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林老弟不对了,怎么舍得让美人青灯伴古佛呢?”瞿式耜为了纳妾,居然退出了耶稣会,可见他对新纳的妾有多么迷恋。他以己度人,认为林纯鸿不该对崔玉儿不管不问。
“哎,牛不喝水还强按头啊?”林纯鸿粗俗的回答让瞿式耜大笑,大呼林老弟爽快,有魏晋之风。
“上次大人帮学生弄到舆图,学生在此谢过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不过我也弄不明白,你在枝江任那典史之职,看舆图何用?”
“呵呵,学生好奇罢了,想看看我们居住的球到底是什么模样。”
“舆图倒也罢了,我今天还带来了一样好东西,肯定会让林老弟高兴!”说完,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让林纯鸿目瞪口呆。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畏战如虎
瞿式耜掏出来的,正是抄录冯元飚的奏章,奏章称官兵久不习战,遇事互相诿过,致使贼势愈烈。而大名知府卢象升的募兵敢战、善战,宜提拔之,尽早将匪盗剿灭。林纯鸿将抄录的奏章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这份奏章与自己有何关系,说道:“学生鄙陋,不知这奏章与学生有什么关系。”
瞿式耜大笑道:“舆图都看,为何不看看朝廷呢?吴桥兵变后,登莱等地糜烂,朝廷震怒,局势当然大变。冯元飚的奏章时机极妙,卢象升出头已经不远啦!”
林纯鸿听了,满脸迷茫之色,说道:“卢象升虽为文臣,但通韬略、武艺精熟,迟早会被重用,并不完全与冯元飚的奏章有关。”
瞿式耜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小子完全就是政治白痴啊,政争讲究一叶知秋,这小子完全从表面看这份奏章。瞿式耜只好慢慢的引导林纯鸿:“这份奏章让皇上赞不绝口,颇有提拔卢象升之意。卢象升的天雄军乃募兵,林老弟的弓兵,不也是募兵?”
林纯鸿见瞿式耜把自己也卢象升放在一起比较,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哪能和卢象升比,他那是天纵之才!”
“假以时日,谁又能说得清呢?皇上廷议时还提到林老弟,对林老弟肃清江匪、剿灭吴敢赞不绝口呢。如果林老弟有意建功立业,我倒可以帮老弟活动一二,林老弟就可以举兵北上,建那不世之功业!”
林纯鸿大惊:“皇上如何知道学生这个芝麻小官?”
“老弟与惠王斗法,能不惊动皇上?怎么样?林老弟能否出头在此一举,可不要错过机会!”
……
瞿式耜乃东林党健将钱谦益之徒,崇祯二年闲居后,一直图谋复出。当初魏忠贤一党授首后,天启朝损失惨重的东林党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奈何崇祯皇帝不仅嫌恶阉党,对东林党人也没有任何好感,处处打压东林党,提拔了以孤臣自居的周延儒和温体仁。好在周延儒素来与东林党和复社关系亲厚,东林党势力处于缓慢恢复中。但是吴桥兵变后,孙元化酿成大祸,下了诏狱,徐光启与周延儒竭力营救孙元化。这被温体仁找到了机会,指使跟班不停地弹劾周延儒,致使崇祯皇帝对周延儒大起疑心。东林党人敏锐的感觉到周延儒的地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为惊恐,纷纷行动起来,应付朝廷的动荡。
东林党人认为,目前大明兵事汹涌,东北有建奴窥视京师,山西和陕西乱成一锅粥,掌握兵权就是增强自身势力最便捷的方式。于是,冯元飚上了这个奏章,一方面给即将重用的卢象升卖个好,结个善缘,另一方面,给东林党内适宜掌兵的人一个出头的机会。瞿式耜善于党同伐异,想来想去,东林党内也没有什么能征善战之人。好在瞿式耜和林纯鸿关系还不错,并且对林纯鸿英勇善战的印象深刻,便找到林纯鸿,希望将林纯鸿送入战场,并纳入到东林党的阵营。
可怜林纯鸿一直埋头在荆州府和夷陵州夯实他的根基,很少抬头看路,对朝廷的争斗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这些年来要不是张道涵帮着照应,不知道他已经被玩死几次了。林纯鸿并不知道瞿式耜等东林党人的小九九,对朝廷的动荡更是茫然不知,他考虑问题只是从自己的实际出发。听了瞿式耜的建议后,林纯鸿不能马上决定,便说道:“大人远道而来,好歹要在枝江住上一段时间,这个地方也算人杰地灵,大人不如四处走走看看?”
瞿式耜当然知道林纯鸿想仔细考虑的意思,当下也不拒绝,在枝江安顿下来。
涉及到林氏集团的发展战略,林纯鸿当然慎之又慎,将核心成员都召集到枝江来商议,甚至从荆州城里将张道涵也请了过来。但这些人中,除了张道涵和周望,几年前都还是土包子,如何看得清朝廷的政略对集团的影响?张道涵虽说整日接触官场,对官场的潜规则了如指掌,但说到对朝廷的了解,也不比林纯鸿好多少。周望曾经是中级武官,也不了解朝廷。
林纯鸿大感头痛,虽然林氏集团经过多年的积累,精通某方面事务的人才车载斗量,但根本就没有一锤定音的指路人。林纯鸿知道,战略方向错了,全盘皆输。当年刘备要是遇不到诸葛亮,就没有隆中对这个战略构想,那么他就改变不了自己漂泊的命运,更不会成就帝业。
但是战略家级的人才可遇不可求啊!当代的范文程算一个,可这家伙现在在建奴那边混的风生水起呢;洪承畴也算一个,但这家伙位高权重,凭什么为林纯鸿出谋划策?其他的还有如陈奇瑜、杨嗣昌、孙传庭……都算一时之人杰,根本不可能为林纯鸿所用。李自成后来是怎么败的?不就是缺乏战略家的辅佐?
没办法,只好靠一群臭皮匠出谋划策了。
大伙听了林纯鸿的话,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周望率领的弓兵干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每日练兵,也够枯燥无聊的,他们就渴望在战场上见真章,建功立业。而郑天成等一帮精于财务的家伙则在心里默算北上剿匪的花销。甚至有的人认为事不关己,只盯着林纯鸿,等待林纯鸿的决策。
张道涵沉思了半晌,说道:“如果起田公能够说服兵部,你的官职得升,至于是文职还是武职,得看兵部的决定。不过离开了枝江,这里的有些事情就很棘手了。”
“兵凶战危,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北上剿匪如果能打胜仗,当然一切好说,但一旦吃了败仗,势必影响到荆州和夷陵的生意,能不能保得住命还得两说。想那陕西和山西的贼寇为祸多年,朝廷一直束手无策,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的弓兵又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兵甲也不够,估计打败仗的可能性更大!”周望的话老成持重,让张道涵和林纯鸿不住点头,却让李光祖等一帮弓兵干将泄气不已。
周望继续说道:“打仗最根本的还是打钱粮,现在我们能把弓兵扩充到三千人,择其精锐,不会超过一千人。这一千人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凭借我们目前的实力,恐怕承担不起!”
郑天成对周望的话深表赞同,点头说道:“粮食还是小头,置办盔甲火炮等武备消耗银两就没底了,几十万两银子扔进去估计连个响都没有。”
三人的话开阔了大伙的思路,大家纷纷列举剿匪的利弊,王二甚至提到,如果打了败仗,势必导致夷陵货栈股价下跌,对货栈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也会影响采矿等事业的发展。总结大家的言论,就是利没看到多少,弊端不少。
林纯鸿听了大伙的意见,哀叹道:“本来这次是个突飞猛进的好机会,却由于自身实力不够,白白的浪费了,可惜啊可惜!”
瞿式耜得悉林纯鸿的决定后,甚为惋惜,对林纯鸿置办的盛宴也食不知味。席间,林纯鸿问起南京军器局案,期望得到更多关仁美的消息。瞿式耜等东林党人消息灵通,当然对军器局案了如指掌。这个问题稍稍激起了瞿式耜的兴趣,瞿式耜神神秘秘的说道:“这哪是军器局舞弊啊,是大太监张彝宪和工部尚书曹珖在斗法咧!崇祯二年后,南京军器局的战具就从未到过北方,北边剿匪的军队能发现南京军器局的舞弊案,那还真叫有鬼了。这是张彝宪有意查出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问道:“那工部尚书曹珖仕途就到头了?”
瞿式耜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的,那曹珖可不是吃素的,否则当初怎么可能在工部撤掉张彝宪的座位?”
“这样舞弊还继续做官?有没有天理?”
“呵呵,找替罪羊不就结了?皇上也不愿意把这事闹大,最终就是不了了之,除了卖铁的商人倒霉外。”
几人听得叹息不已,瞿式耜继续说道:“这张彝宪聪明得紧咧,这次明知无法将曹珖整倒,就撺掇皇上对卖铁的商人抄家,剪除曹珖的羽翼。现在啊,国库艰难,皇上大感兴趣,估计张彝宪的阴谋十有**要得逞!”
众人嘘嘘不已,瞿式耜笑道:“要说这案子也涉及到夷陵的知州俞彦!”众人一声惊呼,无不竖起耳朵倾听,“你们知道俞彦的老婆姓什么?姓曹!俞彦是曹珖的侄女婿!”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关仁美与俞彦关系如此亲近,原来关仁美的靠山就是曹氏家族,依靠着工部,这生意能不好做吗?
林纯鸿的眼珠转了好几转,暗想道:没准能通过这个案子逼迫俞彦将火烧坪的采矿权让出来。于是,他问道:“俞彦涉案有多深?”
“据说当初就是他力主将脆铁卖至军器局的,曹珖力保之下,应该没事。只是他现在要头痛一个问题喽!”
“什么问题?”
“脆铁总不能还摆在军器局,俞彦急需大量的优质铁将脆铁换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浴火而亡
瞿式耜关于军器局案的消息明显滞后,当他还在酒席上侃侃而谈时,张彝宪与曹珖的斗争早已分出胜负:张彝宪借刘宇烈弹劾工部库存铅皆滥恶的机会,向崇祯进言“库铅尽然”,崇祯大怒,严旨尽溶库铅,并惩治内外官多人,曹珖无法继续安其位,只好辞掉工部尚书,乞骸骨归。哎,“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曹珖的倒台使南京军器局案的审理忽然严格起来,致使俞彦与关仁美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
林纯鸿并不知道这些,还在琢磨如何逼迫俞彦拿出采矿权。忽然关仁美来访,林纯鸿迎进厅堂。关仁美一向风流潇洒,极为注重外表,今日也不例外,衣服的边边角角收拾的妥妥当当,引为自豪的虬髯也理得精神抖擞。只不过这一切掩盖不了鬓角的斑斑点点,也掩盖不了悄悄爬上额头的鱼尾纹。
“关兄好闲情,居然有时间到枝江这个小地方转转?”
林纯鸿的调笑让关仁美的脸部肌肉跳了跳,强行让自己激荡的心情沉静下来,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次过来啊,就是想和林老弟亲近亲近,顺便和老弟做一些交易!”
“哦,什么交易?”
“老弟也知道,我在马连采矿冶铁挣了一些银两,现在啊,我年纪也大了,就老想着闲情野鹤,不再管理这些俗务。可叹几个儿子都不通货殖,整天读那圣贤之书,我呢就想把马连的采矿冶铁工坊给卖了。细细想了想,也就只有林老弟有这个实力接手。”
林纯鸿听了,心里大骂关仁美:娘的,以为老子不知道马连的铁根本无用?这家伙太阴险了,想让老子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不过,林纯鸿不动声色的说道:“马连这个地方日进斗金,让小弟接手的话,小弟情何以堪啊?”
关仁美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马连炼的铁太脆,除了制作铁锅等一些粗货外,别无它用。老弟如果想接手,六万两银子便够了!”
林纯鸿大吃一惊,想不到关仁美直承其事,看来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况且马连工坊以六万两的银子出售,林纯鸿占了大便宜,仅仅是那些工匠,林纯鸿就认为价值远超六万两。林纯鸿不由得有点心动,问道:“关兄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急需银子?”
关仁美点了点头,片刻又摇了摇头,说道:“老弟多虑了,我现在根本不缺银子。马连工坊出售是我今天来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想收购林老弟荆州货栈五成的股份!”
关仁美的两件事情都让林纯鸿惊诧不已,按说关仁美现在面临着滔天巨祸,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不会做这两件事,这关仁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林纯鸿摸了摸额头,愕然道:“我们现在没有准备卖掉荆州货栈的股份啊?”
“林老弟别忙着拒绝,先听听我收购五成股份的法子。这次收购不需要林老弟到官府报备,也不需要老弟按月支付五成的利润与我,只需要林老弟以后能多照顾我关家的子孙,每月给他们一千两银子糊口足矣!”说完,关仁美长叹了一口气,眉目间的萧瑟之色让人不忍再看。
林纯鸿这下才真正明白了关仁美的意图:关仁美自知难逃此劫,现在来安排子孙后代的后事了。林纯鸿也禁不住心酸,看着关仁美久久说不出话来。
关仁美优厚的条件不容林纯鸿拒绝,再说现在林纯鸿正缺着银子,几天前,赵和海和冯仑等人带着三十万两现银赴福建订购海船,一下子几乎拿光了林纯鸿的储备银。虽说还有三万两的黄金储备,但由于黄金不是正式流通货币,急切间根本花不了。现在关仁美面临着抄家的厄运,与其将那笔巨款便宜抄家的贪官,还不如搂入自己的腰包。
从另一方面讲,关仁美对林纯鸿的信任也无法辜负,关仁美既没有要求林纯鸿立下契约,也没有找一个见证人,只是与林纯鸿达成口头协议。林纯鸿曾试探过关仁美为何毫不怀疑自己会翻脸不认人,关仁美只留下了一句话:“林老弟不到五年,就做出偌大事业,若是那见利忘义之辈,何以驱使众多英才尽皆效命?”
林纯鸿只需每月支付一千两银子,便白白得到了二十四万两现银和马连工坊。林纯鸿情知马连工坊最终会充为官产,在夷陵州府报备后,立即将马连的所有工匠转移到百里洲,并且将工坊里能拆的基本都全拆了,只留下了一个空壳子和上万采矿工人。
夷陵城关府。
偌大的府邸,除了东厢房有点亮光外,一片黑暗,呼呼的东南风吹过来,房子呜呜作响,直如鬼号一般。关仁美转移银两后,便将自己妻妾和儿子送回了松江府,并且遣散了所有奴仆,独自一人留在了府邸中。
昏惨惨的灯光中,关仁美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只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东厢房的周边摆满了柴火等物,地上更是倾倒了大量的菜油,让人触目惊心。
关仁美抱起酒坛,仰头就往嘴中灌去,香醇可口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哗哗往下淌。哐的一声,关仁美将酒坛狠狠地砸在地上,朗朗跄跄的扶住桌子,大声唱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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