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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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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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再次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远处的天:“别人可以不讲,乃林草原相传十几代的呼麦传人,唱了一辈子,哪个不是干干净净走的?送火化厂一烧一股子烟,成了黑灰,说不准飘到哪儿去,那就再也见不到宝日汗腾格尔了。那股子黑灰,早晚还是要落在地上,上不了腾格里,弄脏了草场,连雪白的蒙古包都会给染灰了。那是罪过呀!”
  夏利车终于驶近了乃林郭勒河岸。驶过了上次后轮跑掉了的地段。这儿已经是去乌兰家,汽车能够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哈森和兄弟们还在洗羊。哈斯巴根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神秘的喊了一句:“停一下。”
  哈斯巴根耳朵贴在草地上。哈森斜眼看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哈斯乌拉嘻笑着:“咴,天还亮亮的,你闹什么鬼呢?”
  哈斯巴根用手堵住朝天的那只耳朵:“闭嘴,有汽车,肯定是旭日干。”
  按照电话里乌兰说的时间,哈森似乎也感到旭日干的夏利车应该到了。他往水里扔下羊,抬头看看远处的父亲和爷爷,随后他上了岸,坐在地上登起靴子。
  阿鲁斯和额尔德木图爷爷也在扭头望着远处的河岸。爷爷嘴里还在念叨着:“在你家一转眼也三十多年啦,行了,该走了。乌兰不是说回来吗?这天都快黑了,丫头咋还没到呢?”
  阿鲁斯的脸上没有显露出心里对旭日干夏利车的担忧。他走近额尔德木图老人说:“舅舅,天黑还早着呢,估计快了吧。唉!丫头一走也两年了,说话这就回来了,您也听听她咋说。行不?”
  今天的夕阳格外亮。以致于把乃林郭勒的河道照得像弯曲的金带子,使人心底没有丝毫的落寞感。在离哈森家不到八百步的河湾处,夏利车停下了。这是汽车能驶到的极限了。
  旭日干学唱着CD机里乌兰的歌,摇头晃脑的改着歌词:“美丽的草原 现在到啦──我的车也过不去啦──”他下了车,站在河边点燃一支大青山牌香烟。
  乌兰在车里试图打开门,可是车门根本打不开。乌兰把头探出车窗:“咴,这门咋打不开?”
  旭日干急忙跑到乌兰一侧的车门前:“等一下,我来。”他从外面熟练地打开车门。乌兰下了车。拿出个大皮钱包,抽出五十块钱:“给。”
  旭日干笑着没有伸出手:“咴,都是从乃林郭勒出去的人,回家来了,还要钱吗?”
  乌兰收起钱包,手里依然拿着五十元钱:“那咋行,都不要钱,你吃啥喝啥?呵呵,这么难走的路你把我送过来,要不是乃林郭勒的人,给钱恐怕你也不愿意来吧?拿着,啊?”
  旭日干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另一只手接过钱,嘴里还在俏皮着:“好好好,草原歌后给的钱。哈哈,那我就拿上了。”
  爷爷的蒙古包前面立着的那根拴马桩不仅仅是拴马用的。爷爷能够在不同的季节里,每天随着太阳的移动,看着地上桩子影子,就能准确的估计出时间。爷爷的老马安静地站在桩子一旁。呼楞是爷爷送给乌兰的一匹良种的乌珠穆沁马。此时它突然一声嘶鸣,猛烈蹬踏着蹄子,不时地抬起头向河湾处张望。
  远处哈森家的拴马桩上,哈森的大斑点马、阿鲁斯的马都在慢吞吞地嚼着草料。不远处他家的马儿们挤在一起。听到呼楞的嘶鸣,大斑点停下咀嚼,抬起头向远处望了望。

呼麦  二(4)

  河湾处的高坡上,乌兰背着挎包哼哼着歌向蒙古包迎面走来。仅仅这个草坡子,就能让她想起无数童年的往事。那时,几乎每天都会跑到这个坡子上来晒太阳。在更多时间里,她会望着从这儿向远方发呆。那时老人们总说骑两天马,就能到达热闹的东乌珠穆沁旗,做她的小袍子用的漂亮绸子,就是从旗里买来的。于是她总想有一天自己能够亲自到那个热闹的地方去看一看。
  呼楞在拴马桩上显得激动起来,它看到人们并没有理会它的嘶鸣,便不厌其烦地啃咬着桩子上的缰绳扣儿。原本哈森是要牵上它去河湾接乌兰的,哈森下午早早的就给呼楞装上了马鞍子。现在呼楞得逞了,不等哈森到来,它已经挣脱了缰绳,朝着河湾方向飞奔而去。
  离开这个牧场的家已经两年了。两年中乌兰对这里的了解,几乎全部是通过哈森到旗里给自己打的电话。她按照平时哈森的描述,观察着草场的变化。一路上,的确多了不少电线杆、砖窑、烟囱以及不知是在开采什么物质的小型矿厂。离家越来越近,草原上增加的那些东西就越来越少,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家很远。远到回一次家都不方便。不过旭日干那样的破夏利车目前已经可以开到近处了。据说一些贩马的人也发现了“旭日干车辙”,偶尔也会光顾。过了河湾,倒是没有看出与当年离家时有任何区别。空气依然亲切,草地的清香会随着风一阵一阵地钻进鼻孔。乌兰没有想到的是,老远竟然看到呼楞独自朝自己冲来,伴着不停的鸣叫。她边喊边放开脚步迎向呼楞:“呼楞!咴──!呼楞!”
  呼楞冲到乌兰身边,摇着头蹭乌兰的脸。乌兰拍着呼楞的头,亲吻着:“呼楞,你咋自己跑出来啦?不听爷爷的话!”
  呼楞抬头嘶鸣一声,抬起前蹄。乌兰拉住缰绳:“行啦行啦,听话。”
  乌兰背好挎包一转身上了马。呼楞激动地连跳带叫,竟然跑错方向冲进河湾,惊起的灰鹭鸣叫着飞向夕阳。乌兰急忙带回缰绳:“咴!这是往哪去呀?!回去,唒!唒。”
  傍晚的云像一朵一朵的黄金莲倒挂在地平线上方。呼楞驮着乌兰,朝着天边的云朵,奔向蒙古包。转眼已经奔到哈森家前面洗羊的河道。乌兰由着呼楞彻底撒开了欢儿,冲进正在洗羊的河水里,踩踏起高高的水花儿,羊四散而逃。哈森的兄弟们跳到一边:“哦──呦,乌兰姐!还知道回来?不想我们吗?”
  乌兰这才带住呼楞:“哾!想你们干啥?还要我洗你们的脏袍子?”
  乌兰把呼楞带上岸。小弟弟哈斯乌拉抢先说:“姐,成了大明星,袍子不给洗啦?快下来。”
  弟们上了岸凑上前。哈斯巴根咧着嘴嬉皮笑脸道:“咴,坐小汽车的屁股咋跑到马上的?啊?”
  兄弟们应和着:“是呀,哈哈哈哈……”
  乌兰勒住呼楞:“哈斯巴根,你少给我废话。哾哾,呼楞,听话,哾!”
  哈森上前接过呼楞的缰绳。乌兰在马上朝哈森喊着:“哈斯巴根还和我贫嘴,你给我收拾他。”
  哈斯巴根一点儿都不示弱:“你都不回来,我哥连你的腰都抱不着,咋给你撑?”
  乌兰一抬腿跳下马,冲上前打算抓住哈斯巴根。哈斯巴根扭头跑进水里。乌兰边追赶他边撩水泼洒逃跑的哈斯巴根:“没有他我一样收拾你。”乌兰叫喊着。哈斯巴根一迈步跑上对岸,回身插着腰示威:“收拾我?拿啥?辫子吗?”
  哈森牵着呼楞笑了:“别闹了。”
  乌兰边随手帮助大家集拢着羊群,边侧眼盯着哈斯巴根:“我先不理你,有本事你就在对岸玩儿,别回来了!”她转回头看着哈森,“爷爷呢?”
  哈森抬眼望去,用目光示意爷爷的方向。
  额尔德木图爷爷站在蒙古包门前张望着。
  乌兰满身湿漉漉的,边拧干辫子上的水边跑上前,哈斯巴根提着乌兰的挎包,哈森牵着呼楞跟在后面。离爷爷一步之外,乌兰停下脚步凝视着爷爷。
  晚风吹动着爷爷零乱的头发,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孙女,那目光似乎穿过乌兰的瞳孔,看到她身后更远的地方。爷爷慢慢抬起双手。乌兰眼里噙着泪花,眼睛里的爷爷慢慢模糊了。她在拼命数着爷爷脸上的皱纹,脑海里在比对着两年前爷爷的脸,不知道哪一条深深的纹路是原来的。仅仅两年,爷爷看上去却像老了十岁。乌兰放下挽起的袖子,上前跪倒在地抱着爷爷的腿:“爷爷!”
  爷爷慢慢弓下身,扶起乌兰:“起来,我的孩子。”
  爷爷抱住乌兰亲吻她的额头,乌兰一头扎到爷爷的胸口。爷爷布满花白胡子的下巴落在乌兰的头顶上。此刻,乌兰的泪水浸湿了爷爷胸前的袍襟和扣子,混和着那沉积多年的袍子味道,涌入乌兰的鼻腔深入她的心底。这个胸口,乌兰从很小的时候就趴在那儿,每当爷爷唱起浑厚的呼麦,这个胸口都震得小乌兰耳膜发痒并陶醉其中。如今,这个胸口上能够听到的脉搏,似乎微弱了许多,但跳得依然平静、扎实和亲切。
  乌兰怎么也不愿抬起头,像一只寒冷的小羊在取暖。她的话语中带着按耐不住的伤感:“爷爷,干啥要去呼日郭勒金那边?您还没有老到撂下我不管不要我的时候呢,我不让您走,不是说好了?您还要让我做呼麦的传人吗?往后哪儿都不去了,我就在这儿陪您。”乌兰的泪水再次涌出,几乎浸透了爷爷的心。
  爷爷硬是掰着乌兰的双肩,把她的脸摆在眼前:“孩子,瘦了。没有乃林河水烧的奶茶,马驹子的骨头都露出来啦,可怜呀!我的孩子!”
  “爷爷──”乌兰拼命把脸紧贴在爷爷那纵横着风霜的脸上。
  草原傍晚的风在今天显得格外的凉。爷爷咳嗽着慢慢推开乌兰,用手轻轻缕顺乌兰那湿漉漉的头发。
  哈斯巴根悄悄溜近哈森。哈森把呼楞的缰绳递给他,努嘴示意他把马牵去拴好。然后回过身走近爷爷:“爷爷,进去说话吧。”哈森撩起毡门帘。爷爷松开乌兰,探头进入蒙古包念叨着:“唉,大老远地跑到城里去,也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好。”
   。。

呼麦  三(1)
尽管人们最大限度地使用蒙古族的传统颜色和古典图案装饰商铺店面,锡林郭勒盟的首府锡林浩特看上去还是一座现代化城市。她已经无异于其他都市。那些颜色大部分是蓝天的色彩。图案也基本是由白色的云朵变形构成。这也许是一种结局──为了发展旅游和经济的最后计谋。
  为了跟上世界的发展,民族特色被从箱底拿出来摆弄或者重新制造,从而吃力地回归着。这些特色,必然是来自传统。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登上一座大厦之巅,鸟瞰整座城市,总感觉缺失了什么。或许这种缺失感不会被迅速揣测清楚。它终归不是在一天里丢掉所有的东西那样让人心疼。
  在此,当平视远方的天空,最极致的幸运是:那里依然蔚蓝和遥远。走在街上,商店里面的商品还是具有鲜明民族特征的。那些在以往的牧区生活中不能够长期保存的食品,被先进的技术“消毒”处理后装进抽真空的塑料袋子里摆放在货架上。它们包括各种规格的奶豆腐、(19)乌日木(蒙古族牧区特有的类似奶酪的食品)、炒米以及增添了不少新式佐料的风干牛肉等等。自从都市里见到了加入白糖而不是盐的(20)“蒙古族奶茶”(传统蒙古族奶茶是具有近千年历史、微咸含盐的主食饮品。我国以香港地区为代表的酒吧或者饮品店的奶茶,是以红茶为主料加入牛奶、糖勾兑而成的现代饮料),一切事情都不会显得奇怪了。
  那座安装着霓虹灯的写字楼中的一套商用房间,门前挂着用牛皮制作的一块小牌匾,上面烫烙着“锡盟红骏马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字样。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这座写字楼前的停车场上。巴毛下车后风风火火地径直走进楼内。
  红骏马公司经理办公室的门总是敞开着。于是巴毛根本不用敲门,边摘掉墨镜边直接而入后,一屁股坐在陈昊对面的沙发上,翘起肥胖的腿,并把脚搭在办公桌的边上。脚上的皮鞋锃亮锃亮的,像哈哈镜一样能映出巴毛的胖脸。
  不等陈昊站起身,巴毛已经开始带着特有的二十一世纪京腔责怪开了:“我──靠哥们儿,本世纪的人怎么他妈都这么没谱啊?!”
  陈昊当然知道巴毛为何而来。乌兰接到哈森的电话不辞而别,也着实让陈昊生了一整天气。巴毛为了宣传销售自己的产品,原本和陈昊谈好了盟百货商厦前的露天促销演出,并且提前付给了陈昊定金。谁曾想乌兰竟连招呼也没打就跑回牧场了。
  但陈昊并没有因为这个管理失误减少对巴毛的坐姿和语气的反感,因此也毫不客气:“你喊啥呀?我马上安排人去把乌兰喊回来不就完啦?啊?!喊啥?你坐好。把你那脚放下去。”
  巴毛收回脚变成翘起二郎腿。用墨镜腿儿指着陈昊:“陈昊呀陈昊,我都和盟商厦的头儿们谈好了,你丫真坑人!”
  陈昊似乎没有听见巴毛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喊隔壁录音室里的聂小耳:“聂小耳,小耳!”
  巴毛还是不依不饶的说:“你说把乌兰喊回来?这到牧场一个往返就得两三天。”
  陈昊还是不理会巴毛的话。看看聂小耳没有进来,陈昊站起身出去了。
  聂小耳就在隔壁的录音室。此时他头上戴着耳机,正在为难地为了巴毛促销演出的要求,重新给乌兰的曲目编曲。陈昊推门探头进来:“叫你半天咋不之声?”
  聂小耳看到陈昊,摘下耳机:“陈总,你叫我?” 。 想看书来

呼麦  三(2)
陈昊没有回答转身回办公室了:“你来一下。”
  陈昊重新回到办公室。巴毛没有经过陈昊的允许,已经私自打开桌子上的香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随后聂小耳跟了进来:“陈总,啥事?哦,巴总来啦。”陈昊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你看看中午的车,赶最早的走,用最快的速度去把乌兰给喊回来,怎么搞的这是?!”
  巴毛插嘴进来:“‘聂耳’走了,谁作伴奏什么的?还有,得有个人跟我去租音响呀!”
  陈昊显得有点不耐烦:“那些都好说,先把人叫回来,快去吧。”
  聂小耳:“嗯,那我去准备准备。”聂小耳出去了。
  陈昊走到饮水机旁,拿出纸杯冲了一杯茶递给巴毛:“你急啥?听我媳妇说盟里妇幼保健日的活动还不定搞不搞了呢。”
  巴毛缓和一些。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站起身探头凑近陈昊:“谁说的?当然搞,不搞我也得搞,我那儿那么好的产品,这可是最好的销售机会。哎,对了,我告儿你说嘿,这女人吧,胸就得大。你瞅人俄罗斯娘门儿,啊?再看看你老婆,就跟……”
  肖燕推门进来。巴毛回头正和她对上眼,他急忙收住话题,一只手捂在胖嘴上。肖燕踱步到巴毛面前一言不发。巴毛有点慌张:“呦,肖导演来了。”
  陈昊的眼睛也盯着自己的老婆肖燕。
  肖燕眼神停在巴毛脸上,伸手拿起陈昊的不锈钢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放回杯子:“巴毛?你说啥呢?看我啥呀?”
  陈昊赶快岔开话题:“行了,先这么定吧,我叫小耳马上出发,你那边按正常计划走,先自己去看看那家的音响设备咋样,能定就定下来,啊?”
  巴毛急忙站起身:“好好,那就这么定,乌兰一回来马上开始。嫂子我先走了。”
  巴毛戴上墨镜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他回头看着陈昊:“哦对,还有那模特儿队的事儿你别给忘了。”
  肖燕坐在沙发上看着巴毛:“巴毛,你等等,你那产品的广告,我们电视台没通过,我告诉你一声,以后别老给我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巴毛彻底转过身来:“哎嫂子──”
  陈昊上前推着巴毛出门:“行了行了,以后再说,啊?以后再说。”
  巴毛被陈昊推出了门。
  陈昊背手拉上门低声对巴毛说:“回头我再帮你想办法,你先走。我这有事先不送了。啊?”
  巴毛还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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