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静静地看着她,不放手。
四周又有别人家烟花四起,映在他们脸上明明暗暗。
陈哲低低地开口:“你说,犯了罪都有刑期,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无期或者死刑。”
徐曼一愣。
“如果不服可以上诉,表现得好还可以减刑。”
“那么,在爱情中犯了罪,你判我多少年呢?”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无言的情愫涌动。
“我甘愿服刑,也不求上诉。只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徐曼转过头,默然不语。
陈哲紧了紧手,好一会,才局促地放开:“人只要犯过一次错,就只能罪无可恕吗?”
徐曼收回手,深吸了口气,依然不做回答。
天地间一片沉静,唯有偶尔烟花明明灭灭。
他看着她,她望着烟火。
最后,他走了。
她依然望着烟火。
以文会友
接下来的日子有着细微的变化。
陈哲依然来,但间隔越来越长。本来一个星期两三次,慢慢变成一个星期一两次,两个星期一次。甚至有一次一个月才来了一次。
他每次总是笑笑对徐妈妈说,最近好忙,越来越忙。
徐曼总是心不在焉地听着。
徐妈妈越来越担忧,却无能为力。她把陈哲也当作自己的孩子,觉得他们俩这么久还不能在一起,渐渐也失去了信心,不愿再勉强徐曼。老人觉得一切都是缘份,果然强求也是不得。只是徐曼转眼都快三十了。女人不比男人,陈哲三十还有大把二十的小姑娘追着,可徐曼三十,等待的只能是四十的老男人。
眼看着陈哲越来越忙,来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觉得真要替自己女儿好好打算打算。虽然平时恨她不争气,但女儿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如若误了终身,她也是要懊悔不迭。
她旁敲侧击问徐曼身边有没有其它合适的人。徐曼一听就烦,概不回答。
徐妈妈一边生气她这拒不合作的态度,一边却和徐爸爸嘀咕着要不要另外给徐曼多介绍一些人认识。
徐爸爸迟疑着,也不知道徐曼和陈哲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看陈哲往家里跑得这么勤快,虽然徐曼一直不理不睬。可现在陈哲来得也越来越少,徐曼依旧不理不睬。想来,两人应该也不怎么能成了。
徐爸爸遂点点头,毕竟还是自己女儿重要,年龄摆在那里,不能再耽误了。
于是徐家二老事不宜迟,紧锣密鼓安排起来。以前的旧同事,旧朋友,窜窜门的,联络感情的,一番下来,手上便有了几个合适人选。
于是,每到周末晚上,便成了徐曼最痛苦的时刻。
这个周五,徐曼早早地被通知晚上要准时回家,有客人等待。徐曼为此头疼了好几天。她曾经放过父母一次鸽子,结果被母亲念念叨叨了一个星期的紧箍奏。于是,为了一个星期的安宁,她宁愿接受一个晚上的痛苦。
她乖乖地准时回了家。
这次相亲的对象是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今年三十三岁。他母亲和徐爸爸原来在同一个科室,两位家长正同时为子女的婚姻着急,于是一拍即合,约在了徐曼家吃顿便饭。
语文老师白白净净,尽量显得儒雅斯文,就是有点谢顶。几束头发很刻意地贴到另一面头皮上,显得服服帖帖。
徐曼绝不以貌取人,只是心中哀叹,怎么在父母眼中,自己到了这般田地。看到父母热切地打量这位语文老师,而这位老师拘谨地笑着,鼻子上紧张得冒着汗。她越发觉得自己倒像个置身事外的旁人。
她想着,和这人比起来,李渔该是人中龙凤了。早知道就把李渔带到父母面前。可随即摇摇头,何苦招惹人家,何苦招惹人家。现在好不容易两个人处得再正常不过,他对自己也渐渐失望没了想法,何苦再去害人。
正在神游太虚时,门铃响了,家里又来了客人。
这人走进来的时候,徐曼仔细打量了一下,心想,这人其实也是人中龙凤。
陈哲有些诧异家中突然这么多人团团坐。再仔细一看那架式,心中明白了大半。
徐妈妈有些尴尬,站在门口迎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还是把陈哲迎了进来。
笑着解释:“刚好老同事一家来吃顿便饭。你吃过饭了没。”
陈哲笑着回答:“吃过了,好久没来了过来看看你们。”
徐妈妈向同事一家三口介绍陈哲说:“我干儿子。”
徐曼和陈哲均一怔。陈哲自顾自去厨房泡了杯茶,在沙发一边坐下,一副围观的架式。
搞得徐曼又羞又怒。这处境是颇有几分尴尬。
对方母亲打破沉寂,主动拿起碗和徐妈妈一起进厨房收拾,说让年轻人自己聊聊。对方父亲也识相地和徐爸爸出门,说到小区溜溜。
客厅就剩下三个人。
“小徐平时都喜欢玩些什么。”语文老师看总不能大家都沉默,便找了个话题。
徐曼一边想着这当口能不能找个借口离开家,一边又觉得不能在陈哲面前示弱,他一来我就跑,这算什么,心虚吗。
想完了,她镇定地回语文老师一个微笑:“就是无聊的时候看看书。”
语文老师憨厚地点点头:“读书使人充实,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再补充一句:“这是英国文学家培根说的。”
徐曼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这语文老师是来上课的吗。
呆滞的眼神扫过陈哲,发现这厮正抿着嘴在笑。徐曼大脑立刻恢复正常,生机勃勃地怒了。
她一脸欣喜地看着语文老师:“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知慧里没有书籍;就好像鸟儿没有翅膀”
这回轮到语文老师惊喜了,再文绉绉地回答:“欧阳修曾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徐曼再答:“杜甫诗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语文老师再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徐曼接:“路漫漫其修道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两人就差握紧彼此的手,深情地对望:革命同志,终于找到你了。
陈哲目瞪口呆。
接下来,两人从红楼梦聊到西厢记,从大仲马讲到小仲马,再从十日谈讲到三国演义。
徐曼一脸感兴趣兴致勃勃的模样,语文老师完美地重现在课堂水准,讲得口沫横飞。陈哲冷眼旁观。
四位老人回来的时候,对这一幕都颇感欣慰。
告辞的时候,两位男女主角充满好感地彼此交换了手机号码。
送走了一家三口,陈哲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只是若有所思,充满玩味地看着徐曼。
徐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自己纳闷刚刚和他较什么劲,耐着这么大的性子和那语文老师酸绉绉背了半天的文章,累死人了。
她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呯地关上门。
不一会,陈哲开门走了进来。
他倚在门背上,斜着头笑:“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徐曼冷冷回答:“你到现在才知道。”
“我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陈哲顿了顿,突然说。
徐曼一怔。
“下个月我要调到A省。”陈哲笑了笑:“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徐曼觉得心里有点空洞洞的,她弯弯嘴角,声音有点干涩:“恭喜了,高升了呢。”
陈哲不置可否:“只是普通的职位调动。”
“什么时候动身?”徐曼问。
“下个星期。”
“这么快。”徐曼轻轻地低语。
她抬起头,微微笑:“一路顺风,前途似锦。”
陈哲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铭刻在心中,最后露出一个低低浅浅的笑:“终于,还是要说再见。”
车祸
当天晚上,徐曼睡得极及不安稳。脑海总是时不时跳出那似有似无的笑脸,那低低浅浅的声音:终于,还是要说再见。
她觉得胸口压抑,有点喘不过气来。索性坐起来,打开窗,凛冽的风呼呼刮进,她方觉得气顺了些。
于是,漫漫长夜,居然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从一只羊数到一百只羊,再从一头牛数到一百头牛。结果越数越清醒。
墙上的钟显示两点半。离天亮还早。
嘴里不自觉忿忿嘀咕:“说什么再见,害得我晚上睡不好。”
嘀咕完心中大骇:为何他说再见,我却彻夜难寐!
越想越诡异,一个骨碌把被子蒙到头上,闭上眼睛。脑里却依然波涛汹涌。
她觉得胸口起伏,浑身焦躁不安,渴望与人倾诉。
但是这半夜三更的,哪有人耐烦听你牢骚呀。
她摸起枕头边的手机,上上下下翻动着通讯录。沈之秋,睡了。苏倩妮,睡了。顾丽丽,睡了。。。。
最后手指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非常陌生的号码,却异常熟悉的名字。几乎没打过这个号码,却居然一直保留在通讯录中。记忆中仅有的几次通话,似乎都是在咆哮或者怒骂中产生。
徐曼不自觉有点恼怒:他在干什么呢,睡得正香吧。
她叹口气,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难道真的当一种存在成了习惯,所以离去才会令人留恋?
她烦躁地退出通话录,黑暗中居然不小心按错了键,按到了通话键。她连忙手忙脚乱地退出。急得一身热汗,暗暗祈祷应该没有打通吧。况且就算是打通,也应该是稍瞬即逝的半个铃声,这大半夜的,也吵不醒人吧。她安慰地拍拍胸脯。
结果天不遂人愿。
急促的铃声马上在寂静的黑夜里响起。
她捧着电话,手足无措。
接吧,怎么回答。
不接吧,岂不显示心虚。
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装着一副睡眼朦松,刚被吵醒的样子接通了电话。
“大半夜的打什么电话啦。”来个恶人先告状,壮壮胆。
“你刚刚打我电话了。”陈哲压根不理会她那假装刚睡醒的腔调,平静直述事实。
“有吗?不会吧?不可能的。我在睡觉呢。”抵死不承认。
“真的只是打错了吗?”陈哲的声音平静无波。
“打错了,真的是打错了。不小心按错了。”徐曼连忙辩白,这可是实话。
低低的笑声传来:“原来你真的打了。”
徐曼一愣,原来套她话呢。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啦。”恼羞成怒地问。
“晚上有个任务,连夜出动。刚刚结束,现在还在回家的路上呢。”陈哲似乎心情不错。
“你呢,晚上为什么不睡觉。”
“看通宵电视,精彩极了。”压根忘了刚才还假装睡着被吵醒的样子。
“为什么打我电话?”陈哲低低地问。
徐曼有种被窥探心事的窘迫,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了,按错了,按错了!你要问几遍。”
然后急着欲挂电话的样子:“我要睡了,你好好开车,早点回去休息吧。”
“徐曼………”陈哲连忙喊。
徐曼人一顿,轻轻地嗯了声。
“陪我说说话好吗,大半夜一个人开车挺无聊的。”陈哲轻轻央求。
徐曼默不作声,事实上她不正也是睡不着吗,不正也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吗。只不过,没想过是找他说而已。
“真决定要走了吗?”问完这句徐曼不禁后悔,这不是废话吗。
陈哲沉默了一会,反问:“你希望我留下吗。”
徐曼又有点恼了:“你留不留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给我一点希望,却又毫不留情狠狠拒绝。”陈哲自嘲,“而我,总像个傻瓜一样随着这点希望兜兜转转。”
“我事实上早就该离开了,不是吗,很早就应该离开了。”他仿佛自言自语:“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留恋,这么执着。”
“你是不是在心底里笑话着我,拿得起却这么放不下,纠缠不休。”他轻轻笑了笑。
“我自己也笑话我自己。”他微不可闻地说。
徐曼的心密密麻麻地收缩着,她想说点什么,她不愿意听到这些。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觉得心里难过。
“你知道吗,其实……”陈哲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拐弯处有辆大车迎面而来,他连忙踩刹车,方向盘紧急右拐,电话早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徐曼在电话这端被突然尖锐急促的刹车声,以及随后产生一个重大碰撞声吓得心惊胆颤。
她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在电话这端呼唤:“陈哲!陈哲!”
电话通着,那端却没有回音。
徐曼浑身冰冷,哆索着再叫:“出什么事了,陈哲,出什么事了,你听到了吗,你快说话,你听到了吗?”
徐曼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她无法遏抑地浑身发抖,她感觉到无边的恐惧。
她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地叫:“你不要吓我。陈哲,你不要吓我,你听到了吗!”
这时,电话里传来很低很低的喘息声,陈哲虚弱地说:“曼曼,你希望我留下吗?”
徐曼的眼泪无法遏抑地往外涌,她哭着说:“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你现在还好吗,你在哪里。”
陈哲依然固执地轻轻问:“曼曼,你希望我留下吗?”
徐曼则依然哭着问:“你先告诉我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陈哲却依然还是那句话:“曼曼,你希望我留下吗?”
徐曼哭着点头:“你留下吧,你留下吧,陈哲,你留下吧。”
“可是,你没事吗,你现在没事吗,你真的没事吗?”
陈哲轻轻地笑:“我没事,曼曼,我没事。”
徐曼将信将疑:“真的没事吗,刚刚那么大声音。”
“等我,曼曼,我马上就来。”陈哲轻轻地说,便挂了电话。
徐曼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她想回拨过去,却最终没有。
有些焦切,有些急躁,有些坐立不安,又有些羞涩。
当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徐曼飞一样地打开门,跑下楼。
陈哲站在树下,神采熠熠。
徐曼略带紧张地走上前,打量了他全身,确定没什么伤痕,她抬起头。
陈哲一把搂过了她,紧紧地,紧紧地,不放手。
徐曼不自觉得想挣脱,脸颊徘红徘红。
“曼曼,你答应过了,你答应过了。”陈哲紧紧地抱着,低低地确定着。
徐曼的心软了下来,身也软了下来。
她默默地偎在这个男人怀里,不再焦急,不再惶恐,不再不安。
秋后算帐
不过,半小时后徐曼便开始了秋后算帐。
外面太冷,两个人坐回车里。
陈哲双腿合拢,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抬着头,一脸春光灿烂。
徐曼坐在副驾驶上,翘着二郎腿,双手环绕,上下左右打量,点点头,开始了。
“电话里撞的那么大声是怎么回事。”徐老师严肃地问。
“拐弯时对面开来一辆大卡车,我掉转方向结果撞到了墙,只是车撞人,人没事。”陈同学解释。
“那为什么我在电话里拼命喊,你不回答。”徐老师危险地眯着眼。
“手机掉地上了,刚开始没听见。”陈同学有点心虚,声音略略低了点。
“那听见后为什么还不回答。”徐老师声音严厉。
“不是回答了嘛。。。。”陈同学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
徐老师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问题再清楚不过,肯定是被某个奸诈的人趁这个机会摆了一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撞个车都能利用得这么淋漓尽致。
“你不是说要调到A省嘛。”开始质问纠结自己了半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