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墨火往上涌:“我爸不比你爸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了!不是我爸,你和你妈住的进许园?还和你爸住在三元路的地下室吧!没出息的男人!”
这些事都是听周婆婆平时有一句没一句八卦的,本来没怎么在意,现在一生气居然一下子都冒出来。
女孩子气得满脸通红:“你、你胡说!我爸才不是!他是个音乐老师,他会弹最好听的月光曲,他会修收音机还会修自行车,他会给我和妈妈做最好吃龙抄手!你爸爸才没出息!资本家!暴发户!西门庆!!”
许之墨勃然大怒,一把推开她:“你说什么?!”
女孩子被推开好几步,许之墨以为她又要反唇骂他,却不想女孩子突然一下子蹲下身体,浑身发颤的说: “就因为你爸,我爸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他喝了很多酒……他从来不会喝酒的,结果……他被车子撞死了……我再也……再也没有爸爸了……”
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膝盖间,拼命的拼命的哭。
此时,雨也下起来了,越下越大。
男孩子看着她,唇动了好几次,终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她一起站着这瓢泼大雨里。
***
不知过了多久,许之墨看见远远有人过来,想来可能是来找她的,说:“有人来了,我们走吧。”
她的哭声早已停了,却依然埋着头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见她没反应,许之墨刚想再说话,却见她突然站起来,直直往外走去。
之墨拉住她,“你不会是想就这样从大门走出去吧?”
她没管他继续走。
“你怎么这么傻?你能去哪?再说门卫也肯定不会放你出去的。”
她回头看着他。
“跟我来吧,我知道一条密道。”
他把她带到假山处,指着一个洞口说:“从这里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外面。”
她瞪着他。
他弯唇一笑:“你不知道吗?这是一所古老的房子。老房子总是有许多密道,逃难藏身什么的。”
她和他走进来,看着四周,用哭的沙哑的声音问:“密道呢?”
他“噗”的笑出来,“你还真信啊?就是喊你来避避雨。”
她再次瞪他。
他发现她瞪起来眼睛还真大。
“不过,我家真有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外面。只有我们许家人才知道,你叫我声大哥,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
她回了他一个白眼。
“你不信?那你信不信当年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我家有几个丫鬟就躲在这个假山洞里,结果被发现了……”他说到这里停住口,然后阴侧侧的“哼”了两声。
她浑身汗毛顿时竖起来,咬牙道:“许之墨!”
“想回房子里了?我带你从后门进去。”
闻言她一下子泄气,沉默一会说:“算了,我就待在这里。”
说着,她找了块略干的地方坐下,“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回到那所房子里。”
许之墨犹豫一会,也坐下。她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过他倒是一副施施然的样子。
算了,难得理他。
过了一会。
“杨云沁。”
“嗯?”
“你是十二中的吧?”
“是的,怎么?”
“你参加过市里那个钢琴比赛吧?”
“你怎么知道?”
“我也参加了,我见过你。”
“我没见过你。”
“怎么可能?我是冠军!”
“比赛你家赞助了吗?”
“杨云沁,找茬是吧!”
她扑哧笑了。
他看着她不由怔怔发楞。
“你怎么了?”
他低下头,夜色中的脸微微发红,“没什么。”
他第一次……见她笑了。
***
天边出现第一缕晨曦,许之墨舒舒僵硬的胳膊,回头对她一笑:“我还是先进去了,咱们一起进去会把他们吓死的。”
她点点头。
他走出假山洞,清晨中的背影美好挺拔。
“许之墨!”
他回过头。
“谢谢你。”
他朗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一下子这么有礼貌还真是不习惯。”
于是,他又见她笑了,晨曦中如桃花绽放雪霁初阳。
***
云沁,我怎么会把你忘记?
长大
许之墨一路奔跑着回到楼下,回过头,冲假山的方向随意潇洒的挥挥手,然后身手矫健的爬回二楼。
云沁看着他消失在窗户中的身影,唇边不觉荡起浅浅的笑意。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之墨回去的这所别墅在晨曦中愈发显得高大豪华而又典雅华美。当年南中国的纺织大王许奎在七十年前修建这座许园时,别出心裁的将它修建成中西合璧的风格。
别墅的正面是齐整的绿地、西式的喷水池和雕塑,而背面却是一个别有洞天的中式庭院,亭台竹径、小桥假山,曲径通幽,独具韵味。
这样美丽的房子云沁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住了进来。
可是,她只希望能让她回去,回到一家三口一起住在四十平米半地下室的日子里去。
她吸吸发酸的鼻子,暗暗对自己说了一句:杨云沁,没有关系,很快,你就会离开这里。
挺了挺身子,往那所房子走去。
等她回到屋子里,才知道昨夜许家早已闹得人仰马翻。
原来宥琼霓让厨房的刘伯去找找杨云沁,料想她应该就在院子里,哪知道刘伯找了半天没找到,逼问门卫,他也说没有注意,可能一不小心让她溜出去了也说不定。宥琼霓不由慌了神,执意要亲自出去找,许天霖拗她不过,只得匆匆送别了客人,把家里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附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消息。
这时,云沁走了进来。
满脸倦容的宥琼霓一看到她,立刻冲过去把她抓住,怒火冲冲的说:“你到底上哪去了?居然一晚上都没回来!你、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了你整整一夜?!”
女孩子冷冷说:“我躲开免得碍你们的眼不好吗?”
“小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宥琼霓恼恨的说。
云沁不禁笑了起来, “那你想我怎么样?看着你嫁给那个第三者还做出欢欢喜喜的样子?妈妈,恭喜你,祝你和新爸爸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对不起,办不到!我希望你和他永远都不要幸福!”
宥琼霓脸色惨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云沁冷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大步往楼上走去。
迎面站着的是面色严峻的许天霖。
她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楼上,许之墨看着这一幕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云沁的房前。
宥琼霓再次敲响房门,房里依然没动静。
门反锁着。
宥琼霓着门口站立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柔声道:“小云,妈妈出去一趟,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拿自己和妈妈赌气,你这样,爸爸也不会安心。”
屋内还是一片沉默。
宥琼霓幽幽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信封从门缝里轻轻塞进去。“小云,妈妈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杨云沁躺在床上傻傻盯着地上那个应该装满钱的信封。
她走了!她居然真的走了!!
以往,只要她病了,妈妈无论多忙都会请假在家陪着她。可现在,她走了,她去蜜月旅行去了。
“杨云沁,你该长大了,只有被人爱的孩子才有任性的资格。”
她的唇倔强的闭紧着,泪水却从眼睛里悄然涌出。
***
晚上,许之墨回到家,周婆婆连忙把菜都摆上桌,脸上的笑容堆成一朵菊花:“饿了吧,快吃饭,有你喜欢的黄菇鱼。”
打完球确实肚子饿得慌,许之墨边大口扒着饭边问道:“她呢?”
“谁啊?”
“杨云沁。”
周婆婆脸色一板,“不知道。”
许之墨一愣,“还没回来?”
周婆婆瘪瘪嘴,“谁知道?一天都没看见个人影。”
之墨一惊,“不会一天都没出来吧?”
周婆婆不耐烦的说:“管她的,谁耐烦管那个不识好歹的小丫头,她自己有手有脚,饿了会自己出来吃。”
之墨没有再说话,心不在焉的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吃完饭,他走上楼,路过杨云沁的房门前停下,敲了敲,没反应,一扭门把手,居然反锁了!
“杨云沁,是我,开门!”
还是没反应。
许之墨略一犹豫,打开旁边一个房间的房门走了进去。推开窗,长腿一伸,翻了出去。
之墨从窗户里跳进来。房里一片黑暗,朦朦胧胧看见床上躺在一个人影。之墨走过去,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轻轻把手探过去,摸上她的额头,她猛然一惊,像触电一样弹起来。
乍见眼前一个黑影,她一声惊呼,操起枕边的一本厚书拼命砸过去。
“砰”地一声正中目标!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两个人同时喊道。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杨云沁指着他惊疑不定的说。
之墨抓着劈面砸在他鼻子上的书,捂着酸疼的鼻子恼火的说:“我看你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杨云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要你管!”
“你怎么像个刺猬,不,像个跳蚤,一碰就跳起来了。”
“要你管!”
“能不能换个词?”之墨说:“你头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肯定是的了,自己这么身强体壮,今天都喉咙疼了一天了,何况是她。
“要……”杨云沁想起他刚才的话,把到嘴边的两个字恨恨压下去,说:“出去,大半夜溜到女孩房里来,活该被当色狼!”
“还色狼?”之墨被气笑了:“我说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有什么好给人色的。”
杨云沁懒得理他,翻身躺下,扯过被子把头蒙住,闷声又说一遍:“出去!”
许之墨犹豫片刻,转身出去了。
杨云沁暗哼一声,继续埋头睡自己的觉。
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轻推她。
不管他。
继续推。
她烦躁的翻身坐起来,瞪着眼前的人:“干什么?”
屋里此刻已经被他打开一盏小灯。
满室柔和的光线下,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温柔闪亮。
他装作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把手里的玻璃杯递给她,“喝药。”
她看看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还是接过玻璃杯。
他又递给她两颗药,
她接过,仰头服下,干巴巴的说:“好了,谢谢,再见。”
他不以为意的笑笑,“你睡吧。”
***
从她房间里出来,之墨下楼溜到周婆婆的房间。
周婆婆正偎在床上看电视呢,看见他,笑道:“小恺,怎么了?”
“婆婆,给我熬碗粥吧。”
“什么粥?”
“就是我以前感冒时你常给我熬的。”
“葱白粥?”周婆婆说:“你感冒了?”
“嗯”他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说:“喉咙有点疼。”
周婆婆连忙披衣下床,“你等着。”
不一会,她熬好粥,还配了两个开胃小菜。“快吃吧。你也不早说,匆匆忙忙的用高压锅压的,没味道。”
之墨端起桌上的粥和一盘菜,匆匆忙忙说:“我拿上去边打游戏边吃。”说着边一溜烟上楼去了。
“这孩子。”周婆婆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
***
杨云沁睡的迷迷糊糊,感觉又有人摇她。
“杨云沁,起来一下。”
她哀叹一声,“你怎么又来了!”
“起来吃点饭。”
她一怔,过了一会,果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一瞬间,她心里忽然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差不多有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肚子饿了又好、好了又饿,重重复复好几次,不过,连她自己都懒得管它。
没想到还会有人给她送饭。
没想到会是他。
她定定心神,翻身起来。看着摆在床头桌前的一粥一菜。她又发了下呆,缓缓开口道:“葱白粥?”
“你吃过?”许之墨问。
她笑了:“当然,妈妈……”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妈妈常给我做。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她笑了笑,端起粥,喝了一口,说:“高压锅做的吧?没我做的好吃。”
许之墨“切”了一声:“别尽吹牛,做出来给我瞧瞧再说。”
她朗朗一笑,脸色苍白,笑容却轻松明亮。“好啊,如果你生病了,我就给你做。”
“好,一言为定!”他亦朗笑着说。
没一会,她便吃完了饭,他拿起碗筷,笑笑说:“你睡吧。”
她嗯了一声。
他快到门口时,她说:“别再来了,窗和门我都会锁好的。”
他回过头,咬牙说:“果然是个不识好歹的丫头。”
说着“啪”的一声重重带上门。
房里房外,两个人都笑了。
脚边声渐渐远去。吃饱了肚子,杨云沁觉得心情好像也没那么愁云惨雾了。
她回过头,看见床头放着的一本书,那是不久前砸在许之墨头上的《倚天屠龙记》。这两天她心思烦乱,为了不再乱想,随手捞了这本书逼自己看。
她爸爸极喜欢金庸,从十岁起她就跟着偷看。
杨云沁来到许园,什么都没带,只带了父亲收藏的金庸全集。
这些书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倚天屠龙记》,她讨厌三心二意的张无忌,也讨厌阴狠毒辣的周芷若。她想不通所谓“一饭之恩”究竟有多重,张无忌就为这事一直对周芷若感恩戴德,连杀殷离的大仇也不报了!
可是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那不是感激。
他是爱过她的。对那个汉水之滨温柔的递给他一碗饭的女孩子,他是爱过的。
可惜,她不是张无忌。
张无忌可以对自己和周芷若说:“我不爱你,我对你是又敬又怕。”
可是她不行。
无论彼此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无法对他说:“我不再爱你。”
***
一个月之后,杨云沁转学到许之墨所在的一中。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许之墨不由有些担心。一中的学生要么就是成绩顶好,要么就是家境优越,而且一个个都高傲的紧。
杨云沁以前在那所普通中学的成绩他知道,也就一般般,偏偏她的性格还那么倔强敏感,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他想了想,开口说:“万一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
杨云沁白了他一眼, “你当你是孙猴子,碰到了妖怪就报你的名字?”说着她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好像每回报他的名字也没什么用,没听说过有妖怪吓得不敢吃唐僧肉了的。你的名号比孙悟空的还厉害?”
许之墨又被气得磨牙,正要说话。
迎面来了几个男孩子,个个身量高长、浑身是汗。
其中一个抱着篮球的大声说:“许之墨,这谁啊?”
许之墨说:“这是我妹,以后在你们班上,你给我罩着点。要是我听说有人欺负她,唯你是问!”
那男孩笑道:“你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妹妹啊?”
“妹妹就妹妹,问那么多。”
杨云沁懒得理他们,淡淡说了一句:“我先进去了。”
“嗯,”他也漫不经心的说道:“晚上等我一起回去。”
杨云沁不置可否,抬步往教室走去。
身后,传来男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真是你妹啊?”
“老啰嗦什么,废话那么多。”
“长那么漂亮,我当然要弄清楚了才好照顾。”
“罗离明,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