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冰锅冷灶,梨花一直在医院照顾李寸心,家里自然也就没人做饭,赵宽的脸跟家里的锅一样冰冷,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鼠目。鼠目进来的时候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手表,鼠目想尽量把气氛搞得轻松一些,就涎皮赖脸地打趣:“书记,你这是准备开常委会啊。”
赵宽冷着脸说:“寸光,今天你别当我是书记,也别当我是姐夫,就当我是一个同事、朋友,一个你父亲教出来的学长,另外,你说话也别用那种嘻嘻哈哈的方式,我不喜欢。”
鼠目只好自我解嘲:“没办法,你是家里的老大,一切都按你说的办,你在我面前身份太多了,用哪一个身份我都得听你的。对了,你吃饭了没有?我也没吃,不行叫两份外卖我们边吃边谈。”
赵宽:“还是谈完了再吃吧,这件事情不说清楚,什么东西我也吃不下。”
鼠目:“啥事那么严重?”
赵宽:“你最近在忙什么?”
鼠目:“没忙什么,一切正常啊。”
赵宽出其不意地问他:“正常吗?我看未必。你把人家孙国强副市长的老婆藏到哪去了?”
鼠目万万没想到赵宽会这么直截了当,老脸微红却还硬着头皮抵赖:“什么?孙国强的老婆我怎么知道到哪去了。”
赵宽:“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人家找我要人来了,我相信这件事情孙国强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没有确凿证据就贸然去找我。”
鼠目舌头变短了,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道坎儿,要想迈过这道坎,就必须如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赵宽说清楚。赵宽可不会像孙国强那样拿他没办法,到时候国法家规一起上,他鼠目如果不把张大美交出来,赵宽既可以动用司法、行政手段处置他,也可以运用道德、伦理来逼迫他,他如果冥顽不化,肯定会闹得灰头土脸、焦头烂额,在这个家里也会永远抬不起头来。最要命的是,最终张大美肯定也保不住。可是,他又没有做好如实向赵宽汇报这件事情的准备,因为他把握不准如果如实汇报了,赵宽将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更难以预料赵宽一旦知晓这件事情的底细,这件事情将会朝什么方向发展,结果会是什么。无法预知结果的事情总会让人产生本能的畏惧感而踌躇不前,所以,鼠目在赵宽直截了当的攻势面前,本能的反应就是矢口否认:“没有,姐夫书记,我怎么能把人家的老婆藏起来呢,况且还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老婆,我哪有那个本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么。”
赵宽:“那好,我现在就把孙副市长请过来,你当面跟他说清楚。我告诉你,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想,半夜三更跑到精神病院诱拐人家的病人,你能不留痕迹吗?我们放着公安局、刑警队是干吗的?人家早就把你们的痕迹都取到了,就连监控录像的资料都清清楚楚,现在人家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大家都难以下台,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然人家早就直接抓你了。”
鼠目懵了,他当然想不到这位身为市委书记的姐夫会用这种办法蒙他,而且赵宽说得合情合理,凭孙国强的声势,老婆丢了,动用公安局刑警队开展侦查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拿到他夜闯精神病院的充分证据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赵宽接着说:“寸光啊,你身上虽然有些小毛病,比方说有时候玩世不恭,有时候做事任性,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你的人品产生过怀疑。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很强道德约束力的人,现在我开始对自己的看法产生怀疑了。你应该对我解释清楚,你到底要干什么?总不至于是第三者插足,利用人家孙国强爱人有精神病,诱拐蒙骗人家吧?如果那样,你就太卑劣了,你还有什么脸见你的姐姐,还有什么资格当记者?”
赵宽的话刺激得鼠目暴跳如雷:“你怎么那么相信孙国强的一派胡言?张大美根本就没有精神病,那是孙国强迫害人家。我也根本没有诱拐任何人,我是把张大美从孙国强设置的陷阱里拯救出来。”
赵宽冷冷地说:“你承认这件事情是你做的了?你别忘了,张大美是孙国强副市长的合法妻子,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单凭这一点,你到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无法解释清楚。我现在就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吗?现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立刻把张大美交还给孙副市长,并且向人家诚心诚意地道歉,争取人家的宽容和谅解。”
鼠目让赵宽连蒙带逼此时除了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赵宽说清楚之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好横下心来破釜沉舟:“姐夫,你别说那些难听的话了,你要是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那我就从头到尾告诉你,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听到这件事情的真相之后,血压不要升高,心脏不要乱跳,关键是你要还给我一个说法。”
赵宽愣了片刻,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你说吧,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血压升高心跳加速。”
鼠目:“你还记得吧?那天晚上,张大美说她把孙国强杀了,然后我就报了案,刑警队赶到咱们大院,结果啥事情也没有……”接下来,鼠目就把整个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对赵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赵宽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半会儿才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鼠目:“当然是真的,我不是作家,是记者,真实是我的生命。”
赵宽长出一口气:“你说的这件事情太大了,我真不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鼠目:“世界上的事情十之八九都不会按照人的主观愿望发生发展,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赵宽:“是啊,是很无奈,可是也得面对,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向任何人说了,到我这儿为止。”
鼠目:“要不是你逼我,连你我都不会说。”
赵宽:“为什么?”
鼠目:“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你,起码不想由我来告诉你。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准备怎么办?”
赵宽:“这没有疑问,党纪国法在那儿摆着呢,不管是谁,犯到哪一条就按哪一条处理么,这种事情父子兄弟都包不了。”
鼠目:“这我就放心了。”
赵宽:“你放心什么?张大美怎么办?难道你就这么把她藏起来?”
鼠目:“我尊重她的意见,眼下最急迫的任务就是证明她不是精神病。”
赵宽叹息一声:“唉,天要下雨,娘要家人,太多的事情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了。”
鼠目:“那就顺其自然。”
赵宽:“也不能放弃主观努力,这才是积极的世界观。好了,要饭吧,你要我买单。”
鼠目:“叫外卖,什么要饭,哪有要饭的还买单的。”
“不管什么叫法,也不管天下不下雨娘嫁不嫁人,饭都得吃。你叫饭,我上去挂两个电话。”赵宽上楼去了。鼠目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把海阳市的天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窟窿,至于这个窟窿会漏下多大的雨来,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周文奎家,赵吉乐在客厅守着电视跟润发。电话响了,赵吉乐示意润发去接。来电话的是华哥,华哥问道:“这两天方便不方便?老板要约你见见面。”
赵吉乐在一旁监听,连忙对润发点头示意让他答应。润发说:“那就见呗,什么地方?”
华哥:“还用问,到你家么。”
润发:“行啊,不过你得给老板说明白我的条件。”
华哥:“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不就是让你几个钱的事吗?算个屁事,老板来了,你表现好一点,老板一高兴,好处大着呢。”
润发:“那行,老板什么时候过来?要不要我准备什么?”
华哥:“啥也不用准备,老板说来就来,你等着我的消息就成了。”
润发:“好吧。”华哥也不多说,挂断了电话。
赵吉乐连忙向局里汇报:“二号报告,目标通知,近期老板要出面和润发见面。”
缉毒处王处长:“知道了,密切监视,有情况随时报告。”
赵吉乐放下电话,对润发交代:“别紧张也别害怕,这几天哪也别去,就等着他们的消息。”
孙国强找赵宽谈了鼠目跟张大美的问题,那是他一时冲动做出的举动。冷静下来,他感到自己的做法有些愚蠢。这种事情并不是公务,作为一个常务副市长,找赵宽谈这种事情,有点像受了欺负的孩子找对方的家长讨公道,这让他觉得屈辱。他知道,指望赵宽让鼠目老老实实把张大美交出来,那是不现实的。当然,找赵宽也不是没有任何作用,起码可以让赵宽心里有个印象,张大美是精神病,即便今后张大美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他也可以用疯子的胡言乱语来搪塞过去。另外,他有意无意地暗示鼠目对张大美有不可告人的企图,也可以起到搅浑水的作用,把张大美的离婚说成鼠目——市委书记的小舅子第三者插足的结果,必要时也许可以以此来堵住赵宽的嘴。
孙国强并不弱智,他心里明白,他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的小伎俩,而且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张大美对鼠目到底说过些什么,如果鼠目掌握了他的底细,赵宽跟鼠目谈这件事情的时候,鼠目难免会把他的底细在赵宽面前彻底掀开,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孙国强浑身燥热,心惊胆战,恨不得马上把张大美抓到手里弄个明白,她到底给鼠目说过些什么。
他犹豫片刻之后,开始拨打手机,电话挂通之后,孙国强跟对方说话:“杜斌吗?最近忙什么呢?”
杜斌:“没忙什么,孙哥有事吗?”
孙国强:“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杜斌:“哪里,接到孙哥的电话不胜荣幸。孙哥是忙人,没事恐怕不会想到我啊。”
孙国强勉强笑了笑,看了看办公室的门,办公室的门关得很严,他还是不放心,过去把门打开,朝外面窥探了一下,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回到屋里把门关严实才接着往下说:“还真有点事情,唉,挺麻烦。”
杜斌:“在海阳这块地面上还有让孙哥觉得麻烦的事儿?”
孙国强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家务事,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杜斌:“到底是什么事?你说,需要我做什么一句话。”
孙国强:“我老婆有精神病,犯了两次了,没办法我只好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杜斌:“什么?嫂子得精神病了?不可能吧,她那么精明能干怎么可能得精神病?”
孙国强:“我也不相信啊,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前段时间,她半夜三更跑出去给人家说她把我给杀了,结果人家就报案了,警察来了一大帮,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后来才知道她是精神病犯了。”
杜斌:“我也听说了,没好意思当面问你。那现在呢?治得怎么样了?”
孙国强:“什么治得怎么样了,人都找不着了。”
杜斌:“什么?人找不着了?向医院要人啊,好好的住在他们那里,人没了,他们不负责任还行。”
孙国强:“这不怪医院,她是让人给拐跑了。”
杜斌:“谁那么大胆敢拐孙哥的老婆?是不是不知道内情。”
孙国强:“人家清楚得很,专门拐她的。”
“谁这么大胆子?干死他。”
孙国强:“海洋日报有个记者叫李寸光,笔名叫鼠目的你知道不?”
“好像有点印象,怎么了?他干的?”
孙国强:“是啊。”
杜斌:“这还不好办,交给我了,我整死他。”
孙国强:“你别胡来,这人有背景,闹出事来我都护不了你。”
“什么人有这么大阵势,能让孙哥顾忌他。”
孙国强:“他是赵宽的小舅子。”
杜斌:“原来如此,赵宽的官是比孙哥大,难怪孙哥为难。不过,我可不吃他这一套,官再大也跟我没关系,你说,怎么整?大不了让他永远消失。”
孙国强:“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你要做得是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顺藤摸瓜,查清楚我老婆到底让他给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杜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孙哥,你这官当得也够憋屈,老婆让人家拐跑了,就这么忍气吞声的?这可不像你孙哥的作为。”
孙国强:“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这后面到底水有多深我也摸不透,所以我才让你别胡来。”
杜斌:“顺藤摸瓜找到嫂子倒是不难,关键是找到以后怎么办?”
孙国强:“找到以后你马上通知我,我知道你手底下有人,办这点事没问题,可是你绝对不能胡来,人找到了告诉我,别乱来。”
杜斌:“知道了,你放心吧,这两天我就能给你信儿。”
孙国强:“那就好,你自己也小心一些,别干违法的事情,现在情形跟过去不一样了,真的犯了事,我也很难出面帮你。”
杜斌:“我知道,孙哥你放心,我干的都是合法的买卖,即便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扯你孙哥的。”
孙国强:“那就好,那就好,没别的事我挂了,这件事情别乱说。”
杜斌:“我知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孙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孙国强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摇摇头,耸耸肩膀,回到办公桌前批阅文件,那表情腻歪的活像一个根本不懂英语的人面对一本英文书刊。
鼠目驾驶着汽车从省城回海阳,车上坐着陈律师和张大美。一路上他们的话很少,气氛有点压抑。好好的一个人,非得花钱请人来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是个正常人,这放在谁的身上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张大美一路上都被沮丧、无奈、郁闷的情绪笼罩,没情没绪沉默寡言。鼠目违背了对张大美的承诺,迫于形势,把孙国强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赵宽,接下来事情将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张大美在这件事情里将会得到什么结果,都是鼠目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料的。所以,一路上他忐忑不安,忧心忡忡,找了几个话头都没能扯得起来,只好保持缄默,不再硬找话头了。陈律师拿到了证明张大美是个正常人的权威证明,有了万事大吉的轻松感,也不知道头一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好像一夜没睡,上了车放倒座位就倒头大睡,洪亮的鼾声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让汽车成了过去的国有企业的生产车间,过去的国有企业很多生产车间的工人都习惯开着机器睡大觉。
进了海阳地界之后,张大美让鼠目把收音机打开,收音机的波段刚好在新闻台,一个普通话标准到了冰冷僵硬程度的播音员正在告诉人们,海阳市环城路工程已经全线贯通,目前附属设施比如绿化带、人行道、上下水、地下通道、人行立交桥等项目全线开工,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孙国强亲临开工典礼现场,作重要指示云云。张大美坐在后座上,够不着收音机,烦躁地指示鼠目:“别听他们瞎胡扯,换个节目,不然就听听音乐。”
鼠目连忙打开了CD,车内回响起了流行歌曲“两只蝴蝶”,略显油滑的腔调唱出的爱情旋律表达着现代感情的肤浅和善变,张大美长叹一声,叹息中的幽怨和惆怅让鼠目有点惊心动魄。陈律师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人光看见蝴蝶美丽的翅膀,就忘了它昨天还是毛毛虫,长了翅膀的毛毛虫还是毛毛虫。”说完又发出了鼾声。
鼠目追问他:“你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陈律师说:“半睡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