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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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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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拓跋孤道。若非这些人爹和娘后来又岂会惨死,我也不会被迫出走,你又怎会寄人篱下十八年!不过我此刻与你说这些,只是告诉你家族身世。报仇的事情我一个人会去做,你不消放在心上。



  我……我怎能不放在心上……!邱广寒喃喃地道。你都告诉了我爹和娘惨死,我怎能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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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你也要给他们报仇?拓跋孤冷笑。何必。你从没见过爹和娘,他们对你半点情分也没有,谁也没抱过你,爹他甚至没见过你!



  你不是也说不喜欢爹么,不是照样要给他报仇!



  因为我和你不同,我要对得起“子贵母死”这四个字,我一定要做回这个教主。就算有一天我会废掉这条规矩,我自己却在这一条里出世。这报仇与其说是为了死去的什么人,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因为不除去那些人我就无法夺回教主的位置!



  他看着邱广寒,又转开目光,看着远处。我本来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但是他们既已先动了手,我便干脆与他们来个了结。这十八年我虽然远在塞外,但青龙教的事情我很清楚,教主之位一直空缺,没有人敢坐——他们不能确定我死了,就没人敢坐这个位子。他停顿了一下。我报了仇,自然也拿回我的位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你要先答应我,在我做上青龙教教主之前,与青龙教有关的事情你都不要插手。



  其实何必废话呢。邱广寒喟然道。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明白,你又这么管着我,我想插手也插手不了。



  那么就算是答应了。拓跋孤笑了笑,但笑随即收拢了,脸色有点细微的阴郁。



  邱广寒犹豫了半晌,道,那么——爹和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爹杀了那偷听之人之后,第二天立刻有人以此为借口,质疑爹的做法。但是爹只说那人做了该死之事,当天强把众人的不满压下去了。那天晚上他料到变数将至,叫我暂时离开躲避。但是一来我不肯,二来他其实也不甚有把握我一个人能逃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当晚这事并未定下来。第三天中午他又叫我,说情势已很不妙,大部分人似乎早都有叛他之心,只有一两个人还是可以信任的。当时他就带一个姓王之人过来,应当是他的一个表弟,叫我跟着他走。想一想,王家上一代全因他随口一句话就遭杀害,这个留下来的表弟怎么可能还是可以信任的——我当时却不知道过去的渊源,一再恳求爹让我留下未果后,就跟着这个表叔走了。出了门之后我又觉不安——仿佛爹让我走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要遭不测——所以我又要求回去,而那王姓之人执意不肯。这么一争执,他过早地露了马脚,原来原本他们料想爹可能已把娘的藏身之所告诉了我,想骗我找到她。这样一来我自然不买他的账,大约他看也不能迫我说出什么来,就想干脆杀了我。但他实在是太心急了,错估了两件事。第一件,这事仅仅发生在大门口,就是说,还在青龙教的视听范围之内。爹本来心意是要与我永别了,心里多少挂念,自然会暗地里目送我一程——所以他看见了。当然他毕竟还是隔得稍远,即便飞身救我,未免也要慢半拍。



  那么第二件事呢?邱广寒瞪大眼睛道。第二件事——是不是他错估了你,以为你一个十岁的小孩,必是肉在砧板上,没料到你其实……



  拓跋孤禁不住笑了。你倒很聪明。我怎么也是日后的青龙教主,不可能那么无用吧。



  你倒又自夸起来了。邱广寒也禁不住微微一笑道。罢了,反正你一直自以为是,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后来怎样?



  后来——爹赶到,自然是又把那个人杀了。…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麻烦不是更大了?



  没什么更大的,本来就已经很大了。多一个少一个说辞,此时又有什么不同?那本是一场预谋,既然中途就被拆穿了,剩下的人当然也就翻了脸了。爹本来是不肯离开青龙教的,但此刻情势已迫得他回不得头,再加上有我在边上分他的心,他心知寡不敌众,拉上我就往外走。我一路跑,一路问他娘在哪里,他不知是不想告诉我呢,还是顾不上回答。我们躲进一片林子里,起初我想,那些人的目的只是迫使我们拓跋父子离开青龙教,既然我们落荒而逃,他们也可以罢休了。但是爹却不这么认为。他说青龙教与拓跋世家的关系太过密切,江湖上无人不知青龙教就是拓跋世家,因此拓跋世家的人若不死绝,有朝一日再出现,任谁做了教主也要立即退位。果然到了第二天,我们两人在林子里走得又饿又累的时候,他们追来了大约有五十来人。



  邱广寒紧张地抓着扶手,道,那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逃脱?拓跋孤颇为讽刺地一笑。自然是被抓住了。



  邱广寒只觉得心一沉。这么轻易就被抓住了?



  轻易——也未见得吧。拓跋孤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大概也就剩下了五六个人而已。



  这么几个了!邱广寒惋惜道。若是再……再坚持一会儿……



  拓跋孤略含讶异地皱眉看她。小姑娘,你知道杀人是什么么?倒是说得比我还轻巧了。



  我知道的。邱广寒道。但我方才——真的是那么想的——可惜得很。



  是啊。拓跋孤也叹了口气。可惜得很。若是那一次没有被抓住,说不定爹真的还能逃走的。



  他的表情又一转,眉峰陡地一扬,那股霸气又急剧地散发了出来。邱广寒只听见他冷笑了一声。不过那又怎么样。他说道。躲到乡下去过日子,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光彩。



  邱广寒不欲与他争论,只催促道,你快说然后呢?



  本来我和爹是必死无疑了,但是那些人中有一个在爹和我身上一搜,竟没有搜到他们想要的青龙心法秘笈以及青龙令,顿时大怒。其实爹早把秘笈放在娘那里,若非那些人突然来搜,连他自己也忘了那回事。他本来想不把娘的所在告诉我,但此时想到秘笈之事,就觉得非告诉我不可了,只是当时又得不到闲与我说话。那些人显然在教中也搜过未果,也便猜到定是在娘那里,更逼问娘的下落。爹一边只说不知道,一边却悄悄用手在我手背上画了嘉兴二字——因为我与他被绑在一起,只有这个办法能互传消息。他既不说,那些人自然要用我来要挟他。爹不忍心,只好提条件说只要他们放我生路,他就说出来……



  等等啊!邱广寒打断道。爹不忍心什么?他们……他们对你做什么?



  挑了我双手上筋脉。拓跋孤把右手伸给邱广寒。



  邱广寒吃惊万分地看了看他的手,又抬头看他。



  那你现在……



  放心,没事。拓跋孤收回手来。你不见么?早就好了。



  邱广寒半信半疑。左手呢?左手也让我看看。



  拓跋孤无奈,将左手伸给她。



  邱广寒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背,拓跋孤却将手又抽回去了。那几个刀都不知怎么耍的家伙,还能废得了我?



  你……你别开玩笑了!邱广寒动容道。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们………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模糊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她想。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的亲人却在遭受痛苦。这些事情是多么荒谬而又神奇,我却一直只是个被保护起来的弱者。



  你别问不就好了。拓跋孤并不在意她略含哽咽的语调。再说了,你难过什么,你刚认识我不到半天,却为我十八年前遇到的事情哭起来了!



  邱广寒一把抓着他的手背。那你这次又为什么要为我还没碰到的、只是可能会遭到的伤害,就把我找到身边,甚至找我的时候,你都还不认得我呢!



  我不一样。拓跋孤的语调缓下来。我十八年前就认得你了。



  邱广寒一怔。那么我也十八年前就……



  你真的认得我么?拓跋孤笑道。你适才不是还同折羽说,觉得跟我一点也不像么?说十八年没有动静,突然有一个哥哥——说我来路不正——说完全不相信这回事?



  原来你方才……也都听见的。邱广寒低头道。我一时之间,确实不太相信。可是现在我已经相信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什么地方……也许真的跟你很相似。



  有么?拓跋孤大笑起来。还是不要像我吧。他大笑着说。



  邱广寒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拓跋孤望着她,脸上的笑意也收拢起来。



  像不像都好。他淡淡地说。反正我还算喜欢你这妹妹。



  嗯,我也……



  不要学我说话。拓跋孤又打断她道。我是不会放你去见那两个人的,不用奉承我。



  你喜欢会奉承的人么?邱广寒不悦反问道。你说你喜欢我这个妹妹,那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吧?我开口是奉承你么?



  你这张嘴倒是突然厉害了。那么你方才要说你也什么?



  我本来是要说我也喜欢你这个人,但现在不喜欢了!邱广寒气鼓鼓地道。



  拓跋孤一笑,道,随便你吧。



  邱广寒心里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只转开头去道,其实我现在早不指望去见他们了,只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他们肯定没事。拓跋孤道。



  为什么?



  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怎么样,名气却不小,若是死了,该会有消息传来。



  才昨天的事……



  前天的事了。拓跋孤更正。一个晚上还不够从松江赶来我这里。你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两夜吧?



  那更没那么快的。邱广寒道。既然这里离松江有一段距离了!



  不是你说的那种“消息”。拓跋孤道。你看一眼外面。



  外面?邱广寒朝外面看。拓跋孤站起身来,走去把门口那飘动的门帘掀开。



  外面……什么都没有啊。邱广寒道。



  你看外面这天,像是有“他们俩死了”这消息在传的“气氛”么?拓跋孤又道。



  你……你少逗我玩!邱广寒生气道。什么意思啊,你做事就看一眼“气氛”的么?



  有的事就只需要看气氛就好了。拓跋孤放下帘子。我跟他们不认识,我所知的他们完全是从你的反应而来。我所嗅到的“气氛”,也是从你身上而来。这间接的感觉就告诉我他们没有死,你自己反而不知道么?



  邱广寒急道,我正是在给他们着急,你又能从我身上看到什么了?



  拓跋孤笑。你之前的说话,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急、担心,但你自己其实是相信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味道我已从你的话里嗅了出来——只不过你想跟我闹一场,让我放你走,才要那么说。



  是——么。邱广寒道。兴许有点道理,但我还是担心。



  拓跋孤只好摇头。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你还没怎么在江湖上走动,就把这么两个人招惹来了——折羽说你与邵宣也关系好像不寻常,是不是真的?



  邱广寒禁不住嗤地一笑,故意地缄口不语。



  拓跋孤也故意地转开头去,道,好吧,总比凌厉要好一点。



  邱广寒的笑收敛了,低头不语。



  拓跋孤一时之间也沉默了,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才想起方才把往事说到了哪里。



  然后那些人就答应把我放了。他突然地道。就算单从口气,也能听出他们是假意。但是我也知道爹提那个条件本就是假意——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我知道我一走,他就会死;但我不走,我们都会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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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他停顿了一下。他们解开我的绳子。我双手尽废,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假装离去,想暗中藏起窥视。爹大约跟他们说了一个什么方向,我看他们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押走了。有两个人就朝我这里走来。我才惊觉手上流血,那血迹指了路给他们,当时只得把手强贴在自己衣服上,好叫血不再滴下,然后就逃。但这样一来,我就只得走偏了爹他们所去的方向,离他们越来越远。假如那几个人聪明的话,他们本该想到我走的方向必定是爹告诉我的正确方向,因为我在那种情势下,已没有余力去考虑故意引他们到错处去了。但他们只以为爹在他们手上,只消掌握了他的性命,不怕他不说实话,而我只是一个顺带消灭以绝后患的举手之劳。我当时也什么都顾不上,逃了一夜——也幸好是夜里,才令他们不太看得清——直到天亮,才看见一个树洞,我便到洞中藏身,当时早已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晕了过去。到醒来,迷迷糊糊地钻出去,才发现已经可以看到林子的出口了。但是我想总不能就这样走了,便往回走——又到天黑,然后又天亮,那么久,我才找到他。



  找到爹了?邱广寒焦急地道。那他……



  他死了。



  拓跋孤转开头去。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躺在哪里,仿佛流过很多血。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强冲开自己的穴道,但这是玉石俱焚的做法。再往前面一点就躺了那五个人的尸体,想来那两个追我的人没找到我,唯恐错过了秘笈的线索,就回去了,却自找了死路。爹应该是强破穴道之后运力杀死五人,然后想立刻过来找我,结果却没走出几步。他太傻了——他这么突然运劲早伤了他全身筋脉,如果杀人之后安静地坐一会儿,说不定能活下来——说不定能等到我回来——至少能好好的写份遗书给我。哼,可惜现在什么也没有。他根本料不到我会回来——他就是这么个连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搞不清的人!



  邱广寒只觉得鼻子一酸。他是担心你……



  难道我不知道!拓跋孤回转头来粗暴地打断了她。但他难道不清楚他那个时候多动一分就多一分危险么,他却偏偏要自己去死——他偏偏不肯想清楚。真正该果断的时候他总是优柔犹豫,但是到该想清楚的时候他却从来也没想清楚过,总是一时兴起,想怎样就怎样了。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你叫我看着他躺在那里,心里想些什么才好!



  邱广寒说不出话来。她去拉拓跋孤的手臂,似乎是害怕他太过激动。她想这样的故事对他来说本就是道伤口,本来不应该再让他揭开的。他看起来怒不可遏,但这愤怒却清清楚楚地是朝向他自己,否则他还能去怪谁?她陡然明白了他从方才以来的这种可怕的口气——只是责怪自己,从责怪自己出生到这世界上开始。她竭尽全力地笑笑,但是连她自己都陷进了这故事里。我也是那个故事里的一个角色,只不过我还未出生,我扮演了一个潜在的人物——一个同时存在的、潜在的人物。我也左右了一些人的命运,我的命运也因为这些人,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这许多渊源与我原本就是分不开的,而我竟抛下它们做梦般地活了十八年?



  她的手不自主地抓得紧了,拓跋孤于是从她这动作和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痛楚来。他的表情却似乎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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