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眼睛一抬,推了巴毛一把:“又在做你的新产品推销了是不是?我没兴趣做你的代言。做你的妹妹就行了,但是你不能再做那些违法的事情了,别再卖那些破玩意骗人了,好好的做点正经生意不行吗?”
呼麦 十四(5)
巴毛声音高了起来:“怎么是推销呢,行,这次我听你的,回去我绝对不再做那些买卖了,其实我钱挣得也差不多了,要不你帮哥哥挑一个项目我去做行了吧?”
乌兰笑着说:“我可不懂什么项目,只要你别做那些破生意就行,不是有很多人把我们草原上的一些特产往北京搞吗?你也可以做呀。”
“好的就听你的,行了妹妹,那你累了一天就休息吧,你睡里面的卧室,我睡沙发就行。”巴毛像是改邪归正了,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乌兰一听到卧室还是有点紧张;便推辞着:“我不睡你的卧室,我在沙发上靠一会就行。”
“你要是还不放心哥哥,你就睡这沙发,我睡卧室,我给你拿个被子去。”说着巴毛进了卧室拿出一床被子,随手递给乌兰一把钥匙:“你要是还不放心哥哥,就把我锁在屋里。”说着自己进了卧室让乌兰从外面锁上了门。
乌兰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转念一想,巴毛这人一直做事没有什么谱,屋里就他一个人锁就锁了吧。回到自己的沙发上铺开被子,和衣刚躺进被子里不到一分钟,巴毛出来了。乌兰吓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怎么出来了巴毛?不是锁在里面的吗?”
“妹妹,对、对、对不起,我有钥匙,我忘了上厕所了,别怕,我马上回去。”说着巴毛急忙跑进卫生间。
乌兰坐直了身子,一直等着巴毛进了卧室才倚在沙发上眯了一夜。
一个晚上巴毛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天一亮手机就响了,起来时发现乌兰已经睡着了。巴毛悄悄地下楼买了早点回来,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又出门走了。
接到肖燕和陈昊的电话,巴毛心里并不高兴。巴毛心想,真是阴魂不散,自己刚刚回到北京,别人就知道自己是奔着乌兰来。其实巴毛暗恋乌兰这件事不要说在锡盟时周围的人,就连吃草的羊也能看出来。巴毛感到陈昊、肖燕一定是看出了自己肚子里的主意,该死的,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关键的时候他们来了。要是平时来,没准巴毛还真能好好招待一下,好好表现一下首都公民的优越,别以为大草原就是全世界。偏偏这会儿他们还是带着对自己的不信任来的,这陈昊、肖燕真是傻拧傻拧的。
巴毛开着车一接到陈昊和肖燕,就开始说自己如何发现乌兰在北京很无助,自己又如何热心的帮助她,还假意的客套一番,说要请他们领略一下北京的饮食文化尽一下地主之谊:“怎么样?到首都来了我带你们转转?吃点北京小吃。这是我的地盘我熟悉的很,我告诉你,在这可不是咱们大草原,门道多着呢,但是我巴毛真是*插柴管,还就是路路通,信不信随你们,不是我吹,警察见着我也得客客气气的,这叫人脉,懂吗?警察要是跟我来横的,我照样收拾他们,在北京这叫*。”
肖燕他们哪有什么心思和巴毛瞎逛,更没有耐心听巴毛说这些废话。在内蒙古他就常说他在北京如何了得,这回来了还是那一套。他们心里一直在惦记乌兰,肖燕更是开门见山:“别啰嗦了,走吧。我马上要见乌兰。”
“着什么急呀?这不马上就见着了吗?再说你们一打电话来,我可一分钟都没耽误就接你们来了。” 巴毛边停车边说。
在前头引着路,越走巴毛越觉得没趣儿,毕竟心里有点小心思。不紧不慢地走到楼道门前还不忘介绍:“这是高档小区,人都很有素质,都很讲文明,连狗都穿着专门的小衣服,不象咱们草原上的那些狗,就仗着那身毛过冬还横的不行,每次见到我都想咬我,想想我就气。”
呼麦 十四(6)
肖燕不耐烦说“你咋话那么多?赶快带我去见乌兰。”
巴毛陪着笑:“嫂子,怎么你也这么横?就跟我把乌兰怎么样了似的。她只不过是自己喝酒喝多了。──什么意思呀!”
陈昊根本不相信巴毛的话,他曾经就亲口嘱咐过聂小耳,说喝醉了倒在地上的醉汉都不会相信巴毛的话。听到巴毛说乌兰喝酒,陈昊感觉纯粹是胡扯,他忍不住反驳巴毛:“胡扯!乌兰从来不喝酒。”
三人上了电梯,巴毛家那层一转眼到了。
巴毛掏出钥匙开了门。肖燕首先挤过巴毛进了房间,眼前的一幕让她愣住了。后面跟进来的巴毛和陈昊也愣住了。
“谁是巴毛?”沙发上坐着两个民警马上站起来,其中一个民警迅速站在巴毛身后的门道里。
巴毛不想回答民警的问话,可抬眼看见坐在床头的乌兰正看着自己。他硬着头皮和民警打招呼:“怎么你们先来了?是张大哥让你们来找我的吧?”
“什么张大哥?去,你到墙角那儿蹲下,双手包头。”民警命令着巴毛,顺手把门关上了。
“就是你们张局呀,他和我是朋友,我正要补办身份证呢,本来说亲自去你们局里一趟,他非说要派人来帮我办,本世纪咱们公安办事效率可真高呀。”巴毛明明知道忽悠不过去,却依然当着乌兰、陈昊和肖燕找最后的面子。
“我们局长姓李,你把嘴闭上,没有问你之前不许讲话。”警察表情很严肃。
一名民警走到肖燕面前回手指着乌兰问:“你们是她什么人?”
巴毛站起来面对着肖燕:“哦,他们都是一单位的,那位可是内蒙电视台的大导演,都是搞文化这块儿的……”
“没和你说话,蹲下。”民警上前按住巴毛的肩膀。巴毛蹲回原处去了。
肖燕看了一眼乌兰说:“我是内蒙锡盟电视台的节目编导,哦,我们是乌兰的领导。”
民警盯着肖燕的眼睛:“你们来北京的目的是完成什么工作?”
“我们是来接乌兰回去录她演唱的呼麦。”陈昊抢着回答。
乌兰也冲着民警连着点头。
“呼麦?”民警似懂非懂,觉得这个应该是一种歌唱门类吧。
“是一种民间艺术,准备向联合国申报文化遗产的,乌兰就是唱这个的。”
巴毛又想站起来,又被一个民警按了回去。
肖燕点点头问警察:“乌兰怎么了?”
“哦,没有她的事,我们来是找他的。”警察指了指蹲在墙角的巴毛:“起来吧,和我们去一趟局里,认一下哪一个是你那张大哥。”
巴毛站起来蹬蹬腿:“今儿我家里有客人,忙,哪也不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呀?我和乌兰是朋友,我们是自由恋爱,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呀。”说着要去倒水喝却被民警拦住了。
“哦,行,那我就告诉你,你的事儿多了,非法传销、偷税漏税,还涉嫌诈骗。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还有些别的事没弄清楚,找你一年了,配合一下吧。”民警说着要把手铐铐在了巴毛的腕上,巴毛立刻改了口:“别介呀,我跟你们走,这就别带了,又不是什么好表。”民警尊重巴毛的意见,架着他往外走去。
乌兰站起来一头扑进肖燕的怀里眼睛就湿了。肖燕摸着乌兰的头听见了巴毛在门口的很无辜声音:“哎,乌兰,你可得和陈总他们说清楚,我可没怎么着你。──唉!乌兰,回去好好唱,说实话,把你那呼麦录好了,这才是本世纪的一件大事。警察这儿有点误会,我去帮他们把事情弄清楚就回来……”
民警推了一下巴毛:“走吧。”
一名民警退回客厅对肖燕和陈昊敬了个礼:“欢迎到北京来,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请找警察。”
民警压着巴毛在等电梯,巴毛嘴里还有话:“对,有什么事找警察,还有陈总,兄弟我是本世纪最清白的商人,我一向合法经商,他们肯定是误会了,你们就先坐啊,我去去就回来,不过你们要是走,就把门给我撞上──”巴毛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民警带着进了电梯。
“妹,没事吧。”肖燕关切的看着乌兰轻声问。
乌兰大哭起来:“姐,姐,我白来了!”
乌兰把“声场音像广场”的事和肖燕和陈昊如实的说了一遍,哭得更厉害了。
巴毛随着警察出了楼门,把头压得低低的往外急走,尽量想走在警察前面,心想万一碰上熟人好先解释。
“呦,怎么了巴毛?这是?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怎么这……?”果然一个邻居看见了巴毛,看着巴毛和民警一起出来,禁不住问道。
巴毛的表情马上调整到位:“嘿,二叔呀,我这来几个警察朋友,一块儿办点事儿去,您最近忙什么呢?我那大兄弟的事摆平了没有,现在年轻人得懂法,有什么事言语一声别客气,我路子广。”
那位二叔听巴毛这么一说,干咳了一声,也没有注意巴毛身边警察的表情,笑着说:“咳!瞎忙,我现在可真是为人民服务了,死的我都管。我主要做坟地这块儿,现在这人,给家里老人买块儿阴宅舍得花钱着呢,还行,挺好做,你先忙去吧,回头上我那儿咱们喝点儿聊聊。”二叔没有接自家儿子那一岔。
“好的,二叔这次我任务紧急,出去估计得不短时间呢,回来找您啊。”巴毛边说还边拍了拍二叔的肩膀。警察也被巴毛逗乐了,笑着说:“走吧哥们。还别说,任务真的紧急呀!”
二叔摇着头,感慨良多,嘴里小声嘀咕着:“这就是差距呀,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要能象巴毛这样,我也省心了。”
二叔上楼了。巴毛主动钻进警车动作不慢。
呼麦 十五(1)
冬季,通往锡林郭勒的公路上已经看不到了马群。由于牧区的作物以及肉类、奶类产品的流通进入了低谷,往来于这条公路上的车辆也减少了许多。尽管如此,路面上的雪还是被车轮压得结结实实的反射着天光。路两侧的草原显得更加没有边际。晴朗的日子里,地平线分割着白色的草原与蓝色的天穹。如果遇到阴天,这里将是无法辨别天地边缘的一片灰亮世界。
一辆京华牌大客车行驶在这条公路上,车速异常缓慢。这是从北京开往锡林浩特的长途客运车。由于路面的冰极其光滑,这条路上的一切车辆都放慢了速度。一千公里的路程却行驶了二十多个小时才进入锡林郭勒盟境内。陈昊早已经睡着了,肖燕也低着头瞌睡。只有乌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着车窗外。几天来在北京的日子里发生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梦。在这条回乡的路上,她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在北京的所见所闻。那一幕一幕情景像某种刑罚一样烙在她的心里涂抹不去。要不是肖燕、陈昊的到来,乌兰的确会不知去向。就算是眼下他们就陪在自己身边,乌兰依然还不能清楚自己到底从何而来以及正往哪儿去。她望着窗外熟悉的冬季牧场,原本知道这不是放牧的季节却莫名其妙的极力用眼睛寻找着羊群和马群。这当然最终会使她失望。茫茫雪野上此刻没有任何生灵。她想起了额尔德木图爷爷送给自己的呼楞,那个通灵的健壮动物居然会在她回家时迎面来接她。她更加思念爷爷和哈森,她知道,如果不是哈森自作主张留下了呼楞,恐怕她再回到家时,就再也不会有一匹骏马来迎接她了。他提前感到如果那时孤零零地回到牧区,当自己无颜面对爷爷和哈森时,如果没有呼楞在一旁,恐怕她连一撮*的马鬃都不再拥有了。于是她开始越来越强烈的思念起呼楞了。她真希望这辆客车开得快些,一到锡林浩特她便请假回牧区去。
后来公路又堵塞了一个多小时。当客车再次启动前行时,乘客们都发现了前方刚刚清理完一个因路滑造成的交通事故现场。大客车开得更加谨慎和缓慢了。
原本清晰的勒勒车辙被大雪填平了。这已经是乃林郭勒草原的第二场降雪了。哈森赶着牛车驮着额尔德木图爷爷去那个方向寻找呼楞也不只一次了。第二场雪后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蓝得使人睁不开眼睛,空气更加寒冷。秋日时稍高的枯草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压倒,有些甚至在冻结后被大风斩断。如此,整个草场上的草稞子便形成了疙疙瘩瘩一望无边的冰垒。拉车的牛左右晃动着肩头扭着整架勒勒车前行,使得这架车不能直线行进。额尔德木图爷爷双手揣在袍袖里似睡非睡的摇晃着几乎掉下车去。哈森索性跳下车在一旁扶着爷爷步行跟着车走。爷爷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很快在胡子上结成冰茬。哈森边走边把爷爷那皮帽子的耳搭系得再严实些:“这么冷,您在家里歇着多好,我每天都来,您来就肯定能找到呼楞?”
额尔德木图爷爷似乎没有听见哈森的话,依然闭着眼睛在车上摇晃着。
勒勒车偏离了结冰的河湾向北行去。爷爷那蒙古包连一点点影子也看不到了。翻过一个哈森还未曾来过的雪兀,额尔德木图爷爷睁开了眼睛。
“孩子,到了,停下吧。”爷爷说。
哈森依然扶着爷爷,嘴里喊着牛:“哨,哨。”
呼麦 十五(2)
勒勒车慢慢停下。牛喘着粗气,舌头伸出来舔着自己冰冷的鼻子。
哈森搀着额尔德木图爷爷慢慢地下了车。老人的脚刚一落地,便慢慢推开哈森的手:“快把手揣在袖子里吧,我的孩子。”
哈森一路扶着爷爷,双手和手腕已经冻得红红的,布上了一层粗糙锉纹一样发黑的皮。
爷爷径自走向一个避风处的低洼地带边缘,双手揉了揉眼睛向远处巡视着:“慢慢地过来孩子,慢点吧,来。”
哈森系了系自己的帽子,把手揣在袖子里从爷爷身后跟来,挨着站在一旁。爷爷慢慢抬起手指着远方:“孩子你看,那是不是?呼楞就在那呢吧?”
哈森顺着爷爷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前方一大片雪洼,由于地势稍低的缘故,风不能吹到这里,因此那儿的积雪洁白平坦。哈森吃力的用目光寻找着:“什么也没有呀爷爷?”
爷爷仰起头望着无云的天空,那张苍老的脸孔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这个严寒冬季草原的雪兀之上放射着依然晶亮的光,反射着天空耀眼的蔚蓝。那眼睛的光亮是心底涌出的激动。这一刻,老人对这片天地无法摆脱的知觉和尊崇凝聚着虔诚的追求与感恩,他摊开抖动的双手,张大鼻孔,来自心肺的热气瞬间融化了胡子上的冰,顷刻化成晶莹的水珠挂在唇上。许久后,他慢慢低下头:“呼楞对这个草原也厌了,这是在找长生天的路啊,没法儿把它喊回来了,这个畜生什么都懂啊。”
哈森上前用自己的袖子擦去爷爷鼻子下的水汽:“爷爷,呼楞真回不来了?”
爷爷伸手攥住哈森的一只肘臂引领着抬起来指向远处:“呼楞拉断了我用了一辈子的套马杆,我就知道了这结果,它就在那儿呢,去看看吧。”随后,老人松开了手。
哈森似乎看见了什么,顺着爷爷亲手把着自己指出的方向走去。几百步了,他在吃惊额尔德木图爷爷的视力,他越走越快,狠狠摔倒后哈森把脸埋在雪里,他似乎不愿意再抬起头,却又突然爬起来奔去:“呼楞!呼楞!”
哈森越来越清楚的看到眼前四处密密麻麻巴掌大的坑迹,那是还没有被新雪完全掩盖的狼爪印。一架马骨摊散在地上,上面薄薄的盖着一层雪霜。哈森跪在地上,四处看了一眼,眼神又落在马骨上。他大声喊叫:“嗨──嗨呼楞!”
哈森回过头看着爷爷,瞪大了眼睛,接着抡开拳头不停地砸在地上,那拳下的积雪,顷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