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弋甯缺的就是这些常识,又少吃苦,走得略久了些便觉腿酸,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休息,只能继续一路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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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卵石铺就的圆形石子区域内,摆放着一桌四凳,似乎是弋甯的救星。弋甯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歇一歇脚了。解脱的雀跃,让人忘乎所以,一脚步跨得略大了些。湿滑的泥土、湿滑的石子路、湿滑的鞋底给弋甯来了个措手不及——“啊——”滑倒了!膝盖硬生生磕到鹅卵石路面。
从膝盖骨处传来的疼痛告诉弋甯,原来自己有多没用!难得一次没人随侍,居然就把自己弄伤了!
想着硬撑着起来试试,没料到手掌一支撑到地面,便又传来疼痛感,原来手掌也磨破了。疼痛刺激了泪腺,弋甯眼角湿润。
“你没事吧?”身后传来询问声。
“不知道…应该还好吧…”弋甯有气无力地回答,后又觉得这询问声突兀,回头确认声音来源。见是一玉面书生般男子,弋甯面有愧色。闺阁女子少与外界接触,尤其是陌生男子,一朝行差踏错,倒让抓了慕容家的闲话把柄。
弋甯试图自行起身,因膝盖伤的颇重有些为难。赫连擎看着倔强的女子有些斐然,上前搀扶,并宽慰:“此处行人甚少,姑娘受伤如此,小生襄助一把倒也情理之中,姑娘无需顾忌。就算被外人瞧见了,也不会有闲言碎语。”说着便上前搀起弋甯。
弋甯借力起身,挪步至石凳背对着赫连擎坐下。
赫连擎见此女子每每顾忌,想是家教甚严的闺阁女子皆如此,也就释然了。
“多谢!”弋甯侧身点头言谢,但并未多言。人家好歹帮了自己,谢意总该表达,以免人家错看了慕容家的礼数。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赫连擎看着此女子如此顾忌礼数,反倒觉得自己无趣,便辞了弋甯独自往前走去。
赫连擎一离开,弋甯偏露出疲态来。“呼…好疼!”弋甯吹了吹手掌破皮处,又去看看膝盖骨,见到衬裙里沾了些许血丝。“怎么回去哦!”弋甯开始担忧了…难不成拖着受伤的腿回去啊?又痛又难看!才不要!弋甯打定主意等蜎儿来寻自己,便放心大胆地在石桌这里小憩。
赫连擎其实并未真正离开,绕到另一角落观察此女子。见其待自己离开后,才露出真性情来,便觉好笑。看来,女子的一生几乎差不多,都束缚得紧哪!
林间光线并不足,刚刚弋甯又刻意回避,赫连擎其实并未瞧清此女子容貌,只闻得弋甯身上有股淡雅的木槿花香。呆看她许久,见其再也未有其他动作,后又见其索性支头养神起来。赫连擎不觉佩服她的淡定从容来,居然能如此不疾不徐。
清晨略有凉意,林间又少阳光。坐在石凳久了,略有寒气侵入,弋甯打了一个喷嚏,把自己也惊到了。怨道:“讨厌的蜎儿,真的不要自家小姐了呀?!到现在还不寻来!”
赫连擎不禁失笑,却又刻意不笑出声来,怕被发现自己在窥视着她。心里暗忖:女孩子家就该如此灵动才好!故作深沉反而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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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远处传来丫鬟的呼唤声,看来有人寻来了。赫连擎见她不再孤身一人,便安心离去了。
蜎儿久未见小姐归来,终还是担心,便叫来众丫鬟、嬷嬷来寻,幸好有丫鬟见过小姐往林子里来了。
弋甯远远听到蜎儿唤她,她也故作不知,闲散地坐着,单等蜎儿自行发现她的行踪。
蜎儿终于发现弋甯坐在石凳那里,稍有些气喘地跑近弋甯。好好喘了几口气,心焦地说道:“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走那么远哪?还以为您就在近处转转呢。早知道,奴婢应该一步都不离开您的。真的让奴婢好找啊,担心死了。”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却未见小姐搭腔,蜎儿有些奇怪。
弋甯顾自研究着丝帕上的刺绣,似乎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蜎儿有些警惕,慢慢探头去看,谁料一个糖炒栗子飞来,脑门挨了一记打。蜎儿有些吃痛,但主子打得,她自然受得。只好自己揉揉。
“小姐,奴婢错了还不成吗?您别生气了…小姐…”蜎儿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气,只好撒娇以搏同情和原谅。
“哦?我倒想听听蜎儿姑娘错在哪了?”弋甯故意刁难她。
蜎儿自然知道身为奴婢的错处。不该让小姐离开视线这么久,不该现在才找到小姐。她自然不敢自家随意讲来,不小心挨板子都是轻的。
弋甯看蜎儿扮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倒也不再跟她玩笑。只是叮嘱她:“去叫顶软轿来!”
“啊?”蜎儿有些意外小姐这么吩咐。
见蜎儿愣在那里,弋甯有些不耐烦:“怎么,还得考虑那么久?我的话在你这儿没有效用是吧?”
蜎儿更是诧异:小姐今天怎么了?小姐平日里不是如此难相处的啊?
弋甯见蜎儿的脑瓜简单到无法形容,只好指指自己受伤的膝盖,无奈地说道:“那么没有眼力的笨丫头!我看索性把你随便许个家丁得了!省得留着碍眼!”
蜎儿看到弋甯略渗出些血丝的裙摆,这才反应过来,立马紧张起来:“小姐,您这是怎么受的伤?都是奴婢不好,奴婢的错!”说着说着便放声哭起来。
“哭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你家小姐受伤了?”弋甯有点无语地看着这个衷心却略粗神经的笨丫头,好意提醒她:“你如果再这么喳喳呼呼地,到时候挨板子的可是你!别临了还得蹭我的药粉来擦你那开花的臀!”
蜎儿终于收起那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匆匆辞了弋甯去召软轿。
些许光景,弋甯便乘软轿回倚梅苑,梳洗更衣上药略去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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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
昨日闹腾的一天,让慕容府虽沾喜事,却气氛沉重。簇簇一早遵照慕容家规早起向主公、主母斟茶谢礼不说,更是向同为侧室的苏姨娘见了礼。
除了慕容覃面容肃穆外,当家主母和苏姨娘倒也和气。簇簇自知自己进门有些下慕容覃的面子,处处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
慕容覃见簇簇这般谨慎顾忌,脸色也略柔和了些。毕竟是太子殿下赐婚,慕容覃也不敢表露太多不满。
慕容府上下各人也都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突见一家丁来报,说是小姐在园内伤着了!急得慕容覃放下茶杯匆匆进园去了,徒留一众女眷空自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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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梅苑
慕容素心疼地看着弋甯的伤口,虽然伤口不深,但触目惊心。
本来是小伤,无奈弋甯为了掩饰,未将伤口好好处理干净,再加上林内潮湿的环境,泥土中滋生了很多细菌,又用棉布一捂,不出一个时辰居然就化了脓水出来,一片红肿…
慕容素甚是情急,便遣人去告知慕容覃。慕容覃匆匆而至,还带来了郎中。
偏弋甯又自幼习礼,膝盖处的伤岂容陌生男子探视,一概拒绝看诊。急得慕容覃拖出蜎儿给了一顿板子后,弋甯才乖乖听话。
郎中先用清水洗涤了伤口,再用火上烤过的竹片刀划开了留有结块的脓水伤口,并用干净的纱布吸走脓水。几次三番,才把脓水放完流出了鲜红的血水。
如此疼痛,弋甯愣是忍了下来,只管咬牙坚持,手用力扯着贵妃塌上的丝被,几乎扯出裂缝来,而嘴里一句喊疼声都没有,只有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昭告众人:她很疼!
慕容素看着弋甯如此强忍,更觉心疼,便安抚弋甯:“甯甯,疼就喊出来,不打紧,别强忍。”
弋甯仍不发一语。
慕容覃知是弋甯赌气,气自己打了蜎儿,但也一分不愿让。“让她去!一个女孩子家,那么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发肤,那就是不孝!”慕容覃根本不知道来龙去脉,只管气弋甯跟自己赌气,也乱说一通。
弋甯斜眼看了看慕容覃,便再也不愿多看。
郎中手上功夫了得,不多时便已将伤口处理完。净了手,边拿布擦拭,边对着慕容覃道:“慕容老爷,小姐这伤其实很小,只是未认真打理才流了脓。日后仔细处理,半月左右即可安好。”
听郎中如此说,慕容兄妹皆松了口气。
郎中复又说道:“不过,因起初棉布缠绕,使得炎症明显,需得用些消除炎症效用好的药才能好的快。不然,慢慢愈合中容易再度炎症,反反复复反而落下个周而复始的痒症。”
慕容兄妹一听倒都有些急了。慕容素是因为血浓于水,所以心焦。慕容覃是因为弋甯无人能及的美貌,那是慕容家的资本,总不能留有残缺误了慕容家的前程。
“大夫,您可有此良药?”慕容覃追问。
“老朽自是没有此等速效良药。”郎中也无能为力,宽解道:“府上若能仔细打理小姐伤口,毋需此药也自可康复,只是略拖些时日和带些痒症罢了,不影响日常生活起居。”
慕容覃自然不允许自己女儿本来完美无缺,突然降格成略带痒症。便追问郎中那药名,想着凭慕容氏脸面和财力,区区药粉,自然手到擒来。郎中回是止痒无痕的金创药添加寒玉粉后,注入冰露的“冰露寒玉粉”。
慕容覃听此药名,隐约觉得耳熟,似是哪里听到过。
而慕容素却是凝了神。此药她曾用过。16年前,那人就是用此药治了自己的伤。可惜…慕容素收回思绪,问郎中:“大夫,此药何处可得?”
郎中略有迟疑,叹息道:“原是较易得的。只是制此药的药师现已是朝廷的国师,想来不易得了吧?”
“朝廷?”慕容覃像是得了宝似的,对着慕容素道:“素素,为兄知晓何处可得此药了!”
遂打发人送走了郎中,顾自端坐在倚梅苑堂内饮茶。
慕容素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兄长是要去哪处求药?”
“自然有处求!”慕容覃信心十足。慕容素却是有些糊涂起来。
慕容覃喝完这杯茶水,便起身整理自己身上的衣饰,似是有客要迎。不待慕容素追问,慕容覃已径自出了倚梅苑去了。
慕容覃出了倚梅苑往迎宾阁方向行去,盘算着如何求得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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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宾阁
江琉廷自诩是赫连擎的耳报神,所有里里外外的事,没有江琉廷不知道的。就算出门在外也无不例外!谁让他的轻功如此了得,又如此耳聪目明呢…
赫连擎看着江琉廷那股子得意劲,忍不住想泼他冷水:“你就这么点出息?!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可得意的!”
江琉廷冷不丁地被泼了冷水,有点无趣。又不好反驳自家主子,只作委屈状:“主子爷,奴才以为您就是希望知道慕容家所有细枝末节的事情呢!所以,奴才才格外留心着的。”
“哦,依你这奴才的意思,本王连慕容覃家的吃喝拉撒睡都得知晓?!”赫连擎有些嫌弃地说:“那本王会不会太辛苦了点?”
“这…”江琉廷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搭话,他哪里说得过主子啊。
主仆二人正闲散地斗着嘴,却听报慕容覃求见。二人甚是疑惑地互看一眼,立即有默契地各归各位。
(无人处,主仆二人自然无拘无束,随意乱坐。有人来了,自然得摆出皇家的威严来。)
慕容覃被传入内,未及赫连擎开口,便“扑”地跪下,叩头行礼三呼千岁。
赫连擎与江琉廷对看一眼,立又换上可亲的笑脸:“岳父大人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殿下…求殿下救命…”慕容覃戚戚然,倒让赫连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岳父大人所言,本王有些迷惘。不知是何事?”赫连擎是真的有点糊里糊涂地,根本不知道慕容覃唱的是哪出。
“求殿下救救我女儿,也就是太子妃娘娘的幼妹。”慕容覃几乎要老泪纵横了。
赫连擎倒是被搞得郁闷起来,心想:好端端的,干嘛到这里来哭天抢地地?做戏?还是有什么意图?
心里虽然不待见他,但面上还是得顾着些他的脸面,便应付道:“岳父大人有事,本王自然能帮就帮,尽管开口即是。”
得了太子的许诺,慕容覃自然欢喜,便开口道明来由:“小女今日不慎跌伤,怕是碰到了些腌臜物,伤口发炎流了脓。”
“哦?郎中瞧过了吗?”赫连擎略问几句以示关心。
“瞧了,说原不是大事,只是未仔细打理,流了脓,怕是有炎症,若无良药,怕要落下个痒症。”慕容覃陈述。
“需何良药?”
“我朝国师亲手配置的冰露寒玉粉!”慕容覃迫不及待地道出药名。
这药赫连擎还真的有带,只是要不要给倒还是两说的事。可又不能直接说不给,也不想说没有。
“既然是小姨子的事,本王合该竭力一帮。只是…这药的用法仅本王知晓,若是用岔了,反而适得其反。”赫连擎故意夸大其词,为的是为难一下慕容覃之余,还能探些慕容家的隐秘事件。
赫连擎虽是慕容家女婿,但对慕容家族内里的事情却是知之甚少。作为一国储君,将来虽能坐拥天下,但却无法确信自己能坐拥天下的财富。兵力、财力、人力均是一个强国的必须,他须在登基前为自己打好基石。
慕容覃见太子并未推脱,倒也有折中之计报与太子:“烦请殿下为小女治伤,慕容覃感激不尽。”言罢扣拜谢恩先。
赫连擎本不甚在意将药物出借,只是向来没有理由让他无偿付出,故借药探慕容家虚实。遂笑应:“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就算不看岳父情面,也得顾着太子妃呢。”
见太子如此爽快答应,慕容覃即引太子前往倚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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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梅苑
弋甯百无聊赖,虽进了些吃食,但因有伤在身,甚是无趣。本是小事,父亲大人偏喜作为大事来对待!蜎儿无辜挨打不说,连自己现在均不得自由。如此下去,闲得发慌。
人都道世家好,何奈无人知世家女子多寂寥?!弋甯真的有点可怜自己,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姑母因担心自己,亲自去煎药了。蜎儿估计现在动也不能动了吧?而簇簇,现在在慕容府中,谁知道是何境况呢!只有自己现在躺在贵妃榻上顾影自怜。
正无聊中,见内堂进来一替换蜎儿的丫鬟,名揽儿的。
“小姐,老爷说有贵客到,命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
听揽儿这么一说,弋甯有些好奇:父亲大人甚少让我去见外人啊,今天怎么了?
虽意外,但念及父亲是妥贴之人,应该不会无故让自己抛头露面的。遂也随了揽儿左右打理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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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擎第一次踏足倚梅苑,他根本未关注任何周围景致,只一味用眼睛余光搜寻着各个角落。
慕容覃引赫连擎在一处独门独院停住,说道:“小女便在此屋内,劳烦殿下…”
赫连擎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便随慕容覃进了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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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甯梳洗完成仍未见父亲到来,以为时间充裕,便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赫连擎见到就是这一幅“睡美人”图:桃粉色鲛绡纱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团扇随意散落在贵妃榻一角。美人柳叶弯弯、睫毛卷而翘、耳垂小巧玲珑,水滴状猫眼石耳环不经意间随意晃动。
弋甯似有察觉,微开了眼角,见一陌生男子立于内堂中,不觉惊醒,怒问:“何人?!放肆!”随即抓来团扇遮面。
“甯甯!不许无理!还不见过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