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很久,才看见一个宫装女子披着斗蓬提着红灯笼过来,她定睛一看,是兰英,脸色就不好看。
兰英跟没有看见她的脸色似的,嘴角噙着笑:“王妃实在走不开,要我过来问问,大夫人可有什么事?”
陈氏气得倒仰,兰英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她就认识,也不是外人,索性滔滔不绝地抱怨了一通,末了说道:“我知道现在艰难些,能有间屋子容身就好,咱们几个也就罢了,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还有几个小爷住在谷仓里成何体统?这样半点体面都不给,难怪那些夫人们要,蛮子蛮子,地叫,真真是野蛮人。”
兰英自然知道阿奴看不起华家,叫她来就是存心不管了,怎么会肯去回话,只是装模作样叹口气:“大夫人,您没发现华为不见了?”
陈氏不知道刘琅刘瑜的事,闻言才记起自己儿子早上是一起坐车过来的,而到现在也没看见儿子踪迹,不由得大惊失色:“小为去哪了?”
兰英却换了话题:“大夫人有空还是劝府里的姑娘们,中午的时候贵府千金辱骂王妃娘娘,恰好被她听见了。她肯救你们,已经仁至义尽,我劝诸位还是消停些吧。”将话说开,她拎着灯笼就走了。下午华家人赶着进密道,没有一个人过问永林公主的事已经让她寒了心。
陈氏呆若木鸡,身后的贴身嬷嬷低声劝道:“大夫人,咱们赶紧回去吧,左右不过挨两天咱们就能回去了。”
陈氏抓住她的手:“舒娘,你也没看见小为?”
舒娘叹气:“大少爷应该没事。夫人没有听出来么?兰英姑姑的意思是要咱们大家安分一点。”
人在屋檐下,陈氏无法,只好赶回谷仓安抚家里的姑奶奶们。
过了很久饭菜才送来,装在三个大桶里,一桶饭,一桶菜,还有一桶稀拉拉的汤。舒娘上前看了看,米饭是干饭,有些发黄,菜是混炒的,看不出颜色,碗勺只有几个。她想开口多讨要几个。
送饭的仆妇大声道:“夫人姑娘们将就一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没有多余的碗筷。”把话一扔转身走了。
舒娘只有先勺一碗饭菜递给陈氏,她记挂着儿子,哪里吃得下,吃两口就递给舒娘:“大家赶紧吃吧,如今不比得在家里,不吃就要饿肚子。”
小丫头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是自己主子还没吃,她们只有硬忍着。
华十五娘扒拉了两口就吐出来:“这也是人吃的东西,比中午的还难吃。“身边的乳娘连忙拿过来:“姑娘,将就些吧,横竖过几日归家,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陈氏突然站起来:“十五娘,中午那个骂王妃的就是你?”
见大伯娘横眉立目,手指上那长长的指甲指着自己面门,紫色的蔻丹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诡异的黑光。华十五娘惊呆了。
她的母亲是华家老二华定山的第六个小妾黄氏,见状连忙将女儿扯在身后:“大夫人,我家十五娘可从来不会骂人。”
陈氏不理她,朝华定山的正妻严氏怒道:“老二家的,你可知道刚才我去求王妃,王妃为何连咱们的面都不见,就是十五娘中午的时候辱骂王妃,被人家听个正着。”
“什么?六姨娘,可有这事?”严氏也吃了一惊,恶狠狠地眼神扫向十五娘。
“大人冤枉,十五娘可是一向乖巧,嘴也笨,哪来的胆子敢骂堂堂王妃,大夫人从哪个挑三拨四的人嘴里听来,没得冤枉了孩子。”黄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陈氏哪容她否认,华为下落不明一事让她惊慌失措,如今有一个可以讨好梁王妃的机会,她决不能放过。左右就是这几个姑娘骂了王妃,就算不是十五娘也会是十六娘十九娘,只有十五娘是庶出,用来顶缸正好。照她估计,兰英是提醒自己华为已经在王妃的手里,只是她要自己儿子做什么?二夫人严氏当时还想让自己庶出的儿子跟梁王那个手有毛病的郡主定亲,可以几次进宫人家理都不理她。这次好容易有个机会,想来不会放过。
陈氏喝道:“哪那么多废话,十五娘,跟我去赔礼道歉。”
“我不去。“十五娘尖叫一声缩进母亲的怀里。
第二百零三节 临终嘱托
十五娘一哭,黄氏心疼之极,转转眼珠拍着大腿哭起来,“二夫人,你可要为咱娘俩做主啊。咱们二房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大房的对咱们指手画脚,大夫人素日里管家是不假,可又不是衙门里的判官,没有证据,不分青红皂白就扣个藐视王妃的大帽子下来。二夫人哪,这不是生生的打二房的脸?她哪有把你放在眼里?咱们家小十五冤枉啊……”
一席话连哭带嚎唱作俱佳外带挑拨,两位夫人气得脸如锅底。
一个眯缝眼的七八岁男孩嘻嘻两声:“六姨娘唱的可比杂剧好听多了。”
旁边几个小孩子跟着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笑什么,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伺候的人都死哪去了?长辈说话哪有小辈插嘴的份。”二夫人严氏冰冷的眼神扫过那几个小孩的母亲。华府的嫡子嫡女最小的都十三岁了,更小的孩子个个都是姨娘养的。华家规矩大,素日里几位夫人开口,谁敢在旁说三道四,没想到不过出来一天,这些皮猴就蹬鼻子上脸了。
几个姨娘唬的连忙拉着自己的儿子各自走开。
严氏盯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十五娘,一字一顿:“去跟王妃赔礼道歉,免得连累了几个兄弟姐妹。”现在整个华府都没脸面,二房的又算什么。
正头娘子发话,黄氏连哭都不敢哭了,加上严氏强调了,赔礼道歉,四个字,不过做小伏低,又不会少块肉。她看看年龄相仿的十六和十九,也回过味来,这里只有自个的十五娘是庶出,不是她也是她了。连忙转过头哄女儿重新梳洗一番:“你就跟着夫人们过去,好好的说句软话。王妃娘娘和夫人们都是贵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哪会真的跟个孩子计较。”她终究心中不忿,话里夹枪带棒。
十五娘自己也明白过来,愤恨的盯着两个妹子,不过投个好胎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罢了,凭什么事事都压自己一头。十九娘鄙夷地哼了一声,十六娘拍拍她:“别这样,总归都是姊妹,在外头还是收敛些好。”
十五娘磨磨蹭蹭,两位夫人看也不看她。最后她看着实在拖不下去,只好起身。
阿奴正哄两个孩子吃饭,十二等人则顾不上,一头钻进地道里接应去了。听说华家两位夫人带着个小姑娘说是赔礼道歉,她放下筷子,这还有完没完。
兰英连忙站起来说:“是臣妾当时说了中午的事,希望她们安分一点。”
“直接告诉她们,王府里的侍卫生死未卜,想平平安安的就老实些别添乱,再唧唧歪歪把她们都卖到吐蕃去。”阿奴看见那些鸡仔似的女人就烦,现在哪有心情去应付她们。
兰英陪着笑脸:“公主刚才还问,华家大郎去哪了?”
大郎?华为?阿奴“噗“地笑出声来:“是大夫人问的吧?”难怪急吼吼地又来了。
“大夫人是驸马的亲妹子,那二夫人是严家家主的小女儿。”兰英没敢说是自己透露给陈氏的。
“哦,还真是盘根错节,那剩下几位呢?”阿奴来了兴趣。
“三爷是庶出,夫人是魏家的庶女,两人都是深居简出的,没有妾。四爷早逝,没有娶妻。五爷叫华严山,是华太傅最宠爱的九姨娘生的,他武艺高强性情暴躁,但是人还不错,五夫人是王家的庶女,据说是个泼辣货,夫妻两个是华府一霸,连当家的大夫人陈氏都要退让三分。”
“这样,还是你去应付,我不想见她们,特别是大夫人。”阿奴瞄了兰英一眼,“兰英,你知道华为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何不一五一十告诉大夫人?”既然陈氏与驸马是亲兄妹,兰英向着她很正常。
见王妃窥破自己的心思,兰英心虚的两手出汗,强自镇静答应下来。
两位夫人看见又是兰英过来,脸都绿了。
陈氏没敢吭声,严氏却怒了,她当初几次打着探视皇后的幡子进宫,那个吐蕃女人连面都没露,如今可好,直接无视。
兰英一进来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着红绫袄披着羽毛缎斗蓬的小娘子,正冻得哈气,雪白的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想来就是中午乱抱怨的那位,她理也不理,看见素来骄纵的二夫人严氏气得脸皮都在抖,连忙开口:“二位这是怎么了?王府里还有百来名侍卫生死未卜,王妃忧心如焚,正准备倒回去接应呢。我劝夫人们将就些吧,左右不过一两天就能出分晓,若是咱们赢了倒好,若是输了,诸位现在身无长物,又都是女人孩子,外面天寒地冻正下着雪呢,能走到哪里去?到时候都要靠着王妃娘娘才能有活路。何必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夫人们只怕听说过了这位王妃娘娘的名声,那是个脸酸心硬的。那一年恼了,连梁王爷和汉嘉王爷都敢打的面目全非。皇上一句重话也没说。”
两位夫人如当头棒喝,方醒悟过来如今不是自己作威作福的时候,一家子女人小孩小命都捏在那个吐蕃女人手里,饶是两人素性刚强,此时也彷徨无计。
兰英心里冷笑,转过头将陈氏扯过一边,低声将华为和华严山劫了刘娘的事说了。
华为是陈氏的命根子,听闻儿子做下塌天的祸事,顿时吓得手足发软,靠着兰英瑟瑟发抖,却是半句不敢多说,心里将华严山砍成了十七八段。
兰英末了说:“只怕人已经送到吐蕃去了。”王妃虽然没说,但吐蕃是这位王妃的老家,想来想去只有可能送到那里去。
那就是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了,陈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谷仓里的女人们看见一向端庄稳重的大夫人是被抬着回来的,吓得乱成一团。
兰英将人送到后严氏说:“二夫人,好好约束府里的姑娘小爷们,可别出什么乱子,你别忘了,王妃的师兄人称是‘西川屠夫’。”
那位和梁王爷一样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严氏觉得全身的皮都绷紧了,连忙挤出一丝笑容:“兰英姑姑放心。”
兰英转身想走,严氏连忙拉住她:“能否送些炭火来?”
她转头一笑:“夫人,这里人多,实在冷就挤一挤吧,就是大屋那边也只有大长公主和二皇子他们才有炭火,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连柴禾都不够,哪来的炭火?”
严氏看着四面漏风的谷仓,几个小丫头大概出来的急,没有带保暖的衣物,已经冻得挤成一团,想想刚才看见的那栋简陋的青砖瓦屋,心知兰英说的是实情。不由得头疼万分,这要是再多挨几天,只怕会活活冻死人。
阿奴好容易摆脱三个孩子,走到有密道的那间屋子里,里面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声音,急得她五内俱焚。跟来的十九劝道:“阿奴,你还不如出去走走。”
意思是在这里也只有添乱,阿奴朝他咧出一口白牙:“十九哥哥,虽然我没用,也别说得那么明显好不好。”
十九弹弹她的鼻子:“我去巡庄,现在整个庄子之只剩下我和三个听风堂的人,你小心些。
“知道了。”阿奴想想觉得不放心,干脆叫十九再带上公主府里硕果仅存的几个侍卫。为了掩人耳目,这个庄子选在偏僻的地方,如今京城九门齐关,又下着雪,外面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沈雄当时买下了整座山连带山前的几百亩薄田,平日里也是一些听风堂的家眷在租种。阿奴看了看那座粗具规模的三进大瓦房,心里直叹气。这次连带密道统统暴露,这处田庄只有放弃了。
沈十九几个随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渐行渐远,见天上又开始飘雪花,阿奴叫来楚玛:“如今庄子里人手不够,大家都不要睡了,全部打起精神来,兵器不离手。”云丹给她的几个侍女全都有些身手底子。
她去看了看永林公主。她毕竟年纪大了,连惊带吓几次,一整天都恹恹的。御医倒是开了药,可以后来却没法出去拿药。
见阿奴进来,她勉强笑了一下:“都安顿好了,华家的人不知好歹,你别放在心上。”兰英都跟她说了。
阿奴见她脸色发青,安慰道:“我不介意,她们素日里锦衣玉食,哪受过这个苦,有抱怨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里还没有修好,四处都很简陋,粮食也不够多,委屈大家了。”
“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在乎这个。”永林公主喘口气,靠在枕头上,“这次只怕是不中用了,我一辈子无儿无女,琅儿瑜儿你也送走了,我除了这个,”她指指兰英,“除了她,我再没什么放不下的。”
阿奴本想说她还有个驸马,见她只字不提,那个魏氏只见过一次就踪影全无,连忙改口:“放心,我那里缺人,正好让兰英姐姐给我管管家。”
永林只把眼睛瞅着兰英,兰英连忙上前给阿奴行礼:“多谢王妃娘娘收容。”
“我以后要姐姐帮忙的地方多着呢,说起来还得我谢你。”
见她二人相投,永林宽慰一笑:“兰英,你是孤儿,自幼就进宫,在母后身边养大,后来又跟着我,咱们两那是二十来年的情分了。这些年我疾病缠身,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连那个假儿子儿媳都只是做个样子,只有你日日在我跟前伺候,我眼看就不行了,总得给你找个靠山才能安心。”
兰英被她说得眼泪涟涟,永林抬头对阿奴说道:“是我耽误了她,原想着给她挑个好的,再放她出宫,结果怎么也挑不出一个,就这样耽误到现在。若是有好男人,你就把她嫁了吧。我历年有些体己,都在府里,若是能拿的回来,都给兰英,若是不能,只好麻烦你多多帮衬。”
见她一脸哀恳,阿奴觉得心酸,连忙含泪保证:“皇姑母放心。”
第二百零四节 梁王家奴
阿奴突然听见密道的那个屋子有动静,连忙冲过去查看,只见老七等人抬着几个伤员上来,阿奴见连忙抓着他直问沈雄等人如何。
大冬天的,老七满头是汗,他顺手抹一把脸,手上都是血,一抹看着很是吓人,他也顾不上,急急转身跟着几个人又钻进去:“谢小虎发疯似的,根本没时间下到地道里,我刚过去就看见几个重伤的,赶着救人,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大半个王府起火了,那个谢小虎存心要烧死咱们,一开始就发火箭。”
虽然阿奴自己当初也打算放火,但是被人抢先一步感觉真是懊恼。“他假传圣旨,自然要灭口的,暖阁没事吧?”
“那里的火被扑掉了,沈雄也中箭,他杀的性起,死活不肯退下来。
阿奴连忙叫来楚玛等人将伤员抬进屋里,升起炭火取暖。冬天穿的厚实,加上外面都有甲胄,大都是箭伤,而且都在头部。有两个伤得极重,已经是气若游丝。阿奴叫人烧水给他们清洗伤口。
十九赶回来,见了几个伤员吓了一跳,阿奴连忙问道:“十九哥哥,外伤的药有多少?”
“不多,但是大家身上都备有一点。”十九连忙从自己身上掏金创药。
“可能不够。”阿奴皱眉,“外头怎样?”
“安静的吓人,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看来要派人到附近的镇子上去买,这里要走一里地才能到官道上。我刚才检查了一下陷阱,猎到一只山麂。”
“看看谁认识附近的路。”阿奴将一些棉布剪成绷带,谁知道会有多少伤员。
十九看看外面:“我安排轻夜他们去。”
没有多久,老七几人又抬着伤员从密道出来:“半路碰上的,说是外面有人赶来接应了。”
阿奴又惊又喜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