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转弯处:晚清帝国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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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转弯处:晚清帝国回忆录-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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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但你怎么能要求中国人服从英国的礼节呢!”

  拿破仑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他十分了解乾隆皇帝的不快。

  柏杨在《中国人史纲》里指出,要感知同一世界,必须属于同一世界,也就是说要具备同样的心理结构。英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状况并非如此:两者在对方眼里都是精神病患者,互相平等的仪式在天朝皇帝眼里纯属荒诞可笑,但英国人何尝又不是这样认为呢?

1.3、一封奏折,揭开了鸦片的盖子
道光十八年(1838年)四月,鸿胪寺卿黄爵滋上奏道光帝,“近年各省漕赋疲累,官吏亏空,商民交困,都是因为银价飞涨,钱价急跌所导致的。从前市场上纹银每两可兑铜钱一千文,现在兑银一两要一千六百文。而银少价升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广东洋船带来的鸦片烟盛行,导致纹银透漏出洋,有去无返,一天比一天厉害。鸦片烟本来自英吉利,洋人严禁自己国家的人吸食,却专门引诱他国,既消耗别人的财富,又让那里的人身体虚弱。如今鸦片蔓延中国,实在是自古以来没有过的大患,这个祸害比洪水猛兽还要厉害得多。”(魏源:《道光洋艘征抚记》)

  伟大的造物主孕育了美丽的罂粟花,而“孔雀虽美,其胆剧毒”,鸦片就是罂粟的初级产品。罂粟本生长在温带和亚热带地区,在人类文明的发祥地,几乎都可以找到它的痕迹,譬如两河流域、古埃及和古希腊,关于鸦片的记载也并不罕见。甚至在《圣经》与荷马史诗里,鸦片被描述成了“忘忧药”,连上帝都使用它。

  在历史上,鸦片通常是以药品形式出现。古希腊名医加仑就曾详细记录了鸦片止疼、抗毒等神奇的疗效,三国时期的名医华佗也曾使用鸦片作为手术的麻醉剂;在唐代,人们把进口的阿拉伯鸦片被称为“阿芙蓉”,当时是一种奢侈消费品;北宋药书《开宝本草》中记载的“罂粟粟”,其实就是鸦片。

  有野史说,明朝万历皇帝多年不理朝政,就是因为沉湎于鸦片而不能自拔。虽然鸦片不是天外来物,但有一点基本可以肯定,那就是在明朝中期以前,鸦片大多是作为药品使用,并没有广泛流行。

  从历史路径来看,鸦片的盛行是和烟草纠葛在一起的。中国本不产烟草,烟草乃北美印第安人的种植物。烟草进入中国,这就要归功于十七世纪的荷兰人(也可能是西班牙人或者葡萄牙人),他们把很多原本是北美的作物引入中国,包括玉米、马铃薯等,烟草也在其中。

  引进新的作物如马铃薯等,这些作物对土地的要求甚低,通常也不作为赋税征收的依据,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的人口增长。但烟草不一样,这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轻微“毒品”。从历史记载上看,崇帧皇帝的时候曾经严令禁烟,估计这时候烟草已经开始泛滥。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禁烟导致了一个糟糕的结果:本身混合在烟草中吸食的鸦片,因为烟草被禁,很多瘾君子开始吸食纯鸦片。而一旦养成这种恶习,戒除就极为的困难了。

  鸦片是一种让人意志消沉、身心俱败的罪恶消费品。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鸦片市场的形成必然有一个逐渐培育的过程。在鸦片战争爆发前,国内鸦片消费市场也已是初具规模,各地烟馆林立,烟民遍地。据当时人说,京官中吸食鸦片的达百分之一二十,而地方衙门里,据林则徐说,“绝无食鸦片者,甚属寥寥”,就连一贯勤俭的道光帝也曾一度吸食鸦片,后来的慈禧太后也是个鸦片吸食者。

  资本的本性是逐利的,无论是荷兰人、葡萄牙人,还是后来向中国输送鸦片的英国人和美国人,都决无例外。鉴于鸦片的危害,雍正皇帝在1729年曾下令禁止鸦片在国内种植、生产和买卖,但他留了一个漏洞,那就是没有限制鸦片的进口,当时甚至还对鸦片进口征税(一直到1796年)。

  十八世纪末,鸦片的危害开始显露。1799年,嘉庆皇帝再次颁布鸦片禁令,禁止进口、销售鸦片和种植罂粟。这个禁令虽然损害到了那些国内外的毒品种植者和出口商人的利益,但却给那些徇私舞弊的官员提供了发财的机会。从毒品贸易的规律来看,如果政府清廉有效,禁令也许能起到作用,但要是政府腐败无能,这只能导致更糟糕的结果:继续秘密种植罂粟和加工鸦片或者干脆走私…走私连税都不用交。

  地方官僚、买办和外国鸦片商紧密的勾结在一起,才是鸦片屡禁不止的根本原因所在。

  十八世纪末,英国的对华贸易已经超越荷兰、葡萄牙等其他国家而跃居首位。英国人选择鸦片作为贸易的主要商品,除了资本逐利的残酷性之外,另外还有几个现实因素也促成了鸦片贸易的兴起。

  从贸易环境上来看,虽然当时清政府允许外国来中国进行贸易,但只能在广州一地交易,而且,只能和指定的贸易商人进行交易,这就是通常说的“十三行”。“十三行”事实上大都是红顶商人(官办企业),所进口的商品必须要经过他们认定,这必然导致中国市场狭窄,外国无法通过扩大贸易数量的方式来平衡贸易逆差。

  从双方进出口的货物来看,中国主要输出茶叶、瓷器、丝制品、漆器等,这些都是欧洲所受欢迎的商品,而外国商人输入的商品主要为棉花、羊毛制品、钟表等商品,这些商品在中国市场很小,影响甚微,正如乾隆说的,天朝的物品是你们洋人必需的,而天朝对你们的东西可不在乎。

  在这样的贸易格局下,大量的金银流入了中国…也许是促成康乾盛世的一个因素…但严重的出超使外国商人难乎为继。为了弥补逆差,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打破清政府对内地市场的限制,二是在目前的贸易环境下找到有利可图的商品。

  对于第一种办法,马戛尔尼、阿美士德等人已经进行过外交努力,但都以失败告终,正如他们的结论,除非使用武力,否则就不可能打开中国的国门

  让英国人惊喜的是,他们找到了第二种办法的最佳答案,那就是鸦片。当时中国国内的鸦片消费市场已经初具规模,尽管天朝禁止罂粟种植和鸦片生产,但禁令大都有如废纸。何况,国内的鸦片质量远不如印度鸦片,国产鸦片也还远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

  马克思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这句话是鸦片走私最后的注脚。如此丰厚利润的吸引,加上当地官员的腐败(缉私官员也参与走私),鸦片之灾不但没有被禁止,反而在鸦片战争前的五十年里愈演愈烈:1890年是4000箱,1835到1839年间,已经剧增到每年近4万箱。

  181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取消了对印度的贸易专营权,港脚商人(在香港从事商业活动的私商)开始活跃起来,他们的效率远超过他们的国企(东印度公司),输入中国的鸦片也就呈现加速度的增长。可惜清政府没有看到私人资本的高效率,这大概就是后来官办为主的洋务运动失败的主要原因罢。

  鸦片屡禁不止,除了吸食者难以戒除外,当时政府官员甚至是缉毒人员的腐败渎职、徇私舞弊行为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据魏源追述:当时广东水师的缉毒巡船,竟每月公然的受规银三万六千两,然后把走私商人放入。水师副将韩肇庆,甚至专门护送走私,鸦片由水师包办运输。更可恨的是,韩肇庆居然从每万箱里抽出数百箱,作为截查的战利品拿去报功,韩肇庆还由此保擢总兵,赏戴孔雀翎,风光无限。福建水师和浙江官军也不甘落后,他们在鸦片走私中同样大肆收取贿赂,然后睁一眼,闭一眼,任由鸦片大量进入。

  多年前,马戛尔尼等人想扩大中英贸易,但失败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走私商人却胜利了。走私导致鸦片市场急剧扩张,东印度公司甚至不得不赶紧扩大印度的罂粟种植面积,增加鸦片产量,以满足中国“消费者”的需求。根据《剑桥中国晚清史》统计,在鸦片战争前,鸦片贸易占到中英贸易的一半以上,而在整个十九世纪,鸦片是世界上最贵重的单宗商品贸易。在这十九世纪的前四十年里,中国的对外贸易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由出超变成入超,大量的白银开始哗哗的外流了。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世界连为一体,这已经不是痴人说梦,而实实在在的现实。当天朝的人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的时候,整个中国已不知不觉中被推上了国际舞台,逼上了弱肉强食的国际大赌场。

  以鸦片贸易为例,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国际经济形态: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种植罂粟并加工成鸦片,港脚商人把鸦片运到中国,再通过各种走私渠道进入中国市场。紧接着英国商人再利用鸦片获得的国际通货(白银),或者运回英国,或者从中国购买茶叶等商品运回英国或者销售到世界各地(如引发美国独立战争的“波士顿倾茶”事件,就是英国东印度公司运到北美殖民地的中国产乌龙茶)

  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但天朝还蒙在鼓里。

  任何事物都是内因和外因所促成,在大多数时候,内因的作用更大。1800年,两广总督吉庆就曾经指出,鸦片贸易是“以外夷之泥土,易中国之货银”,将使内地人民辗转失业。嘉庆朝禁烟的原因,主要是鸦片对国民身体和精神的伤害,当时白银外流还不是很严重。但清朝当时已经呈现衰败之势,朝纲不振,鸦片愈禁愈烈,到道光年已经是一发二不可收拾了,就连军队里也吸食鸦片,兵士们鸠形鹄面,战斗力严重下降,到后来的鸦片战争和太平军起义中,当时的旧军队如八旗军和绿营兵一败再败,已经无足轻重。

  鸦片之祸致使白银大量外流,对当时的货币体系造成严重冲击。清政府虽然不是重商主义,但也非常重视硬通货。清代的法定货币是铜钱,但政府的各项收支如税收等,却都是以纹银为准。铜钱为民间所通用,老百姓完粮纳税时,都按照银价兑应的铜钱数目进行缴纳。譬如,一亩田假设需纳税白银一两,如果当时一两白银兑应一千文铜钱的话,老百姓向官府缴纳一千文铜钱即可。

  白银作为一种通货,本是在经济起到流通作用。中国的银价往往一直呈现上涨的趋势,这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中国产银不多,往往跟不上经济发展所需要的通货供应量;二是的中国人向来藏富,经常将白银囤藏,而民间和官府也常用白银作饰品,导致白银退出流通市场;三是官府制钱时偷工减料,分量减轻,加上私铸铜钱的泛滥,铜钱变相贬值,也导致银价的上涨。

  在十九世纪初,清政府颁布禁令,禁止纹银出洋。当时在中西正常的贸易中,进出口基本持平,如1813年,中国进口额约1260万两,出口额约1290万两。但在随后的时间里,中国开始呈现入超状态,白银外流,鸦片走私在其中作用不小;1835年到1838年,走私进中国的鸦片大约四万箱(英国约三万九千箱,美国每年从土耳其贩卖约一千箱),每箱平均耗银约四百两,以此推算,中国光鸦片一项就外流近1600万两白银。而这些走私贸易导致的白银外流情况,并不出现在官方的贸易数据上,危害隐蔽又巨大。

  鸦片走私导致白银大量外流,进而致使国内流通市场白银供不应求,银价上扬,钱价下跌,物价的上升远远跟不上银价上涨的速度,这加重了老百姓的纳税负担。从鸦片战争前的四十年来看,1800年左右白银兑钱一千文不到,而到了1821年至1838年间,白银兑钱从一千二三百文升至一千六百余文。田赋仍旧按铜钱数缴纳的话,实际上变相增加了老百姓的税负。

  康乾盛世正是中国人口剧增的时期,由一亿五千万增加到了三亿多;到了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内乱前,人口已经达到四亿三千万。人口的剧增导致了资源有限、人地矛盾的突出,虽然有南美洲引进的马铃薯等新作物缓解一下人口的压力,但由于生产方式长期得不到突破,国内经济和老百姓都已经是疲困不已。银价的上涨则导致税赋不能如期缴足,国内财政大为困窘,这又导致一个恶性循环,官吏因为财政困难,往往会挖空心思的从体制外攫取财富,而老百姓必然成为他们盘剥的对象。

  国困民穷,老百姓活得看不到希望,唯有革命造反。于是乎,白莲教、太平天国、捻军等揭竿而起,兵祸遍于中国,生灵涂炭,人民在战火中或被杀戮、或者流离失所,十多年的国内战乱,导致人口大量减少,这才为“同治中兴”创造了条件。马尔萨斯说,唯有瘟疫和战争才能大量减少人口,缓解资源的危机,中国晚清时期很不幸的充当了这个理论的实验品。

  但西方国家并没有遵循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他们找到了新的方法,那就是殖民主义和工业革命。殖民主义把人口迁移到新的地区,特别是新大陆美洲和澳大利亚等地,既缓解了人口的压力,又增加了国民的财富,何乐而不为?本来东南亚完全可能成为中国人的殖民地,但中国明清时期却禁止移民,给了西方人很好的机会去控制东南亚…新加坡算是硕果仅存的华人殖民地。

  黄爵滋的奏折,不过是揭开了鸦片的盖子,透过鸦片贸易,却可以看到帝国临近死亡的影子。鸦片战争后,晚清近七十年的历史,也是国人最为屈辱的时期,终于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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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鸦片辩论赛和林则徐的误判
黄爵滋的奏折里说洋人严禁其本国国民吸食鸦片,却专诱他国,祸害别国百姓。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

  樊美平先生曾经在2001年《书屋》第三期发表过《天朝的崩溃与意识的困守 》的文章,里面提到一个被国内学界一直有意或无意忽视的问题,即英国政府对鸦片贸易的态度。

  樊先生在查阅了大量鸦片战争前的英国档案后发现,英国政府承认清政府完全有权制止鸦片走私,对清政府所采取的禁烟措施,也并不企图干预。1838年6月15日,当时的英国外务大臣巴麦尊给驻华商务监督义律的训令中写道:

  “关于鸦片走私贸易,英国臣民破坏他们前去贸易的那个国家的法律,女王陛下政府不能够为此进行干预。因此,这些人由于中国关于此问题的法律而可能遭受的损失,必须由那些因他们自己的行动造成该损失的人来承担。”

  即使在英国政府决定派舰队前往中国的时候,巴麦尊在给义律的指示中仍旧强调:“女王陛下政府绝不怀疑中国政府有权禁止将鸦片输入中国,并且有权查获和没收那些外国人或中国臣民不顾适当制订的禁令而输入中国领土内的任何鸦片。”

  很有讽刺意义的是,一直被我们教科书认为是“鸦片贩子保护人”的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却一个坚定的鸦片贸易反对者,在被林则徐驱逐到海上后写给巴麦尊信里还说,他对英国臣民进行鸦片走私贸易“感到耻辱和罪恶感,并怀有深刻的厌恶态度”。

  战争爆发之前,义律甚至想主动承担起制止鸦片走私贸易的责任。也许他认识到,从长期来看,鸦片走私将危害到英国扩大其在华的合法贸易。义律显然知道,英国鸦片贩子并不把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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