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宰嗤了一声,这个蠢材还反倒奚落起她没有胆量来,罢了,秀才遇到兵,如何讲得清,还是去让秦将军来跟他讲清个中利害,劝他速回关中,谓为妥当。
也不想再费唇舌,便是领了乳娘就要下楼离开,哪知那翠伶却是斜瞟了她一眼,竟是扶着腰肢对独孤旦娇声道“这就是你侄儿吧?怎么见了你这长辈都不行礼的?”
独孤旦闻言,顿也觉着胸闷气短,虽说这小子有“当世小诸葛”之称,还任了大冢宰之位,但毕竟细胳膊细腿,就是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可堂兄竟是让他掌管了独孤家,让他们这些叔伯长辈居然统统要听他的号令,真是想想便浑身不痛快。
便是随手将长矛一划,挡了冢宰去路,吼道“可不是?你既叫我一声堂叔,也不行个礼?”
冢宰心下光火,这翠伶挑拨的手段明明拙劣,可偏将这蠢材骗得晕头转向。若再不在这蠢材面前立些威风,他日定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冢宰便是从从容容的一抚袍袖,冷冷淡淡的道“按独孤家的规矩是不论辈份都得服从掌事。小侄虽年幼,但偏偏接掌了独孤家,也就是说,三堂叔应对小侄行礼……若不愿行,便是不愿承认自己是独孤家的子孙,日后祭拜先祖时,自然也不必算上你独孤旦的名字了!”
此番铁硬的话语一出,独孤旦已是铁青了脸色,目瞪如铜铃,将那长矛一旋便是抵在了冢宰咽喉,怒吼道“你这从小就只会吃丹药的臭小子,真是不将我这堂叔放在眼里啊!”
这大的动静,将乳娘吓得不轻,这尖子戳下去,小姐那是要赔上小命的啊,正要上前劝架,却见冢宰眼都不眨,傲颈凌然道“小侄不才,任大冢宰之职,三堂叔更应对小侄行大礼才是!若不愿行,便是铁了心要反,本冢宰自会将关中的那份军饷扣下,一分不发,以免你蠢钝误事,累得独孤家被抄家灭族!”
这番话说得刚硬,但冢宰心底却着实是虚的,这三堂叔冲动无脑,难保会气得戳了下去,要了她的小命。
可本来这些堂叔就欺她柔弱无能,若此时再不硬气一些,必会更被小视无能,日后定是更无法再掌管这独孤家了。唉,本冢宰实不想做什么独孤家掌事,真真只想做个木匠啊。
可独孤旦却是为这纤弱侄子这不怕死的气魄风度所怔,竟是觉着那神情倒像极了他那威凌伟岸的堂兄。再说,若是不发军饷,如何养活那些拿刀搏命的兄弟们,可若被这小晚辈恐吓两句便收了手,那他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啊……
正在僵持着,却见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飞步跨上楼来,将冢宰一把拉开,并对随后而来数名悍将,喝道“给本王将这独孤反贼抓起来,下了天牢!”
独孤旦认出眼前这英俊魁武的青年不就是那有“战神”之称的汉王?
正要持了长矛,拼死一抗,却见自家那娇宠的爱妾翠伶一声娇哭,梨花带雨的捂住小腹,抽泣起来,“肚子好痛啊……虚云大师说,动不得刀兵,果是真的……”
独孤旦骤然一惊,竟是傻愣持了长矛不敢再动,就那般被一拥而上的众将轻易五花大绑,拖拽而出。
冢宰暗暗心惊,这一拖走,必是难逃一死,正要阻拦,却是瞥见那翠伶与那同来的程连飘去一道娇媚的眼风。
冢宰刹时明白了,三堂叔之所以会来了都城,定就是那汉王的一计瓮中捉鳖吧。
是想先除掉三堂叔,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收了关中,接着便该是要将独孤家个个激破,抄家灭族了。
正思量对策,却见那独孤旦忽然回过头来,对她大声道“你看在你父亲情面上,替我照顾好翠伶他们母子……她肚子里的可也是独孤家的后人!”
这番话,倒让冢宰先前的怒气散了几分,没想到粗鲁如三堂叔竟也会流露出这般柔情的心肠,不过可惜,他遇上的不是真情厚意的贤良女子,而只是个想置他于死地的蛇蝎妇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九 绝杀
冢宰瞟了那娇花带雨的翠伶一眼,眼下怕也只有这个毒妇能敲动这三堂叔的榆木脑子了,便是对独孤旦故作惋惜的沉痛了起来,
“你认了谋反,按律是要抄家灭族的,小侄我都被你连累,难逃干系,哪还有本事保她们母子性命啊?”,只盼这番话能将这蠢钝的三堂叔提点出两分急智来……
独孤旦果是惊了一惊,情急之下,脑子倒真是灵光了,顿时挣扎着吼道“我没有谋反,绝对没有,莫连累我的女人孩子……”
冢宰揉了揉跳疼的额角,抬头睨着汉王,一本正经的道“汉王可听见了?他没有谋反!汉王为何光天化日抓捕战功显赫的将军啊?”
汉王暗骂好一个奸诈的断袖,这当着他的面儿都想使诈脱身,可低头见那断袖微扬着小脸,水眸潋滟的望着他,便又几许恍神。
因这几日称病没上朝,汉王已是好几日没与冢宰照面,本以为如此便会将这张面孔渐忘干净,可此时见着,却仍觉心下抓挠,苦不自胜。
只得暗暗用力定了心神,作出一脸冷厉,道“接到关中禀报,独孤旦叫嚣谋反,还置兵梁下。这般罪证确凿,容不得他不认!”,说毕,便是领了众将那独孤旦押解而出……
冢宰情急之下,死死拽了那汉王胳膊,“他本就口无遮拦的,刚才他还叫嚣要杀了我,不也没有当真下手么?难道能因着几句话便能定下谋反大罪?若是拖他走,有胆便先杀了本冢宰!还真当我独孤家好欺负么?”……
这番话配着两分壮气说得通畅淋漓,独孤旦都是一愣,他待这侄子凉薄,实万万没有想到这侄子会这般拼死护他,想起昔日堂兄待他的恩情,心下便更是追悔莫及,吼道“我好歹也是你长辈,哪要你个小辈来救?你替我照顾好翠伶他们母子就行了!”
冢宰咬牙骂着蠢货,握着那汉王胳膊的手也不觉又紧了一紧。
汉王微怔,那双握着他胳膊的小手微有颤抖,可那容色却是一副鱼死网破的绝决。
其实这番情形,大可给这断袖也安上一个伙同谋反的罪名,即使不能杀他,也必然可趁机夺了那大冢宰之职。
可看着那张与那女人一模一样的脸孔,汉王却是怎么也吼不出那个“杀”字,那女人不在了,可却能从这断袖的面庞上看到那女人的英容笑貌,有时能恍惚觉着那女人还活着一般。可若这断袖也死了,便真是再也见不到那女人鲜活的模样了。
汉王微微蹙了蹙眉,虽不忍要这断袖的性命,但独孤家的势力却不能不趁机拔除,冷厉道“独孤旦既如此口无遮拦,便是担不起关中重镇。那些兵马便该交出由他人统领,这般也才能防他兴兵作乱,叛逆大周!”
杀不杀独孤旦事小,重要的是先拿到那独孤旦所辖的两万兵马,一旁的吴允礼都觉此计甚妙,感叹自己追随的王爷不愧是能担大任的帅才。
冢宰也暗道这汉王虽诗书少念,但想必兵法是滚瓜烂熟,只要拿走了那两万兵马,便如同砍了独孤家一臂,而独孤家剩下的也就只有分散驻扎的三万兵马,想要缴除,也不是难事了。这兵马是万万不可交的……
而那翠伶瞥见程连给她使来的眼风,便是心领神会,冲上去对独孤旦哭得凄凄咽咽,
“将军,你交出来吧!你要保着性命啊,妾身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
独孤旦一阵凄然,他虽妾室不少,但这些年尽是没个一男半女,他好难才盼到这个妾室有了动静,实在想亲眼看见自己儿子呱呱坠地,终是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好!我交!调兵的军符就在我怀里揣着!”
冢宰头疼欲裂,暗骂了声这个蠢材,若是交了兵马,便将你最后活命的理由都了断干净。
可那翠伶的手已是伸进了独孤旦怀里,转眼便摸出了一块铜铸的牌符,交到了汉王手中……
汉王掂了一掂,唇角扬起笑意,将牌符随手揣进了怀里,可思量在真正拿到那两万兵马前,还是不能放了这独孤旦,以防节外生枝,便是喝令暂将独孤旦投入狱牢,稍后再审……
冢宰暗道进了牢狱,必活不过明日,还何谈稍后再审。
虽说这三堂叔粗鲁暴躁,但其实从小到大对她却是很疼爱的。三年前,听说她被冤死时,这三堂叔不待父亲说话便是第一个气势汹汹的快马加鞭的冲来了都城,不是父亲拦着,这三堂叔已是冲去踏平汉王府替她报仇了。
如今如何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冢宰便只是寸步不离的跟了上去,思量无论如何先保下这三堂叔性命再说。
独孤旦又是一愣,没想到这侄子这般仗义的待他,不禁又为先前的作为悔恨不已,只是担忧自家那娇妾和腹中的孩儿。
虽独孤旦愁肠百折,那翠伶却是瞅着那粗人眼下的窝囊样,作着思量,如今兵符已到手,这独孤旦很快也难逃人头落地的命运,她还是要另找个金主才好。
见那程连意气风发的走在前头,便是贴了上去,眼角眉梢皆是春情,幽幽的朝那情郎耳边娇柔的吹了口气……
却哪料那被拖拽而行的独孤旦却似有感应般的忽然回头,恰恰正看见自己百般娇宠的爱妾檀口就快衔上那情郎耳垂的媚样,顿如被雷劈,震天怒吼一声,“你与那小子做什么?”
这声怒吼将翠伶震得都险些滑了胎,可是见那独孤旦已被五花大绑,定是奈何她不得,便是没了平日的惧怕。
可瞥见自己情郎那不郁的神色,想着若能再当众羞辱这粗人一番,定会讨得情郎的欢心。
何况,也是时候给这腹中的孩子正一正血统,便是揉着那微隆的小腹,娇声道“程郎是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爹,为了孩子着想,我自然是要跟着程郎了!你以为你那蜡枪头还真能生出儿子么?”
而程连一愣,此前的确偷去见过这翠伶几面,鼓捣了几回,细算算,这翠伶腹中的还真该是自己的种苗。他虽妻妾众多,却生的都是女儿,若这一胎能是个儿子,那程家便也是有了继承的香火,忍不得就将手抚上了翠伶隆起的小腹,笑得浪荡“我程连本事不浅啊!”……
众男人顿时一阵哄笑,这番绿冠压顶的羞辱,独孤旦如何受得,脸面顿呈了猪肝血色,如怒狮般震耳嘶吼着,竟是将那缚身的粗绳猛然震断。飞身跃起,双目血红的挑起自己那杆雪亮的长矛,半空一划,便是发了疯的朝那对给他戴了绿冠的男女冲去……
独孤旦乃是争战多年的猛将,一杆长矛更是有绝杀之称,此时绿冠压顶,端的是一副同归于烬之势,杀气更是外露。
众将无一敢挡,那武艺浅薄的程连更是吓得连连后退,拽着那翠伶仓惶躲到了汉王身后……
汉王虽然厌恶这表兄的苟且,可如何能对他见死不救,只得拔了长刀飞身跃起,与那独孤旦迎面搏杀起来,一时兵刃相击,火花四溅,胜负难分……
所谓哀兵必胜,吴允礼见那独孤旦双目血红,已失理智,而汉王竟是有些处处留情,琢磨王爷定是因这那断袖冢宰而不愿对这独孤旦痛下杀手。
可这独孤旦乃是一名百年难见的猛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本事。若留下他性命,将来铲除独孤家时,必会损兵折将,便对一众随将令道“去取弓箭来,射杀反贼!”
冢宰闻言暗惊,如此一来,即便这三堂叔险胜汉王,也是定会成了箭靶子,死得凄凉,便是急喊着“住手!”
说话间,还奔上前了几步,她哪知那高手教量,能伤人的不只是那锋刃,就连那搅起的刀锋剑气都能杀人,刚靠近些许,便被两股具力震得一个后仰,只感脏腑一阵撞痛,顿喷吐出大口血来……
乳娘刹时惊哭出声,而那尚还杀得你死我活的二人同时大惊,竟是齐齐收了手。
独孤旦惊急的冲了上来,连摁侄子的颈脉给她止血,并是焦急呼道“枫儿,你可别吓堂叔啊!”独孤旦性情中人,虽脾性暴躁,但颇重亲情道义,即便一直气闷这柔弱的侄子做了独孤家掌事,但心下对这侄子实是有着血浓于水的天然心疼。自己家的孩子,做长辈的吓唬两句那不打紧,但哪看得真有个三长两短……
而冢宰虽被震得脏腑大痛,口中血腥,可也自感没有性命之忧,见这三堂叔急得那般失了常态,心下感动之余,也正想安慰两句。
可又一想这不正是带这三堂叔离开的绝好机会么?便是将那本要吞下的血水,分了两口吐出,并做出一副虚弱将死的模样,抖抖嗦嗦的道“定是伤到脏腑了,三堂叔,快背我回府治伤!”
独孤旦这才反应过来,忙是将侄儿背起,怒吼着“统统滚开!”,提着长矛便是飞步朝独孤府奔去,那般挡路者死的气凌阵势,众将也是无一敢阻其去路的。
可众人并没留意,汉王紧握着刀柄的手却难遏颤抖,心间纷乱无着,那断袖本就体弱,被震伤了脏腑,该不会就此丧了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 探伤
汉王回到王府,直到入夜,仍然坐卧不宁,想派人去独孤府打探一下那断袖的伤情,可却又寻不出个合适的理由。
而平公公从姜桦那听说了今日醉香居擒反之事,琢磨了半晌,猜度王爷今日烦乱的理由,该是担忧那与王妃长得一模一样的胞兄安危吧。
老平深知王爷脾性刚硬,即便心里关心也是无论如何也低不下头,磨不开脸面儿的。便是躬身进了王爷书房,道“王爷,前日整理王妃的嫁妆时,还忘了王妃当时还带来了只千年的人参,存在了府中的药房里头。老奴觉着那人参可也是精贵之物,要不由老奴还回他独孤府去?”,还刻意翻了白眼,哼了一声,“莫让人觉着我们堂堂汉王府稀罕根人参似的!”
汉王凤眸一亮,叹老平不但善解人意,还很会给他长脸儿,自是佯作肃然的点了头。
老平暗道果然猜得没错啊,整个汉王府也只有他老平能替主子分忧了。这便赶去药房翻找出把只人参来,用红绳密密的扎了结实。
看着那活灵灵的人参,心下却是叹息着,王爷至幼入伍,早些年也受过重伤,这人参本还是王妃特意带来给王爷养身子的,那份对王爷的真心,是贴贴实实的处处可见啊。
只是坏就坏在,王妃怎么是那妖后独孤流苧的侄女呢?
记得四年前,王爷大婚前去拜祭他亲母程妃,却遇见于贵人,告诉王爷那妖后独孤流苧之所以答应将侄女嫁给王爷,也是想用其美貌迷惑陷害,斩草除根。
因当年让程妃丧命的那场大火,并不是意外,而就是那独孤流苧指使,那妖后便是日夜担心王爷有朝一日羽翼丰满会为母报仇。
那于贵人本是那统领燕六之妻,因着得了皇上一夕宠幸而背弃丈夫飞上枝头,这样贪慕虚荣、品行不端的妇人所言,王爷本是没有全信的。
可细致查过当年程妃宫中旧人,皆称程妃出事当日看见那凰栖宫的掌事王嬷嬷从程妃的承华宫出来,接着便就大火……
王爷虽与皇上感情淡薄,但侍母极孝。如何能容忍自己不但不能为母报仇,还答应了要娶仇人家的女儿?
那一腔悲怒之气便是发到了王妃身上。王爷本是想着新婚之夜,故意找丽姬侍寝,便能将那独孤家的贵小姐气得回了娘家,从而退了这门婚事。
哪知王妃伤心之后,却是第二日一大早便主动去了王爷书房,就如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的笑着讨好……
王爷虽冷冷将她赶走,可却出了好半天的神。因着书房的窗户就正对着王妃住的东院,本来不喜读书的王爷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