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修习琴棋书画,这些东西需要的便是灵性,人越是洒脱飘逸,越是能得其三味。只是在后世的社会环境下,这种灵性却早被高楼大厦、乌烟瘴气所泯灭。世人剩下的,便只是尔虞我诈,金钱至上的昏昧。每日在各种条条框框的桎梏中,醉生梦死。
此番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历史的天空,挣脱了种种束缚,若是还要像前世般那样生存,肖遥想想,连己都不能原谅己。率性而为,一切皆从本心去做,好好的享受一番这种悠闲,却带着浮华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肖遥想通了这些,心情是大畅。他天性便带着三分的不羁,此时一旦放开,顿时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游戏人间三百年,体悟百态是真如。便因着这一念,北宋的历史终是被那幼小的翅膀扇动,渐渐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第十四章 府城漫游 纵意墨竹
墨砚呆了呆,哪里敢离开,慌忙跟上,只是脸上的苦色却是愈加浓了。
肖遥瞥见摇头道“你也不要这个脸子了。回去后,万事有我来担待,定不让你跟着受罚就是。”顿了顿,又问道“你可知这里的金石铺子在何处?”
墨砚听着肖遥承诺,只得应了。闻听肖遥打听金石铺子,便指着前面不远处道“再往前一个街口,整条街都是了。二郎去哪里作甚?”
肖遥神秘的一笑,低声道“我有个物件,且去看看能值得多少银钱?”墨砚一愣道“二郎要估价物值,何不去当铺问?”
肖遥气道“你是猪啊!当铺里如何能给出好价钱,便是我有再好的宝贝,到了他们嘴里,怕也是破破烂烂的。”墨砚被他骂的一窘,却是不敢回嘴,只是腹中暗腹诽,那金石铺子淘换宝贝,还不是跟当铺一样,看人下菜碟。若是见了那外行之人,怕是比之当铺还黑呢。只是被肖遥一骂,却是不敢再说。
肖遥却是有打算。他每日居于郭盛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己感觉颇不是个事儿。便打算着将身上的水晶印章换些银钱,看看能不能寻到些营生做做,好过每日里吃白食。
只是这个想法却是不能给郭盛知晓,否则定会惹得他不高兴,这才留了封书简,溜了出来。此时即是知道了地方,肖遥也不再闲逛,抬步便往那金石一条街而去。
二人走到近处,肖遥细细打量。终是选了个门脸最大的,走了进去。进的店中,但见四壁悬挂各式字幅画轴,屋中央竖着几个大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笔砚刻石。一个四十余岁的文人模样的,正端坐在柜上,低头研究着一副画轴。
此时闻听脚步声响,抬头看到肖遥和墨砚二人,见主仆二人衣着光鲜,眼中不由得一亮,连忙起身招呼。肖遥摆摆手,并不说话,却先顾打量店中的物品。
他精于书画,是对这些满壁悬挂的字幅画轴感兴趣。只是一看之下,却甚是失望。其中并无什么名人之作不说,很多却都是平淡无奇。便有几个不错的,却又少了一份意境。
心中失望之余,脸上便带了出来。那掌柜的甚有眼色,见肖遥这般模样,知道定是遇上行家了。当下微微一笑道“这位官人,这上面挂的不过是些充店面的而已,皆是些新人放在小店换些银钱罢了。若是官人想要好货,只要出得起价钱,当取出让官人过目。”
肖遥一愣,道“哦?你这还干这营生?。”抬头指着一副翠竹图问道“且不说其他,这幅画,店家却要多少银钱?”他此时指的正是满壁上最好的一副。
那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赞道“官人当是识货之人。这却是外面最好的一副了。乃是城东金秀才所作,只需五贯钱便可。”
肖遥暗一乍舌,乖乖,这般画便要五贯钱。这北宋之时,一贯钱便可以买到一石米,五贯钱足能买上千余斤,可够普通人家滋滋润润的活上三个月了。这样说来,若是己也画上几幅画,然能换来不少钱财,却比去变卖己的水晶印章好多了。
心下想定,便向那掌柜道“这般画能出到五贯钱,不若在下也涂鸦一副,看看能值得几何。掌柜的可愿成全?”
那掌柜的闻听肖遥不买,却是要卖,顿时失了兴趣。只是上门都是客,却不好丢什么脸色,只得强作欢颜,道“方才便觉得官人乃是行家,却不知非为眼力不凡,竟身也是雅擅丹青。既是如此,便请官人留下墨宝,小店会按质给出公道价钱。”说着,已是返身柜后取出纸墨笔砚等物。
却又回头看着肖遥道“有一事,却要官人知晓。小店这里却是只能等您这墨宝售出,才能结算银钱,还要扣除这纸墨之资的。莫要到时候官人不知,徒生些事端。”
肖遥暗乐,这可不就是后世的代卖吗。知道己并非什么大家,也不计较。当下点头应了。
那掌柜的这才铺开纸张,将笔墨递给一旁的墨砚。墨砚见家主人并不取出物事问价,却要泼墨作画,也是兴致盎然。欢喜的接过,细细的将墨磨好。
肖遥立于桌前,微瞌双目,脑中细细勾勒。半响,霍然睁目,伸手接过墨砚手中毛笔,就着那宣纸右侧便是画下。
但见起笔便如同用力刮凿什么坚硬之物一般,厚重的一道,却是下向上而起,及至顶端便向右一折,随即提笔轻顺,直拖向下。竟是如同写了个大大的歪斜“几”字。
旁边店掌柜看的大是摇头,从未见过这般作画的。眼看着肖遥笔势不停,弯弯延延,笔走龙蛇,左一笔,右一划的全然不成图案,不由的暗暗心疼己的上好宣纸。旁边墨砚见家主人这般胡乱涂鸦,亦是满面通红,手足竟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待见了掌柜的只是摇头,更是大窘,暗暗责怪这位主子,实是丢人丢到家了。
肖遥此时却是早已沉入画境之中,提笔收笔,如同斧刻刀凿。用墨或浓或淡,或依法皴,或不依法皴,或整或碎,或完或不完。笔势勾勒之下,及至收笔,纸上已是霍然一块崖峻的大石显现。那石层峦叠嶂,沟壑宛然,凌凌然如使人身登高出,但觉似有狂风透出。
那掌柜的此时已是看呆了眼,双目直勾勾的瞪视着,满面的震撼之色。墨砚亦是陷入痴呆之状,浑不知家主人这大石竟是如何画成的。
肖遥却哪里去管二人想法,那大石才刚画完,已是换过一支小号狼毫。挥腕沾满浓墨,便就左侧空白处,直直的便是一道,笔迹淋漓之处,隐现飞白。墨砚惊呼一声,只当是肖遥画坏了,心中暗担忧。
却见肖遥双目放光,对他之呼声如若未闻,手中狼毫却不稍停。笔笔连下,段段相接。那墨色初时极淡,及至下方,却又突转浓厚。如此数笔之后,右侧纸上,已是霍然数道或粗或细的笔画。只是每笔之间,却是以浓墨相连。
肖遥画到此处,笔势又变。但见笔锋飘忽,左右挥洒。便在那数道竖直的笔画间,左描一笔,右拖一道,只是那每笔俱是轻逸灵动。几笔过后,墨砚已是看出,肖遥所画的竟是一蓬竹子。
只见那竹叶沉着秀峭,天趣盎然。细叶、小叶攒攒如剑,肥叶、大叶却如锋刀。那浓密竹叶,层层叠裹,着墨浓淡不一,竟似分有远近。衬得那竹竿,瘦劲挺拔,粗细相间。淡影重墨之间,疏密有致,似有一股勃勃生气贯注其间。高低错落,浓淡枯荣。点染挥毫,尽透精妙。
第十五章 一画定交 初涉胭脂窝
肖遥顾挥毫泼墨,旁观二人却早已是目瞪口呆。这时节非是没有画竹之人,不说别家,但就这川中,便有一个画竹之人,大大有名。正是那皇佑年间,号石室先生的文同,文与可。
只是此时画竹之人,多是只画竹子,虽是极尽风姿挺拔,但始终不像肖遥这般画法,多了一份飘逸的意境,令人观之,犹如身在画中。
这三人俱皆沉心于画中,一个是创作索然,另两个却是陶醉其中。浑没发现门外已是进了人来。只是那人进屋见的一个蓝衫少年,正聚精会神的挥毫而作,另两人却是盯着那画,痴痴呆呆,不由的疑惑,也近身探头来看。
只是一眼看下,顿时也如掌柜的和墨砚一般模样了。眼中光彩闪闪,满面陶醉之色。右手缩在袖中,尚不主的微微颤动,随着肖遥每一笔的笔势而动。
肖遥此时已将大部分完成。笔势挥动间,却往方才所画之山崖上去落,轻抹淡描之际,已是在那崖石之上,又是填了几处小竹。枝叶隐现崖间,似有风吹叶振之声。
肖遥画完最后几笔,抬手却往右下侧空出移去。旁观三人只道又要添画什么,却见肖遥已是振笔而动,竟是在那处写下几行小字:秋风昨夜渡潇湘,触石穿林惯作狂。惟有竹枝浑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场。元符二年秋,信手涂鸦于成都。
字迹依崖石而下,斜斜的落于右侧。偏生这般歪斜,却又将整个画面衬托的丰满无比,相映和谐。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
念着这首小诗,看着那墨竹崖石,俨然如同走入画中,凭风而赏。耳边似有山风穿过竹林,劲竹摇曳之声响起。端的是人在画中,画现身外。
肖遥直至此时,方才收笔。己也是端详打量许久,没发现什么不满意处,这才顾从革囊中取出那个水晶印章,转头见案上正有盒朱砂,便在里面沾了沾,抬手在那成都二字下方,稳稳的印了下去。抬手间,一个鲜红的印章便跃然纸上。整幅画顿时因着这一点鲜红,又是生动了许多。
肖遥手持印章,看着己来到北宋的第一副作品,心中也是得意。眼光尚未离开画面,方要开口向掌柜的说话,便闻听耳边传来一声大赞“妙啊!当真是绝妙!”
这声一出,顿时把逍遥、掌柜的和墨砚,俱皆吓了一跳。三人抬头看时,却不知何时,身边竟是多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年约二十四五岁,身材挺拔,玉面朱唇。双目朗朗中,灿若星辰。端的是一副好相貌。一声青色锦袍,头戴四方文士巾。此时,一手负后,一手略屈横于胸前,眼睛兀盯着那副画儿,嘴中啧啧有声,满面的激赏赞叹之色。
肖遥和墨砚俱皆不识,却听那掌柜的“唉吆”一声,接着便是一个肥喏唱道“竟是文大官人来了,小的一时走神,可是失礼了。”说着,眼中却是放着闪闪的光芒,如同看到了金子一般。
那文大官人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摆摆手。及至面对着肖遥,却是满面红光,激动的一抱拳道“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兄台这般笔法当真个是惊才绝艳,堪称一代大家。小弟文苑这里见礼了。”说着,已是躬身一礼。
肖遥眼见这文苑,俊逸潇洒,温文有礼,心下也是喜爱。当即还礼道“不敢当文兄盛赞,小弟肖二,一时信手涂鸦之作,入不得方家之眼,见笑见笑。”
文苑“哎”的一声道“肖兄太谦了,以肖兄这幅画,清劲秀美,超尘脱俗。若只是信手涂鸦,却让我等无地容了。不知肖兄在此作画,可是欲将此画售出吗?若是如此,文某愿出百金购之。不知肖兄意下如何?”
见肖遥面色迟疑,又急急的道“兄弟今日出门的匆忙,却并未多带。若是百金不够,只消肖兄说出个价来,某当再去取来便是。”
肖遥闻听百金,不由的一呆。他虽是对己绘画的功力颇为得,却也没想到会卖出这么个大价钱。
眼见己惊愣之态,让文苑误会了,不由苦笑道“文兄说的哪里话来。小弟虽是欲卖此画换些银钱,却也不是贪得无厌之辈。文兄既是垂青此画,在下便送了文兄便是。只是却要文兄将这纸墨钱支付给掌柜的,小弟此时却是一穷二白,身无分文的。”
文苑听的大喜,旁边的掌柜的,却是欲要哭了出来。肖遥不知这文苑的分量,他却是知之甚深。老大人文湖州的嫡亲长孙,在这川中文人士子之间,却是大大有名。他祖父一手墨竹图,此时便是千金也难求到真迹。
这文苑继承了其祖的画技,其所作之画,也能卖上百金之巨。眼见文苑对肖遥此画推崇备至,那般神色直如老饕见了美食一般。便只这一个噱头,便能使个儿赚个盘满钵溢了。哪知这肖遥却是张口便就送了,己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嘛。
他这里心下肉疼的哆嗦,却是不敢得罪这个文大官人。要知平时不知要多久,方能求的这文苑一副小画。此时,既是肖遥已然开了口,却是怎么也不能抹了这文苑的面子的。
当下,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文苑道“小的岂敢向大官人收什么纸墨费用,便只要大官人平日里能多照应些小店就行。小的这就将此画裱好,回头亲给大官人送到府上就是。”
文苑哈哈一笑,对着掌柜的道“你这老儿休要如此模样,文某岂是那种白要人物之辈。便是肖兄既是欲要售卖此画,某也不能就这么收了。”
转头对肖遥又道“肖兄既是需要银钱使用,小弟不敢夸口,但使能凑得齐,只要肖兄开个口,某尽力为之便是。这幅画儿便以百金以付肖兄,权当润笔之资。肖兄休要推辞,否则,便是瞧兄弟不起了。”说着,佯作不乐。
肖遥大是感动,思或许真是老天对己的补偿,来北宋所认识的两个人,均是这般豪爽热肠之人。不过初次见面,便许下这般话来。
当下对文苑一抱拳道“文兄如此高义,小弟感激。只是小弟卖画,只不过想搞几个银钱,开些营生而已,并不是有急事要用。这画资小弟便收了就是。若是文兄喜欢,来日定当为文兄再画一幅,以谢文兄。”
文苑大喜,哈哈笑道“这却是好。你我今日一见,甚是投缘,不若由小弟做东,同往碧漪楼一叙如何?”
肖遥亦是喜道“这却最好,小弟才来此地不久,尚未尽兴一游。只是叨扰文兄了,小弟既是赚了文兄许多银钱,这东道却要小弟来做,文兄可莫要再争。”
文苑大笑,道“好好,便是如此。”说着,拱手相请,便要往那碧漪楼而去。旁边掌柜的却是急了,张口唤道“肖官人。”
肖遥一鄂,转头看来,却见他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旁边文苑笑道“肖兄,这老儿却是欲要你往后多给他些大作呢。”
肖遥恍然,呵呵笑道“今日能与文兄相识,掌柜的却是功不可没。日后在下当再为掌柜的画上一副,分文不取如何?”掌柜的大喜,这才欢天喜地的将二人送出。
二人出得门来,却见门外亦是站了个童子,却是文苑的书童,叫做倚书。当下墨砚与倚书跟着,四人直往城东而去。一路上二人相谈甚欢,文苑便也唤肖遥为二郎了。却是让逍遥着实郁闷了一把。
几人沿街直走,但见两边景物渐换,多是酒家客栈之流。远远望见前方一座小楼,却是雕梁画栋,垂红挂绿的。门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楼做三层,俱是朱红做面,雕花镂刻,正中大门上却挂一牌匾,上面书着三个大字:碧漪楼。
门前几个一身短打的汉子,满面谄笑,迎进送出。大门处却依着一个妇人,年约三十上下,满身锦绣,花团锦簇的。两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婉转勾魂,粉面薄施粉黛,丹唇未启笑先闻。
此际扭动着如细柳般的腰身,挥舞着一方绢帕,正和进进出出男人,大声说笑着。远远望见这边文苑四人,不由的早早迎出,朱唇轻启间,已是一串儿糯软的语声响起“唉吆,文大官人,今日怎么才来?奴家那女儿却是问了几次了。”说着话间,眼光却睇到肖遥身上。
细长的凤眼霎时一亮,两颊透出些兴奋的红晕,娇声道“好个俊俏的哥儿,不知是那家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