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好戏才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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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月高挂,河灯如虹,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到来。
有人说,在中元节这一日,阎王会大开鬼门,将地府关押的各色大鬼小鬼放出来,让他们到人间逍遥快活,对于此,那些平日里做过亏心事的人,在这一天会格外的胆小,犹如惊弓之鸟,而不曾干过坏事的人,则会燃一炷清香,备一桌颇为丰盛的小菜,祭奠亡者。
对于鬼神之事,云惊华向来是不信的,即便她亲身经历过神奇又诡异的灵魂附体一事。
不过,她虽不信,却不代表她不会利用鬼神之事来吓唬沐锦绣。在这样一个特别有‘情调’的日子里,她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当真可惜了。
“姑苏兄,等下用完晚膳后,我们出去转转吧。”晚膳时,她如是提议。
姑苏让抬眸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邻桌听见她的话后明显动作一顿的宫冥夜,淡淡道:“这南阳城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可转的,而且今天是中元节,外面阴气重,不适合在外闲游,等用完了膳,还是早点儿休息的好。”
姑苏让对鬼神之谈从来都是不屑的,自然不会相信什么鬼节阴气会比较重,那些被放出来的大鬼小鬼会喜欢捉弄怀着孩子身体比常人虚的孕妇,不过诸葛无为既然将云惊华托付给了他,他自觉有责任照顾好她。
今晚外面放河灯悼念逝者的人不少,如果出去,难免磕磕碰碰,他觉得还是待在驿站里比较好。
“你也信鬼神那一套?”云惊华的语气有点儿诧异,隐约还有种鄙视的感觉,“那不过是年长的老人为了恐吓爱调皮捣蛋的孩子编造的谎言,你堂堂鬼手狂医竟也会信?”
“……”姑苏让双唇微张愣愣地盯着对面的人,无语了。
他突然觉得,对面那人不怎么可爱,他身为她的兄长兼大夫,她怎么能如此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他的鄙视呢?她怎么着也得给他留足脸面不是?
想想,他可是世人当做神明一般敬畏着的鬼手狂医,人们恨不得只要烧香拜佛就能求得他的妙手回春,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她怎么能这般看低他呢?况且他不也是为了她好吗?
姑苏让伸手揉了揉心口,觉得他的自尊心受到了践踏,胸口有些个疼,云惊华盯着他的眼神,就似一把细而锋锐的钢针,射过来扎在他的心上。
云惊华淡淡扫一眼他的动作,瞧着他那俊眉轻蹙好似长了颗易碎易受伤的玻璃心的模样,秀眉一挑凉凉地说:“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有心口痛的老毛病吧?你堂堂鬼手狂医难道还治不了自己?”
在姑苏让听来,这话绝对是赤果果的鄙视,这天下间若说别的大夫医人不自医,他会点头承认却有其事,但如果说他也是如此,他绝对会让敢这么说他的人认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医术天下第一。
一记瞪眼射过去,姑苏让放下摸着心口的手,自大又狂妄地道:“笑话!这世上就没有我姑苏让治不了的病和病人,包括我自己在内!
我更不可能怕什么鬼啊怪啊的,我是怕你胆儿小,出去被吓坏了。等回头,诸葛老弟要是找我拼命我可是没办法应对!”
“既然你承认要照顾我,那你这会儿便说个鬼故事给我听吧。”云惊华放下碗筷,双眸晶亮一副很兴奋的模样。
“我很想听,尤其想听那种很吓人很惊悚的鬼故事,比如什么断头鬼啊被分尸的碎尸鬼啊,身体的各种部位窜来窜去找害他的仇家报仇的这种。”
271章 杀破狼6
姑苏让斜她一眼,有些不明白她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你一个女孩子家,难道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越是恐怖的鬼故事我只会觉得越刺激。怎么样,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是不愿意说,我就出去找别人说了。虽说今晚是中元节,大家比较忌讳,但只要有银子,我想愿意说的人应当不少,而且想听什么样的都有。”
云惊华作势就要起身离开,姑苏让皱着眉看着她走出两步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妥协地出声:“好了!坐下!我说!”
云惊华立即止步,笑着转身。“呵呵!那就有劳姑苏兄了,姑苏兄可一定不要藏着掖着,只管把精彩的故事说出来,让木兰过足瘾。”
姑苏让见她双眸异常清亮好似在算计着什么似的,眉头一皱示意她坐下。
“别说得我好像很小气似的,我姑苏让虽然素来小气,但对朋友可是很大方。喜欢听惊悚又刺激的是吧?那我便说一个,保准让你听过瘾!”
“木兰洗耳恭听!”云惊华一撩衣裙入座,动作自然而又娴雅,好似不曾发觉从她提起鬼故事开始沐锦绣便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让我先想想啊……”姑苏让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一番搜肠刮肚过后,惬意地往椅背里一靠。“我想到了,我就说一个断手鬼的故事吧,你可要听好了。”
云惊华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了,在云惊华的注视下,他开始了他的夸夸其谈。
“从前,有一座山叫鹿鸣山,位于大梁国边境,因此地地处戍边,所以人烟稀少,物资更是匮乏,百姓生活很是拮据。
据闻有一年,此地不幸遭遇大旱,地里收成大减,本就只是勉强度日的百姓们,更是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当地备受村民爱戴的村长见村民们生活实在艰难,便自告奋勇远赴外地向县令汇报灾情,希望县令能奏报朝廷,派人前来赈灾,岂料县令不信他所言,说要到当地视察,眼见为实后方肯奏报灾情。
村长无奈,只得带着县令回了村子,县令在村里走了一圈后,感慨说此地山好水好阳光好,真真是种植粮食的好地方,只是今年运气不好,让他们给赶上旱情了。
村长一听觉得赈灾的事似乎有着落了,不禁喜上眉梢,欢欢喜喜地将县令迎回了自己的家,把家里仅剩的最后一点腊肉拿了出来,精心烧制了一桌好菜,还搬出了家里的陈酿用来招待。
孰料县令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后,脸一下子便拉了下来,说:‘本县令辛辛苦苦跑这么一遭,你五碗菜就想打发本县令,还想让本县令给你们写奏折?你们也太不把本县令当回事了。’
村长一听,连忙赔不是,点头哈腰让县令喝着小酒稍等一会儿,他再去让他家婆娘烧几道菜,保准让县令吃好喝好。
县令在村里晃悠了大半日,自然是饿了的。鹿鸣山穷乡僻壤,他若不在村长家里用膳,便只有挨饿的份,自是不可能去别处。所以他一边吃着桌上的好菜,一边等着村长一家忙活。
只听村长家两口子在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阵捣腾后,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上桌了。村长的夫人手艺不错,县令闻着红烧肉的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那村长是个有眼见力的人,毕恭毕敬地将红烧肉放在了县令面前。
县令吃了一口后,直夸红烧肉味道很好,村长夫妇则让他喜欢便多吃些,一顿饭下来后,那盘红烧肉全进了县令的嘴,村长夫妇则是一筷子都没动过。
酒足饭饱,县令要启程回县里,村长夫妇热情相送,在县令要上马车时,村长塞了个鼓鼓的荷包进他的袖袋。县令回头对他二人笑笑,然后便下令让马夫赶车回城。”
邻桌的沐锦绣听到这里,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面露轻蔑地小声嘀咕:“后面一定是那个县令在回去的路上撞上鬼了,这样的结局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她以为无人听见她那近似蚊蚋振翅的声音,却被在场的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姑苏让眼神淡淡地扫她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道:“回城的途中,县令掏出袖袋里的荷包掂了掂,满意地笑了,还说了句‘算那两个家伙识相,这回知道主动孝敬本县令’,他一边说,忍不住一边咋舌,回味下午吃的那碗红烧肉,又嫩又香又爽口,堪称有史以来他吃过的最美味的红烧肉。
当晚回到城里后,县令便洗漱休息了,且很快便睡着了。他睡得正香之际,总觉得搭在床边的手臂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舔,湿漉漉的,他以为又是他养的狗在闹,眼睛都没睁开就说:‘大虎,别闹,明早再赏你骨头吃,很多很多的骨头。’
平日里大虎都极是听话,今日却像换了个性子似的,他说完后并没有停下,而是一直舔。被舔得不耐烦了,县令一下子撩开被子坐了起来,面向床沿的方向便吼:‘舔什么舔!滚回你的狗窝去!’
一吼完,县令整个人都清醒了,然后也看清楚了,床前哪里有什么他的宝贝爱犬大虎,而是一个头发凌乱面无血色双臂已无肩膀处还滴着鲜血的断手鬼。
他吓得浑身一抖哎哟娘呀地喊着缩回了床角,那断手鬼看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问他:‘你觉得红烧肉好吃吗?你觉得炖猪蹄儿香吗?你可知道,那村长和村长的婆娘为了讨好你,将俺泡在一个坛子里,在你前年去村里时,将俺的腿砍了给你做炖猪蹄儿,今天又将俺的手砍了给你做红烧肉,俺一辈子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儿,今晚就用你来尝尝鲜。’那断手鬼断脚鬼说完就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姑苏让说到这里,突然转身看向沐锦绣的身后,也就是门的方向,一脸惊恐神色。“谁?沐小姐你快跑,有人向你扑过来了!”
“啊!”沐锦绣一声尖叫,扔掉手中的碗“嘭”一声撞上身前的桌子站起身,然后抱着头绕过桌子脸色惨白地奔向对面的宫冥夜。
“太子哥哥,快救我!”
272章 杀破狼7
驿站一楼有一霎的寂静,随即响起洪亮如钟疯狂似癫几乎能将整个驿站震垮的笑声。
“噗!哈哈!”姑苏让瞧着沐锦绣那害怕的小脸儿,哆嗦的小身板儿,躲在宫冥夜身后缩着脑袋瑟瑟发抖的模样,一个没忍住便笑喷了出来,毫无形象可言。
或者说,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曾想过要顾及形象,想过要忍,如何能让沐锦绣难堪,他便故意那么做。
他笑得前俯后仰四肢乱颤,手拍着桌子道:“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瞧她那傻样儿,好像真有鬼似的。”
瞟一眼沐锦绣,云惊华勾勾唇,语气柔婉地说:“姑苏兄,你就别笑话人家了,我这位妹妹啊,胆子比较小,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被你吓着了。等回了京,我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大人,说不定会以为是我把她吓坏的,找我算账。”
方才还笑得疯疯癫癫前俯后仰夸张地拍着桌子的人,突然笑声一止,脸色沉肃气势凛然地坐正了身形。
“沐严之那个糟老头儿?哼!从今往后他要是敢再找你麻烦,你就告诉他,谁敢动我鬼手狂医的朋友,我鬼手狂医定要他全家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度过!”
森森的语气,听得宫冥夜身后的沐锦绣身子一抖。
眸光轻闪,她悄悄抬头往姑苏让的位置瞅去,恰好撞见他阴鸷寒凉杀气腾腾的眼神,身子激灵灵一震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到了此刻,她已经明白姑苏让刚才说她身后有人是为了故意吓她的,她身后其实既没人也没鬼。不过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有些后怕,总觉得脊背凉凉的,有一股寒气儿在她的心底飘啊飘荡啊荡的,好似随时都会冲出来,冻得她全身冰凉。
瞅了瞅身前从她冲过来到她躲到他身后,一直正襟危坐就没动过的人,沐锦绣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这般害怕,跑过来寻求他的庇佑,就算他早就识破了姑苏让的诡计知道姑苏让是故意吓她的,驿站里没有她害怕的鬼,难道他就不能关心一下她安慰一下她么?
从前,她若受了惊吓或者磕着了碰着了,他总会嘘寒问暖以示关怀,如今这般冷淡,是表示他的心里已经彻底没有她了吗?
念及此,沐锦绣眸色暗了暗,那一瞬间,万般言语涌过她的脑海,她好想问,问宫冥夜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或者说,是曾经有没有她,可舌根颤动话涌到了喉咙,她又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抓着宫冥夜背部的衣料的手攥紧了又放松,眼帘微动,沐锦绣终是缓缓松开了手,站直身来,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走回自己的坐处,没有吵,也没有闹。
鬼故事里的画面是那样的鲜活清晰,恍惚间,她似乎能看见那个断手鬼猖狂而狰狞的笑容,被砍断的双臂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黏稠的血液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甚至能听见血液撞击地面的啪嗒声。
不自觉瞄一眼桌上的红烧肉和炖猪蹄儿,那撩动味蕾的色泽,勾动肠虫的香味,此刻就像是恶心的催化剂,撩得她肠胃里一阵翻腾。
恶心想吐的感觉愈发强烈,蓦然,秀眉一皱,她捂住口鼻迅速起身,朝着驿站的后门奔去。
姑苏让瞥一眼她飞奔的背影,眉梢一扬眸里尽是冷意和漠然,而宫冥夜,由始至终表情就不曾变过,只是注视着云惊华的眼神深不可测。
云惊华见目的已经达到,挑挑眉,款款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姑苏兄也早些休息。”
姑苏让扭头向她看来,冷意已然不见,眉眼间只剩柔和。“嗯,你早些休息,我再坐会儿。”
“那姑苏兄且自便,我先散了。”云惊华施施然离去,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宫冥夜一眼。
佳人离去,宽敞的大堂转眼间只剩下宫冥夜和姑苏让二人。
不经意间扫见宫冥夜冷峻的侧脸和深沉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姑苏让讶异地扬了扬眉。
这人,年纪轻轻便独率三军平定藩王作乱,被天盛百姓奉为战神,怎么着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就算比不上诸葛无为那家伙老谋深算,也注定不是等闲之辈。
只是,像他这样拥有大智慧的人,怎么也会相信那些荒谬至极的言谈?他有那么迷信有那么愚昧?
想想在卧佛寺他逼迫弟妹跟他回来的那日,他那冷淡中分明含着淡淡柔情的眸子,莫非……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姑苏让幽幽地笑了。
敢让弟妹跟着这人回来,诸葛老弟那家伙的胆子也忒大了,他就不怕自己的心上人被人吃了?若换做是他,他才不管什么马家的人还是李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跟别的男人走的。
发觉宫冥夜深幽的眼神扫过来,淡淡瞥他一眼,姑苏让理理衣袍优雅起身,翩翩然走向楼梯走了。
宫冥夜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过了会儿,眸色一沉拍了拍手掌。
啪啪——
掌声刚落,一道灰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跪于宫冥夜身侧。“主子有何吩咐?”
“此地离邺城还剩不到六日的路程,从此地往东再北上,是去西越最快捷的路径,赫连铮极有可能在此处动手,你交待下去,今晚全军戒严,所有暗卫严阵以待,以防有人趁夜偷袭。”
“是!”
“记住!保沐挽卿安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受伤分毫,偷袭者杀无赦!”
“属下明白!”
“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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