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灿摇摇头:“不,我就在这里陪着。”
二人皆不再说话,少女甜美的声音响起:“手浮肿,呈青红色,表皮……”
“看它的指甲。”
乔昭强忍着恶心,仔细观察了一下:“指甲不长,应该才修剪过不久,看着很干净……”
钱仵作点点头,指了指尸体的嘴巴:“掰开来看看。”
见乔昭站着不动,他声音加大了些,很是不耐烦:“快点!”
乔昭伸出手,触碰到尸体的嘴巴,额头的汗珠细细密密,脸色比雪还要苍白。
片刻后,她的声音响起,在散发着恶臭的阴冷房子里很清晰。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对邵明渊与池灿来说,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终于听到钱仵作发话:“好了。”
几人一同看向乔昭。
少女依然站得笔直,衣裳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
她费了些力气才把手套摘下来。
钱仵作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漠道:“想吐的话可以出去。”
乔昭摇摇头。
钱仵作收回视线,看向小六。
“师父,您查出什么来了吗?”
“这个人是死后被推入水中的。”
小六有些吃惊:“您从哪里看出来的?”
不只是小六很惊讶,邵明渊与池灿同样难掩惊奇,只有亲历了刚才检验的乔昭垂眸而立,隐隐有所领悟。
“一个人若是溺水,出于本能会剧烈挣扎,那么手指夹缝和指甲内会有泥沙水草,而这具尸体的手指很干净……”钱仵作不急不缓讲述着。
在这间阴冷的屋子里,他衣衫褴褛,面容沧桑,却仿佛是主宰这片天地的主人,散发着强烈的自信。
乔昭认真听着,一时之间竟连排山倒海的恶心感都暂时忘记了。
钱仵作从尸体的手部特征讲起,按着让乔昭检查的部位依次讲述,既是讲给小六听,又是讲给乔昭听。
他讲完,扫了乔昭一眼,问小六:“明白了么?”
小六一脸崇拜点点头:“明白了。师父啊,所以还是要您老人家出马啊,徒儿昨天瞧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出来。”
钱仵作冷冷笑了笑。
“师父,那您查出来这人的死因吗?”小六趁机问道。
这个案子县太爷很重视,不然他也不会一天往山上跑了好几趟,本来都绝望了,没想到师父居然下山了。
“这个人是被捂死的。”
小六瞪大了眼睛:“师父怎么看出来的?我检查过它的颈部,没有痕迹。”
“你看它口鼻里的损伤,还有”钱仵作拿着镊子从尸体口腔里夹出一条细线,“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小六眨眨眼,脸皱起来。
“绣线?”乔昭脱口而出。
钱仵作点点头,看向乔昭的目光带上了赞许:“对,就是绣线。”
他说着深深看了小六一眼:“这个人是死后被丢入水中,口鼻里的绣线不可能是入水后吸入的。而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会吸入这个呢?”
小六并不蠢,脱口道:“被人用软巾帕子之类带绣花的东西捂住口鼻时?”
“正是如此。”钱仵作把镊子往托盘里一扔,冲乔昭轻轻点头。
“小丫头,你的考验暂且算是通过了,走吧。”
第370章 第二个考验
“谢谢。”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乔昭勉强笑笑,白着嘴唇冲了出去。
“黎三”池灿抬脚追过去。
钱仵作面不改色走了出去。
小六追上来:“师父,您别走啊,徒儿请您喝酒去。”
钱仵作手一抬:“不用,以后也别去山上烦我。”
小六紧紧跟着钱仵作:“哎呦,师父啊,您可别这么说,以后徒儿不懂的还要请您出马啊!”
钱仵作冷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邵明渊跟在钱仵作身边走出去,一眼望去,就见乔昭扶着院中古树弯腰吐个不停,池灿就站在一旁,掏出手帕递给她。
“麻烦打些水来。”邵明渊递过去一块碎银子。
小六怔了怔,小心翼翼看钱仵作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忙把银子接过,道了一声谢飞快跑了。
仵作是县衙里最底层的人,这样的意外之财可不多。
没过多时小六抱着水壶过来。
邵明渊接过水壶走向乔昭。
“黎姑娘,先洗洗手吧。”
乔昭听到邵明渊的声音不由直起身来,背对着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多谢了。”
她就着水壶里的水反复洗了几遍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苍白的脸色瞧着有几分狼狈,浑然不见了以往从容淡定的样子。
这一刻,无论是邵明渊还是池灿,都真切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对眼前的少女来说,确实是一场痛苦的折磨。
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孩子,没有三头六臂。
池灿看向钱仵作的眼神满是嫌恶。
这个老东西,等秋后再说!
钱仵作瞥了池灿一眼,冷笑:“怎么?小子想找我秋后算账?”
乔昭不由看了池灿一眼。
池灿看得出来,那一眼中有怕他坏事的担忧。
他不由苦笑。
他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让她一番努力付诸东流。
“哪能呢,本公子向来尊老爱幼,钱仵作多心了。”
“哼!”钱仵作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在乎什么以后的,直接问乔昭,“吐够了吗?”
乔昭欠了欠身:“让您见笑了。”
“见笑倒没有,既然吐够了,那就继续后面的考验吧,再耽误下去天都黑了。”
“还有考验?你刚刚不是说她已经通过了考验?”池灿气得脸色发黑,偏偏拿钱仵作毫无办法。
钱仵作嘿嘿一笑:“原本是通过了啊,但我瞧着你小子不顺眼,给她加试一场。”
池灿一张脸顿时白了,看着乔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中满是歉疚。
在黎三眼里,他是不是一无是处,只会帮倒忙?
乔昭笑笑:“钱仵作,您不要开玩笑了。您刚才说过了,我只是暂且通过了考验,后面自然还有考验等着。”
“呵,小丫头倒是聪明。”钱仵作白池灿一眼,抬脚往前走去。
池灿看向乔昭,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眼神晶亮。
她是怕他难过,给他解围吧?这么说,她还是有一点在意他的?
“拾曦,走啦。”邵明渊拉了池灿一把。
池灿这才发现乔昭已经走远了。
“庭泉。”他心情雀跃,与这阴森压抑的义庄格格不入,眉梢眼角是按耐不住的喜悦,“我有些开心。”
邵明渊没应声,拍了拍他手臂。
“回头追上杨二他们,咱们喝酒吧。”
“好。”
出了义庄大门,乔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微凉的风终于让人感受到一丝秋意。
义庄附近是没有什么行人的,几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转入另一条街道,才一下子热闹起来。
民宅炊烟袅袅,路上行人匆匆,酒馆饭庄门前的灯笼提前亮了起来,已经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饿了吧?”钱仵作笑眯眯问乔昭。
乔昭面上平静,心中苦笑。
她刚才虽然把午饭全都吐出去了,可这个时候哪里吃得下去。
“吃不下?”钱仵作脸上笑意不减。
邵明渊开口问:“钱仵作想去哪里吃?”
钱仵作似笑非笑看了乔昭一眼:“就东大街那个喜来福吧。”
“好,钱仵作请。”
一行人直奔喜来福。
小二迎上来:“呦,原来是几位客官,快快里面请。”
他目光落到钱仵作身上,先是一愣,忽然瞪大了眼:“你,你是那个”
池灿直接把一块银子砸进小二怀里:“别废话,领我们去雅间!”
银子立刻起了作用,小二弯着腰连连道:“几位里边请!”
几人被小二领进一间屋子,小二满脸堆笑问道:“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邵明渊侧头问钱仵作:“钱仵作想吃些什么?”
“爆炒猪舌,熘肝尖……”钱仵作毫不客气报了一串菜名。
每报出一个,乔昭脸色就白上一分,到后来险些坐不住了。
她已经能猜到钱仵作对她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了。
他们来得早,没用多长时间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来了。
“几位慢吃。”
小二出去后想了想,悄悄溜去后边。
钱仵作的儿子正望着窗外发呆。今天忽然有人来找那个老东西,让他颇有些心神不宁。
“钱先生。”小二喊了一声。
“有事?”
“钱仵作来咱们酒肆吃饭了”
小二话未说完,钱仵作的儿子腾地就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出门外:“他怎么来了?”
“哎呦,你别激动啊,钱仵作不是一个人来的呢。要是扰了客人吃饭,掌柜要骂了。”
“我知道了。”钱仵作的儿子抖了抖身上的长衫,抬脚向前边走去。
雅间内饭菜的香气充斥着每个人的鼻端,然而除了钱仵作,就只有邵明渊面色尚算平静了。
池灿看一眼满盘子的炒猪舌,强行抿着嘴才忍住了呕吐的**。
在义庄时他无意中看了一眼,正看到乔昭用带着手套的手在钱仵作的要求下把死者舌头翻起来。
钱仵作端起那盘子炒猪舌往自己碗中倒了一半,然后推到乔昭面前:“把这半盘子炒猪舌吃了,不许吐,我就跟你们走。”
“当真?”乔昭轻声问。
钱仵作嗤笑:“我还哄你一个小丫头不成?”
乔昭垂眸盯着摆在眼前的炒猪舌,睫毛颤了颤,举起筷子伸过去。
另一双筷子忽然压到她的筷子上。
第371章 食难下咽
喜来福只是个中档酒肆,筷子不过是最寻常的竹木制成,此刻压在乔昭的筷子上,她却觉得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那是池灿的筷子。
乔昭抬眸看他。
池灿却没有看乔昭,而是笑吟吟问钱仵作:“这酒菜上了桌,没有不让人尝一尝的道理吧?我吃一口,钱仵作不介意吧?”
钱仵作冷冷扫了池灿一眼。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想替旁边的小丫头减轻负担,要是照着他的脾气,自然是不同意的。
不过
钱仵作眼尾扫了端坐着的少女一眼,想起在义庄时她的行事还算合胃口,到底没把反对的话说出来。
钱仵作的默认让池灿微松口气,也不看乔昭,直接夹了一大筷子炒猪舌放进了自己的碗碟中。
乔昭这半盘子炒猪舌分量本来不算太多,夹走一大筷子后自是替她减了不少负担。
又是一双筷子伸过来,邵明渊同样夹走一大筷子炒猪舌,默默吃起来。
钱仵作眼神微闪,不冷不热道:“夹走的菜可是要吃下去的,炒猪舌滋味美妙,我可最见不得浪费!”
这话明显是说给池灿听的。
钱仵作在义庄时把池灿的表现尽收眼底,更注意到了刚刚这道炒猪舌端上桌时对方想要吐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看着这小子吃炒猪舌头比看那小丫头吃还要有趣。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记仇的人,谁让这小子嘴贱呢。
察觉到钱仵作看热闹的眼神,池灿冷冷一笑:“我当然是爱吃才会夹走,怎么会浪费?”
他说完垂下眼帘,夹起一筷子炒猪舌放入口中,一下一下咀嚼着。
炒猪舌的口感与脑海中义庄的一幕相重叠,池灿一张脸时青时白,额角青筋凸起,连放在桌下的手都紧紧握成了拳,才死死克制住了呕吐的冲动。
邵明渊不由看了乔昭一眼。
拾曦对黎姑娘如此情深义重,却不知黎姑娘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面色平静吃着炒猪舌,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池灿终于吃完了,端起茶杯灌了几口,拿帕子擦拭嘴角,缓缓吐出两个字:“好吃。”
他这样说完,笔直坐着一动不动,再也没拿起筷子。
钱仵作把目光投回乔昭身上。
乔昭心里有些堵。
她以为,她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为何池灿还会如此执着?
他对她越好,因着这份好是无法回报的,她便越发难受。
乔昭夹起一筷子炒猪舌放入口中,险些就要直接吐出来,迎上钱仵作打量的目光,忙死死抿住了唇,克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
一筷子接一筷子,她手上动作不停,麻木往嘴里塞,唯恐一个犹豫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池灿看着乔昭的样子有些心疼,暗想:早知如此,他刚刚那一筷子应该夹得更多些。
一盘子炒猪舌终于见了底,乔昭用手帕擦了一下唇角,对钱仵作牵牵唇。
这个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唯恐一开口就吐出来,前功尽弃。
钱仵作勉强点点头:“吃饭吧。”
算是默认了乔昭已经通过考验。
他端起一碗白米饭吃得香甜,在座的只有邵明渊能陪着吃,乔昭与池灿二人连拿筷子的勇气都没了。
一顿饭吃完,四人出了酒肆,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不远处的树下一个黑影大步走来,声音夹杂着愤怒与厌恶:“你来干什么?”
“阿文”钱仵作嘴唇动了动,把儿子的小名喊了出来。
拦路的人正是钱仵作的儿子。
邵明渊与乔昭都是见过的,二人看向钱仵作。
钱仵作不由上前一步。
阿文立刻往后一退,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来吃饭。”在儿子面前,钱仵作没了面对乔昭三人时的颐指气使,反倒被人听出几分卑微。
阿文冷笑,拔高了声音:“吃饭?我说过了,以后别凑到我眼前来,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我好不容易安稳当上喜来福的账房,你非要让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白眼中,你才满意?”
钱仵作抖了抖唇,没有吭声。
池灿嗤笑一声:“喂,你信不信,你再这种态度说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丢了这份差事?”
阿文脸色一变:“你是谁?”
池灿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凉凉道:“我是谁不重要,喜来福的东家知道它是谁就足够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账房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笔钱砸下去,说换也就换了。
阿文显然明白这一点,当下惊疑不定问钱仵作:“你为什么会与他们在一起?他们是什么人?”
邵明渊忍不住开口:“钱大哥应该还记得我们吧,我们是慕名前来请令尊出山的人。你有疑问很正常,但与令尊说话时,难道不该称一声父亲吗?”
多管闲事!
阿文狠狠瞪了钱仵作一眼。
钱仵作长叹一声:“罢了,咱们走吧。”
他选在喜来福吃饭,就是为了再看儿子一眼,内心深处存着那么一点奢望:或许儿子见到这些气度不凡的人对他恭恭敬敬会放下成见呢?现在看来,是他痴心妄想了。他沉迷仵作的一切,就注定了不该拥有普通人的天伦之乐。
钱仵作深深看了阿文一眼,转身便走。
阿文碍于池灿的威胁,只是恨恨盯着钱仵作背影没有吭声。
乔昭忽然转过头去:“钱……钱账房,你口口声声说钱仵作害了你,我其实很好奇,出身仵作之家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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