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命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韩江南!千刀万剐的韩江南!流氓!骗子!你这个恶棍!你为什么要欺侮我?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你为什么……”
“嘭——”地一声,我卧房的门大开,跟着“咕咚”一响,一个人重重地摔倒在门口。
“妈妈!妈——妈——”我也扑倒在地上……
二十 惊变病危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
1990年8月4日 星期四 天气阴
母亲昏昏沉沉躺在抢救室里已经三十多个小时了。 前天傍晚,母亲一定是听见我在卧房发歇斯底里,受到了刺激,而脑中风了。
哥哥坐飞机从外地赶回来,急得在病房里转圈圈。
我默默地坐在病床边,只是流泪,泪流。
从小到大,兄妹三人中,母亲对我最好,为我费力、操心亦最多。我一生下来就“不省事”,白天黑夜都不睡觉,还要人抱着,离开怀抱就哭、嚎。母亲终日得不到休息,落下了一身的病。平时吃、穿、用也是我优先。“浩劫”中,我虽然大逆不道与父亲决裂,可是在父亲只有三十多元工资的情况下,母亲却按时按例把我的生活费存入了银行,宁可全家人勒紧裤带。哥哥结婚时“欠”嫂子一块“上海表”,直到侄儿出生了也没“还”上,就跟父亲商量借“我的存折”一用。不待父亲开口,母亲说“权当你妹妹花掉了那份钱,别指望它。任何人都不能动那份钱。”。哥哥为此很气恼了一阵子。及至我入了狱,老人家的心会怎样地痛,是可想而知的。一直到今天,母亲还在为我受苦挨累——如果没有我,她应该住在哥哥的宽敞华屋里享清福了。现在母亲又因我病危了,如果她醒不过来,那么我将背负生命难以承受的罪孽感,我要如何承担得起呢?如果她醒不过来,那么世界上还有一个疼爱我、关心我、呵护我的人吗?我要怎样活呢?妈妈呀,你一定要好起来呀!上帝、佛主,求求你们,保佑母亲……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我实在是天底下最最不孝的女儿啊!妈妈,好妈妈,是女儿拖累了你,是女儿坑害了你!妈妈,好妈妈,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皪皪在呼唤你!妈妈,我的好妈妈,你给女儿一个机会,让我伺候你、孝敬你……妈妈呀,我们不能没有你呀!妈妈,你可不能扔下我……”
“皪皪呀,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机器老了也要磨损的嘛。有一句话,叫做尽人事听天命。现在我们尽力抢救就是了,至于结果……唉!”哥哥说着,深深一叹。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你两天不吃不喝不睡觉,怎么扛得了呢?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现在我守着妈妈,你还不放心吗?你去休息一下……”
“是呀,是呀!王涛,这段日子你的身体也不太好,”不知什么时候曲新艺进来了,“我说,这样子下去真是不行啊!”
曲新艺的声音如同一付止悲妙药,我听了哭声立刻停止。我可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痛苦。
“大哥!”
一个熟悉的男中音掠过我的耳边,我的心底倏地涌起一股暖流,鼻子一酸,眼窝里顿时充满了液体。我忙低下头,垂下眼睑。
“啊,石——市长,怎么把你惊动了?”哥哥说。
“我说了,不要这样的称呼。我打电话到你家,小姝告诉我的。”石元砥说。
“谢谢!谢谢!”
“伯母现在怎么样了?”
“石市长!”曲新艺凑上前去,说,“欢迎光临我院指导工作!”
“哦……曲院长,我来看望病人。”
“哦——石市长体恤民情,好!真是好市长!”曲新艺搬过椅子,“请坐!请坐!”
“没关系。曲院长,你忙吧!”
“好,好。石市长,您聊着。我去了。”
“伯母不要紧吧?”石元砥走到母亲床边握住老人家的手,“伯母!伯母!石元砥看您来了。”
“唉,还没清醒呢!”哥哥说。
“伯母不会有事的。我的直觉告诉我。”
“那样就好了。”哥哥说。
“皪皪,伯母一定会好起来的。”石元砥来到我的身边,说,“放心吧,啊。”
“……”我不得不转过身,想说点儿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拿眼睛望过去……
四目相对,从他心灵的窗口,看得到他的心底有一池波澜,它涌动着、翻滚着、奔腾着……
我此刻仿佛一个迷失在旷野中的流浪儿,惶恐无措、茫然无助中蓦然遇到了亲人,真想立刻投入他的怀抱……所幸我的理智尚未丧失殆尽,没有把思想变为行动。
“皪皪!要坚强!”
我急忙转过身,我不敢再看他。
“皪皪,你是医生。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屋子里你也别忘了自己是医生。对吧?”
我使劲点点头,更加用力咬住嘴唇。
“皪皪,从现在开始,你要理智地处理好一切问题。等伯母醒来告诉她:石元砥来过了,他还想吃老人家包的饺子呢。我有个会,我走了。你,你千万珍重!千万!”
我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我没有致谢之辞,连一句“再见”也没说。我只是感到突然失去了支撑、失去了重心,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二十 惊变病危 可怜天下父母心(二)
我到我们值班室床上躺下来。我害怕自己在这个时刻倒下去。
两天两夜不休息,在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以往我都能从容应对,可这一次却不行了。骨肉相连,情感、心理上的煎熬固然是个原因,那些络绎不绝的探视也是一个因素。人家来关心你,当然是好意。可是来的人越多,我心里越难受。别人都比我活得舒心,我怎么这样倒霉呀?尤其那些来自混得很风光者的悲天悯人的目光,对我的刺激更大。过去我的心胸很宽阔、气度也是很大的,因而不少人说我具有男子的性格呢,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我知道这个样子很不好,对人对己都不好,但是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因为我的神经被岁月打磨得太细了,因而它异常敏感,哪怕蚂蚁打个喷嚏都可能让它兴奋不已。
我尽力排除杂念,想小睡一会儿,把那些糟心的事情和闹心的感觉都扔到梦里,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我爬起来,冲了一杯咖啡,喝了。之后,我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好多了,就向母亲的病房走去。
在走廊上,我看见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章遺世?不!他比这个人壮实多了!当那个人转身踏上楼梯的一刹那,我瞥见了他的侧脸,是他!章遺世!可是,他怎么这么瘦啊?我想叫住他,口刚刚张开,又闭上了。自从那天他在“梦醒楼”醉酒后,我们没有再见面,最近好长时间电话都没打了。我想,现在他应该醒悟了,不要再骚扰他了。可是,他怎么这样消瘦?身体不好,还是精神……
“皪皪!”哥哥急火火地从病房出来。
“妈妈怎么了?”我大惊失色。
“还是那样。”
“你急急忙忙做什么?”
“你看,章遺世他……”哥哥将手中纸包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人民币。
“算了,收起来吧。”我以为这样子他心里会好受些。唉!章遺世,想不到事情竟然被你不幸言中!我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霎时,我的心痛欲裂,眼泪汩汩地流下来……
“皪皪!你可不能再哭啦!听哥的话,啊!你若再有什么事儿,那让哥哥怎么办?”哥哥扶着我走进病房。
“伯母怎么着了?我出差两天发生这大的事情!白皪也不打个电话言语一声,若不是……”
一听这个声音,我像遭到了电击,全身痉挛,筛糠似的颤抖。我想冲过去,却动不了窝,我发疯似地喊:“韩江南!王八蛋,你还我妈妈命来!”奇怪,怎么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
韩江南凑过来,说:“皪,不着急,慢慢说。成不?”
我伸手向韩江南的脸抓去,真想把他撕成碎片,却连皮毛都没有损伤。我真是无用!我回手打自己的耳光……
嫂嫂抱住我。
“我真是不知道。我一到广州,你说怎么着,把包包落在出租车上,丢了。这两天我不停给你打电话,不信你看我的手机,上面有通话记录。哦,这是新玩意儿,你没见过,我在南方刚刚买的。喏,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呀!不知道你出嘛事了,我这一下车就赶过来了。没想到……”韩江南十分委屈地说。
“你们是怎么了?”哥哥问。
“大哥,我们没嘛事情。”
“魔鬼!混蛋!”我终于发出了声音,挣扎着扑向韩江南。
“皪皪,冷静些!”哥哥说。“这是病房,别叫他人看笑话。有什么事情跟哥哥讲,哥哥给你做主!”
可是,我能说吗?我怎么说呀?韩江南,你欺骗了我,侮辱了我,你还害死了妈妈,我与你不共戴天!我又 向韩江南扑过去。
哥哥拦住我,厉声对韩江南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皪皪的事情了?啊?皪皪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不惹急了她,她绝不会这个样子的。”
“大哥,我真的没有做嘛对不住皪皪的事情。”韩江南可怜兮兮地说,“我真冤枉。今天我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是为嘛死的。”
“你混蛋!还敢大言不惭!”我喊道,“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你先走吧,事情以后再说。我不想听你们在这儿吵架。”哥哥对韩江南说。
“大哥,皪皪一定误会了。没关系,以后会搞清楚。”韩江南眼里蓄泪,从腋下包里拿出一叠现钞,“伯母的病要紧,我这里有一点儿钱,老人家用得着。”
“你以为钱就能解决一切吗?啊?见你的鬼去吧!”我把钱砸到韩江南脸上,“滚!你这个……”我话没说完,就心痛气绝…… 。 想看书来
二十 惊变病危 可怜天下父母心(三)
待我醒来的时候,我是躺在医生值班室的床上,静脉点滴着葡萄糖盐水呢。
嫂嫂见我睁开眼睛,惊喜地喊道:“皪皪!妈妈醒啦!”
我摇摇头,眼泪又滚了下来。
“是真的!大娘清醒了。”护士说。
“是真的吗?妈妈清醒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皪皪你刚刚倒下去,妈妈就突然睁开眼睛,”嫂嫂望着我说,“清清楚楚地叫着你的名字。当时我们也是不相信哪!”
“这就是‘母子连心’!”高老医生感慨地说,“母亲的潜意识知道自己的孩子出事了,她唤起了自我,于是她就清醒了。”
“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忽然心中一阵悸动,大惊失色“你们哄我。合伙哄我!”我拔下输液针,就往母亲病房跑去……
老天爷!谢谢!母亲真的清醒了!
“妈妈!妈——妈——”我扑到母亲身上。
“皪皪!不哭啊,妈妈没有事儿,妈妈还得陪你呢。”母亲抚摸着我的脸,眼泪涌了出来。
“妈妈,我也没有事儿,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也好好……”
“妈妈!妈——”小妹提着挎包回来了,见母亲醒来,忘情地奔了过来。
“我的小姑奶奶!”嫂嫂一把拉住小妹,“瞧瞧你这身衣服!”
小妹不好意思地说:“看见妈妈醒来,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不过,这可不能怪我。”
小妹回家给母亲取换洗衣服,回来走到李伯伯家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吵得不亦乐乎。小妹也是个热心肠的人,碰上这样的事岂能袖手旁观?她推开门,进去一看:天啊!这还了得?这一家伙下去要出大事的!
李伯伯双手举着他们山东人擀面条用的擀面杖,这擀面杖足足有茶碗口粗三尺来长,正向他的二儿子砸去。 李家的二小子被捆在床上,动弹不得。李伯母趴在二儿子身上,护着他。
小妹死死抓住李伯伯手中的擀面杖,苦苦哀求。
李伯伯长叹一声,扔下了擀面杖:“看在白家小妹的份上,让那条腿再长几天。小子,往后给我仔细喽!”
李家的二小子呵呵一笑:“爹!我的爹!身之发肤受于父母,你老人家想要,拿去便是,小的无话可说。”
李伯母动手解儿子身上的绳子。
李伯伯喝道:“住手!不准放!谁也不能放他!把老大、小三都叫回来,将二小子看住了!”
二小子又是呵呵一笑:“我爹本事见长啊,趁儿子睡觉,把他绑在床上,用大棒子教训,了不得!”
小妹说:“二哥少说两句,李伯伯消消气,什么事情都好说的。”
“小妹呀,这件事情真是不好说。二小子他,他吸毒啊!”
小妹目瞪口呆:“吸毒?”
“小妹年轻,不懂。就是旧社会说的‘抽大烟’、‘扎吗啡’。”
“他爹!”李伯母恨不得去堵住丈夫的口,“你快歇歇吧,别瞎说八道的。”
“爹,你真行。”
“怎么?敢做,不敢说?当两天狗屁经理,不认得东西南北了,走路和螃蟹似的,都放横了。好的不学,偏学坏 …… ”
“别人的爹都捧着自家孩子说话,你可好,往自个儿子头上扣屎盆子。你呀,你 还叫孩子见不见人?”
“都是你!”李伯伯冲着李伯母吹胡子瞪眼地喊:“整天护着,宠着,现在可好啦!今天你还护着呀?行吗?人若一沾上‘毒’这玩意儿,就不得了了!任你是英雄好汉也熬不住那‘毒瘾’哪!没看见电视剧里的霍元甲吗?那是怎样的硬汉子呀!”
“戒掉不就完了嘛!”李伯母嘟囔道。
“戒毒容易吗?真是!什么都不懂。别人知道了有什么关系?让大家来帮助他、监督他,让他像只过街的老鼠 ……”
“快闭嘴啦!有你这样子的爹,孩子他能好吗?你闲着做什么不行啊?你作践自家儿子!你呀,整天介疯话…… ”李伯母肯定是十分生气了,从来没见她这样顶撞过丈夫呢。
“老东西!我讲什么你都不让,现在还说我是疯子,讲疯话。你真是……嗨,我根本就不疯!我讲的全是真话、实话!”李伯伯脸色陡然一变:“疯啦!疯啦!今日我就疯啦!”李伯伯边喊,边掀桌子。一桌子晚饭,还没动筷,全翻了。
小妹就弄了一身油水。
李伯母嚎啕大哭。
二小子大喊:“打死我吧!打死我一天云彩全散啦!”
李伯伯气犹未消,大叫:”我疯啦!我疯啦!全中国都疯了!全世界都疯了!消声灭迹了几十年的妓/女、嫖客都冒出来了;几十年踪影皆无的毒品,又卷土重来了。瘾君子们不惜倾家荡产、不惧党纪国法,可我是我不怕他们。我是林则徐第二,我要效仿虎门禁烟,我要……”
小妹心里虽急着回医院,也不好抽身就走,只好又劝又哄。
想那李伯伯也是折腾累了,总算躺在床上不吱声了。
小妹待要回家换身干净衣服,一摸口袋,匆忙之中把钥匙锁在屋里头了,只好和叫花子似的脏兮兮的赶回来了。 。。
二十 惊变病危 可怜天下父母心(四)
“你们说说,现在真有吸毒的吗?李伯伯又犯病了吧?”小妹环顾大家,发问。
“现在确实有吸毒的人。”哥哥说,“南方、口岸地区比较多。我还听人家说,广州一支杜冷丁可以卖到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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