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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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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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之瑜笑道:“典史谦虚了,到了百里洲,之瑜觉得典史满肚子的阴谋,瞒着朝廷作那贰臣之事。但到了清江后,之瑜觉得典史所作所为尽为阳谋,无一事不可对外人夸耀!编户齐民,无不充满了血腥和战争,典史不经意间,就做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谋划之深远,让之瑜佩服不已!”

    林纯鸿躬身道:“先生谬赞了,学生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学生经常心生疑惑之意,先生也见到了,百里洲粮草初备,弓兵也在整训,学生手头也有将近百万两现银。但现在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从何入手,请先生教我!”

    朱之瑜回道:“典史无需谦虚,货栈管理规程和专利规程,之瑜细细读过,思之,每条每目无不包含精深的义理。至于典史以后该如何做,之瑜有一言,不吐不快!”

    朱之瑜伸出两指,侃侃道来,只让整个邦泰人心喜难耐。

    虎牙山上,劈山凿石,方建成了古栈道。悬崖峭壁上,古栈道几乎悬空而立,站立栈道中,俯视滚滚长江,任何人都禁不住生出豪情壮志!

    虎牙山下,唤作虎牙滩,偶尔飘过一阵“黑哟……嘿哟……”的号子声,林纯鸿的纤夫队正在挥洒血汗!

    林纯鸿、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张兆以及朱之瑜,扶着铁链,站立在栈道上,望着翩翩帆影,感慨万千……

    朱之瑜缓缓道:“之瑜曾经在隔河岩数过,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一船只……。之瑜相信,典史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凝神听朱之瑜的话,林纯鸿正要谦虚,却被朱之瑜打断,朱之瑜严肃的说道:“典史现在兵精粮足,做一番事业自然不难。之瑜想提醒典史:万不可生那忤逆之心!”

    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忍不住看了看朱之瑜,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张兆则撇了撇嘴,说道:“我曾闻,天下唯有德者据之,看那大明民攻其内,外虏犯边,即便如先生般大才也不能用之,这样的朝廷值得效忠么?”

    朱之瑜厉声喝道:“大明享国两三百年了,早已深入民心,若生那谋逆之心,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死无葬身之地!”

    朱之瑜尖锐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朱之瑜。毕竟,朱之瑜一直是谦谦君子,说话谦和,没想到内心也有执拗的时候。

    朱之瑜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大明得国甚正,当年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于我华夏有盖世之功劳,蝼蚁之民无不心向大明。即便现在山陕遍地烽火,仍未失去民心。民心看似虚无,但必要时,便可立即转化为兵丁钱粮,岂是乱臣贼子所能抗?当年魏武,三分天下居其二,战将如云,兵甲精锐甲天下,也不敢称孤道寡,原因何在?不就是因为当时民心向着大汉?”

    林纯鸿听明白了朱之瑜的话,朱之瑜强烈反对忤逆,并不是因为愚忠,而是出于现实考虑!林纯鸿长拜道:“先生此话可谓金玉之言,学生铭记于心,绝无那忤逆之心!”

    朱之瑜见林纯鸿答应,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典史心存百姓,这点之瑜是知道的,万不可为了一名号,杀人盈野!之瑜既然为典史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典史海涵!”

    林纯鸿笑道:“先生之见正与学生相同,谋那一家一姓之利,智者不为!先生放心,学生敬仰岳武穆和于少保,便是明证。”

    朱之瑜继续说道:“既然视朝廷为助力,谋取那高官之职,就成了典史的目标。典史乃白身,难度可谓相当高。好在典史与那东林党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起田公也答应助典史一臂之力,如此甚好。之瑜认为,典史下一步就应该抓住机会北上剿匪,甚至东抗胡虏!如此不仅可以锤炼出一支百战之师,更是典史获取更大权力的根基!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尊王、攘夷、灭寇’!”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虎牙之对(二)
    林纯鸿心喜难耐,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尊王、攘夷、灭寇……”,从来没有人完整的给他提出这一战略,简单的六个字,让林纯鸿五人眼前豁然开朗。

    看着林纯鸿五人喜不自禁,朱之瑜也露出笑容,说道:“之瑜听典史之志,有为万世开太平之意,要做到这点,非得自立宗派不可,让天下士子心慕之,神仰之,方有成事的可能。当今天下,东林党及复社深得士林之人望,更是与江南的工商豪富和市井小民紧密结合,此只可为援。之瑜观典史相当推崇实学,何不立实学的宗派?”

    林纯鸿大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学生早就筹划在五柳这个地方建立五柳学院,传授那自然、人伦之理,正缺有才之士组织,先生大才,定不会让学生失望!”

    朱之瑜大喜,想不到林纯鸿事事考虑在先,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加上他对教育颇有心得,也想通过育人改变虚浮空泛的学术气氛,当下也不推辞,说道:“典史信任之瑜,之瑜敢不尽力?”

    林纯鸿牵着朱之瑜的手,笑道:“学生也给先生的想法做了总结,就叫‘外联东林,内立宗派’!”

    “妙、妙……”朱之瑜抚掌大笑道:“之瑜还有一言,便是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

    张道涵忍不住问道:“这岂不是武侯为刘皇叔所谋?但蜀国最终还是失败了!”

    朱之瑜摇头道:“世易时移,当今天下之势大异于东汉末年。东汉末年,多家征战,攻伐不休,彼此之间势同水火!之瑜认为,典史必将成为大明之栋梁,大明的优势便是典史的优势,这也是之瑜坚持不可生忤逆之心的原因!想那中原、关中之地,早已土地贫瘠,老百姓生活困苦,据之为根本,钱粮便是大问题!而辽东兵连祸结,胡虏兵强马壮,无法立足;东南之地,人烟阜盛,生活富足,但荆州扼长江之首,掌握荆州,东南之地迟早成为囊中之物,除非江南出现如太祖样的雄才!而四川自古便是天府之国,得之无疑大有助益!之瑜云游天下,四川更是多次经过,之瑜料得山陕之地的民变必将祸延四川,届时,典史就有机会进入四川,建立自己的另一根本之地!”

    林纯鸿五人大为心折,的确,目前除了荆州和四川,没有更好的选择。

    朱之瑜继续道:“据江汉和四川为本,便可尽长江之利,谋江南之财,甚至利尽南海,谋取那两广通西洋之利!这些事情典史已经在做,无需我多说。”

    呼呼的江风吹来,众人无不豪情万丈,路已经明确,即:“尊王、攘夷、灭寇,外联东林、内立宗派,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

    多年后,虎牙山成为文人骚客的游览胜地,他们将虎牙山的对话与隆中对相提并论,称之为“虎牙对”。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游览虎牙山已毕,众人乘坐快舟,往那枝江而去。

    船还未靠岸,就隐约见到郑天成站立在码头上,拿着一张行文在那里挥舞,口中大喊道:“船上可是典史……”

    林纯鸿跳出船舱,侍立在船头,喊道:“正是……”

    “吏部的任命下来了,正八品荆州府经历司经历……”郑天成的大呼小叫让众人兴奋不已,时隔三年,典史终于升官了!

    与大伙的兴高采烈不同,朱之瑜皱着眉头问道:“此人不是负责总计财务么?为何捧着行文在那里大呼小叫?”

    张道涵喜不自胜,望着郑天成,头也不回的说道:“邦泰人一人顶多人,有何好奇怪的?”

    朱之瑜相当不喜,直言道:“权责不明,运转迟早出问题,之瑜请典史慎思之!”

    张道涵和李崇德脸涨得通红,以前由两人辅佐林纯鸿,朱之瑜这么说,等于削了两人的面皮!

    林纯鸿见三人尴尬,连和稀泥道:“万事草创,一些事情没考虑到,实属寻常。”

    哪想到朱之瑜极为直爽,丝毫不给林纯鸿面子,正色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不可因为草创就等闲视之!为人主,当正其言,公正评判每件事,为属下之表率,岂能优柔寡断,无原则的和稀泥?”

    林纯鸿很不习惯朱之瑜的直言,脸色也涨得通红,但理智告诉他,朱之瑜所言不差,乃抱拳拜道:“先生所言极是,学生将立即组织人手理清权责!”

    朱之瑜得理不饶人,严肃的说道:“首先第一要改的就是称呼和礼仪,我并不是主公的先生,而是下属,主公以后称之瑜便是。主公也不是之瑜的学生,不必自称学生。以后无论哪级主管,须规定称呼,万不可乱。政令通畅,礼仪乃第一步!没有礼仪,岂不是一切都乱了套!”

    林纯鸿的额头几乎冒出汗来,稽首道:“楚屿(朱之瑜的字)说得对,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但主公一语万不可露,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引起朝廷的猜忌就得不偿失了!”

    朱之瑜捻须道:“之瑜明白。”

    朱之瑜见林纯鸿能纳言,并能选择性的听取建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张道涵和李崇德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张道涵冷冷的问道:“不知楚屿老弟对经历一职有何见解?”

    朱之瑜脱口而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好歹品级涨了一截,但远不及典史一职办事方便!”

    李崇德到底醉心于管理之学,对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考虑问题完全从实务出发,他问道:“那修筑荆州城墙一事如何办理?”

    “派一得力之人主持便是,经历一职能有多少事情?典史只需要管好枝江的事情即可!”

    林纯鸿正有此意,说道:“楚屿的见解与我一样,不过荆州的未来关系到我们自身,至于城墙怎么修,还得好好计划一番!”

    张道涵也不多言,只是盯着朱之瑜的后影盘算着……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异曲同工
    高斗枢的书房简朴而整洁,他崇尚返璞归真,不喜奢华。

    书房的左右墙壁被书架遮蔽,里面摆满了各色书籍,这些书籍绝不是什么孤本,高斗枢兴趣不在此,对收集孤本没有丝毫兴趣。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南枝早春图》,图的两边挂着一幅对联,上书“虚竹幽兰生静气,和风畅日契天怀”。

    书房的正中摆着案台,案台上陈设着砚台、纸墨等物,高斗枢的右手边,赫然摆着一叠精美的书籍:这是前几天林纯鸿就任经历时,送与他的。

    高斗枢随手拿起一本,闻了闻纸墨香味,露出满足的神情。他抚摸着书的表皮,入手质感相当不错,裱装也相当精美。书名乃《逻辑学》(逻辑一词乃清末严复音译,林纯鸿拿来即用,呵呵),作者亚里士多德!

    “逻辑……逻辑……啥是逻辑?亚里士多德,这是谁?泰西人的名字都这么奇怪?”

    高斗枢大感兴趣,翻开书本阅读起来,但读了几段,觉得奇妙无比,拿着身边的事实一琢磨,好像真是那么回事,高斗枢心道:想不到居然有人会教别人怎么思考问题。

    高斗枢将逻辑学放在一边,准备日后有时间继续研究。

    高斗枢又拿起一本书,书名为《矿治全书》,他翻了翻,兴趣索然,放在了一边。

    这一叠书,全是从西洋翻译过来的,林纯鸿专门开了一家书坊印制这些书籍,然后大肆的分发,不计成本和代价,让郑天成心疼不已。

    最后,高斗枢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币,放在眼前,不停地赏玩。这银币也是林纯鸿送与他。关于铸造银币,林纯鸿也曾向他汇报过,他同意林纯鸿试试看。但是他对林纯鸿能否坚持下去持怀疑态度,毕竟银币乃纯银,铸造银币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

    银币的正面图案的中间,乃白圭的正面像,上书一行字“大明崇祯五年造”,背面乃两束交叉的稻穗,稻穗中间写着“壹两”两个阳文。银币的周边还有细细的齿痕,防止有人刮取银碎末。

    高斗枢将银币在桌子上敲了敲,嗡嗡的声音清韵柔和,果然是纯银。

    这银币凸凹处纹理细密,绝非粗制滥造之物,尤其是那细密的齿痕,更是让高斗枢拍案叫绝,果然是用机器冲压出来的,就是不一般!高斗枢知道百里洲的大水车,想当然的就认为是水车的功劳。实际上,菲利斯等不到水车,就申请造了一个类似荷兰的风车,专门用来冲压银币,得到了林纯鸿的赞赏。

    高斗枢不知道的是,除了先期建造风车和铸造机器的费用,冲压银币的成本极低,更无火耗,林纯鸿也亏不了多少。

    高斗枢原意是让林纯鸿来主持修筑荆州城墙,但这个小子居然带来了一个泥腿子王两全,让他全权负责。高斗枢大为不满,林纯鸿却振振有辞的说道:“属下对工程营造又不熟,远远赶不上王两全。这王两全修过纤道,最近还在修缆道,经验十分丰富!属下只需要监管和保证资金,并不需要事事亲为!”

    这话让高斗枢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发狠威胁了林纯鸿几句:“要是城墙出一点问题,小心你头上的脑袋!”

    从辽东找的人才就要抵达荆州,高斗枢对此人充满了期待,也许,此人能帮助他出谋划策,将荆州变得固若金汤!

    随他去折腾吧,只要能把城墙修好,别的事情随便他。

    但是有件事高斗枢可不能坐视不理,有人向他举报,林纯鸿在百里洲聚集了大约上千的弓兵进行训练,而且在百里洲上还有隆隆的炮火声!

    高斗枢直接问林纯鸿怎么回事,林纯鸿称,农闲时分,组织弓兵训练,正应了兵农一体的古意,对增强武备好处多多。至于火炮,乃上次被郑彩虏获后,机缘巧合,弄了几尊,放在那里也无用,就让弓兵练练,总好过到时候面临贼寇的炮火束手无策。

    高斗枢对这个说法不能完全相信,上千人规模的弓兵,林纯鸿到底想干什么?一旦出了事情,自己如何兜得住?

    高斗枢实质上也想招募弓兵进行训练,但怕误了农时,将好事办成坏事,一直未付诸行动。林纯鸿居然能召集上千弓兵,还自己供给钱粮,这点高斗枢自认办不到,就有心让林纯鸿去试试看。

    一时之间,高斗枢大感为难,不知该阻止还是赞同。

    沉思良久,高斗枢放提起笔,写了一封奏章,言林纯鸿担任典史区间,组织上千弓兵进行训练,更是利用废旧火炮提高弓兵的作战能力云云。

    就让上面的人去头痛吧,反正自己已经汇报过了,到时候出了事情,自己也没有监管不力的责任,高斗枢自己安慰自己道。

    高斗枢在烦恼,张道涵也在握笔沉思。

    虽然他佩服朱之瑜的远见卓识,但心里不免有点失落。朱之瑜到来之前,他堪称林纯鸿的第一谋主,更以先生之名傲视诸多能人异士。可现在,林纯鸿对朱之瑜如此看重,让他感到地位不保。

    “一名空谈的书生而已……”张道涵嘴角上翘,对朱之瑜有点不屑。

    不过,细细思考朱之瑜的战略规划,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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