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哈的大汉霍然一惊,但拳已出,势难收。饶是他行走江湖多年,未等拳势使老,熊腰一扭,虎背一弯,拳头往外一斜,威势无匹的黑龙险险擦过司徒笑的脚底,打在庙前一棵合抱粗的枯树之上。
“轰!”一声巨响,枯树应声炸开,拦腰断成两段。
司徒笑跌在草丛中,啃了一嘴沙子,好不狼狈。不过他听出那一声“手下留情”是出自孟知秋之口,当下也顾不得仪态,一边吐出沙子,一边趴在地上大叫:“知秋救我!救我啊!”
孟知秋急忙上前,拉起灰头土脸的司徒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察看了一番,确定他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问道:“司徒兄,你跟踪我?难道你仰慕我?跟你说啊,我不喜欢断袖的哦。”
司徒笑哼哼唧唧呼了几声痛,揉着伤处讪笑道:“对不起了,孟兄,都是我多生枝节,原以为你是夜探chūn楼会姘头,岂知你是夜入破庙见大汉;跟着你,貌美的姑娘见不着,却被这莽撞大汉打了个半死……真个是报应啊!”
摇着头耍了几下嘴皮,司徒笑咪咪一笑又道:“孟兄,我不是在做梦吧?这……”说着指指那姓哈的大汉,又指指那破庙。
孟知秋见他一肚子的疑问,也不打算再瞒他,说道:“一言难尽,你起来,我们入庙再详叙。”
大汉收起庙里庙外的禁制,三人入了庙堂,孟知秋走到神像前,伸手在香案一角的桌腿上一旋,只听到“轧轧”几声,神像移到一旁,底座下居然露出一条三尺多宽的暗道来。
这暗道先窄后宽,向下延伸,每行至二十多丈便有一平缓处,每个平缓处都有一个暗哨,接着拐个弯又一条密道,就这样接连拐了几次弯,前面豁然开朗,这破庙之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地下营房。营房里有大厅,有粮仓,有睡房,设备一应俱全。
孟知秋将司徒笑带到大厅里,只见十多名城东的混混正围坐在几张八仙桌边吃喝,桌上酒美肉香,大家吃得兴起。
见到老大回来,为首的老花带着混混们站起来齐声叫道:“老大回来啦?”说着看了一眼司徒笑,满脸疑惑。
孟知秋笑着吩咐:“你们吃吧,这是我同窗好友,来这里玩一下。”
三人来到大厅一角相对僻静之处另开了一席,负责膳食的老张很快将菜肴美酒摆满。
招呼司徒笑坐落,孟知秋举杯为司徒笑压惊。几杯酒下肚,司徒笑又忍不住旧事重提。
孟知秋和司徒笑在书院厮混已熟,彼此交心,因此并不隐瞒,将一切详细道来。
当年黄沙江悬案,孟知秋父亲惨死,尸骨不存,母亲夜里常常独自在房中暗自垂泪,当时才十岁的孟知秋虽然顽皮,但极为孝顺,心中对盗匪痛恨至极,并立下志向,势要查清父亲一案为何人所为,定要手刃凶徒而后快。
但问题关键在于孟知秋根本不懂武功。孟夫人向来不准儿子习武,只许读书作画,孟知秋一度极为郁闷,继而变得极端叛逆,于是常常到城郊破庙一带与一些街头混混寻事斗殴。一来是发泄对母亲禁止学武的不满,二来孟知秋天真地认为天下事都是工多手熟,打架多了武功自然就学来了。
孟知秋做了城东老大之后,一直没有罢手,直到收服了城中所有的混混。并且跟所有的混混定下了规矩,以后不准讹诈城中百姓,至于这些混混的生计由他掏腰包负责。孟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钱财,要用钱了只要跟账房总管陈四说一声,要多少随便支取。后来混混里有人无意中发现城隍庙地下居然有当年匪徒留下的地道,这地道原先也非盗匪所建,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留下来的军事用途的地下兵营。大家一合计,觉得这里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所以就搬了过来,有什么事情都在这里商议。
司徒笑最感兴趣的是铁罗汉这样的麒麟教高手,竟然也会甘愿在孟知秋麾下效力。
要知道,铁罗汉属于修行者,和一般的武林人士有着天壤之别,普通武林人士会的只是内功和招式,而修真的人往往拥有让凡人匪夷所思的能力。修真界的人,对普通江湖恩怨不屑一顾,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愿意屈就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手下。
司徒笑想了又想,一时倒也不易明白。
孟知秋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疑虑,问道:“司徒兄是否觉得铁罗汉哈大哥为什么会和我一起厮混?”
铁罗汉在旁呵呵一笑道:“司徒老弟,既然孟老弟也不把你当外人,我哈刚也不瞒你。”说罢忽然敛起笑容,正sè道:“我瞧司徒老弟一身修为也是我圣教一脉,不知老弟是否听说过麒麟教和虎卫营?”
司徒笑见铁罗汉推心置腹毫不隐瞒,当下也毫不避讳道:“当然知道。若细说起来,我师尊鬼医与麒麟教倒也是一脉相承,而且他老人家虽已退隐幽居,但江湖上的事情反而比许多活跃在江湖上的人要清楚得多。”
铁罗汉心中一动,问道:“请问司徒老弟的师尊是否我刚才提过的幽冥殿的前殿主鬼医活阎王?”
司徒笑道:“哈大哥说得不错,师尊正是幽冥殿旧部,原殿主鬼医活阎王。”
铁罗汉听罢若有所思,微微点头道:“幽冥殿、麒麟教、天涯海阁三派原来都是我圣教属下,这鬼医活阎王前辈身为殿主修为当年也是修真界有数的高手。不过百多年前,天涯海阁出了一位才绝天下的天才凌无神,他是天涯海阁阁主天涯老人的大弟子,不但天资聪颖修为卓绝,而且野心勃勃。五十年前,天涯老人死于正邪争斗之中,凌无神便登上阁主之位,不拘一格广罗英才,将天涯海阁搞得有声有sè,十五年前更是吞并了麒麟、幽冥殿两派,一统了圣教,从此便再无麒麟教和幽冥殿一说了。”说罢想起往事,长叹一声。
司徒笑道:“哈大哥说得不错,我师傅当年虽反对并派,但当时天涯海阁势力如rì中天,也是有心无力,加上年老,雄心消磨,所以就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但这么多年来,他老人家凭一手惊世骇俗的医技,只要有人来求医,并不收金银,只收武功秘籍和江湖秘闻,有值得交换的情报,他老人家才答应出手相救,因此对江湖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事了如指掌。”
铁罗汉笑道:“我瞧老弟似乎未得鬼医他老人家真传,适才和我交手,怎地如此不济,只顾一味逃命。”
他为人耿直,说话也无忌,这话若换作他人定然恼火。但司徒笑为人随和,更无争强好斗之心,听完倒感觉人家说得在理。
铁罗汉接着又道:“我原本是麒麟教下虎啸堂副堂主,当年天涯海阁吞并麒麟教时,教主为凌无神所杀,我入教虽迟,但教主于我有再生之德,因此不愿投降,被追杀离教。”
司徒笑道:“原来哈大哥是麒麟教旧部,难怪一身修为惊人,刚才若不是你想生擒我,恐怕我十条xìng命,此刻都送给阎王了。”
铁罗汉并不答话,续道:“离教后我唯恐被天涯海阁的人追杀,躲藏了几年,之后有麒麟教老部属联系我,邀我参加一个朝廷新建组织虎卫营。”
司徒笑抢道:“我亦听师傅谈过这个虎卫营,据说是这几年间新现的一个组织,受命于朝廷,但朝廷对这个组织从来都是只字不提,即使有传闻说一些案子是他们所为,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前年,漠北边陲兵马大将军马大义回京探亲途中在廊口关官道上被刺杀,一行中连带侍卫四百余人没一个活口,廊口关守将焦矛曾上书朝廷,说是虎卫营这一组织所为,结果被小皇帝斥责一番,连降了三级,贬到漠北苦寒之地去做了小小一个参将,自此朝廷中便无人再敢提起虎卫营一事。”
铁罗汉嘿嘿一笑道:“这也只能算焦矛倒霉,不过他所报的事并非子虚乌有,确系虎卫营所为,我当时就在场。这宗案子,是虎卫营的一个队目带我们四人所为。”
司徒笑吸了一口冷气道:“才五人?杀了四百jīng兵侍卫?”
铁罗汉道:“这有什么稀奇,五人都嫌多了,还是为了谨慎起见才多派了人手,否则我一人就足够。虎卫营下手狠辣,绝不留活口,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在场的一律要杀清光。虽然麒麟教被称为魔教分支,但我们并非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也有自己的道义,只不过我们厌恶所谓正教人士那般虚虚伪伪做伪君子,喜欢我行我素罢了。加入虎卫营后,随着杀孽越重,我越来越憎厌这种杀戮无度的行径,原本只是想找个庇护之所,结果成了别人手里的杀人工具。在两年多前的一天,我和队目再次执行任务时,终于起了争执,最后我一怒之下和队目打了起来,我虽然被队目插了三爪,但我也用虎力在他肋下硬生生扯下一大块皮来,想来他也不大好受,嘿嘿。”
孟知秋插嘴道:“就是两年多前的夜晚,哈大哥逃到我们庙前就晕倒,兄弟救了他回来,哈大哥厌倦了江湖上的仇杀生涯,伤愈后没有离开,又传给我武功,和我一起行侠仗义。自从我爹无辜被杀后,我一直想找到杀人凶手,这几年一直和铁大哥截杀那些为非作歹的盗匪们,所得的赃银便散给附近的穷苦百姓。”
司徒笑奇道:“你们怎么找到那些匪徒的?”
铁罗汉哈哈大笑,捧起酒碗喝干,抹了抹嘴道:“这个简单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别小看东城的混混们,他们和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交往,上至衙门官员,下至贩夫走卒,再厉害的匪徒要在江都地界上做案子,怎么都得吃,得喝,还要打尖住店,这样一来就会被他们看出端倪,然后告诉我们,我们再派人跟踪,自然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司徒笑好奇问道:“铁大哥,虎卫营既是朝廷的秘密组织,为何却去刺杀朝廷命官?这个组织到底何人所建?又为何人所用?”
铁罗汉喝了口酒,歪头沉吟一阵道:“我在虎卫营中位低职微,从未见过虎卫营的统领人物,虎卫营组织甚严,等阶分明,最低为虎卫,最高为大统领,中间设队目、千户、镇抚使、指挥使、副统领等职,各人之间不得相互打探,除外出执行任务外,不得结伴同行。所以,直到离开虎卫营,我最高也只是和队目一级的人物打过交道,更莫说虎卫营的真正主人了。”
三人言谈正欢,麻子从厅外跑进来,神sè匆忙,走到孟知秋身边耳语几句,后者听完微微一笑,转头对对司徒笑道:“司徒兄,今晚我和众兄弟要截一伙盗匪,你有没有雅兴做个壁上观?”
司徒笑长身而起,一拱手笑道:“客随主便!热闹的事情怎能少了我司徒笑?”;
………【第五章截匪(一)】………
劫匪一窝蜂的头头阿大这几天眼皮子跳得厉害。一窝蜂一共有九个兄弟,按一到九排列,阿大是头领。
昨晚号称略懂观星象的老八傻比比地盯着繁星点点的天空看了半晌,最后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夜观星象,不妙不妙……”
老八刚说完这句话,就被阿大一掌刮倒在地,呸了他两口,骂道:“你这乌鸦嘴能不能消停一下。”
上次老八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年前,一窝蜂刚做了个案子,手头有点银子,一高兴就集体去喝花酒。结果阿大喝多了,抱着jì院门口的大树哇哇大吐,边上老八看着阿大吐得七荤八素,仰望天穹后说了一句让人高深莫测的话:“夜观天象,不妙不妙……”。
阿大当天晚上半夜起来尿尿,结果余醉未醒不慎一头栽进了茅坑里,弄得一身都是大粪。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悲催的事情还没完。
阿大出来想洗澡,洗了一半想簌簌口,忽然觉得味儿不对,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几个兄弟喝醉了把水缸当成了尿缸,往里头尿了一缸子排泄物。
那晚,阿大把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这次被老八这么一说,阿大开始心有忐忑,但是这宗买卖很肥,简直就是一头肥羊。价值十万的珠宝要由闽地运往京城,途经江都府。阿大算好了,做了这单,再算上上段时间做的几单买卖,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富贵险中求,做劫匪就是刀头舔血,火中取栗,要平安去做家丁好了。
虽然阿大被老八的乌鸦嘴弄得很不安心,但是一想到那头肥羊,阿大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阿大撕了一小张手纸,沾了点自己的口水,黏在眼皮子上。
他的肥羊,现在就在江都府外渐渐往自己走来。
江都府外往南五十余里的黑石岭中,徐徐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一马上是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大汉,身材魁梧,穿一件短褂,暴露在外双臂肌肉虬结,腰间悬着一对判官笔,相貌威武。
余人细看皆是镖师、趟子手的打扮,队中夹着十多口朱红大箱,似是极为沉重,箱子上都插着一面绣金虎首旗,最面的趟子手扛着一面红底黄边大旗,上面用金sè丝线绣着“虎威镖局”四个大字,在夜风之下迎风招展,好不威风。
少顷,队中一骑驰上,马上的黄衣汉子向为首的大汉问道:“韩总镖头,咱们又不是做贼的,放着大白天的官道不走,偏要冒险走这月黑风高的山野僻径?”
韩总镖头摇了摇头,无奈道:“许镖头,有头发有谁想做癞痢?最近这江南一带走镖的是人心惶惶,被劫的同行十之仈jiǔ啊,我现在反其道而行之,也是迫于无奈。要是匪徒强悍,即便是白天,有官军在附近,要劫的别人还是不会手软半分,想那官军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的份儿。”
许镖头道:“总镖头,你担心的是近来江南一带闹得沸沸扬扬的川中一窝蜂么?”
韩总镖头叹道:“可不是这人见人憎的一窝蜂么?一点道义都不说,不但劫货,还动辄杀人,咱们行走江湖的,虽说是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的活计,但是好歹也是知情识趣之人,每年咱们送那么多金银细软打点这道上的豪杰,为的就是求个安稳。我们安稳了,他们也不吃亏,每年不用吃这风里来雨里的行镖之苦,坐享其成分一份银钱,何乐不为呢?”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给一窝蜂送点薄礼,也好相安无事?”许镖头不解道:“往rì我们都是这么干的嘛。”
韩总镖头苦笑答道:“你道我不想如此?这一窝蜂根本不是什么门派之人,也无固定的山头盘踞,就是一帮川中流落来这里的散匪闲盗,正宗的一群孤魂野鬼,大庙不收小庙不要,我上哪给他们孝敬烧香去?”
许镖头听罢也感到很是丧气,只好默默无语。
韩总镖头微微叹了口气,颇有感触道:“这两年江湖真不太平啊。魔道势大,正道式微,魔教天涯海阁的阁主凌无神修为卓绝,听说已是近仙之人,在他的护庇下,邪魔外道气焰嚣张无比。十年前,魔教大举围攻正派人士,若不是佛光寺无贪、无嗔、无痴三位神僧神功莫测,惊退了凌无神,恐怕现在已无正道一说了。我等走镖混口江湖饭吃的,盼的无非是个太平盛世,现下这妖孽横生,镖局能不关门大吉就算是佛祖保佑了。”
行至一山谷前,韩总镖头挥手示意镖队停下,转头对其他镖头说道:“到黑风谷了,这里地势险要,传下话去叫大家小心戒备。”
许镖头调转马头,取过一个火把向后方队伍发出暗号,镖队各人纷纷抽出兵刃,趟子手们聚到十口大箱旁凝神戒备。
空谷之中幽深无比,谷口狭窄犹如虎口,众人心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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