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孩儿的额娘。」皇阿玛事忙,平时很少翻牌子召侍寝,可是,至少每半个月要见她的额娘一面,其中深情足可见一斑。
「你认为你额娘是宫里最美的嫔妃吗?」
「不是……」她实话实说。
「可是朕却对她宠爱有加,二十载不变,你认为一个男子钟情于一个女子,只因为她的相貌吗?」雍正直言道。
「可孩儿的相貌不是一般的丑……」她依旧害怕担心。
「你啊,为了逃避婚事,什么手段都用尽了。」雍正宠溺的拍拍她的头,「你以为朕不知,那日在长春园,故意刁难你福曦表哥之事?」
的确,那道难题,不是皇阿玛出的,而是她。
她平时故作眼高于顶,故作刁蛮不近人情,只是为了逃避婚姻。
「女儿,你忘了,这世上有一种叫缘分的东西。最美的女子不一定有好归宿,最丑的女子也未必就婚姻不幸,关键在于,她得给自己一个嫁出去的机会。」雍正道。
心间似被轻轻叩了一下,微微打动了。
「你到底想不想嫁人呢?」
是呵,她想……哪个女子不渴望得到爱情?她装模作样,不过是害怕受伤的伪装。
「要是今天……没有女儿中意的人呢?」终于,她支吾的开口。
「你啊,」雍正不由得笑了,「终于同意了?别怕,今天挑不到合适的,皇阿玛再给你安排别人,但是若有看到喜欢的,手中的鱼饵记得一定要交给他。」
「是。」由于到最后,她选择了点头。
十八年来,这是她迈出最艰难的一步,她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但她想给自己一个得到幸福的机会。
「说着说着,人就来了。」雍正忽然笑道:「瞧!」
顺着父亲的示意,怀烙转过身去,果然三位青年才俊正在太监的引领下,徐徐朝这边走来。
她的心尖忽然像被什么激了一下,实现猛的模糊起来,泛起泪花。
是他?那个清雅如玉的白衣男子……
今天他依旧穿白,上衣用银线绣了万字流云图案,益发清俊迷人,哪怕与同年级的杰出人物在一起,亦能引人注目。
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他,她就会莫名其面的心疼?每一次,即使隔了再远的距离,也能一眼就认出是他。
他们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奇特的缘分吗?
慌忙用帕子遮住面颊,微微侧颜,不让旁人发现她的异样。
「参见皇上——」三人来到眼前,一起向雍正行君臣之礼。
「今日游园,不必拘谨。」雍正和蔼地道:「你们可会垂钓?」
「垂钓?」三人一怔。
「今天朕就要考考你们,看你们谁能钓的大鱼!」雍正话中有话的道。
太监立刻上前,捧上鱼竿。
「这湖四周,你们随便找位置。」雍正又道:「据说钓鱼的位置也很重要,湖水是流动的,自西向东,并非死水,你们可看仔细了。」
「臣选上流。」其中一人忙道。
「臣选下流。」另一人道。
「上下流有什么讲究么?看来你们都是钓鱼的行家啊。」雍正看一眼立在原地、默不吭声的叶之江,「爱卿,你呢?」
「臣无所谓,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他从容的答道。
「哦?」雍正颇有兴趣的瞧着他,「挑不对地方,鱼钓少了,朕可没办法帮你。」
「臣今天本来就不是来钓鱼的。」他微笑的答。
笑容中,似有寒光一闪。
他的确不是来钓鱼的,凭他的聪明,也深知今天并非钓鱼这么简单——传闻状元郎的名额迟迟不定,只因为他们三个人的文采相当,雍正举棋不定,今天大概是什么变异的比试吧?
不过,赢不赢他都无所谓,今天,能离雍正这么近,他就达到了目的。
他的袖中,藏有一把薄刀。
纸那般薄,娟那般软,却锋利无比,唯有如此特制的利器,方才入宫搜身之时,才不易被侍卫察觉。
他是来复仇的,一旦看准时机,他就会用这把刀割破仇人的咽喉……
所以,他决定,要挑一个距离雍正最近的位置。
接过鱼竿,就在亭阁处坐下,雍正在身后不远处观战,位置如他所愿,很近……
为了今天,他运筹帷幄了许久,自十五岁开始,不仅文韬,还有武略。
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斯文的外表下,有着深藏不露的武功。他知道,一旦行刺,能帮他的,就不再是智慧,而是肉搏的功夫。
可是,为何此刻他如此心神不宁?
这样关键的时刻,本应从容不迫,可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攥住了他……这四周,到底有什么人或事,令他心神不宁?
「纳那公子。」忽然,他听到有人唤他。
清澈如泉水的声音,让人过耳难忘。
他一惊,猛地抬眸,与对方四目相对,那双美目,也是他过目不忘的。
是她?!怀烙格格……
是了,就是她,这四周令他心神不宁的,就是她。
方才,没有看清原来她就在附近,可仿佛有一种预感,他感受得到她的存在。
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会涌起如此异样感受,心仿佛被刺痛一般,似有无数前尘往事的蝴蝶翩翩萦绕,令他坐立不安。
「拜见公主——」叶之江起身,屈膝道。
「算起来咱们也算亲戚,」怀烙笑道:「不必多礼。」
「若论亲,我表哥那一房继承爵位,可算亲,到了我这儿,只是奴才罢了。」所谓一表三千里,他深知旗人等级深严,纳那性德是什么地位。
「听说纳那公子早年游历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不知遇到过什么奇人奇事?」怀烙随意道。
见到他,就想接近他,哪怕是无聊的话题,她也想多问问、多说说。
「算不得见多识广,只是多走过一些路、多见过一些人而已。」
「宫外好玩吗?」
「玩?」他几乎要嗤之以鼻,「公主若有朝一日能出宫看看,自然知道民间不是你想象那般。」
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哪里知道民间疾苦,宫外不是好玩,而是凄惨……
「你自以为我想象的是怎样?」听出他语气中的轻蔑,怀烙有些不服气。
「从方才的‘玩’字,就可以知道公主心中所想。」叶之江坦言答。
「你……」她想替自己辩解,可发现,原来并没有辩解的余地。
在别人的眼里,她从来都是那般刁蛮骄傲,又怎会关心民生疾苦?
可不知为何,她很想让他知道,那一切都是伪装,她也有一颗懂得同情的心……
「公主若没有别的问题,可否让微臣独自垂钓呢?据说鱼儿喜欢安静,人声会把它们吓跑。」叶之江疏离冷淡的道。
没办法,她一接近,他就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接近雍正的机会,他要伺机下手报仇,不能因为聊天而分了心。
「那我就不打扰了。」怀烙一阵失落,却只得无奈的转身。
叶之江故作镇定,轻轻拉了拉衣袖,触碰那把薄如翼的尖刀……还好,刀在袖中安然不动,没有人察觉。
「啊——」不料,他却听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低呼。
他一怔,唯恐事迹败露,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刚刚要转身离去的怀烙,此刻正紧盯着他,脸上一派错愕的表情。
她,发现了?
叶之江一惊,连忙按住右腕,脑中顿时一阵空白,不知该如何然处理这突发的状况。
「你……」怀烙指着他的右腕,「那是什么?」
「公主看花眼了吧?什么也没有。」这是眼下他能想到的唯一说辞。
「你手上,怎么会有……印记?」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印记?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
好半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公主是说我的胎记吧?」俊颜舒展微笑,「不是疤痕,只是月牙形的胎记罢了。」
月牙形……
怀烙的脑中「轰」的一声,仿佛被炸开了一般。
他也有一个胎记?与她一模一样的胎记?
难道,真是前世的缘分,今生,以此来相认吗?
她梦中一直等待的人就是他吗?黄泉路上,舍不得饮下忘情之水,只为了今生与他相逢吗?
「让我看看……」难道是幻觉?不,她一定要看,看个清楚……
一把抓住叶之江的手,翻开他的衣袖,端详起来。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她发现的不止是胎记,还有另一样令她更是惊骇的东西。
刀?!
他的袖中,怎会藏有这样薄而亮的利器?他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怀烙僵在原地,而被发现秘密的人,也是同样的怔立。
他们四目相对,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一种不能言说的秘密,两人,都顿时失去了言语。
「怀烙,怎么了?」本来端坐在厅中的雍正,忽然发现了这边的忘情相对,出声问道。
她该据实告诉皇阿玛吗?毕竟带刀入宫,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懂。
而且,看这刀的形状,并非一般武器,而是精心打造。
可是,她就像患了失心疯一般,这一刻,忘了自己是大清公主,忘了父皇的安危,只想保护他的秘密。
「没、没什么……」她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叶之江又是一怔,很明显,没料到她会袒护他。
她放开了他的手,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
「在聊什么呢?」雍正好奇,「说来给朕听听。」
「孩儿在说……」她脑中一片混乱,搪塞道:「纳那公子这鱼饵似乎不太好,半天都没鱼上钩……」
「哦,鱼饵?」雍正似乎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孩儿打算把这罐给他。」她转身拿起桌上的特殊小罐,默默地递过去。
「你打算把这个给他?」雍正微眯起双眼。
「是……」
她真的疯了,不但没有揭发隐患,反而把父皇给她的鱼饵端到这个危险的男子手中。
为什么?因为那个胎记吧?!
小小的胎记,居然有这样大的威力,可以让她忘记一切,甚至抛掉单身的执着,义无反顾地走向他。
她看见他的眼里满是困惑,十分不解为何她没有揭发自己,更不懂,这鱼饵的含义。
叶之江想到那张让他忐忑不安的绝美容颜,纠结在心中的迷惑始终不散。
为什么?她明明看到了,却不告发他……为什么,她会对他的胎记那般感兴趣?
那天钓鱼,他明明坐在最无利的位置,却钓到了最多鱼,隔日,殿试榜便公布,他得中状元,成为世人羡慕的官场新贵。
雍正不仅将工部侍郎的位置给了他,还赐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并且特地打造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院,赐予他作为府邸。
更不可思议的,是半月后颁的一道圣旨——指婚的旨,命他为额附,迎娶怀烙公主。
一切像是幸运的从天而降的大礼,可对他而言,却似无妄之灾。
「不错啊,这住处,比起咱们从前的柴门旮院,可是好的多了。」叶夫人随他入住新宅,四处打量了一番之后,如有嘲讽地道。
「嫂嫂,你明知道,这其实是特意为未来额附建造的宅子。」起初他不懂,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状元郎像他这样赏赐丰厚,原来,这是雍正给女儿的嫁妆。
「对啊,你不就是未来的额附?」叶夫人淡淡笑道。
「嫂嫂,别开玩笑了。」这几日,他烦的头都快炸开了。
「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她收了笑颜,正经道。
「可惜,暂时没机会接近雍正……」那日垂钓,似乎是唯一的机会,此后不是侍卫在侧,就是距离遥远,他苦无机会下手。
「说真的,我倒觉得这样不错。」
「嫂嫂,你又在说反话了。」
「不是反话,」叶夫人脸上浮现诡异表情,「之江,你可知道,复仇不止一条路。」
「什么?」他一怔。
「把仇人杀了,那是下策。让仇人痛苦一世,才是上策。」素来温和的女子,此刻却满脸恶毒,多年的仇恨让她的心变成了一条可以眨眼间置人于死地的蛇。
「嫂嫂,你是说……」他胸中一颤,有种恐惧悄然而上。
「听说这怀烙公主是雍正最疼爱的女儿。哼,雍正这个人,坏事做尽,所以膝下子女大多夭折,女儿之中,唯有这个怀烙长到成年,自然是对她宝贝得不得了。你想想,如果让怀烙痛苦,是否等于就是让雍正痛苦?」
「不——」他想都不想的立刻拒绝。
别说她是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女子,别说她帮过自己,就算素不相识,他也不愿意伤及无辜。
雍正是雍正。她是她,每次忆到她那清澈的面孔,他就无论如何与‘仇恨’两字联系不起来,仿佛两人是前世旧识,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
「之江,你忘了你大哥的死吗?难道他就不无辜?难道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汉人就不无辜?凭什么我们沦为亡国的奴隶,让他们满人逍遥快活?」叶夫人脸色一沉,厉声道。
「可是……」他不想伤害她,无论如何,他都不情愿。
「呵,」她冷笑道:「之江,莫非你贪恋额附的荣华、状元郎的虚号?」
「嫂嫂,我是这样的人吗?」他不由得俊颜一沉,申辩道。
「嫂嫂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可你若真的当了雍正的女婿,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汉人,就会把你当成卖国求荣的狗!你懂吗?」
难道,他只想保护一个无辜的女孩,就那么难吗?国仇家恨,就要把世上所有的人都卷进来吗?
「之江,你要想想同济会的兄弟们,这些年来,他们照顾我们孤儿寡母,还传授给你武功,你入了会,就不能再当清廷的狗。」叶夫人语重心长的道。
「放心,我不会结这门亲的。」不当雍正的女婿,就不会是清廷的狗。
「怎么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明白呢?」叶夫人叹气,「你只有娶了怀烙,才有机会进一步接近雍正,伺机将他除掉!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你一时半会除不掉他,也可以利用在朝为官的便宜,替同济会的兄弟、替我们汉人,多做一点事情啊!」
「我可以除掉他,也可以利用在朝为官的便宜替汉人做事,」叶之江力争道:「可我不能连累一个无辜的女子。」
「你的意思是,不想娶怀烙?」
「对。」他斩钉截铁的答。
「可你想过吗,假如你不娶她,你还能继续在清廷为官吗?」叶夫人指出关键。
他眉心一蹙,似被击中要害。
「雍正为什么让你当状元?真是因为你的文采胜过探花和榜眼吗?假如不是认定你当女婿,那工部侍郎的差事岂是唾手可得的?如今他已颁旨指婚,你若抗旨,就是不尊,就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他沉默,这一次,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嫂嫂说得对,他若抗旨,这七年来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不只报不了仇。反而连嫂嫂和小柱子都会受连累。
可是,真要就此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吗?一想到将要对她造成的伤害,他就于心不忍。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英雄豪杰,束翅难飞,终究只得无奈降服。
第三章
熠熠的红烛跳跃眼前,怀烙揭下霞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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