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笑着说道:“灵子何必与我客气,但说无妨。”
“君子可曾奇怪。下妾的医术是从何处习得的?”
赵无恤的确有些好奇,那个曾为赵广德治伤的溃创医技术高明,缝补伤口时穿针引线精准而飞快,但却对乐灵子自叹不如。虽然无恤尚未当面见识过灵子的医术,但可想而知,她绝不平庸。
对此,他也心中暗喜,这个时代最怕的就是疫病,也幸亏全中国就一千多万人口,宋、郑这种中原地带甚至还有不少野地。稀疏的人口分布减缓了疾病的肆虐。但即便如此,还有生产等难关,连卿大夫家中的初生儿,存活率也不是很高。
家中有了一位擅长医术的妻子。犹有一宝。
于是在这个密闭的车厢内,乐灵子就将自己学医的经历一一道来。
“下妾年少多病,曾高烧不退,父亲遍请宋国商丘医官,乃至于周王之太医,皆不能治。直到一位自称小儿医的老者来到府邸。为灵子施以针石,方才见效。”
“父亲以重金谢之,又将其奉养于邑中,停留了大半年。下妾便在此期间,跟随其左右,常常打扮成小医童,侍奉其施针,或跟他上山采集草药。他见下妾聪慧,便将部分医术,如诊断、针石、汤药传授与我。下妾也因此得知,夫子来自齐国海滨,本为秦国公族,故以秦为氏,名越人!”
无恤微笑地听着,想象还是一个小小萝莉的乐灵子扎着总角,穿着童子服装的可爱模样。
“原来如此,秦地之医名闻天下,诸侯若有疑难病症,常常发传车向秦伯求助,我曾听说过秦国医缓曾为晋景公诊断,而医和为晋平公诊断,他还预言我曾祖父赵文子之死……”
的确,这个时代的秦国,跟后世那个虎狼之国十分不同。秦人的科技树集中在两处,一是相马养马,二是医学。相马养马,赵氏也不差,但名医,却只有在秦人里才扎堆出现。
乐灵子举起宽袖,左手贴右手,在车中朝无恤微微一拜道:“正是,所以下妾想请夫子入新绛,来为父亲诊治,还望君子差人以传车告知,何如?”
赵无恤连忙扶着她道:“如此再好不过,乐伯的病,你的老师一定能治,他现在在何处?”
见赵无恤答应帮忙,乐灵子也很欣喜,方才在囚禁乐祁的小院子里,父亲对她和赵氏君子的婚事十分满意,还说要在这里著书立言,心情也好了不少。
父亲的病,自己虽然不能诊治,可若是夫子亲自出手,或许还有救!
夫子博学,精通天下医术,什么病症没有见过?他曾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入雍城,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据说他还能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罢了,有能活死人白骨之技艺。
父亲,一定有救!
她轻声说道:“来新绛前,灵子曾知会过夫子,听说他现在在郑国新郑居住。”
新郑,是郑国的国都,和渭水流域的旧郑相对。从新绛去那里,隔着黄河,还有千里的路程要走的,可能二十天才能跑个来回。
赵无恤自然允诺,到达下宫后,就立刻寻来车正,要他发最快的传车和信使,带着乐灵子匆匆写好的亲笔信函,前往郑国都城新绛,寻找名医秦越人。
“秦越人?好像没听说过。”
只是,对于这个名字,赵无恤还是一脸茫然。除了来到这时代后知道的医缓,医和那几人外,春秋名医,他只知道一个扁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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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损己利人
距离信使传车前往郑国,寻找名医秦越人,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八月,天气在一天天转凉,新绛周边的田地上,春天播种的粟米收获完毕。
今年的收成不错,这对于被卷入麦粉之争的新绛国野民众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大量新鲜的粟米进入粟市,让原本因为赵氏麦粉大卖,而出现涨幅的谷价得以回落。
谷贱则伤农,谷贵则伤民,粟米价格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是一国的重中之重。
往年这个时候,各卿族都会低价购入粟米,补充仓禀,以防灾年或者战争之用。然而今年赵氏却不用刻意为之,只需要把大量麦粉往粟市一摆,大车大车的粮食自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十多天来,光是麦粉一项,就让赵氏赚得钵满盆溢。虽然普通麦粉的价格跌了一半,但购买的人却多了不少,所以收益依然有十多万石。
而范氏的商贾们,则被毫无悬念地排挤出了这个新兴的行当。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范鞅和范吉射都不在新绛,于是家中主事的范嘉与家宰合计后,决定发动反击,也紧随降价。但他们的连续降价也没起到什么效果,因为经过最初的争夺和广告效应后,粟市里的麦粉市场,无论是高层还是中层,基本都被赵氏占领了。
据子贡估算,“市场占有率”,大概在八成左右,剩余的两成,都是被范氏严加命令,要求自产自销的范氏士大夫、国人。
范嘉也不是泛泛之辈,他见自家的反击没有奏效,就发动了损人不利己的垂死挣扎。
他们竟然在粟市上,召集国人,将石磨技术公开了!
而且。范氏匠作坊还将一些手推磨赠予中行氏,蛊惑他们自行开磨麦粉,而赵氏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先下手为强。将这一技术传递给了交好的韩氏,还有正在争取中的魏氏。
这还是赵无恤和子贡的建议,按范氏同归于尽的玩法,这东西即便赵氏刻意隐瞒,总归不过拖延个把月。与盟友利益分摊。才是正确的做法,死死守着,反倒显得格局小了。
因为,仅仅依靠麦粉,一个月,撑死也就能入仓几十万石粟米,满打满算,只不过是一个千室之邑的全年收成。
赵氏有几个千室之邑?近百!
所以,在商品经济才刚刚冒头的春秋,货殖依然只能作为农耕的辅助。
作为一家之主。不能被眼前的小利迷花了眼,本末不能倒置。赵氏此举的根本目的,是要拉动赵氏领地的经济,同时和盟友进行利益捆绑。
于是,在各方角力下,麦粉价格持续走低,一直降到了一斗换一石粟米的程度。然而让范氏欲哭无泪的是,赵氏占据市场大头的局面不但没有缓解,反倒加剧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子贡和计侨研究了一夜后。为赵无恤算了一笔账。
子贡扒拉着算盘,伸出一个指头说道:“原本麦粉一斗卖三石粟米,而新绛及其周边,能购买食用的士大夫、国人户数。不过千余。”
赵无恤颔首,最初,麦粉的确是当做奢侈品来销售的,买得起的,都是上层阶级。
“现如今,麦粉的跌到了一斗换十斗的低价。但购买的户数,却接近五千!而且范氏和赵氏外泄的,只是小的手推磨技术,大型的磨坊,即便别人知晓了,想要建起也需要很长时间。”
计侨也捋着胡须笑道:“何况,除了君子的成乡,谁还有几万石的麦子可供开磨?诸卿本来就不以种麦为主,现如今早已告罄,甚至连下宫也没多少了,这些天的原料,还是成乡从国人家里购来运过去的。”
赵无恤恍然,颔首道:“所以,经过范氏这么一闹,赵氏的麦粉销量反而扩大了,而赚取的利益,也没有降低,这范氏,果然是在做损己利人的大好事。”
不过,这些波动,丝毫没有影响到成乡,因为麦粉的生意,乃至于库藏的麦子,已经大半转移到了下宫。而成乡则只是生产供自己所需,整个乡的经济重心,开始专门制作瓷器。
而无恤说了,瓷器,只收钱帛和金爰!
于是乎,葛布、麻布、丝绸、甚至是鲁缟;晋国的空首币,齐的刀币,楚的金爰纷踏而至。在子贡的货殖手段下,目前瓷器生意已经拓宽到了新绛全城,成为士大夫们继麦粉后热捧的对象,供不应求。
而赵无恤也瞅准了高等瓷器的最大需求者,虒祁宫!
他虽然被晋侯赐予入宫符令,可以随意进出虒祁宫,但他也知道分寸,也就每隔半旬进去晃悠一次,在晋侯面前刷刷存在感。每一次,他都会亮出些新鲜的东西讨晋侯欢喜。
第一次,是说好的皮毬和蹴鞠之法,春秋时的娱乐项目本来就少得可怜,鲁庄公身为一国之君,都能无聊到巴巴地微服跑到齐国去观乡社。而虒祁宫里养的一些侏儒、倡优,做着在赵无恤看来极其拙劣乏味的表演,居然也能将晋侯逗得乐不可支。
也就纤细的舞女坠着长袖,跟着满是古意的鼓乐舞动还有点意思,但看多了,也是会腻味的。
于是,当两队宫卫褪去了甲胄,在赵无恤示范下,在宫中校场上半生不熟地踢起蹴鞠时,和赵广德第一次在成乡见到此情形时一样,年轻的晋侯顿时被吸引住了。
经过一上午的演练,宫卫们都玩上了瘾,踢得也渐渐有了起色,观赏性更强。
晋侯有时候忍不住,也换上打猎的戎服,下场玩玩,不过宫甲们都不敢与之争抢。晋侯午继承了晋文公的暇眦必报,却没有继承晋悼公的宽容大量,宫卫们哪里敢跟他来真的。
所以一来二去,晋侯觉得没意思,还是坐回台上观看。
“射,快射!哎呀!真是愚不可及,再错失良机,就罚掉你本月的钱帛粟米!”
虽然,这位位高权重的观众也很呱噪。
而第二次进宫时,赵无恤则献上了专门为国君定制的瓷器:
七鼎六簋的国之重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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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青史留名
在红色的绸布被掀开后,晋侯只见七个圆口瓷鼎,六个方口瓷簋展现在面前。都是青金色的釉彩,上绘庄重的饕餮(tao tie)纹、夔纹,表面光滑而颜色匀净,比起看腻的青铜和漆器,颇为新颖。
其实,鼎、簋、鬲等礼器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在青铜普及前,就是用陶来烧制的。做成瓷器,工艺相差不大,人们也能接受。只是做这种一模一样的大器,外加比起纯色瓷器更复杂的釉彩,比较考验鲁国陶匠们的技艺。
幸好,他们没让赵无恤失望,甚至能顺利忽悠过眼光挑剔的国君。
晋侯午对瓷器这种新鲜玩意十分感兴趣,不过他却没意识到其中的利益所在,只是当做奢侈品把玩摆放。
而赵无恤介绍说,这些大器,在诸侯之中是绝无仅有的。晋侯午顿时感到自己倍有面子,一度还想陈列于公室,却被太史墨劝诫了一通。
“君上欲以华而不实的瓷器换下国之重器(青铜鼎簋),这就好比昔日平公欲以桑间濮上之音,换下庄重的大雅,止矣!不然下臣将学师旷,抱史简撞君了!”
晋侯午闻言后,也觉得自己最近玩的有点过火,只得悻悻作罢,在虒祁宫中,也就太史墨能劝诫得住他。
太史墨还有意无意地对无恤说,他这些日子进宫来的一言一行,自己都记录在史简上,这是在暗示无恤,不要成为史书上的佞臣!引诱晋侯玩耍奢靡。
“君子可知晓,昔日帝辛以稀有的象牙来做箸筷,箕子便惊惧不安,是为了什么?”
无恤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子愿听太史教诲。”
太史墨继续说道:“箕子以为,以帝辛的性情,象牙箸筷肯定不会搭配陶制的器皿来用,必然要用犀牛角和玉做的杯碗盛放。用象牙筷子和犀玉之杯,就不可能再吃菽藿叶羹。而必然要吃牦牛、大象、豹胎这样的珍馐佳肴。而下一步,就是不衣短褐,不在在茅茨之屋下用餐,肯定是锦衣九重。广室高台。箕子贤哉,因为畏其卒,故怖其始。”
“于是过了五年,纣王设炮烙之刑,建酒池肉林。大邑商遂以奢靡而亡!”
“君子制粉食,献蹴鞠,进瓷器,这都是奢靡之风,难道不是在引诱君上走殷纣的老路么?”
赵无恤欣然受教道:“太史教诲,小子谨记在心,然而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任凭太史记于青史之上,功过只能任由后世评说。”
太史墨眯着眼睛看着赵无恤半响,这才说道:“好。好一个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只希望日后老夫记载君子之事迹时,不要是‘赵盾弑其君’!”
受赵鞅影响,无恤对史墨十分敬重,但对他的这番劝导,却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太史墨继承了晋史董狐,齐国三史、南史的斌笔直书,但历史就如同竹简上的墨字一般,胜利者很容易就能削除抹去。
何况,他只是在投晋侯所好罢了。在太史墨在离开后,晋侯午还拉着无恤,抱怨这个蔡国人的唠叨和烦躁,无恤只是听着。不发一言。
朽木不可雕也,阿斗不可扶也!
像商纣和晋侯午这些亡国之君、失政之君,都有其内在性格的缺陷,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晋侯午虽然有一点野望,会一点心机手段,但却贪玩而好面子。注定成不了大事。
而且,太史墨还是看走了眼,他赵无恤不是佞臣,而是奸雄!
无恤有自己的目的,作为六卿子弟,挖晋侯墙角这种事情,就不用瞻前顾后,计较手段了。他现在好比在养猪,等晋侯午的穷奢极欲被喂饱后,在其心目里,赵无恤的分量加重后,无恤的刀就要斩下,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所以,让晋侯午怎么奢靡怎么玩去吧,赵无恤自己倒是廉洁简朴得很,贵重的瓷器都往外买,自己屋里都没留几件做装饰。
唯一讲究的,或许就是一口吃食了,可既然连孔圣人都是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货,他奢求一点怎么了?
赵无恤讨好晋侯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为成乡顺利拿下了虒祁宫里瓷器的专供之权。这可是一笔源源不断的订单,从此之后,子贡每隔几天就会从成乡运来三五车精美的成瓷,她们在慢慢取代宫中的陶器。
晋国作为盟主,常常能受到诸侯许多贡赋,虒祁宫积蓄了百年的海量财货,开始悄悄地向赵无恤的乡寺府库转移。
对于晋侯的少府来说,这也许是九牛一毛,可对无恤的偏僻小乡,却是每月的一笔巨款了!
和已经外泄的麦粉制法不同,到目前为止,全天下也就无恤这一家瓷器,他吸取了教训,对制作工艺和工匠都严加保密。虽然赵鞅也问及过,但无恤解释说,在已经完成了地方更制的成乡烧制,会更加安全,且物以稀为贵,赵鞅也就没有让他献上。
赵无恤不知道的是,太史墨在回到虒祁宫中的守藏室后,朝同僚史赵、史龟等人点头致意,整理一架又一架的竹卷。
等忙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史墨从一处隐秘的地方抽出了一卷简册,摊开以后,思索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就在他那神秘的“吴亡于四十年后”的神秘预言下,又添了一笔。
“亡晋者,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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