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孺子不可教也。”柳霜颜愤愤的甩袖离去。这个女人的脑袋一定是木头做的,怎么说什么也不管用呢?每次都是这样,每次碰触到她那坚定又明亮的眼神自己就一定会败下阵来。不知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一句,那漂亮的眼睛里就有什么将要崩塌,将要碎裂,那个东西一旦破了,就再也——修补不起来了。但是他毕竟是如此的费了一番口舌,这一下子,他说也说不得了,只剩下自己气到内伤的份,免不了又要在外面暴走几天,上次一怒之下去了沧州,这次不知道又要去哪里了。
姚涤尘没有回头,她知道柳霜颜又去暴走了。她的脸上甚至连笑容都没有变,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变的苦涩了。
霜颜,你不明白。阿丑答应过我会回来,我就只能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就像他曾经相信我是一样的。我的阿丑在等我等他回来,如果我不等,他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要我做的无非是去逼他娶我,但那个人他,他……我等阿丑回来,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有一道身影不知是什么时候隐于柳树下的,他身姿飘逸,动若流云。一头黑发魔媚至极,唇边的笑容艳丽的近乎撕裂:“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尘啊小尘,你还真是个奇女子。”……
第九章 背信弃诺(四)
“公子,姚大人求见。”青衣小婢端着茶盘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位绝色倾国的皇子面前。
“嗯,我不是已经叫你带他去流云亭了么?”那位温温软软的皇子好像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很专心的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美玉。要说起来,这玉是算得上上成了,可是皇上赐了这么多奇珍异宝,也不见公子有哪件那么喜欢过。
青衣小婢无奈的窝在床榻一角的皇子,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可是姚大人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公子,这样好像,于礼不合。”
“嗯。”嗯过一声就没有了下文,他还是赖在榻上,一动也不动。
“公子,”她是知道公子好脾气的,要不然也不敢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的催了,但是这次公子是怎么了,怎么说都不行么?“姚大人说,他带了一条上好的狐皮毯来,算是一点薄礼。”
“狐皮毯?”皇子抬起了他漂亮苍白的脸,眼睛里的疑惑一闪一闪的,“是那条白白的?”
“啊?嗯,是,是白色的。”青衣小婢抱着茶盘的手臂微微收紧。公子他,是有意的吗?他明明知道那样的眼神是谁也抵抗不了的,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那么看着她?这些年,公子的贴身婢女也只有她一个,那些皇上送来的女人也全都被公子安顿在城外别庄了。她知道自己算的上是个美人,和那些皇上送来的美人是可以平分秋色的,公子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色的,白色的。”倾国倾城的笑容一瞬间从皇子的唇边弥漫开来,霎时间就让人心痛得不能呼吸,“走吧,我们去看看吧,看看那条毯子是不是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美。”说完了,也不等婢女跟上,就已经往流云亭走去了
“公子,啊。”婢女忽然想说什么,但是公子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其实,她只是看到了卧榻一旁遗落着一支玉箫,翠绿翠绿,鲜艳欲滴,那是公子三年来都没有离身的东西,是御赐的玉箫,见萧如见圣驾的,怎么今天就随随便便的丢在这了?这公子,是怎么了?
流云亭
“墨黎,还不快给姚大人看茶。”坐在墨石圆凳上的皇子开口清脆。
姚邵知很早就见过这位皇子,肃宗六十大寿那天他也在场,他清清楚楚的看着这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走出去了。所以今天才会来这一趟:“三皇子近来可好,老夫如此前来,是老夫冒昧了。”
“姚大人不必拘礼了,”阿丑,或许现在应该叫他李烁,笑得春风弥漫,他是个单纯的皇子,这是谁都知道的。
“谢三皇子。”姚邵知本就没有想行什么礼,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再创仕途的最大助力,他此刻满心欢喜,“不瞒三皇子说,老夫这次前来,是受人所托。说来还真是惭愧,惭愧啊。”他说着还摇了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哦?受人之托?不知是谁可以劳动姚大人亲自来访?”单纯的皇子单纯的问,他永远不会觉得别人是在骗他。
“哎,”姚邵知重重的叹了口气,“还不是,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她心心念念的想着皇子,盼着皇子,求老夫来请您去看她一眼也好。这本是我的家事,不该来劳烦皇子的,可是,可是,谁叫老夫爱女心切呢。还请皇子看在微臣的薄面上,去看看她吧。”说着就作势撩袍下跪,却被早已在预料之中的一双苍白的手架住了。
“姚大人你何必这样呢?”李烁仍然在笑,他笑得还是很漂亮。眼睛里的笑意星星碎碎,一闪一闪的。
有谁想起了什么,想起了那些被藏在心底已经很久很久的什么。就好像那个生死之约,就好像那个秋日山坡。好像很久以前有一张倦意如画的脸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个人是谁?他是不是还能记得?是不是,还配记得?阿尘是对的,当初他不明白此路一去无归处,走出了那一步,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她当初看他离开的时候就是知道的吧。他们的生生死死,他们的情情爱爱,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那些不敢忘怀的,其实早就在他踏出相府第一步的时候潸然了结了。不管他是多么不甘,多么不愿,多么不舍,那样的风和日丽,他早已经是回不去了。这一点,自己是什么时候明白的?是什么时候明白,阿尘那个时候,是怎样的绝望的?
他架着姚邵知的手微微的颤抖,心,很热很热,这是他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情绪了。
“这的确是大人您的家务事;与我家公子无关。想必大人也是知道,我家公子日理万机,哪里有心情再理这等闲暇?大人您还是请回吧。“说话的人正是刚刚端茶回来的墨黎。
“墨黎你?”这丫头说话一项委婉得人心,今天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这……”姚邵知老脸一时挂不住,有些怒意翻腾,“您这府中的下人也未免……”
“姚大人不要和小丫头一般见识了,我府中也没有什么下人不下人的,下人也是人,也有和我们平等生活下去的权利。每一次我都是听到大人们教训府里的下人,其实他们已经很出色了。”李烁说着就把姚邵知搀扶到离他身边最近的墨石凳上,“相比之下,到是我们这些做主子的,本该做的,有些地方逊色了。您说,是不是?”
“这……皇子说的有理。”姚邵知被说得面红耳赤,想他在朝中也是军机重臣,外加还是左岚名义上的老师,有谁敢不卖他三分薄面。今天这个三皇子却摆明是不识抬举。若不是有求于他,真恨不得登时摔碗离席,“那皇子倒是去也不去随老夫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女儿?”
“我,”李烁微微咬住下唇,微微用力,本就偏淡的唇色霎时青白一片,“若是她要我去,我会去的。”
“太好了,”姚邵知顿时喜上眉梢,他就知道这小子对自己的女儿不能忘情,这下还怕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那就劳三皇子随老夫移驾相府一趟。”
“可是,真的是她要我去的吗?”李烁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经一片澄明,不复先前的迷惑了,“她真的会让我去吗?那为什么她不自己来?为什么不让左岚来?她当年借住相府,为的就是免于您受此牵连,如今请您来做说客,是于情于理都不和的。这不合情理的事,她,是不会做的。想必今天请您来此的是另有其人吧。”他这一席话说得不轻不重,不说姚邵知另有图谋,不说他玩弄权术,只是说请他来的人不是姚涤尘。而这却恰恰可以证明这位皇子不是软弱可欺之辈。软弱这等事是因为无知才有的,这位皇子仅凭一面就能将他此行成因分析得如此透彻,这样清明的人就算朝中只怕也是不多。这位皇子三年来的风生水起,不是上天庇佑,不是皇上恩宠,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步步为营,精心谋划出来的,是他横萧而立,长歌当风,情尽天下赢来的。
“三,三皇子这话哪里来,您若是不愿去,老夫这就回了。”
“姚大人何必走的如此心急?喝完了茶再走吧。”李烁却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温温软软的样子,就连眸子里星星碎碎的光也是没有变的,“这茶可是墨黎精心泡的,她泡茶很好喝的,不喝,可惜了。”说着,自己就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小口。
姚邵知端着茶盏的手有些抖。这看在墨黎的眼中有些好笑。这个姚大人明明就是来给公子摆鸿门宴的,如今却也落得这个地步。怎么每个想来为难公子的人都是这样呢?来的时候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到最后都巴不得夹着尾巴快些逃走。公子哪有这么吓人,公子明明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刚刚公子还有保护她呢!
“姚大人不方便透露是谁请您来的吗?那就让我来猜猜好了。”这一句话惊得姚邵知差点连茶盏都端不住。
“想姚大人是军机重臣,日理万机。朝中的人谁能劳动您亲自屈驾来到我府,又有谁不惜劳动您亲自跑这一趟呢?他能这么做,而且敢这么做,又会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请您来了我就一定会去,还是因为请不来该来的,所以就只能请您来了,又或者,如果我不去,您也许……”这番话李烁说的有些像自言自语,好像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他忽然就打住不说了,“大人不必挂心,我乱猜的。只是这位请您来的人一定是我的一位故人,我这京城里的故人不多,除了她,就只剩一位了,是左公子请您来的吧。”他还是执意叫左岚左公子,好像那样,一切就还都停留在三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变过。
姚邵知的脸色变了,从开始的苍白,到后来的面如死灰。他知道李烁不是自言自语的,他是说给他听的。他说的一点也不错,左岚的确是因为不能劝尘儿来这里才要他来的,他来了却不能把三皇子带回去,就一定会有后果。左岚的性子一向如此,他想做的事情做不成,就一定要有人负责。
“三皇子,三皇子,这,这。”姚邵知说的磕磕绊绊,一时间乱了方寸。
“姚大人请回吧,我这里不是久留之所。”
姚邵知一身颓败的从墨石凳上缓缓起身,他这条老命,休矣,休矣。落在左岚手中,还不知是怎么个死法,都是当初没有听尘儿的,左岚他,根本就是魔。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三皇子,微臣冒昧来访,叨扰了。”
“姚大人慢走,墨黎,送客。”自始至终没有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条毯子,原来,那是骗人的,真好,是骗人的。
三天相府&8226;醉倾楼
“什么?你说我爹他三天没有去上朝了?连告病也没有?”这些年来情绪鲜少有变化的姚涤尘忽然激动了起来。
左岚瞟了她一眼,不慌不忙的吞下手里的最后一颗葡萄,用他晶莹剔透完美无缺的手指轻抚唇畔,摩挲够了,才慢慢地说:“嗯。不止这些呢,我派人去姚府找过,姚大人他也不在那里。”他晶莹润泽的唇畔被自己揉的有些肿了,若是此时被人看见定要以为他和哪家美人缠绵了一番呢。
“我爹,也不在家?那他,他还能去哪?”
“他在哪我是不知道,不过听你家下人说,他三天前去拜访过三皇子,自此,一去不归。”左岚伸手又提起一串葡萄,这葡萄特别的酸,很和他的口味。
“三皇子府?”姚涤尘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他扣押我爹。”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你爹交代给下人的是他去了三皇子府,那次出去后,他就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去了还是假的去了,为了不被有心人利用,他是不能乘自家的轿子去的,免得有人说他结党营私,这点你是明白的。也有可能他没有去,也有可能,他去了,留下来住两天,三皇子和未来的老丈人畅叙幽情也是很正常的。谁知道呢?”
“你,”姚涤尘情绪很久没有这么大的起伏过,左岚这样算是讽刺吗?讽刺她的不自量力,讽刺她坚信自己是不会输的,“随你怎么说,我要去三皇子府一趟。是用你相府的车,还是我自己叫人备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霜颜被你气走了,你要是早答应他,他就不会走了。我还想跟她喝酒叙旧呢。”左岚老大不愿意的嘟起唇,“我去给你备车,哎,我是天生的劳碌命,有谁听过都城了宰相还得给人备车,真是新鲜了。”说着就溜达了出去,手里还不知什么时候顺了两串葡萄。
其实他真的很劳碌吗?恐怕不是的。姚涤尘坐在车上时是这么想的。他好像只是到了门外吃着葡萄走了,边走还边打了个指响,呼拉拉的,天空中就有一大片鸽子飞过。就像上次离开流丹阁回京路上的那阵飞鸽是一样的。他就是用这个方法叫家丁把阿丑带到这里的。现在,只有几步的路程,他竟然还用飞鸽传书,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但是,他是妖相,又有谁敢说什么呢?
阿丑,我爹他,真的在你那里吗?我逃了许久还是没逃过?其实,我心性很脆弱,一直都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希望有一天你能回来。那个时候,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呢?我希望记忆里的你永远是清澈的,那样,我还可以守着那一点点的永恒,我还可以以为你是永远不会变的,我就可以永远等着你,等你回来,回来娶我!可是现在,究竟是,谁在逼我?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三皇子府,相府的马车一向都是雍容华贵的所向披靡的,所以即使不用通报,三皇子府的下人也知道这马车是谁家的!
“公子,公子,相爷家的马车。”书童正好取了纸笔回府,偏巧了撞见了姚涤尘的马车,一路狂奔来到内堂,一路喊的嗓子都哑了。
“喊什么喊,慌成什么样子?这样子要是被人能看见,还不是要人笑话咱家公子调教不周。”说话的人一身青衣,满脸傲气。
“哦,是你啊,公子呢?”小书童很不屑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不知怎地,从三天前起,墨黎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活像是把自己当成当家主母自居了。
“公子在沐浴,”墨黎也只是轻轻的回答,连一眼也是不曾瞟过这小书童,“你刚刚说谁来了?”
“我哪知道谁来了?我就是看见相府的马车停在咱们府门前了。”书童无奈的翻翻白眼,瞧她那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这个女人真是没得救了。
“不知道是谁你还嚷嚷的那么大声,让人听去了像话吗?你呀,多学些规矩,免得哪天真的给公子丢了脸,自己真的脱层皮。”
“你。”
“墨黎,秋阳,你们在吵什么?”李烁说话的时候只穿了一件拖长及地的内袍,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公,公子。”站在内堂的两个人难免惊讶。
“公子,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当心着凉。”墨黎一脸不赞同的帮李烁把衣襟拉紧。
“哦,”李烁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衣衫,“不要紧的,以前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嗯哼,”小书童用尽全力打断了眼前两人不避嫌的亲热,“公子,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
“拦住她,那是内堂,不可以进去的。”秋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喧闹声打断了。
“拦我?左岚让我来的,你也要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