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馆不死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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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馆不死传说-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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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鹤子随即应答着。
  玄儿抬头看看我:“中也,你来抬脚。”他指挥起来,“鹤子先回去,到客厅铺好被褥,再把野口医生叫来。”
  “是,我马上去。”
  鹤子跑开后,玄儿从年轻人背后,将双手插到他的腋窝处,抱起上半身。我把电筒塞到腰带里,伸手抱住他的两条腿。
  年轻人身上的外套和他的脸一样,被弄得很脏,裤子也不例外。当我和玄儿同时抬起他的身体,缓慢移动时,发现其左手缠着手绢。在从塔上坠落下来之前,他好像就负伤了,那白手绢下渗着血迹。
  “玄儿。”当我们把他抬往东馆的时候,我按捺不住,问了起来,“这人是谁呀?”
  “我还想知道呢。”玄儿边走,边失望地回答着,“这是个陌生人。至少不是这个宅子里的人。”
  “这么说,是从岛外来的?”
  “也许吧,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真走运。”
  玄儿抬头看看塔。
  “刚才我的话说了一半,这家伙真走运。”
  “怎么说?”
  “通常情况,从露台上摔下来不可能安然无恙。毕竟有七八米高,即便当场死亡也不足为奇。”
  “那倒是。”我问想着坠落者周围的状况,“那个枫树帮他缓冲了一下……”
  “也许吧。那树有三四米高,他可能被塔下的枫树树枝弹了一下,然后落到杜鹃花丛中。在那里又被挡了一下,最后落到地面。那里又有杂草,加上直到昨天雨才停,所以也很松软。”
  “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够幸运。”玄儿看着失去知觉的年轻人,苦着脸,思索着,“但这家伙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
  与他的问题相呼应,一个词语在我脑海中复苏曰——我是?
  啊……这是……
  ——我究竟是谁?
  五个月前的那个春日,这是我自我发问的问题。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与“这个人”交谈?
  “……他为什么在这个岛上,为什么爬到那个塔上?希望他能早点苏醒,说明白。”
  月亮又被云层吞没,夜色比方才更加浓厚。我们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在黑暗小路上快步走着。



  4


  大约是下午4点前,我和玄儿到达浦登家的老宅子——准确地说是——登上了宅子所在的小岛。

  自此乃浦登家私有土地
  非请莫入

  大约半小时前,我看到了那个木牌。
  即便进入私有土地,道路依然如故,走了一截,来到了湖边。
  湖面一片墨绿,湖畔有一个作为停车场使用的小广场。我们将车停放在那里,下到岸边的栈桥上。
  我们坐小摩托艇到岛上去,驾驶员是一个叫蛭山丈男的佣人。他50多岁,背蜷曲着,上面有个很大的瘤,也就是常说的罗锅儿。我们一到,他就从栈桥旁边的小石屋中摇晃出来。他好像住在那里,既当门卫,又当小艇驾驶员。
  宅邸所在的小岛被高如城池的石墙所围绕。我们乘船颠簸了不到十分钟。
  到达岛上的栈桥后,我们登上一段长长的沿墙而上的石阶,穿过大黑门。穿过树丛中的前院小路后,我终于——我终于能看见这个宅邸了。在此之前,由于围墙和庭院中的树丛阻隔,只能断断续续地窥其一角。
  最初,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下,那个宅邸看上去像个影子。
  那个宅邸不在那里,那宅邸仿佛位于其他地方,挡住光线后,在这里落下影子,一个巨大的影子。或者是——
  在人迹罕至的、狂野的大自然中,似乎只有那个黑色宅邸拒绝融入周围的风景中,让人看上去是这样。顽固地拒绝,顽固地否定,顽固地……不,或者是——
  那个宅邸贪得无厌。
  它贪得无厌,妄图吸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光线,一切色彩,结果就变成混沌的“黑色”。最后这个世界就沉入由此而形成的无边黑暗中。说不定以那里为中心,这个世界颠倒过来,外侧的事物颠倒至内侧,内里的事物颠倒到外侧。不,或者是……
  “感想如何?中也!”
  玄儿的叫声把我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我稍微有点慌乱,摇摇头,眨眨眼睛,再次仰头打量石眼前的宅邸。
  那当然不是“影子”,是实际存在的宅邸。黑色的墙壁、黑色的窗户、黑色的房顶、黑色的烟囱、黑色的……
  “这个宅邸果然奇特。”我装得若无其事,“尤其是那个墙壁。”
  “墙壁?——噢……”
  “既不是木板,也不是石头。”我凝视着那个黑色的墙面,“原材料是瓦。”
  四方形的黑瓦紧紧地排列在一起。涂在菱形瓦缝处的灰浆也和瓦一样,黑糊糊的,毫无光泽。外观奇特,让人联想到覆盖着硬鳞的爬行类动物的皮肤。
  “工艺手法应该和海参形凸棱墙一样吧。”
  “海参形凸棱墙?”
  “在仓库墙上,常用这种工艺手法。你没看过?把平瓦一块接一块排好,将接缝处的白色灰浆像鱼鳞一样堆砌起来。”
  “噢,是那样。但这个……”
  “感觉完全不同。这墙上的灰浆是黑色的,隆起得也不够高,一点都不像海参形凸棱墙——这种墙,我是第一次看见。”
  “远道而来,还是有价值的,对吗?”
  玄儿微笑着。我无声地点点头。
  “还有别的建筑吗?”
  “是的。这是东馆。家里人也将其称为‘正馆’。大致说来,它只占据了整个宅子的四分之一。这宅子的中间是庭院,东南西北方向各有一幢楼。”
  “这些建筑的构造都一样吗?”
  “只有东馆和里面西馆的墙壁是相同构造。其他地方则各不相同。当然所有建筑都是黑色的——你看!能看见那边吧?”玄儿指着东馆右侧,“那就是北馆。用石材建造的,与东馆相比,它才是真正的西式建筑。”
  “内部也是黑色吗?”
  “基本上是。如果说还有其他颜色,恐怕就是红色了。”
  “黑色和红色……”
  “血红色。”玄儿摸摸尖下巴,颇有意味地撇撇嘴巴,“所有建筑都很大,但窗户很少。而且几乎所有的百叶窗和挡雨板都关着。即便白天,屋内也很黑,真不愧是黑暗馆。”
  “这宅子真怪异。”
  “也许吧。但我从小就在这里,见怪不怪了。后来,过了好长时间,我才意识到这宅子的怪异处。”
  玄儿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看上去很疲惫。本来就白的皮肤看上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从熊本市到这里,一直是他一个人开车,当然疲倦了。
  “即便如此,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修建这么一个宅子……”
  “不可思议?”
  “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
  “这宅邸的第一代主人浦登玄遥,也就是我的曾祖父——由我来说,似乎有点炫耀——据说他年轻时,善做生意,到30多岁时,已经积累了巨额财富。他性格相当怪异,一天,突然买下这个小岛和周围的森林,建造了这个大宅子。随后他又决定隐居,将众多的事业托付给部下。即便如此,他一直拥有绝对的权力……”
  我一边倾听着玄儿的说明,一边看着这个宅子。刚看到这宅子时,我不禁胡思乱想,现在好多了,开始对建筑造型产生兴趣。
  “基迈拉。”过了一会儿,我说道。
  “你说什么呢?刚才你提到海参形凸棱墙,现在又说起希腊神话中的怪物。”
  “正确说法应该……基迈拉是简称。”
  基迈拉出现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传说是有着狮子头、长蛇尾巴、山羊身段,日喷烈火的怪物。后来,这个词演变成生物学术语,指那些由两个以上具有不同遗传基因的细胞构成的个体。
  “这个宅子建于明治后期,是吗?”
  “东馆和西馆应该是建于那个年代。”
  “文明开化时代,在日本各地,人们兴建了许多仿西式建筑。当时,工匠中的佼佼者照葫芦画瓢,建造出所谓的西洋式建筑。在那些建筑上,东西方建筑风格被奇妙地揉杂在一起。” 
  “明白了,从这点看,这些建筑可谓是基迈拉式。”
  “据说人们谈及‘仿西式建筑’时,常带一种蔑视的口吻。日本工匠们煞费苦心,建造出的都是些不伦不类的西洋式建筑。后来他们常说‘日西结合’,这其中也隐藏着一种自卑感。但至少我不讨厌初期的仿西式建筑。”
  “这个宅子也属于那种建筑吧。”
  “年代上有点差异,但这么看上去……”我抱着胳膊,眯缝着眼睛,“日本现存几个带海参形凸棱墙的西洋建筑。像庆应大学三田演说馆、新泻税务所等建筑早就化成灰烬。筑地宾馆也在其列,那是日本国内最早的宾馆,在东部地区独一无二……这凸棱墙可非同一般。”
  “不愧是建筑系的学生,很熟悉呀。”
  “我才一年级,只是自己感兴趣。”
  虽然这个建筑中揉合了海参形凸棱墙之类传统的日本建筑技法,但整体上还是西式风格。不论是凸出的玄关门廊,还是两扇大门;不论是百叶窗紧闭的细长窗户,还是突兀在房顶上的方形烟囱。但另一方面。玄关上方是铺着瓦的歇山式屋顶,与左侧——也就是南边相连的平房,还有无双窗。
  但我觉得这个宅子和自己以前在照片或当地看到的仿西式建筑在本质上有很大的不同。一般说来,建于文明开化年代的建筑总是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有一种朝气,让人心情愉悦——从今往后,日本将融入世界,日本将成为世界的中心。但是——
  眼前的这个宅子如何呢?压根就让人产生不了那样的感觉。这个宅子只能让人觉得又黑又暗,自我封闭。
  建造这个——这个西洋式宅子的人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如果那个海参形、黑墙面犹如刚才感觉的那样,像一种生物的皮肤的话,那么整个宅子的正面就如同神话中某个杂种动物的脸。
  “进去吧。”玄儿说道,“走了很长一段路,你也累了吧?明天再慢慢看。”
  “是呀。”
  我提起脚下的包,跟在玄儿身后,朝玄关门廊走去。走着走着,玄儿突然扭过头说道:“中也,你称呼自己时,还是说‘我’呀。”
  “嗯?!是的。”
  “我上次不是对你说过吗?19岁的大学生一般不说‘我’。不是还有别的叫法吗?”
  “我不是也对你说过吗?我从上高中起就这么说。”我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你让我说‘俺’、‘咱’,我觉得别扭,还是说‘我’最自然。”
  “看不出来,你还蛮注意称呼的嘛。”
  “我正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也学玄儿刚才的样子,撇撇嘴巴,“我一直讨厌被别人看做小孩,也讨厌别人用‘年轻’来概括本人”
  “原来如此。”
  “你希望我称呼自己叫‘咱’?”
  “也不是,当然随你便。”说完,玄儿耸耸肩。就在那时,发生了地震。(这天的首次地震)



  5


  我和玄儿抱着那个从十角塔坠落下来的、身份不明的年轻人,回到东馆。
  穿过玄关的黑门,就是宽敞的大厅。正面有楼梯,向右拐个直角后,通到楼上。刚才我们跑下来的时候,就是在那里撞见鹤子。
  当拜访者刚来到这个宅子,踏进这个玄关大厅的时候,都会被那个地面吸引。因为和外墙一样。地面也铺着黑瓦。那方而平的黑瓦被铺成棋盘状,瓦缝中的灰浆也是黑色,而且房间的墙裙、天花板也被涂成黑色。整个空间很怪异,让人觉得这里被那个“杂种动物”完全吞噬了。
  进入大厅,沿着右侧的墙壁,有一块两米多宽,铺着地板的区域,这块区域比铺着瓦片的地方要高出点。铺着瓦片的区域似乎相当于日式房间的外屋,当然,我们不脱鞋子也能进入铺着地板的区域。
  我们走到大厅内里。
  走到头,在左侧,有一扇双开大门敞开着。一条铺着瓦片、笔直而宽敞的走廊延伸出去。从方位上考虑,这条走廊似乎一直延伸到东馆南端。玄儿冲鹤子所说的“客厅”就在这条走廊的旁边。
  虽然我早就知道黑暗馆是个土洋结合的建筑,但看到客厅时,依然有点吃惊。风格独特自不必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纯日式的房间与西式大厅近在咫尺,两相对比,给人的视觉冲击比较大。
  这个房间在布局上与长廊并排,入口有三尺宽,有一排黑门,面前的两扇门敞开着,里面铺着榻榻米。
  我们暂时把年轻人放在入口处,脱掉满是泥浆的灰色帆布鞋。
  与那个可以铺20张榻榻米的大房间相比,垂挂在天花板上的电灯的灯光显得很微弱。在房间中央已经铺着一床被褥,但看不到鹤子的身影。或许她去喊“野口先生”了。
  我们把被褥盖在年轻人身上。
  “喂!”玄儿把嘴巴凑到年轻人的耳边,“你要挺住,明白吗?”  
  那年轻人除了低声呻吟,没有其他反应。
  “不要紧吧?”我问道。
  玄儿抿着嘴,轻轻地摇摇头:“呼吸和脉搏都正常,我觉得应该没有大事,但问题在于他的头部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野口先生是谁呀?”
  “是我们家的主治医生。每两个星期,从熊本市来这里一趟,一般会住上两三天。他也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他昨天晚上来的这么说,那些停在湖畔停车场的车子中,有一辆就是野口医生的。
  “不用送他去医院吗?”
  “别急!先让野口先生看一下。况且这里在深山老林中,就算喊救护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玄儿拿起枕头边的湿毛巾,帮那个年轻人擦擦脸。
  当泥垢和血渍被擦去后,那年轻人闭着眼睛的神态竟然很安详。他皮肤白白的,看上去是个规矩人。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
  “他到底是什么人呀?”玄儿低头看着他,嘟哝着,“也许有表明身份的物品吧,还是把他外套脱掉好。中也,帮个忙。”
  我们两个人把他身上灰色的夹克脱掉了。玄儿随即翻起夹克上的口袋,片刻后,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
  “连钱包都没有吗?”
  “没有。真奇怪。”
  玄儿接着又翻了翻他衬衫和裤子口袋,但只找到一包开封的香烟。似乎没有表明他身份的物品。
  “还有六七枝香烟,连火柴和打火机都没有。真奇怪。”
  我站在玄儿身边,四处张望着。虽然我很关心这个年轻人的身世,但与此同时,或者说,我更为在意这个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光线昏暗,没有任何家具。
  脚下的榻榻米已经很破旧了,踩上去,感觉不爽。走廊一侧是黑色的木门,对面是普通的纸拉门。看上去那个纸拉门也很长时间没有替换了,上面破了好几处。
  “现在,这个房间几乎不用。”玄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那边是院子吗?”我指着纸拉门方向,问道。
  玄儿点点头:“那里变成套廊了。外面的窗户一直关着。”
  房间一角有一个像样的书斋,旁边有一个带着黑檀木立柱的壁龛,再旁边有一个壁炉。这些小布局似乎是为了体现出这个“西式宅邸”的风貌,倒也让人觉得几分有趣。
  在壁龛对面——朝南的一面,有一排暗红色的拉门。我不禁想起玄儿在宅子前所说的话:

  ——黑色和红色……
  ——血一般的红色。

  我注意到其中的一扇拉门半开着,便手撑在榻榻米上,伸长脑袋,窥探着对面。
  幽暗的拉门对面一片寂静,面积不小。借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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