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坐到剃头挑子雕塑旁的长椅上,静静地望着街对面。龙风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也静静地望着街对面。既然他已有未婚妻,为什么那天还要带她回家?后来她回想在龙风家的情景,龙帆似乎对她最爱的二哥对她怀有特殊感情浑然不觉,卷毛儿和大龙好像是她出现时才意识到的,龙承应该很早就知道,看来龙风纯粹是为了气死自己的父亲才这么做的。新闻里说龙将军还躺在医院里,龙风却要在这个时候办什么订婚宴。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龙承倒下时无比绝望的眼神,一个人变态之后怎么可以如此冷血?
龙风拉了梦雪的手,声音低沉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完全是。”
梦雪心里一颤,抽回手扭头看他,他望着远处,神情落寞,就像云风临走时的样子。她把已到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龙风冲她淡淡一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两颗心形巧克力,递给她一块儿,自己剥开一块儿放进嘴里。梦雪接了巧克力攥在手心里望着街对面,金灿灿的夕阳映在玻璃橱窗上,窗前几个白色的大花盆儿里盛开着一片火红的三色堇。洁白的花瓣儿,金黄的花蕊,火红的花心。一阵微风吹过,洁白的花瓣儿上一只只火红的蝴蝶在温暖的阳光下翩翩起舞。一家音像店里传来低沉的钢琴伴奏和悲凉的歌声:想笑来伪装掉下的眼泪/点点头承认自己会怕黑/我只求能借一点的时间来陪/你却连同情都不给/无所谓反正难过就敷衍走一回/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远走高飞……远走高飞……
“二哥,小雪,你们跟这儿呢,怎么没去拍照?”阿哲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梅子和大K站在阿哲旁边。龙风冲几个人点了下头。梅子和大K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梦雪和龙风。
梦雪慌忙起来站到阿哲身边,又看看梅子和大K问:“你们怎么在一起?今天不用加班啊?”
阿哲觉察到气氛不对,抬手搂了梦雪的肩膀。洛菊,若兰和紫烟走过来和大K贫嘴,大K毕业后做了娱记,忙得见不到人影。阿哲贴近梦雪耳边小声说:“我去找梅子拉广告。云风要回来了?高兴点儿!”梦雪点点头,小声说:“生日快乐!”阿哲笑了。
龙风这才站起来,“走吧,吃饭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跟着龙风进了东方广场。梦雪抬头看到前面的一扇门站住了,“噢,差点儿忘了,我得去帅府园胡同给云阿姨买狗不理,她还在家等我呢。”她向阿哲挥挥手转身刚要走,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刚在车上不是打过电话了吗?”龙风贴到她耳边冷冷的说,“亲爱的,是不敢去吧?”
梦雪一个激灵,挣脱开龙风的手故作镇定的说:“有什么不敢的?”跑了几步和同学一起进了不见不散。
进了门梦雪不由自主的向墙边那张桌子望去,她的心几乎跳了出来。雪飞穿着两年前和她一起买的那套西装和天骄面对面坐在桌子旁。雪飞面前摆着梅菜排骨饭,天骄面前摆着什果红豆捞,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的眼睛深情的互相注视着。阿哲过去和雪飞打过招呼和几个同学坐到餐厅的另一边。梦雪停住,手在微微颤抖。原来雪飞早就回北京了,没联系她是根本不想见她。龙风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她的手冰凉。她已无力挣脱,龙风几乎是拽着她走进去。
雪飞看见梦雪和龙风愣了一下,站起来微笑着迎上去,“二哥。”龙风冷冷的盯着雪飞点了下头。雪飞看着梦雪极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刚阿哲说你回去了。”梦雪面无表情,沉默。天骄站在雪飞身边冲龙风和梦雪得体的微笑,她和雪飞手腕上都缠着五彩线。时间过得真快,又是端午节了。
“噢,正好。”雪飞回身从地上拿过一个纸袋子递给梦雪,“姥姥让我给你送粽子呢,本来准备晚上过去的。”又扭头问天骄:“五彩线呢?”天骄从兜里掏出五彩线递给雪飞,雪飞接过彩线微笑着看看梦雪,意思是要给她戴上,梦雪赶紧把纸袋子放到地上,伸出手,尽量自然的问,“姥姥姥爷都好吗?”
没等雪飞答话,龙风挑起五彩线冷笑,“这东西真能辟邪?”他说着把彩线揉成一团扔到地上,然后冷眼看着雪飞脸上极其复杂的表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过去了。”他巧妙地加重了我们两个字,龙风说完拉着梦雪就走。梦雪很想回头看看雪飞,拼命忍住了。
雪飞望着龙风拉着梦雪走了,拉着天骄走出不见不散往停车场走。起风了,树叶沙沙响。雪飞脸色阴沉,没有一丝笑容。天骄看看雪飞,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上午在飞机上着凉了?”
雪飞不回答拿出手机拨通了梦雪的电话,劈头盖脸的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你怎么能跟他在一起?!”听梦雪那边没动静,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放缓语气说,“小雪,他比你大十二岁,你想想,他都三十好几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女朋友恨不得一天都能换几个,你到报亭随便买本娱乐杂志看看,他玩儿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你能不能坚强点儿,不要因为云风走了就自暴自弃好不好?等云风回来我会找他谈。你在听么?”
“嗯。”梦雪应了一声。雪飞站住握着电话等她解释或者保证,她却不再说话。不知从哪里隐约传来悲凉的歌声,“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雪飞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心,他提高了嗓门冲电话喊:“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去!以后别再理他,离他越远越好。你听到没有?”
“嗯。”梦雪又应了一声,雪飞还在固执地等待她的保证。过了一会儿,电话却被挂断了。
雪飞听了会儿忙音慢慢合上手机盖儿放回兜里,和天骄上了车开到后现代公寓门,雪飞过去给天骄开门,天骄下车拥抱雪飞,雪飞搂着天骄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说:“乖,你先回家休息,我得去公司准备一下明天上庭的文件。”他说完松开天骄转身走了。天骄静静地望着雪飞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霓虹灯的背后。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此时,梦雪坐在龙风身边面无表情地吃着什果红豆捞。龙风面无表情地吃着梅菜扣肉饭。几个同学边吃边热火朝天地聊天。
“啊?!西西和阿健订婚了?”洛菊和若兰身体前倾,瞪大了眼睛看着桌对面的大K,“真的?真的啊?!”大K胸有成竹的点点头。
若兰长出了一口气靠到椅背儿上,“完了,完了,这下黑老五要疯了。”
“说好了啊,你们千万别告诉他,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大K严肃的看看几个同学,“另外,别跟西西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阿哲使劲拍了一下大K的肩膀,“说都说了,你还要人保密?”
“哥们这是职业操守,不该说的打死我也不会说。”大K逐个儿陪着笑脸儿,“我可是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才说的。”
“得了吧,你个娱记闻腥就上跟我谈什么职业操守?”阿哲瞄了一眼龙风问大K,“你丫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实交代,今天过来别是嗅到什么重大新闻了吧?”
大K嘿嘿一笑,看看阿哲又瞥了一眼龙风和梦雪,“还真被你说着了。”他故作神秘状低声说:“听说今天在座的有人要订婚?”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很随意的说,“非典时期的爱情故事可真不少啊。”大家都看着龙风和梦雪。龙风和梦雪都低着头吃饭一言不发。
阿哲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大K笑了,“就你这智商都能当娱记?开玩笑的最高境界就是二哥这样的,自己绝对不笑。”他抬手搂了一下梦雪的肩膀,“你们都不知道吧?小雪刚出生就跟云风订了娃娃亲,别看咱小雪是八零后,幸运的赶上了新中国最后一波儿包办婚姻,人俩特蜜。”
梦雪抬头吃惊地看着阿哲,心中掠过一阵惊喜,她从没听妈妈提过此事。龙风抬头看看阿哲,阿哲又笑了,“二哥,你真会开玩笑,把这么专业的娱记都给蒙来了。”大家都看着龙风,龙风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阿哲释然的一笑,拍了一下大K的肩膀,“你今天没白来,哥们给你提供一个重大新闻线索。”
大K眼睛一亮,“哦?说说看。” 阿哲环视一周眉飞色舞的说:“今天端午节大家都知道吧?端午节就要提到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屈老头,还一个呢?大家猜猜。”他说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梦雪,梦雪抬头看他,他挤了一下眼睛。梦雪会意的低了头喝茶。
“伍子胥?”大K笑道。其他几个人摇摇头看着阿哲,大K不耐烦地推了一把阿哲,“谁啊?你就别卖关子了。”
阿哲扒了几口饭鼓着嘴说:“五月初五,帅哥我的生日啊。”大家都松了口气,阿哲可怜兮兮地看看大家,“合着都不给面子啊?我告诉你们啊,还真有一重大新闻。”他冲梅子怒了努嘴,“甭憋着了,说吧。”
梅子没精打采的看看大家,又看了一眼若兰,“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别听他瞎忽悠。”
若兰立马有了感应,盯着梅子问:“是不是冰老师出事儿了?”阿哲看看梅子边吃饭边窃笑。
梅子无可奈何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懒洋洋的说:“这和谐社会只要不得上非典能出什么事儿?我见到他了,他现在升任玉龙集团董事长的特别助理,昨天他陪玉娇龙到我们公司开会。咱们恩师一身名牌西装,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我们公司那帮小丫头迷倒一片啊。他还特意过来跟我握手,靠,搞得我倍儿有面子,在公司的地位立马提升了几个档次。”
大家正仔细听着梅子讲,大K忽然冷笑一声把茶杯往桌子上使劲一放,阴森森的说:“操,玉娇龙这女人真他妈不简单。”滚烫的茶水洒到他手上,他似乎没什么感觉。
后来几个同学一直聊到很晚,梦雪什么都没听进去。不知何时她恍恍惚惚的走出不见不散,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低着头沿着长安街走。夜空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令人感到窒息,街上霓虹灯疯狂的闪烁着。起风了,树叶沙沙响。街角的音像店传来低沉的钢琴声和悲凉的歌声: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夜越黑梦违背难追难回味/我的世界将被摧毁/也许事与愿违/累不累睡不睡单影无人相依偎/夜越黑梦违背有谁肯安慰/我的世界将被摧毁/也许颓废也是另一种美……
一辆车缓缓开过来停到她身边,喇叭声让她混沌的大脑惊醒。她扭头看,龙风举起一个塑料袋,用手指着袋子冲她点了下头。袋子上写着大红字:狗不理。梦雪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背过身去。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雪飞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夜空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令人感到窒息,街上霓虹灯疯狂的闪烁着。
“绝望和无奈都会远走高飞……远走高飞……远走高飞……”天骄唱着歌推门进来。她的声音欢快俏皮,像少先队员在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雪飞转身看,天骄剪成了运动短发,甜甜的笑着唱着歌向他走过来,秀美的眼睛像明亮的星星,温暖着他心中冰冷的世界。他笑了,张开了双臂,她唱着歌扑到他的怀里。
雪飞紧紧搂着天骄,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抬起手抚摸着她的短发。天骄仰着脸儿望着雪飞轻声唱:“绝望和无奈都会远走高飞……”雪飞俯身疯吻住她的唇,歌声停止了。窗外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五月 三色堇 10
夜色阑珊,一辆Mustang出了火奴鲁鲁国际机场开上了H1向东急驶。咸涩的海风吹起她的运动短发,阵阵波涛声缓缓传来,高大的椰子树在海风中摇曳,悠扬的琴声从敞开的落地窗飘出去,裹着潮湿的海风穿过寂静的Kahala海滩飞到一望无际的远方,潜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幽暗的烛光中隐约显现出一幅巨大的雨荷图的轮廓,他和她手牵手依偎着坐在钢琴前静静的弹奏,他弹左手,她弹右手。他们低着头,谁都没有看谁。
涨潮了,阵阵波涛猛烈袭来,高大的椰子树在海风中摇曳。渐渐的,宁静的激情将每一个音符吞噬,激荡的琴声从敞开的落地窗飘出去,在波涛汹涌的Kahala海滩与甜蜜的海风一起飞到一望无际的远方,潜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两只蝴蝶从窗外飞来,落到琴凳上,他们疯狂亲吻,热烈缠绵,他们*,他们*,像明天就要死去一样。
Mustang下了H1停在Kahala海滩的一幢别墅前,梦雪关了车拔出钥匙,琴声嘎然而止。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夜空,幽蓝的夜空中群星闪烁,伴着阵阵涛声汇成壮丽的银河。风中忽然飘来一缕淡淡的巧克力味道,她下了车站在大门外回头看着对面的别墅,那里像往常一样一片漆黑,院子里长满了阴森的杂草,高高的围墙上密密麻麻地盛开着雪白的蔷薇,花香四溢。她深呼吸了两下,拿出钥匙正要开门,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与此同时,一缕浓郁的巧克力香味飘到她的耳边。
“亲爱的,有没有想我?”他声音有些沙哑。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们的脸和蔷薇花一样苍白,他们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像黑夜中不期而遇的两个吸血鬼。他紧紧拉了她的手,从迷彩T恤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咔哒,对面别墅的铁门缓缓打开,他拉着她缓缓走进别墅,进了门他又按了一下遥控器,客厅的灯亮起来,整个客厅是黑白色调的,白色的沙发,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棂,像医院病房。墙上挂着几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一个十分陌生的年轻女子站在未名湖边,女子表情严肃,相框是黑色的,看起来像遗像。他终于为了她买下了这座别墅,看来她就快回到他身边了。
梦雪躺到右面的沙发上闭上眼睛,“你没回北京啊。小帆姐好吗?”
“嗯。”他拿了两袋巧克力,一袋扔给她,抱着另一袋躺到左面的沙发上一颗接一颗地吃着。
“什么时候拍的?”梦雪拿了一块儿剥开巧克力放到嘴里,“十二年前?”
他闭上眼睛吃着巧克力,“上个月你回国开会时拍的啊,这么快就忘了?”
梦雪闭着眼睛微笑,“别开玩笑了,那根本不是我。”他沉默。
“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也不是他,真的不是他?”她含着巧克力嘟囔着,“告诉我,我们到底是谁?”他依旧沉默。
阵阵涛声缓缓传来,像一首催眠曲。浓郁的巧克力香味弥漫开来,渐渐将她包围。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下雨了,雨停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她站起来往门口走,“我出去一下。”她正弯着腰穿鞋,他光着脚跑过来抱住她的后腰,撒娇似的把脸紧紧贴到她裸露的后背上,“6:59 Sunset,还早呢。”他开始吻她的耳垂,左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咕哝着说,“亲爱的,想要吗?想吗?”
她的身体一阵颤栗,胡乱穿好鞋转身看着他。他双手揽着她的腰笑眯眯的看着她,她望着他叹了口气,抬手拂了一下他的运动短发,踮着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平静的说:“乖,巧克力别吃太多了,你已经疯了,不是吗?”她不等他回答便推门出去了。
她开着Mustang轰的一声上了高速公路,向西驶去,开过Turtle Bay,落日海滩弧形的海岸线慢慢出现在视野里。她把车停到路边,提着鞋向海滩走去。沙滩空旷无人,海面风平浪静,金色的丝线编织着整个天空,火红的太阳静止般地切着海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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