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进入短暂的失忆,等回神时,已经被顾少卿抱上了车子,那股淡淡的柠檬香钻入鼻腔,所有的知觉大肆涌回。
那天晚上,凯丝告诉我,当时我的眼睛,贪婪到想将这男人吞下。
而此刻,我僵直地坐在车上,任凭他扶起我的脚,慢慢地揉。
“还疼吗?”他抬头问我,额上有细密的汗。
“不疼了。”我脸上一热,直想找个东西将头埋起来,就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鸵鸟的不易。
凯丝赶过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一怔,片刻后方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顾少卿喊住了她,站直了身子,倒是一脸自然的笑,拍拍凯丝的肩膀便道:“还是你送她回去吧,我先走了。”
继而,在我和凯丝面面相觑的惊讶中,那白斩鸡真就调头走了。
然而没走多远,他站定了,似是有些踟蹰,慢腾腾转了身,错愕的脸上恢复一贯的笑容,又走了回来。
凯丝冲我挤挤眉,“他怎么比我还紧张。”
我忍住笑,看他稍显不安地清咳两声,讪讪而笑,“这车似乎是我的。”
凯丝噗嗤一声笑了。
就在我挣扎着要不要下车时,顾少卿反而又镇定起来,向凯丝招招手便说:“一起上车吧,我请你们吃晚饭。”
无波无澜地前往食堂,我挽着凯丝缩在后面慢悠悠地走。间或有几个同学指指点点,拿无比艳羡的神色从我们两人脸上滑过。
凯丝很煞风景的来了一句,“你说她们会不会嫉妒到想将咱俩扔湖里喂鱼?”
我特不屑地冷哼一声,“就为他?除非大家都是瞎子傻子!”
凯丝将我上下一打量,“拉倒吧,和风,就我们少卿那谪仙似的人物,这世上估计也就你一个人是瞎子傻子!”
正准备回话,前头领路的顾少卿停了下来,四下一看,敛眉道:“吃饭的人真多,你们先找位子吧,我去点餐,想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说随便,心里想得却是越贵的越好。凯丝特实诚,指了指八号窗口,“顾老师,那家的酸菜鱼可好吃了。”
顾少卿表示了解,转身就过去。我连忙一瞪凯丝,“这孩子怎么一点不知道勤俭节约呢,老师面前一点含蓄矜持都不会。”
凯丝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谁昨晚念叨着要来东区吃酸菜鱼的?和风,少在我面前摆你那江南淑女的款儿。”
我扶额抹汗,恢复肃静,“勿要多言,且找位子。”
东区食堂一向远近有名,地方大,东西多,是请客吃饭实惠大方之首选。曾有学长透露一二,若是想见本校的美女,请到东区食堂来,若是想见隔壁学校的美女,也请到东区食堂来。
凯丝自然知道这一条,拍拍我的肩,一脸的得意洋洋,拇指一翘指着前胸说:“和风,你没觉得大家瞅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大概他们在猜测,这么一大美人到底是本校土产呢,还是隔壁进口的!”
我一口唾沫噎嗓子眼,就差一点喷的她面目全非,先不打搅她的痴人说梦,细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配合,“凯丝,咱甭管土产还是进口,关键是靠长相说话。就你这样的,那和熊猫比,也不止高了一个档次啊——”
凯丝摸摸脑袋,还直说着,“哎哟,夸过头了夸过头了,顶多不分伯仲。”
我咧着嘴直笑,“不过头不过头,凯丝,你想啊,像你这种极其富有创意的长相,本身活着就要巨大的勇气。请你为了我们,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万一少了你,还有谁才能衬托出这大千世界的美丽?”
“……”凯丝眉角一抽,两手互相推着,指节一阵咯吱咯吱地响。
闹归闹,位子还是要找的。东区的人虽多,吃的也快,我和凯丝一会儿便找到座位,可身边一桌的人都换了两茬了,那顾少卿竟然还没回来。
我转头一看,这家伙尚且徘徊在众人之外,虽然他人高马大身体壮,却风度翩翩绅士礼让,这样一来二去让你让他,何时才能点到餐?
凯丝望不下去,过去帮忙,三挤两挤便没了人,再过一会儿端着菜就出来了。顾少卿连忙接过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过来时,看着我,嘴边还挂着僵直的笑。
不得不说,真是有趣极了。
用餐时,顾少卿吃得极慢,细嚼慢咽优雅至极,连同一向狼吞虎咽的凯丝都不得不放慢速度,只是为了在他面前,不用相距那么遥远的距离。
我还是老样子,既不挑三拣四,也不愿多吃,自己吃自己的这一份,偶尔接受凯丝吃我的这一边。
只是两股视线存在感太强,我想了许久,方才抬头抓住反望过去,顾少卿没有躲开,反而浅浅笑着,带着说不出的几分从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他说:“本来还想点一份白斩鸡的。”
我刚夹了一筷子酸菜,手一抖掉了下来。凯丝本是乐颠颠地大块朵颐,此刻停下来,一张口不知要说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我连忙踢了她一脚,将话接了过来。
“顾老师,这儿的白斩鸡不地道,下次我请您出去吃。”我嘿嘿笑着,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保证您满意。”
白斩鸡讷讷地点头,至此再无话可说。
吃过饭,我挽着凯丝和顾少卿告别,他却将我上下一打量,欲说不说的样子。我只当没看见,拉着凯丝就想跑,他总算开了口。
“沈同学你等一等。”
凯丝一挑眉,斜斜看我,“就知道他看上你了,准是要找你去压马路,奶奶的,我这么个仙女儿似的人物,竟然还成了一电灯泡了。”
顾少卿依在车门上,两手闲闲插在裤袋中,别看这小白脸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万一果真让他称心如意,难保他不会变成衣冠禽兽。
我和凯丝会心一望,往后又退了退。
他摇了摇头,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异常自然从容的,像是一位长者,亲切笑道:“你忘了晚上还有补课?”
“……”我眉角抽了一抽,这人还想着这茬事儿呢。?
☆、第十二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2)上
? 准备校庆主持的这几周,可能是我进入大学以后最忙碌的几十天。成天过着上课、下课、背词、补课的生活,以至于一度精神恍惚,食不甘味,这才知道劳心劳神这种事实在是最累人的。
凯丝听见我的抱怨之后,下巴磕在我的肘上一个劲地巴眨她那双大眼睛。我正顾影自怜到望我的境界呢,她这么一破坏,气氛全乱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别搁我眼睛前头腻味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凯丝神色一变,我就能知道她又在琢磨些什么坏心思。
她果然没什么好话,“和风,我看你最近精神真的不太好,你确定不是看美剧熬的?瞧你那俩眼睛,和画了烟熏妆似的。”
“呸,谁看美剧了,我这可是纯工伤,牢您费心了,我还挺得住。”
“别介,我这是心疼你呢,说真的,咱们少卿就没关心关心你?”
我一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别咱们少卿咱们少卿的,我听了不消化!”
“哦,对了,”凯丝抬了头,手里的笔转了两圈,继而阴森森地一笑,幽幽来一句,“那是你的少卿,是,你的少卿。”
“……”
“铸造班三号。”
老师喊学生回答问题,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貌似这个倒霉鬼还是我们班的。第三反应,这个学号怎么就那么熟呢?
我觉得事有蹊跷,连忙推了一把身边的凯丝,“你几号来着?”
没料想这人竟然低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死也不肯吭声。就在这时,老师鬼魅般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喊你呢,三号,铸造班的,问什么问,自己学号不记得?”
老师再一次强调那个三时,我的脑子这才猛然恢复运转,这不是我的学号嘛,这不是喊我呢嘛,一抬头,他果真冲着我指手画脚呢,连忙一使力气蹦了起来。
“老师,是我!”
那老师摇了摇头,一张脸说不上是嫌恶还是佞笑,勾着唇角眯着眼睛朝我望,弄得我浑身一颤就快哭了。
“把投影上这题的等效电路画出来,要标什么不要标什么,你都一一注意好了,细节决定成败,马马虎虎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
我一边点头一边扯着凯丝的袖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她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一张嘴开开合合说个不停,可就是听不见在讲什么。
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白色粉笔磨碾在指腹,微微的有一丝烧灼感。我看着那屏幕上蜘蛛网似的电路,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吃过的糖画,黄色的糖浆往白白的板上一圈一圈地画,拿起来,一咬脆脆的响,那滋味,可甜可甜了……
结果是相当惨烈的,我整个人挂黑板上足足站了十来分钟,直到教室下面乱哄哄和开茶馆一样,这万恶的电工老师方才过来询问情况。
“三号,你会解吗?”他的表情不复刚刚的阴笑,脸微微有些红,我懂,那是生气的前兆。
“我不会,老师。”我只能坦白。
“那你在这儿想些什么呢?”他循循善诱的语气是一个陷阱。
“……”我埋着头,叹了口气,“老师,我没想什么。”
“哼,没想什么,想着谈恋爱了吧!”他低沉着嗓子,和那蒙在铁桶里的鸭叫似的,嘎嘎嘎地嚷着,“说,你今天不说别想下去。”
“……”那我可真说了,“老师,我刚刚在想……想吃糖画了。”
“哈哈哈哈……”哄堂大笑。
电工老师的脸彻底涨成了猴屁股,那俩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看着我,恨不得一口把我吞肚子里。
下面闹开了锅,我方才回过神来,坏了,这下子光辉形象又毁了,万一被电工老师记恨着,期末考试可就完蛋了。我一拍脑袋,瞧我这破脑子!?
☆、第十二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2)下
? 下午对词的时候,我把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少卿,他先是看着我一声不吭,那小脸蛋白嫩白嫩透着红光,紧接着,一沓台词本整个摔在了桌上。
就在我捂着耳朵,准备听他老生常谈长篇大论时,他反倒前仰后合笑了起来。
“这种事儿也就只有你才做得出来。”他指着我,白灿灿的牙齿晒着太阳。
“……”我一叹气,抚着前额便叫自己冷静,他虽然蔑视我,可他还是我老师不是?我还要指望他让我不挂科不是?屈辱中挤出两点笑,恨恨地说:“顾老师,有这么好笑吗?”
顾少卿半晌没理我,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方才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一贯的人模狗样,极其淡定从容地说了两个字,“好笑。”
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傻话,可能是这世上最矛盾最喜感的事了。我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那顾少卿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嗤地一声又乐了。
我冷汗直流,刚坐直身子就给他讲了个笑话,“有一天,一个人在医院输液,输着输着就开始狂笑。别人一看,嘿,这人奇怪哈,没事儿他瞎笑个什么劲哪,就聚在一块儿问:兄弟,你笑什么啊?那人老半天才抬起头来,脸憋得紫红紫红的,说:我笑点滴。”
“……”顾少卿微微蹙眉,一脸深沉的思索状。过了几秒,我没忍住率先笑了出来,直到眼泪横流两颊发僵,那顾少卿还是大惑不解的样子,迟迟疑疑地问我,“你说他为什么要笑点滴啊?”
“噗嗤——”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笑声可不是我发出的,办公室的门只半掩着,此刻被人推了开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便随风荡了进来。
林纾曼老师抱着台词本,一路笑一路扭过来。到了我们面前,又是“啪”的一声将台词本拍桌面,腰都直不起来,扶着桌角哎哟哎哟叹腰酸,指着我,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沈沈……沈和风,你……这人人……可真逗!”
顾少卿这才反应过来,虚握着拳头搁下巴上,小声配合着笑。林老师也不放过他,用力一拍他肩膀,感叹道:“小顾老师,你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怪不得教出这么个学生。”
咦,骂这顾少卿骂得好好的,这么又扯到我身上?我明明聪明机灵,谁和他似的,听个笑话半天都不带有反应。刚要辩驳几句,那顾少卿开了腔,又完完整整将我的英雄事迹转告给了林老师。
她一边听一边乐,直到了最后反倒叹出口气,“最近咱们几个的压力实在是太大,过几天还要在领导面前好好彩排一次,先不说台风、声音、现场控制如何,这厚厚一沓词就够挠人了。这不,将这么如花似玉一孩子折腾的脑子都不清醒了。”
我又迷糊了,她这是心疼我呢,还是变着法子说我脑子不好使呢?
顾少卿看向我时,那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隐约暗了暗,明明是笑,嘴角却往下压。就在我以为他要说两句惊天动地的话时,他不紧不慢地戴上了眼镜,“背词吧。”
大半个下午也便这样无波无澜的过去了,四个人背词串词,想尽办法如何配合如何调动现场气氛。晚饭也本该是风平浪静,各回各处,各吃各饭,可刚刚走出办公室大门,顾少卿却将我们一一喊住。
“晚饭去我那儿吃吧,我开车出去买点菜,很快就能回来。”他是和另两人商量,视线却往我这儿一扫,“想吃什么?”
“哇,烤全羊,这还用说?!”播音部部长派头足,口气也不小。
“小家子气,真没见过世面,和你小顾老师还客气个什么劲?”林老师一个惊涛掌排过去,打得那播音部部长直吐气,“满汉全席,必须的!”
顾少卿脸上有些讪讪的,嘴里推让着,“临时上哪儿准备这么多,你们说点靠谱的吧。”他又看着我,笑了,“沈同学,你想吃点什么?”
我摸了摸脑袋,琢磨几秒方才丢过去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慢悠悠说道:“顾老师,让我跟你一同去吧。”
顾少卿没立刻答应,望望我,又望望旁边的两个人,方才生硬地点了点头。林老师最开朗不过,拍拍手叫好,“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咱们待会儿不见不散,小部长,咱们俩走起!”
上了顾少卿的那辆R8时,他递了一枚柠檬放我手心,嘱咐我每天都喝一些柠檬水。
“你们女孩子不是爱漂亮吗,可以挤出汁来敷点在脸上,对淡化色斑提亮肤色很有帮助。”
我很快便答应了一声,双手捧着,闻那柠檬鲜香的气味,又偷偷看向顾少卿的侧脸,慢慢在心中描绘出他的样子。
他仿佛知道我看他似的,头一转,正好钳住我的视线,竟然微微蹙起眉头,“沈同学,你最近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我将眼睛偏过看向窗外,摇摇头,“我没事的,顾老师。”
“一个人出门在外,最重要就是照顾好自己。尤其像你这样的女生,更加要懂得爱护自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不用怕难为情。”顾少卿顿了顿,喊我,“沈同学,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这么点大的空间内,聋子才听不见他说话。可我此时偏偏愿意当个聋子,明明早就过了叛逆期,可这心里堵堵的,就是不想听他师长式的劝诫。
“我听见了。”我一扁嘴,过了片刻方才又掉头看他,“顾老师,我和您说话能不用您用你吗?你也不用总沈同学沈同学的喊我,沈和风或是和风都行。”
顾少卿摆正了头看前方路况,留给我的,是两片亮闪闪的镜片,他的眼睛藏匿于后,看不出那其中的锋芒。
车子驶出学校大门时,他开了音乐,又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