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眼:“劝我?”
忻颜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看着他,坚定地说:“谨年,我心里只有安诚。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的。”
她顿了顿,又说:“不要再去伤害别人了。”
谨年闻言,低下头,没有说话。他掏出一支烟,拿打火机点着了,火光闪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从她那个角度望过去,他的手在抖。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他才抬起头,吐了口烟,烟雾遮挡了他的表情。
但是忻颜觉得,他似乎是在冷笑的。
他说:“看来我做的还不够是吗?你还是选他?”
“不是不够,而是你该收手了。”
“收手?”他兀自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你凭什么叫我收手?”
她将手里的砂糖纸袋撕开,口开得太大,砂糖瞬间全撒在了桌子上。继而看着那堆白糖,轻轻说:“谨年,你差不多已经毁了我半个人生,这次,算我求你,放过我吧。”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在他面前努力争取,甚至不惜哀求。
他怔了怔。
笑容有些惨淡:“我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
(十六)安诚的妈妈
和谨年的谈话,不欢而散。
工作的时候,忻颜有些心不在焉。
接到筱雅的电话,她很是气愤:“忻颜姐,少飞说他爸爸是被人算计了,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管余伯伯怎么得罪了那个人,这样报复难道就会开心?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忻颜心里觉得愧疚,却只能安慰说:“筱雅,安诚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余叔叔的事情还有转机。你多花点时间陪在少飞身边,他这个时候很需要你。”
“嗯,我知道的,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挂断电话,忻颜觉得头疼,起身倒了杯热水。
在茶水间遇见苏晚,见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忻颜问道:“怎么了?生病了?”
苏晚笑了笑,有些憔悴:“昨天我跟韩枫把事情都说了。他很生气,说我只是拿他当前男友的替代品,我根本不爱他……”
说到这里,她捂着脸轻声抽泣了起来。
忻颜抱住她,抚着她的背部:“没事的,苏晚,别哭了。”
苏晚伏在她肩上,哭得很伤心:“你知道么,我当时根本无法反驳,他以为我默认了,所以很生气地离开了。可是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真的喜欢他……”
有时候明明和幸福只有咫尺,你却瞬间跌入了地狱里。
下班后忻颜依然头疼欲裂。
像是有人在脑海里刷着电吉他,神经和琴弦一起和鸣,快要炸裂一样。她吞了粒芬必得,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安诚打电话过来说他还要约谈律师,让她一个人先回家。
S市已经入春,忻颜的手却依旧冰得仿佛没有温度。
开了门,蓦然一怔。
那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窗边剪君子兰的枯叶,回过头看见忻颜,也是一脸的诧异。
继而放下剪刀,微微一笑:“是陆小姐吧?”
忻颜茫然地点头。
对方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安诚的母亲。”
原来是安诚的妈妈,余宁薇。
忻颜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样突如其来的见面,有些慌乱。镇定下来后,她拘谨地问了声好:“伯母你好,我是陆忻颜。”
余宁薇端详了忻颜半晌,还是温和地笑着:“我想见你很久了,只是安诚一直不让,好像我能吃了你似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连自己儿子的女朋友都见不得,是不是有些失败?”
这个开场,像极了之前见柯夫人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周到有礼,言语中不见一丝犀利。忻颜不会看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那种人家都是这样耍太极,将人转晕了之后再放出软刀子伤人。所以她只有淡淡地微笑,看着余宁薇,不卑不吭:“我跟安诚刚在一起不久,还没来得及拜见伯母。”
余宁薇浅浅地笑了,典型的江南女子,一颦一笑都是万种风情。
忻颜在心里想,安诚不像妈妈,他的轮廓没有余宁薇那么清秀精致,而是英气逼人的硬朗。安诚的那张脸要是用铅笔画出来的话,极简单,寥寥几笔就可以描绘个大概,更多的是北方的俊美。
余宁薇又拿起了剪刀,另一只手招呼忻颜:“陆小姐,你过来看看。”
忻颜走过去。
余宁薇指着窗台上一排花盆,有些心痛地说:“你看看,我给安诚买了这么多花草,他这个人却一点都不知道上心。旁边这盆马蹄莲已经干死了,这盆君子兰叶子也枯了大半。等他回来,我非训他两句不可。”
忻颜想到安诚摆弄花草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这也怪不得他。他那人虽说纵横花丛数年,却还真伺候不了这些真的花花草草,他没那个耐性。”
闻言,余宁薇讶然地看着她。
忻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太放松了。
余宁薇却弯眼笑了起来。
眼睛弯起的角度,和安诚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余宁薇一边笑一边说:“忻颜,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敢这么说他的女孩子。难怪少飞要我一定要见见你,说他堂哥虽然是个上天入地的孙悟空,我们家谁都治不了他,但是遇上你就像遇上了如来佛,彻底栽了。我还不信来着,今天看来,你还真不一样。”
忻颜有些讶然,竟不知少飞是这么在别人面前说她的,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余宁薇剪下一片枯叶,放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别说花草了,安诚从小就不会照顾人。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被班主任叫到学校里,跟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学生家长道歉——他小时候可混着呢,不管男女,年纪大小,他都照欺负不误。前两天我听说他肯耐下性子跟一个女孩谈恋爱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九了,他这个年纪遇上你,不早不晚,刚刚好。”
说完她笑着看向忻颜:“现在可好了,以后安诚要是再犯浑,我身边也多了一个教训他的人。”
忻颜有些看不透眼前的状况。余宁薇这是开始接受她了吗?还是她的太极打得太好了,前面这些只是温柔的铺垫,刀子其实在后面?
余宁薇还是维系着浅浅的笑容:“我是他妈妈,最知道他的脾性,他肯定惹你生了不少气。他也算老大不小的人了,平时在外人面前装稳重,其实还常常耍小孩子脾气。忻颜,你多担待点,别和他一般见识。”
忻颜说:“安诚其实对我挺好的……”却有些不着边际。
门又一次被打开,安诚走了进来,有些着急的样子:“妈,我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余宁薇在忻颜耳边低声说了句:“看把他给吓得。”
又漫不经心地拿着剪刀继续剪枯叶:“我这不是在家等你么。”
安诚大步走过来,把忻颜扯到自己身边:“我说的不是这里。”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忻颜一番,“你有没有怎么样?”
忻颜摇头。
余宁薇忍不住笑了起来:“能怎么样?你妈我真能吃人?我来见见自己儿媳妇都不行?”
安诚见两个人相安无事,母亲的态度也依然平和,这才放下心来,揽住忻颜的肩膀,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是我媳妇,你想见也得问问我吧?”
忻颜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又跟我贫是吧?”余宁薇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抬眼看了儿子一眼,见他头发长得有些长,举起了剪刀,皱起眉,“怎么忙得连理发的时间都没有?过来,我给你剪剪。”
“得了吧,”安诚连忙躲开,“初中你给我剪了一次,害我一个夏天都只能戴着帽子上学。你别糟蹋你儿子了成不?”
忻颜第一次见他怕成那样,在一旁乐不可支。
吃晚饭的时候,余宁薇问起余权正的事情。
忻颜端着汤的手一抖,差点洒出来。
安诚说:“我问过黄律师了,舅舅的事没那么严重。只是这事可能对天华集团影响比较大。”
“尽人事听天命吧,”余宁薇叹了口气,“我当初就劝过他,不要去钻法律的空子。他这一次,也是个教训。那你舅妈和少飞怎么样了?”
“舅妈去医院检查了,就是思虑过度,没什么大事。少飞一直陪着舅妈,这几天跑前跑后,我看他也挺累的。”
“天华出了这么大的事,少飞还不愿意进公司帮忙?”
安诚说:“我看他有点动摇了,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舅舅苦心经营的公司垮掉。这几天,他和舅舅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余宁薇盛了碗汤,点点头说:“还是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些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不用太担心。”
忻颜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越发沉重。
事情真的能那么容易就过去吗?
谨年……
不知他还会做什么。
也许会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送余宁薇出门的时候,她握了握忻颜的手,笑得和煦:“等忙过安诚舅舅的这些事情,你就跟安诚把婚事定了吧。我现在在家里整天闲着,还挺想抱孙子的。”
忻颜脸有些红,低下头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安诚看到了,打趣道:“我也挺想抱儿子的。”
惹来她似嗔似怒的一瞪。
余宁薇浅笑着离开,一上车就给安诚的爸爸打了个电话:“安诚的事,我看差不离了。这孩子总算肯把心定下来了。”
安远敬也有些好奇:“不是说那女孩子挺普通的么?”
余宁薇笑:“你见了就知道了,那女孩自有那女孩的好,安诚眼光不错,反正我挺喜欢。”
安远敬也不由得笑了:“你越说我越好奇了,改天让那小子给我领家里来看看。”
忻颜洗刷完毕,回到卧室,想跟安诚把事情都坦白。
却是安诚先开了口:“忻颜,明天我要去G市出差,大概要一个星期。”
“哦。”她有些漫不经心,在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安诚伸出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床上,扣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冷淡啊,会害我伤心的。”
沐浴后的她身上隐隐散发着清香,让人忍不住想吻下去。
“安诚。”她靠在他肩上,轻轻开口。
“嗯?”
“我……”她一口气拖了很久,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对了,”安诚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她说,“你有空就劝劝少飞。”
“他怎么了?”
“舅舅的事对他打击有些大。他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有些事看不开,无论如何都要找出那个暗算舅舅的人。”
忻颜的心一沉。
沉默了半晌,她颓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想知道那个暗算你舅舅的人是谁吗?”
安诚轻笑:“知不知道都好。商场上的事就是这样,斗来斗去的,你觉得无聊麻烦,可人家不觉得。我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是身边的人做的就好。我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她的心,已然沉到谷底,堕入了黑暗,再无法重见光明。头又开始疼,撕扯一般的疼,像是有只怪兽驻扎在那里,咆哮着。
他察觉异样,低头又问:“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我……”忻颜鼻子一酸,有了泪意,却只滴在心里。她轻轻抱住了安诚,慢慢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那里的一方温暖,慢慢说:“明天早上我给你煮粥喝,好不好?”
“就是这事啊?”安诚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事特批了,以后不用请示上级。”
忻颜低笑一声,很清淡,带着他看不见的苦涩。
什么时候,他潜入了她的内心,那么至深至柔的地方,她竟浑然不知。她有时跟他呛,有时被他骗,气得他跺脚,再被他气得头疼。能让她这样的,只有一个他。
像是你踮起脚尖遥望着远处找寻真爱却徒劳无功,而在放平双脚的时候蓦然发现,真爱早已默不吭声地陪在你的身边。
她爱他,在这一刻,是那么地确定。
然而她却没有勇气努力爱下去。
(十七)没有资格幸福
周末,安诚去了G市,忻颜一个人在家。
空气里仿佛总有些许腥风血雨的味道,扰得她头疼不止。
打开电视,看着不知味的电视剧,她觉得闷。想给苏晚打电话,又想起来她最近也为了韩枫的事情焦头烂额。
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人。
电视剧播完,换成了午间新闻。
忻颜起身准备去厨房做点吃的,听到播音员念出一条新闻,脚步蓦地停在了原地。
“柯氏集团被指虐待员工……”
她愣愣地看着电视画面,出现的正是柯氏集团在S市的总部。事情起因是几天前一名辞职员工在网络上发了帖子,指责柯氏集团一系列苛刻的员工政策,高强度的工作状态甚至导致孕妇流产。该贴一经发出,瞬间引发热议,一时在网上激起了公愤,纷纷指责柯氏违反劳动法条例,称其为“血汗工厂”。
忻颜皱起眉,满腹疑惑。
天华集团的事情还没解决,为什么同一时期柯氏集团也陷入了公关危机?是巧合吗?
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谨年。
她接起来:“谨年。”
谨年冷笑了一声,很轻,却近乎冰冷:“陆忻颜,我以前真的轻看了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却意味深长。
“你什么意思?”忻颜不解。
“为了安诚,你不惜跟整个柯家为敌是么?你以为就凭你的力量,一封匿名帖子就能让我认输吗?”
忻颜想了想,才明白谨年的意思,觉得好笑:“你以为是我做的?谨年,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龌龊。”
谨年轻嗤一声:“即使不是你,也是安诚或者余少飞,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沉默了下来。
也许真的是少飞他们发现了真相后进行的反击。
谨年见她不语,又轻描淡写地说:“忻颜,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做个了断吧。之前余权正的事情,只是游戏的开始而已。我知道你固执,至今还不肯在我面前跟我认个输,那我只好陪你继续玩下去。我有的是时间和耐性陪你。”
忻颜心一颤:“你还要做什么?”
他语气很轻松,仿佛只是在同她谈心:“做什么?不如你来选吧,是安家在海南新开发的项目,还是你继父的工厂?哦,忘记告诉你了,你继父投资失败,几乎赔上了全部家当,我要是不救他,你妈妈后半生也许就要跟着露宿街头或者四处躲债了。”
一瞬间,忻颜紧攥起双手,指甲都嵌入了肌肤中。谨年果然了解她,他知道怎么逼她一步步退到墙角,直到无路可退。
这是一场没有赢只有输的游戏。
蓦地想起筱雅说过的那句话:这样报复难道就会开心?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忻颜心里很清楚,她应该选择妥协。
如果安诚和少飞知道真相,那么以他们的性格,他们会陪着谨年礼尚往来,将这场游戏继续下去。也许是明里的商战,又也许是暗里的陷害。最后,所有的人都会在报复中沦陷,将有更多的人将会受到伤害和更重的损失,结果就是谁也没有得到幸福。
那不如让她来彻底终结这场游戏。
忻颜出奇地冷静,良久,她淡淡说:“你在逼我恨你,谨年。”
“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儒雅有余,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柯家少爷,“你考虑清楚的话,就来我家找我。晚上七点之前,不要迟到,我的耐性很有限。”
她淡漠一笑:“不用考虑了,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