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一股凉气直冲口鼻,忙捂了自己险些惊叫出声的口,侧身蹲到一棵松树后,瞥见帐帘被微卷而起,帐内榻上,刘眷瞳孔大放,颈子断了一半,正汩汩的冒着血水,而塌前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有守卒的,有婢女的,有酋长其中几位娇艳夫人的……
几名精壮大汉将尸体朝外拖去,骂骂咧咧的抱怨着杀人不烦,收拾才真是麻烦。而那刘显踱出帐来,甩了一甩仍在滴血的大刀,道“今晚再将拓跋珪那崽子结果了,我登了这本该我的大酋长位,兄弟们就可大口喝酒了!”
我耳边一轰,他们还要杀珪哥哥,几乎未经细思,夜色之中,我便朝贺夫人的毡帐奔去,摔了几胶,也顾不得疼痛,我只想着得让珪哥哥快逃,赶快逃,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冲进帐中,正见贺夫人与赤贞在裁着布料,见我进来,温和而笑,“阿仪带回的这布料鲜艳了些,我正想着给姑娘做件新衣定是挺好看的!”
“我见刘显杀了酋长和很多人,还说今晚便要杀了珪哥哥,快让他逃啊!”,我心急如焚,声音都有些变调……
贺夫人娥眉紧蹙,将手中布料一掷,沉色道“我料那畜生会逆,没想到这么快……阿珪他们去了市集寻穆崇要你的东西了,眼下得告诉阿珪领着他们兄弟几个不要回来!”
“我这就去!”赤贞说着便朝外跨,步伐稳捷,该是有些功夫在身,却被贺夫人叫住,道“都知你是我的人,此时出去,定会引人注意,反倒引了那畜生怀疑!”
我头痛捂额“可我也不认得路啊!腿脚又不快!”
赤贞握拳急道“这可怎么办啊?得找个路熟的,可靠的,且此时走动又不会引起那畜生怀疑的!”
路熟的,可靠的,且此时走动又不会引起怀疑?我灵光乍现,道“我想到找谁了!”,朝帐外奔去,却胳膊一紧,是被赤贞拽了,她阴云密布的双眼,已没有了半点最初的恭敬之色,冷淡道“事关世子生死,绝不能随便托付外人!”
“我也绝不会让他死的!”,我直视她眼沉沉笃定,十年前便没让他死,十年后,我又怎能叫他死了,可赤贞拽着我臂的手却死钳不放,箍得我骨头都吱嘎作响……
“让她去!”,贺夫人却忽然凌然一喝……
赤贞阴沉深幽的打量我,却终是松开了拽着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血杀惊渡寒夜晦(2)
帐外不远一处空旷野地,我望见王霸并了手下小厮正在饮酒,我沉了一脸正色,招手道“本法师有话提点于你!”,王霸闻言,忙掷了酒坛,抖着肥躯,一脸谄媚,恭身而来。
我咳了一咳,道“你是个商人,该知‘奇货可居’的故事……”,自认这个开场着实精妙,很具一捶定音的震撼,哪知他揉着肥脸茫然看我,道“啥叫‘奇货可居’?”
我摁了摁跳痛的太阳穴,难怪师傅常说没念过书天灵不开,很是可怕,又理了理思绪,道“嗯,这么说吧,本法师夜观星相,拓跋珪日后必将为王,而也卜得拓跋珪却是你命中的贵人,也就是说,你若现在帮了拓跋珪,日后他称了王,你便也会大富大贵!”
王霸绿豆小眼果然大亮,连连拊掌,很是兴奋“我知世子定会了不得,只是没想到也是我的贵人啊!”,可他兴奋了一阵,又垂头叹气,一脸哀怨“只是世子乃是了不得的人物,哪用得着我这样的小人相帮啊?”
我见时机已成,正色问道“去市集的路,你很熟吧?”,王霸捣头如蒜。
我一脸深沉的拍拍他肩,道“很好!这便是天降大任于你啊!只要你此时赶去市集找到拓跋珪,告诉他有贼将要杀他,千万别回来,便可以了!”,尽量将此事说得略显轻松,让他不必因怕死而太过胆怯腿软,可他仍是口唇大张,“这,这……”的惊了片刻。
我只得下了剂猛药,吓唬道“你的贵人死,你便也得有血光之灾哦!”
王霸将下掉的下巴扶了正,战战兢兢的道“我这就去!”,却是哆嗦着迈开不步……
我捂额头痛,这剂药下得着实猛了,正想再诳一两句以作鼓励,却见贺夫人跨出帐来,拔下发上骨簪递给王霸,神色淡静而从容,道“将这个交给我儿子,告诉他去投奔我娘家贺兰部!我贺云弗对鬼神发誓,我儿子他日登上王位,必记你大功,荣华富贵!”
王霸回了神思,挠头一想,叭嘴吞了下口水,道“夫人,我倒不想要别的赏,我就是有两个女儿,要是能同意世子将来要了她们俩,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世子……当然,我们这种出生,不敢想做妻做妾,能在世子身边当个侍婢就很荣光了!”……
我心里大骂“没看出这王霸还真不傻啊,这是想过过当国舅的瘾么?”,拓跋珪一个亡国的落难世子,竟有多少人死皮赖脸想要嫁女儿给他啊?
“一个五岁,一个七岁!模样不像我,像她们娘……”,呵,王霸倒是很清醒他自家模样磕碜……
贺夫人打断他的絮叨,“好!你有这份忠心,我向你许诺,将来定让我儿纳了她们为夫人!”,但见话音刚落,王霸肥硕的身影竟已飞快消隐夜色,我瞪了瞪眼,那么体胖竟也能跑出这般神采,也着实难为了他。
王霸是个商人,看似笨蠢却是精明,交给他报信,应能放心!我心虽堵那纳聘之诺,但那也确实是最为稳妥的赏赐啊。唉,拓跋珪注定会是个妻妾成群的男人,他不会是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一世一双,想到此,望了回天,有些忧伤……
……
“夫人,你可在啊?”,不远竟传来了刘显的声音,没有之前的刁难拓跋珪的蛮横,倒听出几许放浪的意味……
赤贞顿了双拳,可贺夫人并不惊慌,娥眉一挑,道“我还正想去找他啊!”,看了我一眼,示意赤贞带我离开,可因四周无处可躲,赤贞便只能拽了我躲到毡帐后,这帐壁想是多年未补,有些大大小小的隙缝……
见赤贞从破损的缝隙望向帐内张望,脸皮紧绷,似很忧急,我也从破损的帐缝好奇望去,不由抖了一抖,几乎不相信自己这双眼睛,贺夫人竟已是衣襟大开,衣衫半解,与刘显同坐榻边,俏指将一碗酒水递到刘显唇边,那本是慈柔的眉眼竟是作了千般娇媚,万种风情,被刘显大笑着一把打横扔到榻上,“要不是你够风骚,这些年我不会屡屡放过你那儿子!”
成熟妇人特有的丰满身姿横陈,齐腰剥开的衣袍露出紧实修长的线条,那样的饱满风韵像极了阴羌给我看过的一张他画的秘戏美人图,他当时说这样的女人才是男人的梦中风景,只要是男人便无法抵挡那样浓郁的风情诱惑,而我太过单薄干瘦,着实伤眼得很。
一个断袖的见解,我着实怀疑,可既然是风景,便也该好好细赏,可见那畜生却是如野兽一般在她胸前噬咬,握刀的粗砾大手在她身上抓扯出无数血痕,贺夫人唇中发出媚人的娇喘,可我分明看见那双杏眸是清明而锐利。
我被嫁去换马时,喜婆曾很善意的告诉我,新婚之夜若是男人特别粗暴,你定会痛不欲生,但若想少被折腾,少痛一会,便要很欢快的叫上两声。那时的我便更加坚定了要逃婚的念头……
我别过头去,见赤贞已双眼泪水满溢,双手渐紧握成拳,指甲嵌进了手掌,像是也强忍着某种难以忍受的巨大疼痛。
我想这是个忠仆,便握了她的手,试图安慰,她扭头看我,目光冷冷,我便又用力按了按,她却并不领我的情,将手抽出。我噘噘嘴,将手揉了揉,自讨没趣的拢进袖口……
许久,听见帐内没了动静,我从帐缝望去,刘显已离开,而贺夫人静躺在塌上,一丝不挂,浑身都是像被野兽啃咬过的伤痕,白底上的缕缕血红如我曾见的血色百合。赤贞忙抹了眼泪,冲进帐中,取水为她细细擦身,我向火塘中添了些柴,让火旺了一些……
赤贞为贺夫人穿好衣袍,终像是忍不住悲痛道“夫人,天一亮,我们也快去贺兰部吧!”……
贺夫人斜倚在榻上,刚才风情万种的眼角此时疲乏的轻垂,轻拢了拢那一头乌发,淡淡道“我还得再拖住那畜生两日,不然,阿珪他们逃不远的!”
那一刻我总算知晓拓跋珪那冷淡无波的神情来自哪里,他真是挺像他此时的母亲……
我见旁有未吃完的饼食,便在火塘上烤了递给她,道“夫人,定饿了,快吃些!”,却见她目光忽然一凌,我但感颈上一凉,低头见一柄明亮晃眼的匕首竟已抵在了我的咽喉……
我垂目看那把匕首,顿愣了神,分外诧异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而此时她的面目再不见最初的温和慈善,目光寒冷而锋利,一顿一字,道“关系到我儿子生死,我不能有丝毫差错。而你既已知晓我儿子要去贺兰部,透露出去,怎么得了?你与那王霸不同,你确实来历不明……所以,你得死!”
我觉似有寒风呼啸,沁凉冰冷,气愤道“若你不信我不会害你儿子,怎么会放我出去找那王霸?”,我当时并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发了狠要取我性命,后来我总算琢磨明白,是因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那有关一个女人的高贵尊严,可我无法让她相信,我并没有半点瞧不起她,反倒觉她是不惜一切保住儿子的好母亲。可从她将匕首抵在我咽喉的那一瞬,对她的好感也已全全化了青烟,再也无法回来……
贺夫人果是无言以对,可抵在我咽喉的匕首却又凉了一分……
我觉得很气愤,我不算是个善良的人,我予恩于你,可以不报,但不该仇报,道“要是被人知晓世子母亲恩将仇报,滥杀无辜,还会有谁为你儿子卖命?”
帐外寒风卷入,将贺夫人的发吹散开来,眉眼阴郁,昏暗中近乎狰狞,她看了眼静立一旁,面无表情的赤贞,冷狠道“我不想再看见她!”……
赤贞颔首,上前一步捂了我口,将我双手一捆扛了出去,她的劲着实很大,我挣扎不能,她稳健熟络的爬上悬崖,穿过凌乱的山石将我扔在悬崖之畔,我侧眼朝下一望,一阵眼晕,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有寒凉的风气呼呼上涌,唔,这真是个杀人抛尸的绝佳之处,而这么丰富的抛尸经验,想来我并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赤贞从靴中抽出短刀抵我颈间,我抖了一抖,不是死亡恐惧,而是我历来怕痛怕血。我的心早已被剜,其实说来早该是个死人,从小便也觉生死寻常,可与其被割了颈子再抛尸荒野,不如无伤无痕的抛尸荒野,求个痛快。
见赤贞的刀的手向我刺来,我将牙一咬,朝悬崖用力滚去,带起崖畔凌乱碎石而下,我瞥见赤贞握着刀的手腾在半空,神情震惊……
长风凌烈过耳,我沉沉下坠,独山的风景在我眼前飞快上移,枯虬之枝挂微融淡雪,像极了梅花,我忽想起那河畔梅树之下,纷扬花瓣中,剑花缭绕,身如飞鸿的翩翩白影。我想见他,我不想死,我还没告诉他,我是玉瑶,千辛万苦的来找他的玉瑶,我还没将那牌饰砸向他,骂他不守婚约……
一股冰凉巨力袭向我后背,溅起洁白水花,冰凉的寒水灌入我口鼻,我心口发紧,挣扎着慢慢麻木,灵魂却似穿过一片浓白的云烟,掠过几片绯艳的花海,鼻间隐有清淡竹香,日光在翠绿间勾起箪丝,在地面影影绰绰铺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旧梦初识垂髫时
萨满庙内,满院翠竹,正中一棵高大梧桐,枝繁叶茅,五岁的我在笼笼树荫下打盹,脸上盖了本经文遮荫,一只蝴蝶落在我垂髫的细发间轻扬羽翅……
仙风道骨的白须老头抖着手中细细竹条,吼道“让你抄书,你又偷懒!罚你晚饭不准吃!不准吃!”,竹条扬得老高连连落下,却没一下落在我身上……
我打了个呵欠,擦擦嘴角的口水,歪着头认真道“师傅啊!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要转拜长安走马巷的糖饼李婶为师!”,见老头气得白须乱颤,我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学做糖饼,便不会挨饿!天天吃糖饼,不吃晚饭也不打紧的!”,爬起来蹦蹦跳跳要走……
老头的脸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忽将须拈了一拈,道“我老人家已放出话去,我这唯一的徒弟又懒又笨,前日我萨满庙里起的那场不大不小的火便是她烤地瓜引燃的……我老人家倒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收你?”
“老头,你太阴险,太毒辣了!”,我眼泪打转,连连跺脚……
“嗯,小徒弟总算明白姜是老的辣了吧!”,老头喜滋滋的将须又拈了一拈,我却很想将那胡子绞下来做笤帚……
……
“大法师,大法师,求你救救世子!”,虚掩的庙门被豁然撞开,一约摸三十岁的清俊男子抱着一个心口中了一箭的男孩而来,庙外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群人,皆发散狼狈,一身风尘,背后还有一行秦兵提刀拦围,想来是秦国又战败了哪国押回的俘虏……
我看了眼那中箭的男孩,血在白衣前襟染开鲜红,如绣的一团牡丹,我向来怕痛怕血,不觉后退两步,很是眼晕,可是见那男孩却薄唇紧抿,肯定很痛却是没吭半声,我暗暗在心中道了一声好汉……
师傅打量那男孩一眼,面上是我少见的肃然,道“燕凤,你该知本座曾对我大燕先帝立下毒誓,不救外族人!”……
“燕长史,我们走!”,沉声不吭的男孩却从齿间倔强的挤出几个字……
我不由再道了一声好汉,瞥师傅道“老头,要是能救,你就救救他嘛!”
师傅吹须瞪我,道“我老人家曾是大燕的守国法师,立了毒誓,违背了是要受天谴的……你想看我老骨头不得善终?平日真是白疼了你!”,老头说着还落了两颗老泪,摇头叹气抹着老泪进了正屋……
我嗤了一嗤,揉着额角嘀咕道“才说不让我吃晚饭,哪有多疼我?”,扭头燕凤打量于我,我嘻嘻笑了一声,他却忽对我跪地行了一大礼,道“这位定是大法师高徒,求姑娘救救世子!”
我朝后跳了两步,连连摆手,道“我虽是他徒弟,但我不会救!不会救!”
燕凤面容执着,道“这一箭虽靠近要害,但能止了血便有一线生机!我知尊师有味青玉膏有止血神效!”……
“哦,你早说啊!我去拿!”,只是要药的话便是太容易了嘛,可我奔到药房见了大大小小的一堆木盒却犯了愁,我平日来这,也就是拿个甘草丸解馋,实在不知哪一样是那青玉膏,索性将所有的盒子用布兜了,到了院中,扔到地上,很豪气的挥手“你看是哪一样,拿走就是了!”
燕凤却也皱了眉头,样样翻看,分外为难,而坐在正屋中饮茶的老头见我将他的宝药扔了一地,吹须怒吼道“慕容玉瑶,我老人家发了毒誓的……”
我嗤道“他活了,是我救的,与你无干,你不会受天谴的!最多一个雷电,烧光你胡子!”,我拈起一只最为精致雕花的漆红盒子,想着那么精贵的药自然是用最好的盒子来装,感叹着自己智慧,对正屋那吹须瞪眼的老头吐舌做了个鬼脸……
老头却是消了怒色,还捧着茶碗,悠悠然啜了口茶,道“可你要救不活他,他便是死在你手里的。这也是你平日不学无术,不思书墨害死了人,也与我老人家无干……对了,对了,别怪我老人家没提醒你,那些药,不少有毒!而你手上那个就是传说中的见血封喉!” ……
我吓得手大抖,好奸诈的老头啊,好奸诈!
我扭头睨那男孩,揉额纠结道“万一你死了,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