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追他的主子去了。
只剩下刚才被打的芬儿了,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把我搭了起来。
揉揉痛处,压压心里的怒火,我尽量显得轻声细语:“来,别哭了,告诉我,爷为什么打你?”
芬儿抽抽嗒嗒地摇了摇头。
“没理由?那你也不躲?!”看着她歪斜的发髻和衣服,我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不是自己的错,干吗要被他打?小姐,不能还手,跑也不会啊?!”
看着她一脸的惊惧,我知道自己又没管好舌头。
“好像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噢?”冯嬷嬷的教导我还是记了些的,想到自己刚才的遭遇,我有些泄气了,干笑两声,挥挥手把刚才的鬼话都抛到脑后去。
我拉着芬儿的手,替她擦干眼角的泪痕。
“还疼不疼?说句话嘛,还疼不疼?”
她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不疼才见鬼呢。刚才那一脚我还疼着呢。唉!来吧,我给你拢拢头发。”
替芬儿整理好了头发,“我的头发整齐吗?衣服呢?”我转了一个圈要她也看看我的样子。她怯怯地笑了,低声回答:“没乱。”
“笑了就是没事了!走吧,洗洗花猫脸。”拉着她的手朝假山旁的小水潭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还有十三阿哥呢,朝那棵树望过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和胤祥站在那里的竟然还有四贝勒胤禛!
那晚的情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攥紧了芬儿的手,打算撒腿就跑。这时,胤祥笑嘻嘻地朝这边扬了扬手,手里捏着我的帕子。
放开小宫女,我极不情愿地走过去。
“谢,十三爷。”从胤祥手里接过手帕,朝胤禛行了礼,“四爷吉祥!”
“嗯。刚嚷什么呢?”
我偷偷地看了胤禛一眼,他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回爷,刚才,刚才奴婢摔倒了!”我不能确定他看到多少,但仍觉得只说出一小部分真相才是明智的。
胤祥哈哈大笑起来,我飞快地白了他一眼:找死啊!
胤禛皱皱眉头,朝我身后的芬儿扫了一眼,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胤祥咧着他的大嘴跟随而去。
“也许他那晚什么也没看见?”想想胤禛的一如既往的表情,我觉得这次可以彻底放心了。
回到承露轩,安顿好芬儿,先去找小德子,我得弄明白胤礼为什么打芬儿。
“两个老妈子嚼舌头,说皇上给爷的赏不如那年十六阿哥和十八阿哥得多,全是因为陈贵人……被爷听见了。”小德子贴着我的耳朵叽咕着。
小德子咽下去的半句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不是每个当主子的都能处处尊贵,再华贵的服饰也挡不住奴才们的近乎恶毒的势利眼。出身歧视,自古有之,只是演绎方式不同罢了。
一股怜爱之情代替了刚才的愤愤不平。“我们要好好保护十七阿哥,不让他再受到伤害。”我郑重其事地拍拍小德子的肩,尽管他不明白该怎么做(其实我也不很明白),但还是很认真地表示了附和。
趁胤礼上课的空当,找个阴凉地坐下来闭目养养神。
“好个丫头,竟然在这里偷懒!”睁开眼,正对着一双含笑的深褐色的眼睛。
“翰林院快解散了吗?年大人这么悠闲地在园子里逛?”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丫头,嘴巴太快,不是福!”年羹尧摇摇头。
“又上了一课!谢大人教诲!”我朝他拱拱手。
“还不回去伺候十七阿哥,说不定皇上会驾临无逸斋。”年羹尧无奈地摇摇头,摆出一副言归正传的样子。
“真的吗?”听说康熙有可能要来,我激动得跳了起来,“那我要回去了,再聊啊!”
年羹尧所言不虚。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康熙,除了翰林院的几位学士,随同前来的还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饿、十三阿哥胤祥和刚回京复旨的十四阿哥胤祯。加上几位已在学堂读书的小阿哥小公主、郡主们,无逸轩简直就是一场家庭聚会。
55岁的康熙,清瘦但很精神,他有一双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明亮的眼睛,透着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精明。快进书斋时,他对我们展示了宽仁:“都起来吧。大热的天,让他们都先散了。”
我很怀疑无逸轩能够容下这么庞大的“视察团”。果不其然,一会儿原本在里面伺候的奴才、太监们都退了出来。
小德子凑过来分享我的阴凉地。
大约半个时辰后,聚会散了,康熙先走了出来,看上去他的心情不错,看到大伙儿又跪了一地,他微笑着说:“罢了。尽心伺候着你们的主子,也告诉各宫,阿哥们还小,别太拘束他们。”走过我的身边,他突然略微停了停,指指我:“这丫头……胆子挺大!”
我不明所以,傻傻地接收着随后经过的大太监投来的奇怪的目光。
“低头!”年羹尧经过时给了我一个暗示。
“我不是一直跪着嘛!”直直有些酸痛的背部,我仍旧很纳闷。
三位老师傅、几位大臣和阿哥们留下来三五成群地聊天。
小德子凑过来问我:“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去问问皇上?”我白了他一眼。
小德子摸摸鼻子要走,我拉住了他:“哪位是八阿哥?”
小德子来了精神,偷偷指着站着的几位阿哥,介绍了一圈。
这些阿哥,除去共同的尊贵气质,大概可以分为三种类型:文质彬彬型——三阿哥胤祉、七阿哥胤佑,“体育健将型”——五阿哥胤祺、十阿哥胤饿,阳光大男孩型——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祯,儒雅沉稳型——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
呵呵,还是多学点正史的好,稗官野史害死人人呐!
“做秀吗?他们怎么会这么相亲相爱?”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传说中的那场血腥搏弈会发生他们之间。“天哪,他竟然也笑?!我还以为他只会面无表情呢!”
“你说谁?谁面无表情?”小德子又凑了过来。
我又自言自语过了头了。
“去!看看爷去,没事就请爷出来,我们回去了!”我拍了一下小德子歪过来的头,把他推了过去。
小孩子好像是没有隔夜仇,胤礼和哥哥们打了招呼朝我冲过来的时候,完全忘了昨天给我的背后飞脚:“伊兰,我刚给十五他们讲了那个笑话,他们都乐得不行。还有没有好玩的,再讲一个!”
“好啊,等我养好了伤!”我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
“呵呵,好伊兰,别生气了,要不你也踢我一下?”胤礼笑嘻嘻地耍着赖皮。
“哼哼,谢主子,我还想留着脑袋吃饭呢。”我哭笑不得。
听过的笑话是不少,但能拿到康熙47年讲的已经不多了。我决定换个方式:“玩个游戏!”让胤礼和小德子附耳过来面授机宜。
“会吗?”他们有些怀疑,但又有些跃跃欲试。
“试归试,第一不能出卖我,第二得讲究技巧。”我拉着胤礼和小德子讨论了具体步骤,“记住,千万不能笑,否则就不灵了!”
当十八阿哥走近的时候,小德子突然抬头指天,大喊一声:“啊——”,引得众人侧目。紧接着胤礼抬起头看着天,也大喊了一声“啊——”几个宫女和太监凑了过去也看看天,然后面面相觑,个个一脸纳闷,但仍不甘心地抬头仰望着。当十八阿哥挤进去拽着他十七哥的袖子,在没有的到任何回应后也指着天大叫“啊——”后,围观的人群迅速壮大了。先是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他们的侍从们,然后是几顶镶着红、蓝珠子的顶戴。呵呵,五阿哥,哈哈,十阿哥,哈哈哈,十三阿哥、十四阿哥……
“伊兰,你们主子在干嘛?”十八阿哥的教导嬷嬷很是不解。藏起快露馅的笑,我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和您一样,还真是不理解。”
她一脸狐疑地看看我,挤进人群试图解救十八阿哥。
“很好玩?”胤禛的呼吸扫过我的脖颈。
只顾着看热闹了,忘了现场还有几位阴谋家。老虎嘴上拔毛,当真是找死啊。
咽咽唾沫,我死撑着转身迎向胤禛的注视,努力装出一副迷糊不解的表情,但那双黑黑的眸子好像看穿了我的内心独白似的,一抹冷笑(我理解)已经爬上了主人的嘴角。
“都干嘛呢?等着天上掉馅饼?”九阿哥凑了过来,一脸的不耐烦。
我一边干笑着,一边向书斋门口瞄了一眼,八阿哥,微笑着轻轻地朝我点点头。我心虚地低下头,心里明白这次真是玩大发了!
“好累啊,十七哥,到底在看什么啊?”十八阿哥终于撑不住了跳着脚直嚷嚷。
信号如期而至,小德子放下手对胤礼说:“回爷,奴才打不出来。”
“没见过这么笨的,打个嚏喷还得爷陪着,”胤礼佯装生气地揉揉鼻子,“累死我了!回吧!”
“哈哈哈……”在众人的一片面面相觑的寂静中,十阿哥的笑声震耳欲聋。稍微顿了顿,十四阿哥和五阿哥也跟着笑出声来。几位顶戴则有些尴尬地捻着胡须。十八阿哥的小嘴张成了O型,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
“好小子,竟然让爷们儿伺候你打嚏喷!”十三阿哥哭笑不得地打了小德子一巴掌。
九阿哥显然觉得很无聊,摇摇头走开了。
看到胤礼和小德子朝人群外挪了出去,我也打算撤退,可胤禛的扇子轻轻地点在了我的鼻子上:“好大的胆子!”它的主人低低地笑着转身快步离去。剩下我呆若木鸡。
好几天了,胤礼一直为那场游戏单纯的快乐着,而我则被两个“胆大”搞得心绪不宁。
我一直没有捉摸清楚那双黑黑的眸子里的笑意究竟意味着什么?好像有一点温暖的味道,是我的错觉吗?
终于,梦回答了我。康熙指着我怒吼着“好大胆子”,只见胤禛仍旧浅笑着,拿着扇子指着我,重复着他皇阿玛的话。慌乱中,一群侍卫在大喊大叫,而胤禛的笑脸和康熙的怒容则交替着朝我扑了过来。
我挥舞着手醒了,几个侍卫站在我的床前,其中一个冷冷地指着我:“伊兰,起来!”我被拉下床,套上衣服,拽出房门。夜风袭来,我彻底醒了:噩梦成真了!我、我要去哪里?
一阵恐惧席卷全身,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夏夜里嘎嘎地颤个不停。
“死里逃生”
侍卫门带着我出了西花园,朝南走去。那是我曾经眺望了很多遍的地方,康熙皇帝的宫殿就坐落在那个方向。
尽管有了一次所谓的死而复生,然而清醒地、漫长地迎向死亡是另一种感受。我确信自己不能以“已死过一回”的豪迈和无畏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我没有骨气地一路抹着眼泪,哀叹着不济的命运。
直到这个一脸刻薄的老女人凑过来准备扒下我的衣服时,体内仅剩的一点点*思想跳了出来,我从恐惧中惊醒过来,既然注定一死,好歹留点尊严吧。 我发疯似的挣扎,让一屋子的女人们,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迷惑。
正当我和老女人互相怒视的时候,一个穿着光鲜的太监走了进来,一干人等皆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
老女人殷情地走向前口称“魏公公”,附在太监的耳朵边嘀咕着什么,魏公公不住地点头,最后,他冲我撇撇嘴:“是吗?还真有点小性子呢!也好,沈嬷嬷,别打磨得过了,先派进去听话。”
这个魏公公的话,我没听懂,我只关心怎么个死法:“是要砍我的头吗?”
魏公公皱皱眉头,认真地打量了我一遍,转向老女人:“沈嬷嬷,好好教教规矩,到了御前可不能这么没头没脑的。”临出门的时候,他却朝我点点头:“头,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用死?谢天谢地!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心情回应一屋子揶揄的笑声,自顾自地摸到一张椅子上,一边安抚就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脏,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看样子不是主子娘娘的寝宫。看着摆设和一屋子光鲜的女人……等等,刚才那个太监好像说“御前”?莫非已经到了康熙的……不是要杀我,那是要我干嘛?
老女人,也就是沈嬷嬷啦,仍旧一脸刻薄地斜睨着我:“姑娘,别嫌我们粗 鲁,侍候皇上的规矩可多着呢,少不得我们几个老婆子啰里啰唆,请担待着吧。”
话音未落,我就被几个宫女架起来推进了一幅屏风后的大浴桶。
原来是要我洗澡啊,早不说!我还以为死得多屈辱呢。发现误解了刚才的情形,我有些恢复元气了。
想起刚才魏公公和沈嬷嬷的话,我有些兴奋:“是,是要我侍候皇上吗?”沈嬷嬷几乎不屑地哼了一声,用食指抵着我的额头把我再次推进了水里。“动作快点,让她把这套衣服换上!”说罢,她踩着花盆底摇摇摆摆地走开了。
换衣服的当儿,沈嬷嬷的声音从外屋忽高忽低地传了进来:“哼!刚才还三贞九烈的呢……这种女孩家,我见多了!”
人说相由心生,沈嬷嬷的刻薄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我无意辩白自己兴奋的因由。或许,沈嬷嬷的刻薄里头也有着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无奈吧。
人靠衣装,这话真是不假。换上了旗装,,踩着花盆底,我觉得自己也和主子娘娘们一样优雅了起来。我没有时间在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的优雅扮相,因为沈嬷嬷在外屋等着给我做“御前”辅导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望着眼前张张合合的血盆大口,我很想念冯嬷嬷。同样是教导嬷嬷。隔了几个园子,性情咋就差别这么大呢?“
啪!”沈嬷嬷的小团扇落在了我的手边,“用点心!在这里,脸蛋和教养同样重要!……呵呵,干嘛?不服气?”沈嬷嬷撇歪了鼻眼。
无缘无故被人问候教养,我自然浑身不爽。我翻着白眼看着屋顶,不理会沈嬷嬷关于教养的长篇大论。
“站起来,走两步看看!”我晃晃悠悠地在屋子走了一个来回。气歪了嘴的沈嬷嬷很没有风度地用小团扇指着我,刚要说些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示意一旁的宫女拿过两个杯子,让我夹在胳膊下。
呵呵,胳膊不能乱晃,踢鞋、崴脚总可以吧?老子娘怎教得的?呵呵,对不起,伊老爷子我不熟!当沈嬷嬷一点一点地丢掉教养朝我大吼大叫时,我在心里跟她打着嘴仗,心情也大好了起来。
我的不合作,在沈嬷嬷眼里成了“竖子不可教也”,“练不好就别吃饭!”
老一套!哼哼!
我不在乎一屋子人对我的孤立。但我害怕像现在这样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的静谧。从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回不到亲人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一只把脑袋埋进康熙47年沙堆里的鸵鸟,刻意的回避任何会让我想起爸爸妈妈弟弟小兵以及柳柳们的因素。逃避让我貌似坚强实却麻木的活着。
当手腕上的镯子再次咣地碰到桌边时,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爸爸妈妈,还有小兵,你们在做什么?也在想着我流泪吗?我很怕,也很孤独……
哭着哭着,鸵鸟又把头埋进了沙堆:可我还活着,对不对?是,我活着,替伊兰活着。那么你们身边是不是也有伊兰替我活着呢?应该是的。那你们就别哭了,好好的、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