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约是中午回来的,洗了个澡连东西都没吃,就直接睡了。一觉睡到这个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她在美国这些日子,睡眠质量其实并不高。生活压力大,学业很繁重,更重要的是离婚的事情一直像根细丝,在她的脑神经上来回地切割着。
很多时候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段轻哲以及那个女人的画面,总觉得这样的情景既真实又虚幻,搞得她几乎有些精神分裂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她的睡眠质量又如何好得起来?
今天她却难得睡了个好觉,这不由令她心情一振。或许是因为飞机上累着了,也可能是得到父亲平安的消息而放了一颗心。又或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种久违的归属感也一并回来了。总之这一觉起来后,她只觉得神清气爽,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
她去洗手间里洗漱干净后,换了身加绒的运动衫裤,走出了房间。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从小一直照顾她的保姆,拿着一堆洗好的床单被套走过来,见到她便呵呵直笑:“小姐起来啦,有没有衣服要洗,拿来给我吧。”
“没事儿,一会儿再说吧。吴嫂,有没有吃的,我饿了。”白忻卉在保姆面前就像个小孩子,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时光似的。
吴嫂想了想,说道:“小姐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不过姑爷来了,正在楼下等小姐呢。”
“你说段轻哲?”白忻卉一面说着一面往楼下跑去,厚实的棉拖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显示着主人此刻焦躁的心情。
段轻哲正坐在楼下客厅里喝茶,一听得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自己曾经的老婆下楼来了。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三年,对彼此的生活习惯已经非常清楚。白忻卉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温和柔顺的样子,实际上性子却是有棱有角。比如说一着急就跑得快,再比如说决定了的事情,无论怎么劝都没用。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越是看着好说话的人,固执起来越是让人拿他没办法。
白忻卉一路小跑下楼来,果然看见段轻哲坐在那里慢悠悠喝茶。这人大概是在政府部门待得久了,也跟他父亲一样养成了韬光养晦的性子。三十出头的人,长了张二十出头的脸,有时候行为做派却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老成持重地要命。
他平时在家就喜欢喝茶,一般只喝绿茶,不是六安瓜片就是信阳毛尖,有时候也喝乌龙,身边的朋友只要去台湾,都会记得给他带点冻顶茶回来。而像一般年轻人喜欢的饮料或是酒类的东西,他却很少沾。真正是一副清心寡欲恬淡安然的生活模式。
白忻卉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胸淡淡一笑:“好喝吗?”
“还不错。”段轻哲面不改色心不跳,像是完全看不到白忻卉眼睛里的不欢迎。
“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回去了吗?”
“等人吃饭。”
白忻卉后退了一步,好气又好笑:“我可不记得我有答应你一起吃饭。”
“所以我等的人也不是你。”段轻哲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真让人了觉得他就像只精明的老狐狸。一般人是没机会见到他这副模样的,而见到的人,大多数也没什么好下场。
他身子深深地陷进了沙发里,微微向上一抬头,目光越过白忻卉的肩头,冲她身后的某人挥了挥手,问道:“好了吗,可以出发了?”
白忻卉回头一看,就见自己家那个小白脸书生弟弟站在后面,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看到弟弟那模样,再看看段轻哲,白忻卉突然觉得,自己的前夫真是太man了。他这会儿跟早上的装束有了些不同,换了件深色衬衣,套一件奶白的斜条纹毛衣,外面一件浅色加厚风衣。乍一看真像是夹着书本准备去上课的学生,装嫩得一塌糊涂。
和这样一个男人站在一起,难怪白忻卉以前总觉得压力重重,深怕别人说她是老牛吃嫩草。她不由打量了那个嫩草几眼,转头又去问自家弟弟:“怎么,你们要出去?”
“嗯,我请轻哲哥吃饭,姐你也一起去吧。”
“我为什么要去。”白忻卉说着就想走,却被弟弟给拦住了。
“早上我没空去接你,只好拜托轻哲哥,所以我想请他吃顿饭。他接的人是你,你做陪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白梓枫是大学老师,吵架虽然不在行,讲起道理来却是一套一套的,总是让人很难反驳。白忻卉平时也算是个聪慧伶俐的女子,但一对上这两个她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时,她却总是会落下风。
所以那一天,她还是被这两个重要的男人“挟持”了出去,陪着吃了顿晚饭。吃饭的时候,她想起白天时忘了留意的事情,坐在段轻哲的对面时,总是忍不住偷偷用眼睛去瞟他的左手。
她想要知道,段轻哲有没有再婚。这是她的一个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她手里拿着菜单,余光却一直在瞟段轻哲的手。因为她的目光实在有些露骨,搞到最后对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只见段轻哲将菜单往桌上一放,伸过自己修长白皙的左手,放到白忻卉面前。
“想看就好好看吧,没有戒指,我还没结婚。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白忻卉像是突然吞了只苍蝇,有种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感觉。段轻哲手部的皮肤光滑细腻,在灯光下闪着光彩。那个本应该戴着婚戒的无名指上空空的,隐约还能看到以前戴过婚戒的痕迹。那一圈戴戒指的地方,皮肤格外得白。真是有一种十指如玉的青葱感。
白梓枫在旁边帮腔道:“是啊姐,轻哲哥一直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交。”
“你怎么知道他没交女朋友,你又不跟他住一块儿,他晚上带人回家,你会知道吗?”
“姐……”白梓枫满头黑线,“你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大妇嫉妒丈夫在外面养情妇的感觉。”
“什么大妇什么情妇,阿枫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这么不入流了?”
“大约是跟你学的吧。”段轻哲收回自己的手,重新拿起菜单,挡在面前掩饰着自己的轻笑。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会儿白忻卉一定又吃憋了,那种被噎着却又不能发作的样子,他已经看过很多回了。
白梓枫也想笑,却当着姐姐的面不太好意思,只能强忍着,扯开了话题问道:“姐,你这次回来还回美国吗?”
“不回去了。准备先找个工作。”
“太好了,你想找什么样的,还当记者吗?“
“嗯。”白忻卉一面翻着菜单,一面随口答道,“我也就会干这个,不做记者我真想不好自己能干什么了。”
“哦,那样也挺好,要不要去找爸爸以前的朋友帮帮忙,最近有几个叔叔经常来看爸爸,其中一个好像就是在新闻总署工作的。”
“不用了,我自己找就好。”白忻卉淡淡地打断了头,眼睛虽然还看着菜单上的黑体字,心里却想起了白天段轻哲和她说过的话。当时她也提到了自己要重操旧业的事情,段轻哲话说得很隐讳,只说让她有什么需要就去找他帮忙。
言下之意大概是说,如果要靠她父亲的关系的话,现在这样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白忻卉当时也没接话,反正她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靠父亲的关系去找工作。她大学毕业时在报社找到的那份工作,就是自己张罗来的。一直到离职她都没跟人提起过家里的背景。事隔几年之后,她相信自己还有这个能力,重新找到一份趁心如意的工作。
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她的找工之路确实还算顺遂。她本就是有工作经验的人,在国外的时候也主修传播学,一口流利的英语很是加分。再加上她长得确实漂亮,让人看得眼前一亮,谈吐气质在一众应聘者中出类拔萃,自然很快便被录用了。
录用她的是一家比较出名的周报的新闻部。她当时应聘的职位隶属于社会新闻部,和她以前的工作基本差不多。没想到上班第一天主编就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直接把她一个准备挖掘社会重大新闻的记者,给调到了娱乐新闻部。
那个地方是专门做娱乐版面的,在白忻卉的印象里,那就是个传说中狗仔队聚集的场所。那里的人全是疯狂的八卦爱好者和隐私偷窥僻,他们似乎跟记者的称呼不沾边,报导新闻的时候从不以事实为准则。什么悚动就来什么,什么爆热就炒什么。完全是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在做新闻。对他们来说,吸引眼球是最重要的事情,如何把报纸卖出去是他们的任务。至于新闻事件的真实性,他们并不太意,也不会花很多时间去核实。
这样的一个部门,怎么看都和她风马牛不相及。更令她意外的是,她才刚去两天,正准备跟主编提出要回社会部去,却突然被委派了一个任务。
她需要和部里的一个资深娱记去做一场采访,采访新晋大风出头的影视巨星秦墨。因为这个姓秦的,最近卷入了一场很蹊跷又相当轰动的新闻中。
这个新闻的卖点是两个字:吸毒。
5、演戏 。。。
白忻卉是个很少看娱乐新闻的人。她这个人,天生骨子里缺少一点八卦的气息。以前别人一听说她是当记者的,总觉得她会打听到很多明星的秘辛。但事实上,她却连娱乐圈有几个男男女女都搞不清楚。
她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也没什么职业敏感度。她跑社会新闻的时候,接触的都是一些各单位的领导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就是普通的民众。那些带着光环,活得极不真实,私生活又极度糜烂的大牌明星们,她连裙角边儿都没沾上过。
她被委派这个任务,纯属是个意外。当时她被调去娱乐新闻部的时候,她曾经内心挣扎过好久,甚至想过立马申请调岗,不成功的话甚至宁愿不要这份工作。但她一想到躺在医院里的父亲,不知怎么的,心情就有些起伏。
她知道家里不缺钱,也经得起她长期地折腾,但她却不愿意再过那样的生活。她本就是个比较独立的人,又很孝顺,家里出了事情后,她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再成为父母烦恼的一个问题。于是她便暂时忍了下去,先在这个部门适应一下,想找机会再调回社会部去。
她刚分配到这里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做个打杂的工作。结果负责采访秦墨那个资深娱记的助理突然就出了车祸,折了腿住了院,临时要找人补她的缺儿。白忻卉是个新人,却是个很有经验的新人,又有国外学习的经验,加上别人手上的人一时也不愿意放手。挑来挑去就挑到了她的身上。
白忻卉本人对这个采访并不太过激动,在她看来这和她以往做过的任何一个采访并没什么不同。但在其他人看来,她却是交了个好运,突然就让个馅饼给砸中了脑袋,捡了个大便宜。
要知道,秦墨是现在新闻线上风头最劲儿的人物。他本就是大明星,正处于上升期,人气旺到不行。更何况他如今又卷入了“艺人吸毒”这一重磅新闻中,多少报刊杂志电视台卯足了劲儿想要采访他,做一个轰动全城的专题新闻报导。
娱乐圈的人吸毒,在这个圈子里不算是个了不得的秘密。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还是相当刺激而吸引眼球上。加上秦墨的号召力,如果能采访到他,铁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个绝佳的机会,让白忻卉所在的报社给抢了过去。他们本就是个知名报社,旗下的报纸杂志期刊销量均非常不错,据说老板又跟秦墨的经纪公司高层有互动。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更何况秦墨也确实需要一个影响力够大的媒体来替他澄清一些事情。吸毒这种负面新闻,如果处理不当,任其发展下去的话,极有可能会彻底毁掉他的演艺生涯。
在这个圈子里,无论你是多大腕儿,只要被人揪住一点原则性的错处,对立方就会把你往死里打。他虽然是巨星,却也不是这个圈子里唯一的巨星。总有那么几个和他差不多资历的人想要取代他的位置瓜分他的地盘,而很多后起之秀也在等着看他笑话。
吸毒事件给了他们一个极佳的契机,秦墨必须尽快做出反击,将公众的信任度重新给提上去。所以他选择接受报纸采访做为他澄清的第一步,接下来公司还给他安排了一系列上电视的机会,利用各种媒体全方位地扫清他吸毒堕落的坏名声。
白忻卉在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还特意做了一番功夫。她查阅了秦墨这件事的相关报导和资料,基本上所有的报导上都说,事发时虽然和他同包厢的人尿检呈阳性反应,但他却并未被指控吸毒。警方在事后公布的资料里也明确说明,他的体内并未检测出任何类型的禁用药物,当天聚会中他应该没有服食那些违禁品。
这对秦墨来说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但他依旧不能懈怠,和他同一屋的人大多都被发现有问题,他能独善其身只能保证他不被起诉。但他和那样的人同流合污,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依旧是一落千丈。
白忻卉随便搜了搜,网络上关于他吸毒的反对声浪一波高于一波。有一些是平时就不喜欢他的人炒起来的,但更多的应该是他的对立方特意拿这事儿来大炒特炒。网络水军和枪手层出不穷,几乎在每个主流网站和论坛出没,引导大家对这件事情看法的走向。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秦墨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想办法为自己澄清一下。白忻卉关掉电脑的时候,对这个男人多少有了一点初步的印象。只是这印象,实在有些糟糕。她不是三岁小孩子了,知道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完全清白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或许运气不错,这一次正好没赶上,来不及吸那东西。但以后会不会再这么走运实在难说,压力大的时候,他或许也想来一根。反正在演艺圈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永远掩藏着你无法想象的肮脏与复杂。
带着这样的初步印象,白忻卉跟着前辈一道儿去了秦墨的经纪公司。基本上这场采访里就没她什么事情,她现在不过是个助理,还不能单独出去做采访,更何况是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一个采访。她除了拿资料拎包准备采访稿外,完全轮不到发言的机会。
那个资深娱记姓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在白忻卉进入这个圈子前,她对这个人完全一无所知。虽然他在娱记圈里相当有名,但对白忻卉来说,她除了学别人尊称对方一声“刘哥”外,对他丝毫不了解。
但这个人在出发去经纪公司前,对白忻卉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他说:“别把这个当作是一场采访,这是一场戏,你只要配合我把戏演好就可以。”
当时白忻卉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一直到坐进经纪公司预先准备好的采访室时,她才突然有了这么一点感觉。
他们到的时候秦墨还没来,据说他刚结束一个通告,正在往这里赶过来。白忻卉趁这个机会把采访稿给刘哥看了看,刘哥却像是毫不在意,拿起那份东西只扫了一眼,就又扔回了白忻卉怀里:“用不着,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