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在外面未能说服程方愈,也只得罢了。其实她也已知晓卓燕无事,因为那个始终癫狂的简布,此刻却好像静下来些,神智也恢复了不少。照这样来看,应是卓燕性命暂时无忧了。
夜已过了最深之时,众人撑不住的,也便睡了。但卓燕躺在这帐篷之中动弹不得,却尤其地清醒。
不过看起来瞿安应该没有认出你是他少年时曾救过之人。拓跋孤续着前面的话题。
我想是没有。卓燕道。这么多年,我总是躲在朱雀洞里不见光,样子变了很多。他倒还是一个样的。
停顿了一会儿,拓跋孤忽道,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卓燕一怔。
心脉。
没什么感觉。卓燕据实以言。
拓跋孤哦了一声。那么你接下来也莫要过于激动,我们来说说当年那件——让你们兄弟两个恨极我们拓跋家的事。我倒想听听看你的说法。
】燕似乎想了想该如何开始。好。他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适才你既然否认有那种事,我便从你不能否认的事情说起。当年我娘含愤自尽那事,你总该知晓?
我不知晓。拓跋孤道。
你怎可能不知?燕陡地激动起来。他似是没料到拓跋孤在第一件事情上便矢口否认,让自己全然无法逼他一步步承认事实。
我确实不知。拓跋孤道。单疾泉,我要你知道。我拓跋孤并非是来向你否认事实的,只不过想与你把恩怨解个清楚明白。你不消急,也用不着逼我,慢慢说便是。
】燕适才激动之下,只觉心口有些隐隐作痛。他忍了一忍,口气放缓,道,好,你不知道,那么我来告诉你——那一年我祖父过世。我爹接任青龙做先锋之职后。有一日拓跋礼派他去办件事。大约要花两个月时间在外边。先前他未曾离开徽州这么久过,所以我娘有些担心,便也去送他,便此被拓跋礼看见。
】燕停顿了一下。谁也没料到拓跋礼这一见之下对她已有了非分之想。当天就找了个借口将她叫去他处,要逼她就范。
拓跋孤只听得皱起了眉。他不是没有听长老讲过,但是这其中,总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这样,你换个办法讲。拓跋孤道。你说——你娘去送单侑云,我爹也是去给他饯行,他们碰上了——这是你亲眼所见么?
是,那一日我也去送了我爹。…
好。但什么“有了非分之想”,却是你的臆想。对么?
……你若定要这般说,我亦没有办法,但我不觉得这所谓“臆想”有何说不通之处。
那么接下来——我爹来将你娘叫走——他是亲自来的么?你亲眼见了么?
卓燕似乎犹豫了一下。
不是。他吐出这两个字。他自然是派人来的,不过我在边上,这人说是受拓跋教主之命来请人前去。却是听得一字不差的。
来的人是谁?你认得么?后来你娘也是孤身前往,发生的事情,你也没有亲见,对么?
我固然没有亲见,但当天夜里她回来,第二天一早见她时便发现她已悬梁自尽——自尽的缘由,在遗书之中写得明明白白!
她写有遗书?拓跋孤眉宇微凝。确定是她的笔迹?
卓燕哼了一声。我岂能不识。
拓跋孤缓缓吐了口气。好,我们回到前面的问题——带口信来将她喊走的人是谁?你是否认得?
不认得。
你若现在见到此人,能认出来么?便用你这么多年后又认出瞿安的那本事?拓跋孤谑道。
倒应可以——只不过青龙教其后发生过那么大的变故,此人现在是否还在青龙教,亦难说得很——我看你也不必舍本逐末地去纠缠这些细节,爽快点承认又如何,反正我早是你俎上鱼肉,逃不出你掌心。
固然如此——但我若给我老子认下这种事,将来倒没面目去见他的了。拓跋孤冷笑道。他的为人我清楚,若他是这等人,当初便不会为了保一个女人搞得自己弃教而亡了。
我知晓他却对夫人情意绵绵。卓燕也还以冷笑。但你也知道,那时夏镜已被他藏去江南两年,他要隔许久才有机会去见一次——他是个男人,总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吧!
哼,他忍不住,何必偷偷摸摸地去找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拓跋孤冷声道。想要做教主夫人的人排几里都排不完,用得着去纠缠自己手下的女人?
卓燕略略沉默。拓跋孤又道,所以我才要仔细问你当时细节——你能否记起那个前来之人样貌上有何特别之处?
我反过来问问你吧——你该比我更清楚,你爹身边有些什么人跟着,还有他那一天是否与平时一样,还是有所反常?若我娘去过他的所在,你应该知道。
我也不是时时与我爹在一起——更何况,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如何记得起你说的所谓“那天“又是哪一天。
那你总该记得我去行刺拓跋礼的那一天吧?卓燕道。我都记得清楚——我被人拖走时,你便站在那里看着——你总不会忘了?往前倒算两天,便是事情发生之日!
你的事情——我确实记得。拓跋孤道。不过这样说来倒怪了,我分明记得那一天单侑云在教中,知道你曾来大闹,还前来求过情——可是照你的说法,他不是该外出办事去了么?
他听闻家中有变故,立时便折返了。距离他走,不过两天而已。
那便更奇怪——他走便走了,又怎会知道家中变故?这消息传得也太快,倒像是有人故意告诉他一般。
你是想说——这些都是出于旁人的设计?
若不是后来那么多年他也没兴风作浪,我倒要怀疑此事与他自己有关了——不论怎么说,单疾泉——或是卓四使,你是聪明人,此事若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作为旁观者,该早就看出不寻常的吧?若没有那先入为主的遗书,是否你的想法会有些不一样?
卓燕倒真的沉默了。你让我……想一想。他闭上眼睛,脸上极现疲累之态。
二八一
心口的血脉细微的疼痛,融在这浑身持续的剧痛之中,本该是可忽略不计的了,只是不知为何,偏偏那么明显地让卓燕感觉得到。他只觉一颗心突突地跳着,想有些什么要喷薄而出,却又隐忍不发,难受得好似要死去。
忽地心脉一滞,他睁开眼睛。拓跋孤已经俯身将他打开的那一处心脉穴位重新封住。看来现在还不行。拓跋孤道。不如慢慢来吧。
】燕胸膛起伏着,呼吸也变得十分剧烈。拓跋孤。他的声音极尽痛苦。若最后发现一切都是错误你会如何对付我?
如何对付你?拓跋孤道。我要对付的人已经对付完了。你我先前说过,我们已然扯平那件事情的真相如何,亦不会改变我要如何对付你。
……有水么……卓燕隔了一会儿才发声,声音少有地嘶哑。给我点水……
拓跋孤取了点水来。你还是冷静点。他将水缓缓自卓燕口中注入。全然不似我以往所知的卓四使。
】燕的呼吸似乎缓和了些。我很冷静了。他申辩着,喘了口气,方道,我记得……我记得那个带口信来的人,若要说有什么特别,便是头发有些偏黄,右颊上还有一粒痣。
他见拓跋孤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又道,大致三十岁若现在还在青龙教,便该有五十多岁了。
当年我爹身边的人里我并不记得有这样的。拓跋孤道。不过我亦未曾用心记过,若说青龙教中之人这个倒只好问……
他停顿了一下。若论对教中之人的熟悉,原本当推左右先锋。只可惜……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左右先锋。原本指的是单疾风与顾笑尘那两个已经不复存在的人。
他抬起眼睛。……倒只好问问顾世忠了。他说着站起身来。
等一等?燕忽地叫住他。先别找顾世忠来。
怎么?
】燕苦笑了笑。顾笑尘之死。我脱不了干系。不想见顾世忠。
】四使倒不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吧?
若我只不过是“卓四使”那倒是不怕。卓燕只得叹了口气道。单顾两家一直是世交,我本未存心要与顾笑尘针锋相对,可那一日他提到疾风是死于他手,我……
他似是有些难以为继,又歇了一歇,方道,这件事倒当真令我十分难受,只是现在说这个。也已晚了。
拓跋孤不语,却还是站起来,回身出去了。隔了一会儿,他返进来,道,我已让方愈去将顾世忠叫来。现在你还可以作个选择等一会儿是以卓四使的身份不声不响,还是以单疾泉的身份来说明实情。无论你是谁,若你没勇气见他,那么你心里继续难受下去,亦没人帮得了你。
话音方落。那边脚步声已近来。教主找我么?顾世忠在外躬身行礼。
嗯,有件事问你。你先进来。拓跋孤道。
顾世忠走进,见卓燕仰面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亦只看了他一眼,转向拓跋孤道,是什么事?
下教中是否有这样一个人五十多岁,头发发黄、右颊有痣的?拓跋孤开门见山。
这个……顾世忠想了一想道。还当真未曾有芋。教主提到这个是为了……?
拓跋孤不答,又道,那么以前可曾有过?在我爹还在世时你可有芋?当时应是二十多年前,此人该是三十岁上下。
顾世忠想了想。并无芋。他思索着道。…
二十多年前你已经是青龙教右先锋,若你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那么显见当时至少我爹身边,并没有这般亲信之人了。拓跋孤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瞥卓燕。
顾世忠似乎略有疑惑。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拓跋孤不语,似乎在等卓燕说些什么。只可惜,他什么也没说。
嗯,没什么,你先出去吧。拓跋孤只得道。
顾世忠告了退,向外走出几步,却又忽然回转来。
若说右颊上有痣,我是没想出来但发色偏黄的,倒有一个人。他说道。
是谁?
简布。顾世忠道。
塔尖拓跋孤眉心微皱,道,现下他头发已灰白,所以看不出来但他当年那头发,我们差不多年纪的人,亦取笑过他,这该不会错。只是他脸上却并无……
拓跋孤抬手止住他,转向卓燕。
简布这个人你见过,既然你没认出来,那么看来不是他了?
顾世忠未敢开口多问两人在说的究竟何时,但眼神早便十分好奇。只听卓燕道,他不是被你捉了在附近么,叫来问问便知。
那好顾世忠,有劳你,去把简布带来。
顾世忠听他说句“有劳”,原忍不住想开口再问亦只得吞了回去,道,不敢……不敢当。匆匆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你在简布身上下过蛊,对么?拓跋孤转回来。
是又如何?
等一下若问他任何事情,你自能操纵他作你想要他作的回答,这于我们想知道的真相,毫无意义。
你想太多了,拓跋教主。卓燕轻轻哼了一声。我也与你一样想知晓真相原来你到现在仍是认为我在做什么手脚?
我只是提醒你。拓跋孤微微笑了笑。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躺在地上不能动,也不得不防的。
卓燕反而苦笑了笑。纵然我想,总也要真有力气去着意控制他才行你可知晓你说的这般做法要耗多少元气?以我现在的情况,恐只会被反噬了。
拓跋孤眉头却皱起来。他原固然未必是真觉得卓燕还会做手脚,却至少希望有蛊虫的帮助,能让简布自然说出真相来。或是能知晓他是否在撒谎。现在看来。卓燕此际身体之力犹有未逮。
卓燕见他这一表情。心念微转,多少已猜知他意,也一忖,方道,你也不消担心,我虽做不到让他完全听命于我,但有蛊虫在,总比没有好用一些。一会儿。你让我问。
拓跋孤见他似猜中自己所想,不欲再接话,已道,你方才还是没胆向顾世忠亮明身份么?
我想什么时候说,便什么时候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卓燕说起这个话题,声音又略显亘涩。
只见顾世忠已将简布解入,拓跋孤瞧简布双目与脸上表情,早已与常人无异,不由看了卓燕一眼。
没事了。顾世忠,你先过去。拓跋孤道。
稍等下!卓燕忽然开口。
顾世忠微一犹豫。向拓跋孤看,似是请示。
你在外面,先替方愈守一会儿,一会儿或者会叫你进来。拓跋孤改口。
顾世忠看了卓燕一眼,遵命走了。
拓跋孤已转向卓燕。你不是说还不是时候?他几乎有些疑惑。怎么,现在却想跟他说了?
不是我只是想问问当年的事情在旁人眼里究竟是怎样。因为你说除了长老,其他人对此事都是一无所知。可是我想不明白,这种是怎么可能瞒得住?怎么可能会无人知晓?…
你现在该问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人。拓跋孤说着,伸手将简布的背心一抓,拍开他气塞的哑穴。简布在看卓燕,卓燕也在看着他。
他们互相自然是认识的是投奔者与举荐者的关系。现今两个人一个被缚,一个也动弹不得躺在地上,简布自然只得苦笑,道,星使也落得这般田地?
这口气,说不清是同病相怜,还是幸灾乐祸。
拓跋孤右手用力向下一按,简布膝盖受不住那大力向下一屈,已跪倒在地。
再看清楚点。拓跋孤将简布的脸凑到卓燕面前。是不是他?
这是种很奇怪的表情简布显然意识到有了什么不寻常之事,所以卓燕目光转了一转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转了一转。
简前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卓燕问出一句更奇怪的话来。
我们当然见过。简布因他这种口气有些毛骨悚然起来。星使何出此言?
卓燕却转头向拓跋孤。麻烦你,解开我腹背穴道。
干什么?拓跋孤道。
不是明摆着的么。卓燕道。又不是放我自由,你也不放心?
拓跋孤看了简布一眼,抬手去解卓燕穴道。他知道,他或许需要一些小小的自由,来流转这于他来说太过重要的事情造成的巨大的压力,也或许需要那一些些气息的流转,让简布体内的蛊虫稍稍“好用一些”。
指劲透入,穴道松开,卓燕只觉身体的剧痛扩散开来,四肢与脏腑像是被搅动了一般,额头上顿时沁出汗来。他用力一咬嘴唇,忍住那剧烈的痛楚,哑声道,多谢。一张发白的脸却还是出卖了他的一切感受。
拓跋孤知他情形实糟,也未敢掉以轻心,便只盯着他脸色看,只伺若有万一,仍要锁住他气穴。卓燕努力屏息凝神,丹田之中气息溅涌。他松了口气,以气带意,与简布身体之中那蛊虫相应。
简布初时略感惊讶,随即似乎醒悟过来,但终是为时已晚,神智一瞬之间,便似已被巨浪打翻。
你还是可以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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