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擎见他这么说,稍安心些许,却又不十分放心,复又问道:“发了汗之后呢,如何安置?”
韦麓易实在是觉得自己是把脑袋别在腰间,有些为难地开口:“发了汗,公主只需好生休息几日便可慢慢恢复,千万…千万不能…”韦麓易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既保住小命,又能起到提醒的作用。
“不能什么?”赫连擎有些急:“还不快说!”
“千万不能再…不能再劳累过度了。”韦麓易真的觉得自己那半条命已经去了,还剩的那半条,得看皇帝的心意了。这大冷天的,他却吓得一背的汗。
赫连擎顿时意会,有些尴尬,也有些愧疚。有点烦躁地命令:“好了,暂且退下吧!”
韦麓易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他也不敢离开行宫,他料定皇帝还会再传唤。
……………………………………
温柔的动作、温柔的话语,弋甯听到耳边不时传来关心的言辞。
“甯儿,醒醒!甯儿…”
“甯儿,你应应我啊,甯儿…”
“甯儿…甯儿…哪里不舒服?”
在这些殷切地企盼声中,弋甯幽幽转醒。她睫毛颤动的那一刹那,赫连擎惊喜万分。
“甯儿,你终于醒了!”赫连擎松了好大一口气,忙命人传韦麓易进殿。
韦麓易小心翼翼地将丝帕盖上公主手腕,隔着床幔,凝神为公主把脉。眼睛却不经意地瞟到,公主微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些许青紫血痕,这让他的心更加慌乱。他害怕皇帝一时兴起会灭他口,所以,眼睛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自上次公主小产后,韦麓易日日睡不安稳,怕皇室的秘密背在身上,总有一天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虽然惊奇,却从未把公主与陛下联系在一起。可这次行宫之行,彻底吓倒了韦麓易。
昨日皇帝急召,为昏迷的公主诊治,便已察出有些异常。今日又见陛下与公主毫不避忌共用鸾凤汤,让韦麓易心惊肉跳。现在又发现公主臂上明显的男女欢好的印记,陛下又一直紧拥着公主躺靠在榻上,如此密不可分,韦麓易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陛下与公主间不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这个发现,让韦麓易如坐针毡。
赫连擎见韦麓易好半天都不吭声,有些急躁,问道:“公主怎么样了?打不打紧?”
“回禀陛下,公主已然在恢复中,已经缓过来了。只需稍稍静养,便可痊愈。”韦麓易连忙回答。
“好!”赫连擎语气稍有缓和,转而对小琉道:“你随韦御医去抓药,稍候煎来让公主服用。”
“是。”小琉领旨,便随韦御医一同去抓药了。
赫连擎见弋甯仍无甚精神,便将其扶躺下,叮嘱道:“你好好休息,我在,你也睡不踏实。我回九龙殿了,左右国事还是得处理的。”
弋甯微微一颔首,答了个“嗯”字,便闭目养神去了。
赫连擎替她盖好锦被,吩咐了众人好生伺候公主,便回自己寝殿去了。
小琉进得内来,端上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公主榻前的几上。
弋甯听得响动,睁开眼来,见是小琉,便示意他上得前来,轻声说道:“那事得提前。”
小琉露出一丝担忧,道:“殿下是否再缓缓?您正病着…”
“无妨!病着才好。”弋甯铁了心。
“可…陛下那里,如何避过?”小琉没把后路想圆前,不敢轻举妄动。
“明日,就明日罢!”弋甯打定主意,但仍向他确认一件最紧要的事:“代替本宫的那人…可找妥了?”
“此事已办妥。日前恰巧有宫人不慎意外而亡,奴才便留了个心,藏起了尸身。”小琉为了让公主宽心,自然不会将实情告知。事实上,他已找准目标人物,只是那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只待事发之日小琉将以此人替了公主。
“那就好。”弋甯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殇逝
翌日,皇帝早早地出现在鸾凤殿。弋甯仍虚弱地休息在榻上。赫连擎见其气色略有好转,也稍放心些许。见宫人们开始准备早膳,便坐到弋甯身边,扶她起身。
“可有胃口?”赫连擎问。
弋甯点点头,回答:“略吃些还是可以的。”
“好,那我喂你罢。”赫连擎接过宫人递上的玉碗。
弋甯点点头。赫连擎便细致地吹凉汤匙中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喂食着。
弋甯总在他不注意时,偷偷瞧瞧他。看他如此亲力亲为照顾自己的起居饮食,实在觉得有些不忍。可那又如何呢?父皇枉死,母妃生离,亲儿无法相认,这种种皆因自己与他有这份孽缘,才害得他们如此不幸。
弋甯知晓自己罪孽深重,知晓自己让皇室蒙羞,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如若一朝东窗事发,受连累的,不仅仅是那些亲人,连他的皇权都有可能旁落。今生虽无缘成为夫妻,那就等来世吧…来世不再投生皇室,不再是兄妹。
“四郎…”弋甯轻唤。
“嗯,怎么了?”赫连擎自然地回应。
“你切莫太劳累。”弋甯叮嘱道。
“无妨。我能应付那些。”赫连擎继续仔细地喂食着她。
弋甯不再多言。
些许辰光,弋甯已然吃不下了。赫连擎便将碗具递给宫人,又擦了擦手,起身,对弋甯说道:“你且多歇歇,我还有奏折要看,先回了。午后再来看你。”
弋甯不舍地看了看他,只回答:“嗯。”
赫连擎刚刚走出几步,弋甯叫住他:“我让小琉熬了浓浓的参汤,待会让他送去九龙殿,你记得喝。”
赫连擎脸上浮现明显的喜悦:“好,一定喝。”说完,便摆驾回去了。
待皇帝一走,小琉便急急进来,询问:“殿下,人已安排妥了。炉子,是现在挪进来吗?”
“就现在。”
小琉遣宫人去挪了两个取暖的炉子,说是“公主畏寒,需添置取暖用”。
待炉子安置妥,小琉便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只说“公主想歇会儿,怕吵着公主”。
待殿中只剩主仆二人时,小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宫人服饰让公主换上。还从暗室里拖出一个樟木箱子,抬出一个女人,放在公主卧榻上。
弋甯见状,有些怕。小琉见了,不忍见公主难受,便祈求公主背过身去。待替换上公主平日里的宫装后,放下床幔。
“殿下,已经妥了。”小琉回复道。
“好了吗?伏鸟花枝步摇戴上了吗?”弋甯询问,怕一不小心被皇帝看穿此人不是自己。
“戴了。”小琉答道。
弋甯仔细考虑,觉得还不够。急急摘下腕上的尊蓝夜水晶玉镯和手上的白玉鱼指环,让小琉替那替身戴上。
后又补了耳垂上那玉雕嵌珍珠八宝耳坠给替身,弋甯才稍觉放心。
待小琉一切准备停当,弋甯才开始踌躇:“小琉,今日之事,如若顺利,自然是好的。如若被识破,本宫怕一时无法救你。”
“奴才不惧一死,只要公主需要奴才,奴才定万死不辞以报殿下。”小琉不想让公主担忧和愧疚。
弋甯也不说别的,只从妆台上取来一只新绣的香囊,放在小琉手上:“这香囊,本宫同时绣了两只。那只腾龙纹的在陛下那里,这只木槿花纹的便赠予你。本宫这一走,鸾凤殿上下定受牵连,此物能保你一命。”
小琉难掩的情绪激动,跪叩公主:“谢殿下!”
“你如此为本宫,本宫自然不能害你。只是,这往后,你得事事谨慎,别让他找到其他由头治了你的罪。”弋甯叮嘱。
“奴才定当谨记!”小琉仍跪叩不起。
“走之前,本宫也会尽力为你做好开脱的借口。你也需随机应变。”弋甯继续叮嘱。
“是。”
“参汤送去了吗?”弋甯问。
“暂未送。”小琉回复。
“你现在差其他人送去。如果陛下问起,就让他回禀说是本宫差你忙其他事去了。”弋甯嘱咐他。
“是。”小琉急急起身吩咐其他宫人送参汤去九龙殿。吩咐完便立马回来了。
见一切就绪,弋甯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刻意加大音量道:“小琉,本宫有重要的东西落在皇宫了,你差个宫人去替本宫取来,不许躲懒,让她快去快回!”
“奴才遵旨!”小琉也刻意大声回应。
接着,乔装的弋甯就跟在小琉身后,直奔行宫出口而去。而鸾凤殿内的炭炉上覆盖着的潮湿的丝帛,正不断地冒着被熏干的热气,丝帛的另一头正绑在床幔上。
有小琉和公主的旨意掩护,弋甯离开行宫之路还是比较顺遂。待到宫门口,小琉将出宫令牌交于她,只道:“奴才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公主您请保重。”说着,小琉眼中盈满泪水。
弋甯反而显得镇定自若:“小心些,别让侍卫看出破绽。”弋甯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走了…”弋甯不再自称“本宫”。
小琉立时有些动容:“小姐,您保重!”
“嗯。”弋甯转身往宫门口过去。走了几步,停住,也不回头,轻声说道:“照顾好他,他其实也难…”
“奴才遵旨。”小琉有些泣不成声。
弋甯便头也不回的出宫去了。因事先已打点,守卫也知是公主指派的宫人,弋甯顺利出得行宫,坐上早先雇好的车,一路往京城而去。
弋甯不敢直接回姑苏城,怕此事万一不成累及慕容家族。故反其道,先回京,待事成之日再改道回姑苏城。
……………………………………
“不好了!不好了!鸾凤殿走水了!”
赫连擎被这一阵阵呼喊声惊醒,从案上抬起头来。听不真切,敲敲有些晕眩的头,对着外面问道:“何事如此吵闹?!”
宫人回禀:“奴才未听真切,奴才立马去打听。”说着便跑开了。
赫连擎转转有些生硬的脖颈,疑惑自己为何会趴在案头睡着了。许是累了。
正恍惚间,宫人慌乱地跌撞进来:“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没有规矩的奴才!胡乱说的什么话!是朕太纵了你们了!越发地没有规矩了!”赫连擎有些不悦的看到奴才不懂规矩乱喊乱撞。
宫人根本来不及循规蹈矩,慌乱地跪在皇帝面前,啜泣着上报:“陛下,鸾凤殿走水了!公主殿下的鸾凤殿走水了!”
“砰”一声,赫连擎急地起身,撞倒了案上的花瓶,飞一般冲出殿去。
………………………………………
鸾凤殿火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宫人们虽极力挑水扑救,但因发现地晚,火势极大,没有任何效果。
赫连擎发疯似的冲入殿中,不顾宫人、侍卫的阻拦,歇斯底里地喊着公主的名字:“甯儿!甯儿!你应应我啊!甯儿!你在哪里?!”
赫连擎地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让他不由地恐惧,拼命往里面去找弋甯的身影。
侍卫、宫人们惊惧不已,冲入火中拼命将皇帝拉出来,无奈赫连擎铁了心不放弃。
正当互相角力之时,殿中横梁因火势太旺而坍塌下来,冲入火中的小琉,扑到皇帝身上,替皇帝抵挡横梁的砸击。无奈横梁太长,小琉与皇帝均被砸中。小琉后背起火,昏死过去,而皇帝左臂亦被烧伤,也因悲痛欲绝昏死过去。幸亏后续赶来的侍卫护驾及时,将皇帝和小琉二人一一背出殿外。
待火势被扑灭,鸾凤殿已物是人非,只余一片焦炭残垣,还有被侍卫抬出的一具公主榻上的焦尸。
……………………………………
赫连擎被恶梦惊醒,惊悸连连,只道:“幸好只是做梦!”刚想从榻上起身,左臂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让他“嘶…嘶”喊出声。
疼痛让他警醒,慌乱起身,跌跌撞撞冲到殿外,喊道:“来人!来人!”
宫人急急忙忙跑来,跪地听令:“奴才在。”
“公主呢?去,去把鸾凤殿伺候公主的江公公替朕找来。”皇帝命令道。
宫人有些为难:“回禀陛下,江公公他…他伤重昏迷中,还未醒。”
“伤重?为何受伤?”赫连擎不敢用心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江公公为救陛下,被火场中的横梁击中后背,因而昏迷。”宫人硬着头皮回复。
“火?哪里来的火?哪里走水了?哪里?”赫连擎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只愿相信那是场梦。
“启禀陛下,鸾凤殿走水…”宫人战战兢兢回禀着。
不待宫人说下去,赫连擎怒斥:“住嘴!掌嘴!胡言乱语!给朕掌嘴!”
宫人只能自掌己嘴。殿内立马想起“啪啪”的掌嘴声,伴着“奴才该死”的声音。
赫连擎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宁愿相信那是场恶梦。可想见甯儿的心却急切。
“替朕更衣,朕要去看望公主。”
皇帝的命令谁敢不从?!只是宫人们不敢开口告知皇帝真相,只好听令,替皇帝更衣。不多时,赫连擎已准备停当,急急往鸾凤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剜心之痛
焦黑残垣、一片狼藉。昔日富丽堂皇的鸾凤殿,已不复存在。
赫连擎呆楞地站在鸾凤殿前,眼中一片死寂。
宫人们不敢上前,远远地站着,怕一不小心便成了皇帝的刀下鬼。
“甯儿…甯儿…”赫连擎不停地唤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宫中掌管丧葬礼仪事宜的太监总管上前来报:“陛下,公主殿下遗体已安置在安奉殿,后续事宜需陛下示下。”
“什么遗体!何人遗体!何人许你们这么说!拖下去!给朕拖下去!掌嘴!掌嘴!”赫连擎不许任何人提及公主的死,谁也不许!
那老太监怎么都料想不到自己会被降罪,只因他提醒了皇帝公主的丧葬事宜。
……………………………………
三日后安奉殿
厚重的棺椁掩盖了公主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遗体,稍稍减缓了赫连擎感情上的排斥情绪。他甚至不敢好好看看她最后一眼,不管是因为难以接受那焦黑一片,还是难以接受她已经离去的事实。
长陵的路还很远,可赫连擎一直没有下旨起灵。宫人们也不敢贸然询问,只是静静地候在安奉殿外。
赫连擎乃天下主,无需为任何人服丧披麻,可他今日愣是换上了一袭素服,去除了所有颜色配饰,只在腰饰上挂了那只她亲手绣的腾龙纹的明黄色香囊。他只想给她尽最后一份心。
“我想要给你的,还没有给,你却不愿意等我一等吗?甯儿…”赫连擎身心俱疲,无法接受弋甯已经逝去的事实,却不得不让她入土为安。
对,就是江琉廷前日苏醒后,提醒皇帝的那句“入土为安”打消了赫连擎一直不肯让弋甯入殓的念头。
小琉见皇帝迟迟不下旨,又怕误了时辰,不得不入得殿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该起灵了。误了时辰,怕不利公主殿下往生。”
赫连擎一个嗜血的眼神投来,吓得小琉立即噤口。
赫连擎又静静地待了一刻钟,似是稍平复了一些,遂回首,下令:“起灵吧!鸾凤殿所有侍奉过公主的宫人全去送灵!”
“遵旨。”小琉得令后立即退下去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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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长公主薨逝于行宫的消息早已传回京城。公主的灵柩将在几日后抵达离京城不远的长陵安葬。所有殓葬仪制几乎越过了皇后和皇太后去。
皇帝早已下旨,举国服丧一月。宫中服丧三个月。此举虽遭不少大臣谏言,仍被皇帝一意孤行执行。在将反对声最强的谏大夫贬斥后,倒也吓得无人敢再劝阻。
公主灵柩到达长陵那一日,皇帝传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