便会被深深触动，油然生出一种疼惜之情，就象他当年在部队听到小妹患病去世的消息，赶回家中看到姨娘悲伤的眼神时，那种难言的如哽在喉的痛楚。

　　此刻，箬萸迎风而立，夕阳在她身上投下一道暗影，微风吹拂着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郇淮州一时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他看到了那微微有些发颤的瘦削的肩膀，带着一种柔弱中的坚定倔强地挺立着。在侧头的一瞬，他看到了箬萸眼中的一湖晶莹的水波。

　　郇淮州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箬萸的秀发，爱怜地帮她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还有我，什么时候你都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大哥，我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箬萸听了这话，侧过了头，紧咬了一下嘴唇，闭了闭眼睛，但还是有一行清泪倏然落下，就在她想要转身的刹那，郇淮州有力的臂膀轻轻一带，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中。箬萸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慌乱，但那火热而坚实的胸膛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少有的温暖，一种让她难以舍弃的依靠。于是片刻的思想和身体的挣扎过后，她终于抛却了理性的篱障，让自己感情的洪水自然而然地倾闸而出。

　　郇淮州紧紧地拥抱着怀中那个柔弱的身体，他甚至想自己一用力会不会把小萸弄痛。他埋下头，深深呼吸着从小萸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馨体香，这个让他渴望已久却一直压制着自己欲念的身体此刻拥在怀中让他感到一阵阵无法抑止的激动。

　　今天小萸没有象往常那样在他有所表露时急急地避开，而是那么柔顺地轻偎在他的怀中，这让郇淮州感到他和小萸之间那道始终横亘其中理性的屏障在慢慢消失。虽然他知道依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