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尽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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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尽梨花-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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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源忽然抬起手来,要去把她的斗篷给扯掉。

    他的手才刚刚抬起,指尖几乎已经触碰到那寒凉的面料,她却忽然身子一闪,向后退避开了一步。希源伸出的手不由得停顿在了半空中。她的动作那样轻盈,希源甚至没有听见她移步的声音。他低下眼,不自主的就朝她的脚看了过去。

    那一双绣花鞋似乎是藕色的,墨绿色滚边的袍子下摆拂在脚面上,鞋端只露出了寸余来。

    希源这样迟疑了一下,才收回手来,背在了身后。他也一面转过了身去,漠然道:“你真若是林府小姐,就这么甘心来为你哥哥消罪?”

    “我倒真是希望自己不是林家的女儿。”她淡漠着说,似轻轻叹了一声,“只可惜自己的出身却是由不得选的。”嘴边的这一句话却也勾起了她心里的万千愁丝,心里一派凄然。她的声音直直冷了下去,忽然道:

    “我是不甘心。他做的孽,为何要我来抵?”

    “那你为什么还会来?”希源紧逼反问道。韵柳听见这么一问,顿时又想起如果不是他们肖家弄出这么个人赔人的点子,也就不会连累下她们母女。一念及自己的母亲,她不由得悲从心来。

    “如果我有其他选择的可能,还会到这里来?”她冷冷的答道,“还不都是你们弄出来这么一个荒唐可笑人赔人的点子,这会儿反倒来问我!”说完,她一转身,就要走。她倒宁愿这些人瞧不上她,正好免了她的祸事,谁造的孽就该让谁自己去担!她这一走,却是慌得林府主事的忙又拦又阻,嘴里“四小姐,四姑奶奶”的乱求乱叫。

    希源听见她这么一番话,心里是陡然一虚,凝神不语了。一旁余管家赶忙上来圆场,又命给林少爷松绑,这一次肖希源没再出言阻止。林鸿侯也急吼吼的命令林府里跟来的下人:

    “还不快给爷解开!”

    “慢!”

    又是一声断喝,却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声势之下,一帮人都不禁住下了手,一面都循着声看向了林韵柳。她正重又转回身来。

    “烦劳拿把剪子来。”她舍弃离她较近的希源,转向一旁的余管家,向他淡淡道。

    管家愣了一愣,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并不敢擅作主张,询问的神情转脸去看向希源。希源却不怕她一个小姑娘家能闹出什么事来,就叫了底下人拿来了把剪刀来,递给了她。韵柳握着剪刀就慢慢的朝着林呆子走了过去。林鸿侯正得意忘形,笑嘻嘻的道:

    “四妹妹,是要亲自给哥哥解绳子么?”

    林韵柳也不应话,走到林呆子身后。她端起剪刀却不是对准了粗绳子,而是对准了林呆子袖子口,就听‘哧啦’两声,刀口直直的划开了林呆子的袖管。从里面的贴身衣裳到外面的棉衣一剪子下去,利利落落的破开了,像两片破叶子从肩头往下耷拉着,露出来林呆子两只浑圆的肉胳膊。林韵柳却不肯就此停手,又从后背从下往上‘哧啦’来了一剪子。

    林呆子急得乱蹦乱跳,求道:

    “好妹子,饶了哥哥吧,哥哥知道委屈你了!”

    “你要是敢动,剪子不小心锥到你身上,可不要怪我!”韵柳却冷声道,“你做哥哥的给妹妹包办了这么一门好婚事,还不准我做妹子的表表心意么?”

    一旁林府主事的那人看见这一幕,更是惊慌不定,赶着就要上去拉林韵柳,却被希源一伸手给拦住了,道:

    “既是亲妹子,自然不会伤到自己的亲哥哥。兄妹闹着玩,你也要管?”

    其他同来的林家的人想去拦,可是,面前立着一个个身强体壮的肖府下人,根本不由得他们去出手。就在希源的左拦右拦之下,不多会儿,林呆子身上的袍子已经被林韵柳剪成了一片一片碎布条子。别看林呆子一身横肉,平时因为不懂得惜养身子,一味的狂赌乱嫖,内里虚的很,长了一身横肉却也只是虚胖而已。

    这会儿林呆子满身飘着碎布条,光着膀子凉在腊月天的冷风里,已经是哆哆嗦嗦,嗦嗦哆哆了。

    肖府人无不拍手称快,一团哄笑。希源冷脸横了那些底下人一眼,他们都不敢明着笑了,暗暗窃笑。希源自己脸上虽淡淡的,两只眼睛却是盯准了披着斗篷的林韵柳,暗暗琢磨这个丫头。此时,余管家在一旁冷眼观看,瞧见希源脸色已经缓和下来了,也发觉他已经将注意力多放在了林韵柳身上,琢磨着这个时候这位爷也该称心如意了,就上前请示放不放人。希源淡淡点了点头。当即放人。

    眼见着林呆子一行人要回林府了,林韵柳不由得挂念起自己母亲还留在林府,唯恐这个没人性的林鸿侯记仇,回去之后将气出在自己母亲身上。情急之下,就听她对着刚迈出肖府大门的林呆子忽然喊道:

    “等一等。我还有些话要带给大妈。”她这么一句其实是说给肖家人听的,担心他们跟上去,自己不好和林呆子说话。果然希源示意底下人都不要跟上前。而那林呆子一听林韵柳喊他,已经是先一哆嗦,身子一僵,不由得站住了脚来。

    林韵柳走到林呆子身旁,向他低声道:

    “大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记恨妹子了?”

    林呆子撇着脸,只是恨恨不语。林韵柳接着道:“你当妹妹愿意才进肖家门就作出这么一幅破落户的样子么?”林呆子不由得一愣,却听林韵柳淡淡道:“这还不是为了你么?你想想,他们看着我这样让你出丑,心中自然是大快不已。只要是消了他们心里的火气,放了你还不是自然的事情。这是其一。”林呆子一面听着,一面默默点头。

    林韵柳又接着道:“其二,他们家见我明着这么对付你,自然以为我是向着他们肖家的,对我又就会欢喜上几分。他们看上了我,还愁不放你么?妹妹实在是担心他们家看不上我,不放你回去,才想到这么一个不得已的办法。刚才他们不还有意挑刺,说我是个假冒的么?”

    林呆子被她这一席话说的迷迷糊糊,一时也不舍起来,叹息着道:

    “妹妹就是不说,哥哥也自然明白妹子你的一番苦心。”又许诺道:“妹子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林韵柳回身又迈进肖府,站定在门槛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仍压不住满心的厌恶与凄寒,忍不住从牙齿缝里冷冷的迸出一个字——

    “滚!”

    林呆子还只当他妹子是在做戏给肖家人看,忙不迭的带人跑了。

    剩下了林韵柳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门后面,听见‘哐啷!’一声,厚重的黑漆大门又被紧闭上了,又听见门闩也‘哒嘣!’插上了。恍惚间,身周围似乎是猛然空了,只感觉到冬夜凄清的冷正在浸透着她。

    那一种空茫茫的恐惧也一起来了。

    上海的秦世梵家里。方蓉欣一进门,秦世梵的太太就迎了上来,又张罗着让佣人拿来干净的鞋袜。蓉欣脱掉了雨里踩湿了的皮鞋,袜子上溅上了泥星子也脱掉了,都换上了干净的。秦太太见她进门就连打了几个喷嚏,怕她淋了冷雨,要着凉的,又让她脱了外面沾了雨星子的衣裳,拿出自己的貂大衣让她穿着。

    潇席只是拿手帕擦了擦脸上、头发上的雨水。秦世梵也换掉了被泼上酒汁的裤子下楼来了,看见楼下的蓉欣,他笑着跟她打招呼:

    “蓉欣可是好久没来了!”

    “潇席不才放假回来嘛!难道来看我们两个老古董么?咱们俩还是沾了潇席的光呢!”秦太太笑着道。

    “伯父伯母可不是老古董,我爸才是亘古不化的老古董呢!”蓉欣也笑着道,“我前阵子也是没有时间,忙着考试呢!”

    “蓉欣中学也快毕业了吧?”秦世梵走过去,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了下去,一面又道,“是准备让你爸爸送你出国去留学吗?”

    蓉欣还没答话,秦太太先开口了,道:

    “一个女孩子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吗?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我看还是去香港好,和我们家的潇席在一处,你说好不好?”

    “去香港倒是好,”蓉欣道:“不过,我却是不想再读什么书了,去那里玩一玩还是蛮好的。”

    这里三个人有说有笑,潇席一直两手插在裤兜里,面带着笑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也不插话。

    “哎呀,你看席哥哥的头发,像抹了头油似的。”蓉欣忽然叫道,一面已经跑到了潇席的身边,踮着脚,去把他被雨水淋湿了的头发一阵乱搓乱弄。潇席也不阻拦,只是任由她闹,等她闹够了,才伸手去把弄乱了的头发随意的理了理。

    秦太太给丈夫使了一个眼色,笑着道:“让他们两个年轻人玩吧,再在这儿唠叨个没完,该嫌我们烦了。”

    院里的人已经渐渐散了,也带走了喧闹,耳边唯剩有风声寂寂。希源却还没有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这个林家丫头身上,心里似有一些牵牵绊绊。可是,她是他猎来的猎物。对自己的猎物产生怜悯的心,那是万万不能的。不过,……

    她那样怔怔立在风中,一动不动,不断撩动起她身上斗篷的风也只有更显出她的柔弱不堪。今晚,这院子里昏黄黄的灯光也似透出了几分柔媚来。

    希源低下了眼睛,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他是绝并不愿意对她心软的。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他就更不能对她心软;女人多是毒蛇,对一条蛇心软,得到的也只有被咬上一口的结局。更何况他也绝不是那种轻易就心慈手软的人,而对自己的猎物,他只有会更加的心狠手辣。

    他又想起刚才那兄妹俩不知低语了些什么,疑心方才她那么一番闹是在故意做戏,演了一出苦肉计。说不定送她来换人回去只不过是林府使出的暂缓之计,日后可能会再利用那个舅老爷的势力迫使肖府把她交还回去。心里这样一番揣度,他本来想对她说一些安抚的话,让她安心住下,也觉得是多余了。他断然转过身去,把余管家招到身边,让管家安排一个清静的院子让她住下,再拨一个老妈子去看着。交待完这些话,他便头也不会的走了。

    剩下一个韵柳,独立在风里。

    她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在这里了。身周围那陌生的庭院,像是一个方方的盒子,把她围得死死的。头顶上也只是幽深的夜幕——

    那种窒息的恐惧,简直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箱子里去,箱盖子‘嘭!’的一关,里面的人只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又是一个深深的庭院。



………【七、抛弃,生死由命】………

    七、抛弃,生死由命

    那一抹苍白的寒月又往下沉了沉。

    林韵柳朝那寒月望了一眼,那月亮仿佛就要落到一处屋顶上去。那屋顶两端挑起着灰石鹿角,在浓浓的夜色下都成了厚重的剪影,更显得那月亮的寒白。

    她正僵硬的跟在一个老妈子后面。这个老妈子是因为年关事多务杂,新雇了来的。被余管家挑中照管林四小姐,也是看中她和这府里各方面人接触还不多不深,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会多嘴饶舌。老妈子木木的不言不语,韵柳也丝毫不想张嘴说话,她太累了。上下嘴唇粘在了一起,动一动就像要撕掉一块皮下来,喉咙里干得厉害,咽口唾沫都觉得费力。冬天的风刮在冷冰冰的脸颊上,干呼呼的,脸皮像要被吹裂开了。老妈子铁板一样的后背挡在她的身前,她就盯着老妈子那双穿着黑色老棉布鞋的大脚。

    大脚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走了一段子路,前面的老妈子忽然站住了,她也便跟着站住了。以为到了,她就抬起头来张望,却见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这人身上穿着家常穿的棉袍子,夜色中,面目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他走过来了,她也便顺势低下了脸去。老妈子僵硬的微躬下身,咕哝了一声什么。年轻男人却似乎没听见,又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们,低垂着眼,不声不响,径直就从她们身边过去了。

    他擦身过去时,韵柳低着脸,余光中只见他的一抹袍襟子和他迈过她身侧去的稳却沉的步子。韵柳又继续跟着老妈子往前走。

    静夜里,那人沉沉的脚步声还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踏出去。

    她忽然僵硬的站住了,手脚虚颤得厉害,猛然间,她翻然想起来刚才老妈子口中称呼他作:“二爷”!

    自己要嫁的莫不就是他么?

    她的心深深一颤,僵硬的别过脸去,直直的朝后面望了过去。却只看见那个人匆匆转过月洞门去的一抹背影,倏忽便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嗖嗖的风穿过那黑洞洞的月洞门……

    那个男人的确是肖思泽。他是刚和管家谈过给二姨奶奶办丧的事,依然怅然若失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妈子身后跟着的陌生女子林韵柳。

    刚刚瘫软下去的神经又重新绷得紧紧的了。一回身,见老妈子已经走远了,她没再顾上乱想,紧步赶了上去。

    老妈子把韵柳送进了一个院子。进了院子,老妈子先就径直朝那间黑漆漆的屋子走了进去,一捻灯,屋子里才腾的一下亮了。韵柳心想这屋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应该不是那个二爷住的地方。她迈进了屋去。但是依然惶惶不安的,一想起刚才那个人,她就觉得自己俨然又走进了一场新的噩梦里来了。……

    她已暗暗打定了主意,就说自己刚刚丧母,要为母守孝。她心想那个人应该还不至于会硬着来。可是,她还是不敢确定,万一硬着来的话,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自己无依无靠,又该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也只有冷静应变了。

    老妈子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送热水来的。她把手才一探进脸盆里,又忽的缩了回来,心里疑惑水怎么会这么烫。其实并不是水烫,而是她的手已经冰凉到了极点。绞了毛巾,她擦了擦脸。一回身,又看见桌子上的茶,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她真是口渴得厉害。斟了一杯茶,刚送到嘴边,她又疑虑了。瞅了瞅杯子里的茶水,不知道会不会放了什么药在里面。她真的不能不这么担心。踌躇了一下,她就伸了一个指头,沾了些茶水,小心翼翼的涂在了嘴唇上,润了润干裂的唇,也只能这样了。

    老妈子出去之后,她就把门给紧关上了,四处寻了遍,也没找到什么可以护身的利器。她深悔从家里来的时候应该藏把刀在身上的。想了想,她把茶杯里的水都泼在了地上,把空茶杯紧紧攥在了手里。如果万一那个人真的来了,她就把茶杯摔在地上,拿碎瓷片当刀使。又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觉得灯老这么开着,反而惹人注意,她就捻过了电灯,又暗暗记牢了电灯拉线的位置,心想着若是那人一旦进来,她就奔过去把灯捻开。

    林呆子一行人刚刚到府门前,林老太太的胞弟驻军里当官的李望升带着一队人赶来了。林呆子见自己的舅舅带着真枪实弹的兵,顿时就觉得自己高出了一大截子。这种人一旦得了势,很快就又是一张嘴脸,嚷嚷着要去把肖府铲平了。

    林老太太已经开门迎了出来,急着叫道:

    “我的祖宗!你还嫌给我折腾得不够嘛!我这条老命可禁不起!”

    李望升这时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觉得很有必要把林家的小姐再讨回来,不能白送给了他们肖家;一面也吓一吓肖家,让他们知道林家可不是轻易可以惹的。林老太太却愿意就此息事宁人。

    “肖家不是拐了我们家人嘛!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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