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得都忘了哭,张开嘴想喊人,只是徒劳无功。满地的蛇沿着她的小腿,慢慢往上缠绕。
清欢看着看着,忽然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她咬着唇,抬眸平静地看了窗外男孩一眼。眼中没了眼泪,只剩空洞洞的一片。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莫少青毕生难忘。
屋里的女孩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匕首,闭着眼,漫无章法却用尽全身心力地砍着身上、地上的蛇。匕首划到手臂,血流出来,她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慢慢的,她睁开一双大眼睛,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砍着地上动的、不动的蛇身。
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她的脸上、脚上、白色的衣服上全部都是血,分不清是那些蛇的还是她自己的。
莫少青彻底懵了,惨白着一张脸,口中凄惶地喊了一声“怪物,你是怪物”,慌忙奔进了雨中。
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就喧闹了起来,茴香、顾南天、孙一等人一下子全都到了。
清欢坐在地上,心无旁骛地剁着满地的蛇尸。她的世界,被彻底隔绝。
茴香抖着手刚打开门,就被一个大力推开。
宁书涵仅穿一身单衣,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通透。他紧紧地盯着屋内坐在一堆死蛇中间的孩子,双手在身侧紧攥成拳,嘴唇抿得死死的,苍白的脸上全是肃杀之气。
顾南天反应过来,急忙将躲在角落里发抖的莫少青拉走。
方才他们都在学书堂和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少宫主议事,就看到莫少青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嘴里一遍遍地喊着“有怪物,有怪物”,等从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大概时,床上的人瞬间就变了脸色,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宁书涵慢慢地走过去,双腿沉得不像自己的,但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然会吓到这个好不容易活回来的孩子。
几步路,走了很久。他不敢靠近她,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怎么面对这个他发誓要守护一生一世的孩子。
宁书涵弯下腰,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他几乎颤了一下。他将清欢握着匕首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掰开,揪起衣袖擦掉她脸上的血,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带离这间屋子。
目光瞥见茴香身后的两名侍女时,幽深的眼神微定。茴香见此情形,心中一惊,立刻上前道:“少宫主先带清欢小姐走,此事属下一定会处理妥当。”
在夜半,谁不知道茴香和少宫主好得跟自家兄弟一样,也就茴香敢和少宫主没大没小的。他有多久没在少宫主面前自称过属下了?而他一句“清欢小姐”更是道出了清欢在夜半的地位和身份。
两名侍女闻言,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以茴香的手段,她们这一次怕是会生不如死,但心里也明白,茴香将事情揽过来,亦是救了她们一命。
孙一撑着伞,脸上少有的暗沉,心中叹息:莫少青那小子,这一次怕是要遭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不是虐真不是虐,这都是成长中的历练╮(╯▽╰)╭
莫少青以后会自讨苦吃的,这熊孩子。
乖宝会没事的,相信我,请看我正直的眼神。
☆、纵火
宁书涵抱着清欢回到学书堂后,径直去了小楼。
晚枫见状没等吩咐就带着人去准备热水,等热水和干净衣物都送来时,宁书涵挥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除了身为大夫的孙一。
孙一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敛起心神,将他怀里抱着的孩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孩子没有躲他,安安静静任由他摆弄的模样,让他心疼,心里又将少青那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清欢身上伤处最多的就是手臂,左臂上一处刺伤深可见骨,皮肉都翻了出来。
孙一拧着眉将清欢身上所有的伤口清洗干净,仔细包扎好,忙得满头大汗。
“少宫主,清欢。。。。。。小姐身上的这些伤口痊愈之前不能碰水。”他说得有些犹豫,因为……眼前的孩子,定是要好好洗个澡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宁书涵疲倦地挥手。
“少宫主——”孙一欲言又止,终究是长叹了口气退出去亲自熬药。
宁书涵小心地避开清欢身上的伤口,将到抱到外面浴桶边的凳子上坐下。凳子上垫了软垫,坐上去不会觉得冷。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后才取了干净的帕子,给清欢细细擦洗,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呵护。
凳子上的孩子安静地坐着,神情麻木,情况比遇见他之前还要糟糕。他记得清欢之前洗澡的时候,总爱撩水花扑得他满身都是,他常常佯装生气,却在看见她笑得弯弯的眼睛时,就装不下去了。
宁书涵心里堵得难受,说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人撕扯着他的心一样,不扯碎了绝不罢休。不过几日光景,甚至昨晚他还因着想念小丫头,偷偷跑去茴香那里瞧过她。
那会儿她正在做梦,小手揪着被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呼吸有些急促。宁书涵就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着,许久,她紧锁的眉心才松开。
他一心一意苦心护着的小姑娘,一日之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宁书涵从来没有这么自责和后悔过。为何不将她在眼皮子底下放着,明明知道她是不能离开你的不是么?
眼前又浮现出了刚才的情景,七岁的女孩子,刚刚到他腰身的高度,却拿着一把匕首,将那么多蛇杀死。她坐在一堆死蛇中间,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一滴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打在帕子上。他连忙用指腹抹去,拿皂荚给清欢洗头。等确定怀里的孩子已经洗干净后,宁书涵拿过旁边凳子上的浴巾将她从上到下裹得密密实实的,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他将清欢抱在手里轻轻颠了颠,故作轻松地说:“乖宝重了不少,小爹爹都快抱不动了。”
怀里的孩子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半点光彩。
清欢睡不着,宁书涵只好点了她的睡穴。他身体尚未复原,今日又淋了雨,后背的伤口一阵阵的疼,夜里就发起了烧。宁书涵睡得昏昏沉沉,梦中忽然听到一针凄惶的尖叫声,他瞬间清醒,将在梦中挣扎的孩子抱进怀里,双臂箍住她的四肢,不让她伤到自己。
这之后,一夜未眠。
茴香天没亮,就在院子里跪着了,一直到日上三竿,小楼的门才打开。
见到宁书涵,他第一句便问:“乖宝如何了?”
宁书涵也没让他起来。
“少宫主,那两个丫头属下已经处理了。”茴香道。
宁书涵“嗯”了声,问道:“少青今年十一岁了吧?”
茴香眉峰一抖,心中咯噔一下:不好,臭小子要完蛋了!
“十一岁,该要学会担当了。”宁书涵说,“让他去北角屋那领罪吧。”
对于莫少青,茴香有想过少宫主会如何责罚,竟没想到他会将少青送到北角屋去。
茴香想求情,宁书涵面无表情地跟着丢出一句话:“半个月禁闭,让他好好反思。”
半个月禁闭?
茴香不知道是不是该松口气,小命是保住了,但那种地方,关上半个月正常人都要疯了吧。
暗无天日的牢笼,凄惶恐怖的叫喊,还有黑暗里未知的死亡。
没等茴香多想,宁书涵继续说:“明天起,你搬到回梦楼去,名字要是不喜欢,自己改。”
啊?
茴香苦笑:“少宫主,我——”
“至于你那地方,给我一把火烧了。”宁书涵一字一字地说完,不容置喙。
茴香哭丧着一张脸回去传达命令,少宫主竟然要他去歌坊住,歌坊!他期盼已久几乎已经是囊中之物的财使位子就这么离他远去了。
莫少青听到“北角屋”的时候,小脸瞬间惨白,眼泪哗啦啦地流,抱着顾南天的大腿怎么都不肯撒手。奈何北角屋执刑的人向来是公正严明无情无义的,当下一掌劈在他后颈,将人扛走了。
顾南天有些担心,想跟上去,被茴香拦住:“顾南天,你是看到清欢的样子的,这是莫少青应该受的。”
一时两人无言,就在顾南天打算离开的时候,听到茴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她才七岁。”
七岁,就算是他们这样在刀尖上滚过来的人,也不曾有过那般令人胆寒的可怖遭遇。
顾南天心有戚戚,同时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大,“茴香,虽说少青是不对,但那女娃到底是什么来历,少宫主何以如此看重?”
茴香看他一眼,回道:“清欢是我在一个树洞里捡的,兴许,是她和少宫主有缘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你去哪?”顾南天问。
茴香苦着脸哀嚎,“我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儿搬家,少宫主让我搬去回梦楼。”
那鬼地方,那堆破事情,茴香想想就头大。
顾南天立时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吐出两字:“走好。”然而没等他得意多久,就被宁书涵召唤了。
顾南天从学书堂小楼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茴香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冲他笑得十分欠揍。
茴香将包袱甩给他,“顾大哥,瞧我多贴心,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
顾南天瞪他。
“嘿,你是去哪?”
顾南天扶额,“之前朝廷那个军饷的烂摊子。”
“哟,这可是好事啊。”茴香憋着笑。
顾南天怒:“好事,你去?”
茴香撒丫子跑,她宁可待在回梦楼都不要去跟朝廷那帮混蛋打交道,不说一个个精得跟鬼似的,光是喝酒就能把你喝死。
孙一端着碗药,瞅着两人跑远的身影,心有戚戚焉:幸好他是个大夫,少宫主这会儿还用得着他,不然,指不定也会被迁怒发配到哪个鬼地方去。
茴香的东西不多,却搬了足足一日。
他捧着心爱的金酒壶站在院内吹了一个时辰的热风,颇有些少年不得志的惆怅姿态。离开的时候,目光瞥见那间客厅,神色微动,毫不犹豫地对身后跟着站了一个时辰的手下说:“烧吧,记得烧干净点。”
手下瞅着那几间屋子有些犹豫,“主子,这火一起可就收不住了,万一殃及到顾主子那屋——”
茴香摸着金酒壶,眯起眼睛,拉长声音:“哦?那你们就等着他回来给收拾一顿呗。”
手下顿时噤声,动作利落地开始泼油点火。
这一场火烧得很大很急,火光红了夜半半边天。
正在休息的宫主大人听闻仆从急匆匆报来的消息,眉心狠狠一跳,捏碎了手中的白玉瓷茶盏。
宁、书、涵。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勤劳╮(╯▽╰)╭都被自己感动了。
这是存稿君,某只现在还在大上海苦逼的上课中T T
选择工作后在职上学,还是两个不同的城市,结果就是来来回回奔奔波波。
早上四五点爬起来什么的,晚上十一二点到家什么的~~o(>_<)o ~~
在这种情况下还努力码字按时更新的作者,你们确定不收藏不冒泡么(╯‵□′)╯︵┻━┻
☆、承诺
清欢越来越沉默,宁书涵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难看。他将小灰拎过来,小灰百般讨好地耍宝,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它一眼。
孙一每日从小楼出来都会无比珍惜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庆幸自己还活着。思起那日他偷偷溜去北角屋,莫少青见到他跟见到亲爹似的,直接扑过来,扯着嗓子嚎哭。蓬头垢面,哪里还有一点点从前骄纵小公子的模样。
这么一对比,孙一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三界众生,这辈子才无比幸运。
“乖宝。”宁书涵伸手擦掉她嘴巴的米粒,将人抱进怀里,去外面院子里晒太阳。
葡萄架子上绿叶藤藤,他指着一颗黄豆大小的葡萄给清欢看:“等再过些时日,葡萄就会长大,到时候小爹爹摘葡萄给乖宝吃,好不好?还可以打葡萄浆,做好吃的葡萄糯米糕。”
宁书涵本不是个絮叨的人,但对着清欢,他已经习惯自顾自地说话。清欢依旧毫无反应,他抵着清欢的额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乖宝,你这样,小爹爹心里很难受。”
晚枫瞧着站在葡萄架下怀抱孩子的少年,有些不忍心上前打扰。
宁书涵侧眸,看见她,敛了眼中神色,平静地问:“何事?”
刚刚那幅少年悲愁的画面,好像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觉。
“宫主让少宫主去正堂。”
宁书涵就这样抱着清欢直接去了正堂。他选的是一条鲜有人走的小路,路边草丛中蝶形小花沿路绽放,红白黄次第交错,宛如百蝶逗趣。
“乖宝,正堂里住着一个爷爷,他最近心情不好,但是乖宝不要害怕,小爹爹在呢。”
一只脚刚跨过正堂门槛,一只茶盏就冲二人迎面飞过来。宁书涵护着清欢转了个身,那茶盏就生生地砸在他后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宁书涵面不改色地转身,直接跪在那一地玉瓷碎片上,清欢被他往上提了提,避过一块碎瓷,踩在他腿上。
“宁书涵,你好大的胆子!”宫主虎目如炬,低吼。
宁书涵不吭声。
宫主发了一阵火,见他又是跪在碎瓷上,那膝盖上已经渗出了血,当下滔天怒火化作一声冷哼。
“我看你这少宫主是不想当了?”
宁书涵看着他,心道:我确实是非常不想当这劳什子的少宫主。
宫主指着清欢,怒目圆瞪,咬牙道:“就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把少青关在北角屋也就算了。现在还敢让人纵火烧屋,你怎么不索性一把火把整个夜半都烧干净了,啊?”
这气头上的话可接不得。宁书涵垂下眼眸,默认一切罪状。
宫主来回踱了几步,发泄心中的怒气,半响在椅子上坐下,“你回去将手中事务跟茴香交接一下,三日后给我滚出夜半。”
宁书涵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侧眉毛一挑,一脸期待着他宫主大人接下来的话。
宫主恨铁不成钢:“整天就知道陪着个孩子胡闹,三年历练期,你可还记得?”
每一任少宫主都要经过为期三年的历练考核。换句话说,这三年会安排各种棘手的任务让你独自完成。当然,也有完不成死在路上回不来的。他之前那位少宫主不就是个例子?也是一场阴差阳错,这位子落到了他身上。
宁书涵垂眸:“属下不敢忘。”
“属下?”宫主咀嚼着这两个字,心里越来越觉得憋闷,哼道:“你已经十六了,也该是时候了。”
宁书涵心中冷笑:历来夜半新任宫主继位,都会在二十岁入冠之礼后正式行继位大礼。明明是十七岁才开始的历练,忽然一下子就提上来一年,宫主可真看得起他。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趁此机会带清欢出去玩儿。
“至于这个孩子,夜半自会照看。”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想带走了。
“不行。”宁书涵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清欢必须跟着我。”同一个错误,他绝不会犯第二次。
“你该知道这次历练的重要性!”宫主怒道。
“我知道。”宁书涵忽然笑了,“宫主,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虽说不应该,但属下久未归家,想借此机会回金陵一趟。”
向来进了夜半的人都是不能随意离开的,但他不一样,他当初来夜半是迫不得已,个中原因自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宫主闻言,脸色一变,口气恨恨:“宁书涵,你这是在威胁本座?”
“属下不敢。”宁书涵笑了,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书涵的命是宫主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